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份午餐

篮球赛最后报名了十个人,除体育委员会全程参赛外,其余九人轮流上场,既全是队员,也都互为替补。

陈砚时也位列其中。

午休前最后一节物理课,离下课不到十分钟,班主任胡德海拍拍一手的粉笔灰,说自己已经拜托了体育老师,每天中午由12点开始,会对参赛的十位同学进行半个小时的赛前训练。

胡德海说:“九班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我们光靠体育课摸两下篮板就想赢人家,那必定是困难的。”

“从上次球赛结束到现在,我们的这位老对手又满打满算已经训练了一年,体能素质都更上一层楼,和他们相比,我们体力虽然是薄弱项,但心态上够稳够强,何况技术也不比他们差,如果最后真遇上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这样吧,如果这次比赛我们能拿冠军,校外边你们最爱去的那间叫什么,什么‘聚缘’烧烤的,咱就去那里庆祝,别管多少钱,我出,大家一次吃个够。”

“呜呼~”同学们齐齐兴奋,敲响桌子大声呐喊,“老班威武。”

胡德海顺势打起鸡血:“这应该是你们在学校参加的最后一次篮球比赛了。”他手高举过头顶,奋力朝空气中落下一锤,嗓音嘹亮,“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加油,为火箭班,也为你们自己,冲下这枚冠军!”

“冲冲冲冲冲!”

“冠军!冠军!冠军!”

同学们个个热情高涨,将桌子拍得“啪啪”响。

钱来坐在后边,也跟着扬起手,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整个巴掌拍落在桌子上,而是小心翼翼,身体靠后,五指轻轻地拍在桌子边边。

牙齿悄悄咬着下唇肉,眼睛笑起来,即便喇叭在嘴上消了音,也不影响它躲在她心里无声呐喊:

冲冲冲冲冲!

冠军!冠军!冠军!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陈砚时在钱来的眼皮子底下被胡德海抓走,眼看白色校服和蓝色polo衫一起消失在教室门口,钱来回过身,心里想:那今天的午饭……

很快陈砚时发来微信:午饭康叔会送到楼下,他到了会联系你。

钱来点点头:好。

时间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司机康叔的微信姗姗来迟,说他已到楼下,麻烦钱来同学下楼一趟拿午餐。

钱来稍作回复,确认信息发送成功后将手机放回书包,但想想又拿了出来,握在手中,将它一起带下楼。

虽然康叔不是第一次见,但午餐是第一次取,钱来心里微微紧张,怕康叔等太久,她从三楼一路小跑跑到一楼,跑到最后只剩两节台阶,步子一抬,“啪”地一下往平地迈。

马尾在空中扬起好看的弧度,膝盖在落地时因惯性微微弯曲,待稳住后,才带着视线一起起立,却在胸腔起伏,呼吸还没有恢复平稳的时候,头一歪。

咦,

和康叔约好的大榕树下,怎么只有陈砚时在。

不对,陈砚时怎么会在?

她明明看着他被班主任抓走的。

钱来脑中无法思考,胸口仍在微微起伏,呼吸也同步处于凌乱中,视线落在前方,手无意识抬起,将贴在脸颊的发丝拨回耳后,她才继续往前走。

可是可是,

走了不到半步,她又退了回来。

掌心里的手机蠢蠢欲动,如果不趁现在赶紧使用一下拍照功能的话,她一定会无法原谅这个秋天的。

于是钱来悄悄往后缩了缩,手机在她低头时自动解锁,相机图标是灰黑色框框,点开它便会自动跳转画像。

镜头路过地面上的大理石瓷砖,再悄悄爬上水泥地,到清透的蓝天,熙攘的人群,安静的花圃,根茎粗壮的大榕树,就连地上的杂草也要看一眼。

原来,这就是做坏事前的欲盖弥彰。

好在陈砚时是侧身站着的,此时他正低着头,不知是在和谁发信息。

应该是康叔吧,钱来判断,顾不上心脏狂跳,她前面做的铺垫已经足够长,长到可以掩耳盗铃,一切的一切都只为这短暂的一秒。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好贪心,一连五张。

然而成品钱来连看都不敢看,她赶紧收回手机,低头,退出作恶工具,却在锁屏的时候,微信弹出一条新信息。

是陈砚时。

手机一下就变成了烫手山芋,山芋难握住,“啪”地一下跌落在地,吓得钱来立马蹲下,捡起,一秒就将它牢牢藏进了怀里。

心里响起一阵雷。

怎么办怎么办,她是又被抓住了吗。

这下,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沿着声响,一道身影从眼前滑落,陈砚时发现了钱来。

他走过来,视线下滑,发现钱来与上课时无异,此时正对着他的,仍是梳得端端正正的马尾,纯黑色橡皮筋,和乖乖垂在肩膀一侧的发尾。

像鸵鸟一样躲起来的身体,陈砚时无法判断是为什么,只好问她:“你还好么?”

凉凉的清润嗓音从头顶落下来,钱来把藏在臂弯里的脸埋得更低,五官被挤压,贴在手臂上皱成了一团,然而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赶紧把嘴巴关上,眼睛关上,连呼吸也关上。

点点头。

陈砚时完全看不见她的脸,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好悄悄弯下腰,试图观察她的情况:“那……”

他甚至没能组织好语言。

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越来越近,钱来再次把脸压低。

“不舒服么?”

他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不要再靠近了。

钱来把手指揪成一团,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她没办法再躲,再躲,就要变成不倒翁了。

她怎么能在他面前变成不倒翁。

没办法,她只好喃喃低语:“我蹲一下就好。”

然而声音实在是太小,陈砚时只好离得更近:“你说什么?”

仿佛呼吸就落在耳边,钱来战栗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她现在严重缺氧,然而陈砚时还在剥夺她的氧气。

没办法,钱来只好分出一只手半举在空中,脸稍稍抬起说:“把便当包给我吧。”

她希望能赶紧结束这一切。

可声音好像比刚才更小了,钱来不确定陈砚时有没有听清,但他此刻站起了身,她紧绷着的肩膀才能稍稍松懈,终于得以呼吸。

然而下一秒,指尖传来冰凉温度,接着被牢牢握住,似知道这是什么,钱来瞳孔微张,心下未能及时作出反应,她已被一股力道稳稳拉起。

她还是变成了不倒翁,额头狠狠撞进他的怀里,校服的棉布料刺激着她的皮肤,她脑袋炸开,立马逃离,僵硬地站直身体。

陈砚时被她撞得后退了半步,在她把脑袋弹开的瞬间,手跟着抬起,“嘶”一声,揉了揉胸口。

因他的动作,钱来的脸瞬间暴涨成猪肝色,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思考起自己95斤的体重是不是全都长在头上了。

心跳乱七八糟。

脑子里乱七八糟。

呼吸也乱七八糟。

陈砚时仍揉着胸口,身体微弯的状态,他抬眼,寻找钱来的视线,问她:“你怎么了?”

声音明明是没听过的温柔,手机却害怕得在掌心里出了好多汗,钱来不准备把它供出来,摇了摇头:“没有。”

陈砚时看着她,除了呼吸异常,她确实没有其他看起来不舒服的症状,半晌,他终于放心,站直了身体。

便当包递到她手中,钱来满肚子你不是去练球了么的疑问不敢说,只能木讷地接过:“谢谢。”

陈砚时“嗯”了下,回她:“回去吧。”

钱来机器人一样地说:“好。”

她不敢去看陈砚时的表情,只飞速转身,走,疾走,小跑起来。

额头仍有滚烫的温度,在即将迈上回教室的楼梯前,钱来顿了顿,手指握成拳,一咬牙,飞速转身。

陈砚时还在,钱来对上了他的目光。

这次她是真的真的被抓住了,可为什么突然变得平静。

见她不动,陈砚时朝她摆了摆手。

钱来呼吸跟着轻。

不远处,碧透的蓝天下,那棵年迈的老榕树正慈爱地看着这一切。

阳光斑驳地穿过叶子缝隙,悄声栖息在陈砚时的肩头,顺势将他的头发也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黄色,而他的眉眼里,藏有着极容易就被她捕捉到的温柔。

此时微风不在,时间静止,他站在一个树影不动的大好晴天下。

离她有很远的距离吗?

钱来转回身,踩上楼梯。

每层楼都有15个台阶,平台会经过一个大窗口,过道可以看见云,这样的话,那里离她还有很远的距离吗?

心跳每秒一百八十下,早已堵住了心脏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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