第五十一章
入夜的杨川, 有着和繁华临安迥然不同的美。
它少了那份人声的喧嚣，灯火竞不过星辰，由着它们在万里夜空里大片大片的铺展开, 旷达而通透, 美得心旷神怡。
去送宵夜的夏陶回来了, 她沉着面色向宋绘摇了摇头，显然又白跑了一趟。
宋绘不太意外，点头应了, “明个再去吧。”她抿了口漫着花香的温水，稍作停顿后, 继续道, “我这用不着这么多人, 你下去歇着吧。”
夏陶福身答了, 和两个还没改名的丫头交代了两句，而后从屋内退出去。
待手里的账本账目核对完后, 宋绘偏头从窗户看挂在檐下圆头灯笼, 它在徐徐夜风里摇晃，中间点着的火忽大忽小, 似乎不服输的想和星空争上一争。
天已经暖和起来，院里精心侍弄的花草也都蓬蓬勃勃的长着，她和顾愈的关系却反着季节降到了冰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岁渐长，十五六觉着可能会天塌的事现在瞧来也不过这样。也有可能, 当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情况让她找到了些和顾愈叫板的资本...
出神了片刻，宋绘又将注意力移回酒楼的事上。
蜡烛烧矮了一截，烛油顺着白白胖胖烛身抵到铜制烛台上，宋绘一直点着灯到巳时才熄灯上榻。
她第二日早早便醒了，换了身衣裳又去了酒楼。
宋绘本就出生在商户人家里, 对做生意这类事天生敏感，再加上，她跟着顾愈这些年，他的位高权重和运筹帷幄成就了她的眼界和胆量。
虽在过去，她并未涉过生意，但和人打交道的事都是相通的，宋绘做起来并不生疏，反而游刃有余。
起初，她还会有些错误判断，但随着经验的积累，她渐渐掌握了酒楼经营的一些规则，确确实实的上手了，开始疯狂的扩张。
她没学着其他铺子开什么分店，而是在吃食、宣传和人手这几个方面下了功夫。
花样繁多的菜式、口口相传的口碑以及妥帖周到的服务让杨川其余的酒楼几乎断了客源，就算只是路过杨川的商队也多多少少知道宋氏酒楼这块招牌。
短短一月，庞大的资金流成型，而这些钱大半经由宋绘的手，投入了粮仓。
刘明生让宋绘从宋仁礼手下调了出来，专门负责去找周边城镇里的农户商人收粮食。
宋绘一个女人家，再怎么胡来也有个限度，但她似乎猜准了赵诚不敢惹顾愈，堂而皇之的蚕食他在杨川的粮草线。
倒不是她不愿意低调行事，只是人要是谦虚过分了，旁人便不把你放在眼里，要快速屯粮，她没什么选择。
赵诚一个大老爷们没法找宋绘闹事，但是赵真没什么顾忌，直接找了一群人砸了酒楼。
宋绘知道这事儿便支着人去套马，要过去一趟。
耿平劝了她几句，见劝不住，不得不去找了顾愈。
宋绘换好衣裳，从屋内走出来。
这段时日里对她一直不闻不问的顾愈终于舍得露面了，他穿着身儿暗红色袍子，双手负在身后，沉默的站在院子里。
宋绘走上前，轻福了下，弯着笑，“大人怎么来了？”
她眉眼如着往常那样温润，没丁点和他置气的意思。
顾愈心里有些想法，但没表现出来。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调平硬的开口道:“外面的事我也收着消息了，砸东西的人都还在酒楼里待着没走，你过去可能会伤着。”
宋绘先谢过他的关切，而后轻声道:“可是我听人讲了，这都是些伤了残了的老兵，大人出面也不合适，会让现好不容易找到些归属感的士兵寒心...”
顾愈看着宋绘张张合合的小嘴，想亲近亲近她，但另外一种情绪又折磨着他，让他不愿意先服这个软。
他根本没听宋绘在说什么，被心底里浮着的纠结折磨得烦躁。
宋绘明明是犯错了，她只要和他道个歉，然后按着往常那样哄哄他，保证往后不会再这样，这事儿便是翻篇了，但她确确实实地在示好，却一点没有认错的意图。
这种不在掌控内的挫败感让顾愈闷着一口气，恨不得先和宋绘道歉。
他...这么做也太丢人了。
宋绘见顾愈没回声，轻唤了一声。
顾愈按捺下乱七八糟的心思，“什么？”
宋绘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回，“妾身是讲这个妾身出面更合适，要是大人担心，不如借些人给妾身。”
顾愈冷着面色，“我说了这事不安全。”
宋绘点头听下这话，“但也得解决...”她停顿了下，再给了个折中的法子，“要不然大人悄悄跟着去瞧瞧，要是有什么情况，烦大人英雄救美，可好？”
她音调又轻又软，带着那么几分俏皮，根本让人一肚子火气不知道朝谁发。
顾愈沉默了一小阵，从胸膛深处吐了口气出来，“要去便去，谁管得了你。”
宋绘领着三十来号人去了酒楼，顾愈找了身儿下人穿的粗麻衣裳，戴着个宽檐草帽跟了过去。
街道上拥堵着人群，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也有些机灵的，卖着炸面团，糕，饺又或是饭面小食。
写着“顾”字的马车到了，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让车进到内里。
宋绘扶着冬霜的手，从马车下来，
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
招牌被什么砸了，掉了漆，显得破旧。
往店铺里面走，好好的桌椅板凳缺胳膊少腿的，碗筷酒坛被扔了一地。
宋绘余光看见蹲坐在一边，抱头的跑堂小二，“我爹和我妹呢？”
听见宋绘的声音，小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抬了头，“在后院...后院里的。”
宋绘轻点了下头，“领路。”
小二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夫...夫人，那些兵也在，我们得快点。”
宋绘心领神会。
这世道里，兵匪就是一家，要是上面没个约束，那下面的人就缺了良善。
宋绘偏头看了眼耿平。
耿平懂了她的眼神，大跨步往后院去。
宋绘走得稍慢一些，她跨过门槛进到后院时，五个衣衫不整的老兵七倒八歪摔在地上。
宋绘从他们边上径直走过，进到那个传出哭音的屋里，关上门。
宋巧蹲在角落，头发散乱，满身狼狈，哭喊得撕心裂肺。
顾愈绕了一圈到了酒楼的后面，他轻而易举便翻身上了三人高的石墙上，双臂撑在两侧，看着那个闭着门窗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废稿了，明天双更道歉。）一般不讲双更这种话，因为...有自知之明做不到，现在说了明天就肯定双，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