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份午餐

烦恼持续到了晚上,尽管钱来在心里揪成了一团,但依旧如实和张妈汇报了情况。

张妈在微信里用语音说:谢谢你了小钱来。

这句“谢谢”让钱来愧疚,她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她立马敲字回复:可是我一点忙都没有帮上。

张妈发了语音过来:这样已经很可以了。

张妈:你别怪张妈要这么麻烦你,我和黎伯啊,我们两个年纪都大了,要是哪天突然不在了,你说小时这个不吃饭的毛病要怎么办哦。

张妈:我们小时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小孩,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张妈:所以真的是很谢谢你小钱来。

语音一条接着一条,张妈不见平时欢悦,而是换上了少见的沧桑,沙沙嗓音通过手机传来,不由令钱来鼻头一酸。

这种感觉,犹如夜色昏暗,一路空山,陈砚时被困于无人旷野,而张妈是他手里唯一一盏能照明的煤油灯。

即便灯火已显现燃尽之意,也仍在努力地为她所爱之人寻一处出口,竭力照亮他要去往的路,她会陪他到灯火枯竭,直接彻底熄灭。

张妈的不放心,以及对迟暮的无能为力,让钱来心里一抽一抽的,她不由趴在桌子上,把脸完完全全地埋进臂弯里,无比难过地哭了出来。

很快,她抬起脸,抹干净脸上的泪珠,忍住悲伤,鼻子一吸一吸地回复张妈:张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监督陈砚时吃饭的。

张妈发来一个彩色荷花的闪烁谢谢表情包。

钱来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会做好的。

张妈笑着说:张妈相信你。

“谢谢你,钱来。”

结束了与张妈的微信,钱来从抽屉里翻出一沓复古牛皮信纸套装。

她极其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份保证书,然后稍作修改,最后才逐字逐句的将它们全部都抄在了信纸上。

泛黄的信纸纸张是煤油灯亮起的微弱烛火,而她如此虔诚地在向它保证。

隔天一大早,体育委员便开始统计参加篮球比赛的成员名单。

徐子谦第一个举手,又怂恿陈砚时:“一起呗,这次非把九班那群渣渣打得无话可说。”

徐子谦口中的九班,是平行班里唯一一个几乎全是体育生的班级,而他们似乎是从高一开始,就与火箭班极为不和。

起因就是这一学年一度的篮球赛。

唐敏琪给钱来科普。

“那会儿打到最后,就剩我们班和九班在争夺冠军,当时双方比分咬得可紧了,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们老班还开玩笑地安慰我们说,输了就输了,人家天天搞体育的,我们只要尽了全力,就算输了也是赢。”

钱来从记忆中搜索:“可是我听说当时是你们火箭班赢了呀。”

“听说?”唐敏琪惊讶,“这么精彩的比赛你都没去看啊?”

钱来摇摇头,高一高二那两年,她一直专注于学习,对学校举办的活动几乎都非必要不参与。而且篮球赛每个班先是参加两场预赛,而钱来所在的班级,两场连输,也因此,整个球赛她就只看了两场。

被人虐得可惨了,失望程度还不如不看。

因此,班上其他女生都纷纷跑去别的班级观看比赛。

只是与其说去看比赛,不如说是去看人,因为大家回来都会极兴奋地谈论起一个名字,陈砚时。

那个时候钱来早已听过陈砚时的名字好多次,但也只是听过,尽管一中校园不算小,但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处地方,神奇的是,他时常路过她的耳朵,却从不曾经过她的眼睛。

唐敏琪无比惋惜地拍拍钱来,接着说:“那时距离比赛结束大概还有差不多三分钟那样吧,我们落后九班五分,短短的三分钟,五分的差距,又是那么厉害的九班,当时我们全想着输定了,大家就都有点蔫。”

“可是吧,”唐敏琪朝空中划一个响指,再附上一个卖关子的表情,手舞足蹈,眼睛里装着的全是崇拜,“我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帅气无人可挡的学神陈砚时,真的就是天神下凡,不到最后一秒钟都绝不会放弃。”

“就在比赛还有不到两分钟的紧张时候,‘唰’一下,直接命中一个三分。”

“哇那一下,”唐敏琪快要跳起来,“整个赛场就全都燃起来了你知道吗,那气氛,一下子就炸了。”

“然后九班一看这阵势,以为稳赢的冠军不稳了,他们就急了,所有人,全都一窝蜂地冲过来围堵着陈砚时防。”

“那架势,仿佛落单雄狮遇见了一群即将要扑食的恶狼,太可怕了。”

钱来听得深吸一口气,嘴唇抿起,尽管早已知道答案,但仍是听得好紧张:“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就犯规了,在最后不到三十秒的时候,陈砚时被判罚一个三分。”

“结果你也知道啦,一发即中,球刚落地比赛结束的哨声就吹响了。”唐敏琪无比得意,摇头晃脑地,“我们反超一分。”

她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呼——”钱来摸摸心口,心脏跟着唐敏琪的笑声“砰砰”直跳,原来陈砚时真的远比她听说的他还要优秀。

却也突然惋惜,自己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场比赛,以及,这么精彩的一个他。

但有一个问题,钱来问:“九班就是因为输了这场比赛所以和火箭班结仇了?”

“也不能完全算吧,”唐敏琪说,“刚开学那会儿陈砚时短跑不是拿了冠军吗,那个算导火索吧,感觉他们还挺输不起的。”

“不过要不是因为他们输不起,搞到犯规,说实话我们确实是赢不了。”

钱来再一次想起陈砚时的那张照片。

唉……她真的是错过好多好多好多关于他的精彩瞬间。

“后来吧,”唐敏琪接着说,“九班有个叫大壮的,就肥头大耳那个,他很不服,比赛结束那晚气冲冲地找来我们班说要和陈砚时单挑。”

说到这,唐敏琪直起身,学着陈砚时的样子,冷着眉,眼里隐隐藏有几分不屑:“挑什么?又不是我一个人赢的球。”

唐敏琪简直不能更崇拜:“天啦,这种没有把赢球的功劳全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样子真的是帅死了好吗。”

“反正那之后,九班就和我们班杠上了,加上高二又冤家路窄,他们拿了冠军,我们得了第二,所以就杠的平方咯。”

“那这次……”钱来隐隐担忧,“我们还会再遇上么?”

“会吧。”唐敏琪一副放心的表情,“这次有陈砚时在,应该不会输。”

“可是高二的时候。”钱来不愿把问题说完,她不想把输这个字放在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上。

好在唐敏琪也能听懂:“那会儿陈砚时住院了,本来比分就咬的紧,何况少一个干将,那输了也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住院?”这个词的出现让钱来着急了起来,直起身体,对话题明显变得在意,“为什么会住院呀?”

唐敏琪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得到答案,钱来肩膀垂下来,无意识地扣紧了手指,同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地横冲直撞起来。

他住院,会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么?

没有得到证实的想法是蜘蛛网,将她牢牢困于其中。

无法挣脱也没关系的,钱来想。

反正那盏枯竭的煤油灯已经引进了新的火种,她一定会好好帮助陈砚时,在她的心里,住在月亮的国王不能被困于荒芜的旷野,他应该回到天上,回到她无法触碰的地方,闪闪发光。

这种想法一经确定,她突然变得勇敢,从书包里翻出信封,捏在手里,一咬牙,转头轻轻放在了陈砚时的书桌上。

唐敏琪和徐子谦被她吓一跳。

“搞什么?”

陈砚时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人果然不能冲动,钱来一秒怂,指尖有压不住的颤抖,声音也跟着变得磕磕绊绊:“这…这是我…我给张妈…的。”

“啊?为什么要给张妈?”徐子谦看不懂。

唐敏琪猜测:“不会是感谢信吧?”

当然不是,钱来紧抿起嘴唇,变成一根没有嘴巴的树桩,她不能把监督陈砚时的事说出来,可是,她也不能撒谎。

陈砚时举起信封,微微的厚度,有年代感的做旧牛皮纸张。

他看了看钱来,她稍稍无措的样子,眼里有着微微的慌乱,他决定替她把鼻子变长:“嗯。”他说,“是感谢信。”

“呼——”钱来松下一口气,还好还好,她在心里给陈砚时的今日功德加一。

然而徐子谦和唐敏琪立马:“哇噻!”

“钱来,”他们竖起大拇指,“我们要向你学习。”热情款待他们的张妈和黎伯确实值得一封感谢信。

徐子谦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作业本,撕下其中一张纸,而唐敏琪则是翻开印满q版二次元的卡通信纸,也从里面抽出一张。

不过,唐敏琪歪着头问:“你张妈和黎伯一起写的?”

钱来脑袋一声“嗡”,她没有向黎伯保证,于是极轻地摇了摇头。

好在唐敏琪没有过多追问为什么忘了黎伯,她把信纸分给钱来一张:“那我们现在写吧。”

于是,钱来认真地给黎伯写起了感谢信,也顺便在信里感谢了张妈。

最后,新增的五封感谢信被交到钱来手中,她把它们整整齐齐的叠叠乐后,再完完整整地放在陈砚时的书桌上。

陈砚时:“……”

此时,三位感谢信的主人语气是无比的真诚:“麻烦你了。”

然而陈砚时眼里却闪过一丝无奈。

看着桌子上那几份边对边,脚对脚的小方块纸张,陈砚时在想。

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帮她把鼻子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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