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第三十四章·逃亡

那一日,我掐着时辰赶上了他们——

尽管金光善百般阻挠,金光瑶不断劝说,我都还是跟着姨母去了。

看金光善的神情,他应当是没想到我会以身犯险,执拗地跟着去——他那样自私自利的性格,恨不得损人利己,大概就算预想过这一种可能,也不觉得真会有人如此做。

但他也并不担心我,这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安。他若是觉得心虚害怕——怕因为我的受伤而牵累到他,那才是他真的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且杀招致命,会波及旁人。

可看金光善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只觉得,他有更大的阴谋等着我们。不会累及我,而他也能达到目的。

这一去,金麟台便彻底是金光善的了。有时候我也在想,他是不是设计用这样的方法逼我交出权力。但思来想去,总也没个答案。毕竟一出正月,我也就回不净世了。

好在这些日子,我忙里偷闲地在秋痕的指点下处理好了与各家商户的关系。如今,交出去的仅仅是金麟台内部的权利,大部分外面的仍把握在手里。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相信,金光善总有不顺的时候——姨母也总有重新夺回权利的时候。

如我所想,护送姨母的金家侍卫和家仆可以说是蛮横至极,丝毫不顾及姨母大病在身——

一路上把车子赶得飞快,要不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恐怕是两天不及就到了。

就算如此,我们到河内的别苑也不过用了五日。

我到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了那个驾车的家仆几耳光,“刁奴!”

那人捂着脸,趴在地上笑得奸邪。但我清河聂氏的身份压着他,他也只能贼眉鼠眼地看着我,磕了个头,“小姐骂得是。”

河内在豫州南部,临近云梦一带。山川平地交错,临河而生,说起来也是个风水不错的地方。但相比起兰陵、清河、姑苏和云梦——这样有庞大宗门仙府镇守的福泽繁华之地,这里实在是清冷多了。

就不净世下的城镇,少说也有数万人口,街市上人声鼎沸。金麟台下和云梦更甚,就连温雅的姑苏彩衣镇,我儿时去也是游人如织。

如此相比,河内这不过百十来口人的小村子,顶多算是村野中草市聚集之处——连个略大些的钱庄都没有,我带过来的银票全成了一堆废纸。幸好秋痕和锦儿随身带了些银锭和碎银子,若出了意外,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

而那一处别苑,偏是建在一座小山上——

远离村中的人烟,夜里还会听到野猫的嚎叫声。

这别苑地方不算小,分了三座院子——东南和西北两院相对,西边有一座下人居住的院子。不过,这里也有个好处——树木繁多,到了夏日里,也是个幽静之地。

二月初一时,大哥亲自来了一趟。送来了好些银两,还有吃穿用度等一应物品。

阿沐也跟着他来了——不夜天一战,阿沐也受了伤。虽然不是重伤,但也养了这十几日才痊愈。有阿沐在身边,我便觉得安心不少。

大哥与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对于我坚持要留下的态度十分懊恼和无奈。

“我该早些把你带回去的。”

我听出来大哥这是话里有话——他不仅说这一次他该早些接我回不净世,更是说不该把我在金麟台留到十岁。各家间虽有盟约关系,但终究是先维护自己的宗门——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但姨母对聂氏,并没有什么威胁,甚至因为我的缘故而多加照拂。

更何况,我放不下她。我的儿时她代替了母亲的角色,在我心中占着不可代替的地位。

拉着大哥的手,我向他再三保证,此番绝不会出任何纰漏。因着江湖余波未平,大哥在不净世仍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不能久留。

一盘被掀翻的棋想要重新排布,自然每家都想占得先机——聂氏想保住四大宗门的地位,并非轻松——我也不想让他太过分心。

虽说勉强,但大哥还是同意了我的安排。六月初,他会与金光善提及我的笄礼之事,而后六月中旬来接我回不净世,顺便将姨母送回金麟台。姨母作为长辈中与我有极近亲缘的女子,要在笄礼上为我绾发——自然也就相随而归。

“五月初七过后你便是及笄的年岁了,”大哥的声音中略带了几分悲哀,“除过五月初八,今年中元会有大祭。”

我生在五月初七的亥时,母亲撒手人寰便是在五月初八的子时。

我该是庆幸的,至少母亲的忌日与我的生辰不在同一日——更小一些的时候,我总用这个理由来排解心中的愧疚和难过。

“回去后,我一定尽快安排好今年的祭典。”

大哥的手扶着我的肩膀,神情凝重,“阿琰,辛苦你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中莫名有几分自豪——我在大哥眼里,终于不只是个要被他护着的小妹妹了。有些风雨,我可以自己扛。甚至,帮他分担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让大哥担忧,是我的不是。”我拉紧他的另一只手,“此番分别后,大哥万事小心。尤其是待人接物,不要太过冲动刚直——特别是金光善,千万提防,不能掉以轻心。还有,云梦江氏虽与我有过节,但江宗主年少有为,可以作为聂氏的盟友,大哥千万不要打掉了自己身边的朋友。之前的事,是我冲动,大哥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阿琰!”大哥的声音重了几分,他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扶在我肩上的手挪到我身后,抚了抚我的后颈,“有时我希望怀桑能更争气些。但如今,我却希望你能更像他几分。”

“大哥,你要相信哥哥。”我对他笑一笑,继续说道:“而且,我一个女儿家,名字前面冠了一个聂字就注定了万众瞩目——多家算计。哥哥可以在不净世,我却是要出去的。更像他些,恐怕还不是好事。”

看过江湖的风浪才会明白,世家小姐中,能像江厌离一样嫁给爱情的是少之又少。生死场上的爱情太过脆弱,没有实力作为基础就是空中楼阁——不仅掣肘自己,还会成为家族的累赘。

“阿琰,你明知——”

“我都知道。”我打断大哥的话,“大哥为聂氏已经牺牲了太多,如今我是及笄的年岁了。”

“若阿爹还在,他必然是要怪罪于我的。”大哥望着我的眼里多了几分期许,“但阿娘一定会为你骄傲——聂家的女儿,自有一番风骨。”

“但是,阿琰。有些事情,不能违心——我不想让你后悔一辈子。”

大哥身为男子,不便在这小苑里留宿。用过午膳后,便先离开了。

这院子里侍从侍女不算多,我仔细瞧过一番,都是和善纯朴之人,性子也都极好。金光善派遣来的一众侍卫先行回到金麟台,只留下之前赶车的那一个并一个侍卫——免得我们出行不便。

但其实,以姨母的身体根本就无法走出这小院子半步,还说什么出行呢?留下来,顶多就是给我添堵的!

一直到三月初,这日子都过得十分平静。姨母住在东南面的院子里,安心修养。院子里的人也都安分守己,把持着自己的事务,没有掀出什么风浪来。每日的饭食也都做得精细,清淡又易于克化,很是养身。

不过凝霜总是不放心,生怕金光善再下毒手——姨母每每用膳均是从金麟台带来的特制的辟毒筷,而她自己的饭食则会用银针先试。好在,一直都没出什么差错。

院子里的东西我在初来时便检查过,样样都是好的,没有问题。屋子也十分结实——不得不说金家百万家财,就连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苑,屋子都是用楠木做得。虽说不是金丝楠木那样贵重的木材,但也很是不简单了。

河内比清河、兰陵两处更靠南,就算山上略清寒几分,此时漫山遍野的花儿也都开了。天空中,还会时不时地飞起几只风筝——做工粗糙,描花简单,却让我不自觉地羡慕。

山中不觉岁月,日子从指缝间流过也难以觉察。我有时觉得日子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便换一身装扮去山下的村子里转一转。

不得不说,这清秀的山水比繁华的兰陵更加养人——民风淳朴至极。而且,物价也便宜的很。我原本以为自己带的银子不够用,都不敢轻易花钱。以至于在一家糕点铺子门口站了许久,最后也只买了一小包花生粘。

结果却吸引了那家做糕点的婆婆的注意,在她和她孙女过分热烈的邀请下,我硬是被拽进了店里,还给塞上了许多吃食——

她们大概是以为,我很久没吃饭了又没钱,饿得不行才如此。可我解释了很久,说我有钱可以给钱,就是想节俭一些。但她们没人信,或者说根本就不听我解释。

我仔细看了店里的价目表后,就偷偷把铜钱塞在碗底,假装白吃白喝地十分过意不去。

那小姑娘和我差不多大,名字叫初翠。她坐在桌子对面看我吃东西,突然笑了出来,

“你说,你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做什么非得扮个男相呢?”

我顿时噎住了,摸摸自己盘在头顶的发髻,“这么明显吗?”

“你嗓音虽清冽,可一笑起来还是像对了后山的花蜜似的甜。再说了,你这一双手,一看就是富家养出来的女儿。怎么,你爹不要你了?竟到我们这样僻静的地方来。”

她伸出自己的手,与我比对一番——初翠的手骨节粗大,掌心处更加粗糙。这都是常年做粗活留下来的痕迹。

“我陪家母来此处养病——府邸人多口杂,热闹的有些过分。”

“你都知道我叫什么了,那你的名字呢?”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聂”这个姓氏实在是太打眼,就编了个谎话,

“我叫王炎。”

“你这怎么听着像个男孩子?莫不是蒙我?”

“不会。”

此后,我隔三差五便到山下的点心铺坐一坐。虽说初翠与我的共同话题不多,但我十分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能把人生过得如此单纯安逸,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自东南而来的暖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山林,山野间愈发葱翠起来。有时朝阳初生,我便能听见清脆的鸟鸣。山中日月不觉间让我沉浸其中,甚至想永远留在这,远离江湖的腥风血雨。

可那些于我而言,终究是奢望。

因为前段时间照顾金凌的缘故,我夜间觉浅——略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一天夜里,我莫名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再听却是有木头在烈火中暴裂的声响。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瞬间睡意全无。而我身旁的阿沐,几乎是与我同时醒来。

窗外夜色被火光淹没,我顾不得温柔,直接将秋痕和锦儿推在地上摔醒——自己则随意裹了一件外袍,和阿沐一同跑出了屋子。

一出门便是热浪滔天,风卷着火星向西北而来——东南面的院子已成一片火海。

“走水了!”

我用木盆从门口的水缸里舀了水,泼向升腾的火焰。可那一星半点的水于此皆是徒劳,刚刚碰到那一线猩红便化作青烟消散。

“人呢?!这人都去哪儿了?!”我朝着西边的院子咆哮。正要跑过去,却是正面撞上了从那个方向飞奔而来的阿沐。

她抱着怀中的水盆,单手把我推回去,“西院有淡紫的烟雾缭绕——那是断肠烟,应当已经没有活人了。”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向,阿沐继续说道:“小姐,你现在赶紧带着锦儿和秋姑姑从北面的小门走,然后绕到东南面下山——春夏风自东南而来,再不走,整座院子都会燃起来的!”

说罢,她又把我往回推了一把,自己却转身冲进了火海。

“阿沐!!阿沐!”

我不能走,我不能走——

姨母、凝霜还有芸儿都在里面,阿沐进去救她们了,我怎么能走呢?

“秋姑姑,快!趁着火还没烧到咱们院子里,去把羲和取出来!还有,把所有能带的银子都带上。然后去北面的小门等我们!”

“锦儿!跟我去接应阿沐!”

我从外袍上扯下两条来浸了水,蒙在我和锦儿的口鼻处。我们两人就那么一人抱着一个木盆,企图用那一点水扑灭大火。

终究,还是有一点成效的。起码在大门处的火已经没有刚才烧得那么旺盛了,勉强能让人出来。

院子里的草木都蔓上了火苗,浓烟滚滚,呛得人呼吸困难,连眼睛都睁不开。

突然,阿沐的身影从浓烟里冲了出来——姨母被她背在背上,已经昏死过去,失去了意识。阿沐满脸烟灰,衣摆也被烧得残破。

“霜姑姑和芸儿呢?!”

阿沐走出两步,骤然脱离一样倒在锦儿身上,剧烈地咳嗽还伴随着干呕。我着急地想往里走,却被她拦了下来,

“屋里被人不知吹了什么毒,我吸入不多——方才封住了穴道,一会可以用内里逼出来。小姐,你可万不能进去。”

我扶着她肩膀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着,抬起头来看着那冒着滚滚浓烟的大门,恐惧疯狂地吞噬我。

“霜姑姑和芸儿怎么办?”锦儿焦急地说着,“咱们——”

我多想转身就跑,跑下山去,找到驿站寄一封信,叫大哥接我回家。我真是不想管这些事情,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就被卷入了阴谋阳谋之中。

火自东南而起,北门是金光善留给我的后路——他没打算让我死。

我活着,虽然对他来说是个威胁,但可利用之处显然更多。

只要我肯退让,只要我肯放弃,只要我肯软弱,只要我肯逃跑,我是可以轻松地命的。

可只要我转身逃跑,我便没有了与他对抗的理由,更没有谴责他的权利——

因为那样,姨母的命、凝霜的命、芸儿的命,都是我自己放弃的。

“锦儿,你扶着阿沐,带姨母去北门与秋痕汇合。我马上就来!”

我不能软弱,我绝不逃跑——

大哥说过,聂家的刀,斩尽宵小,我自然不会低头。

因为,只要有了一次先例,便会有下一次。周而复始,我便谁都护不住!

又一次打湿面上的布巾,我一头扎进浓烟里。烟雾飘进我的眼中,刺得我泪流满面。尽管有布巾的遮挡,那烟味还是呛人至极。

我好不容易跑到屋子的门前,依稀可见那涌出热浪的门口有芸儿的身影——被她架在肩上的正是凝霜!

“芸儿!”

“二小姐!”

我看见她抬头望向我时,希望和惧色在她眼中掺杂交织。我奋力朝她跑过去,而她架着凝霜努力地往外挪动着。

一根木梁从我头上坠落,带着大火砸在门口,断绝了屋内的出路。我脚步一刹,停在原地,抬起左臂挡住汹涌的热浪,却被在胳膊上燎出一串水泡。

我倒退两步,挥散眼前的烟雾——

芸儿瘦削的身影在大火之中颤抖着,她方才还慌乱无神的眼睛变得决绝,也让我害怕。

“芸儿!你等着,我去舀水来灭火!”

我正要转身去找那只被我丢在院外的木盆,却听见她凄厉的喊声,

“二小姐!”

回身我却是被一个人影撞倒在地上,一阵火烧着皮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凝霜的双腿已经蔓燃明火。我解下面上的湿布巾,疯狂地拍打着,努力将火扑灭。

“二小姐!芸儿无能!不能助夫人夺回权位——以后,请霜姑姑多费心!这火烧得突然,再不走便要活活困死在这里!”

又一根横木掉下来,渐起的火花迷蒙芸儿的脸。我无助地拖着凝霜往大门外走,

“我把霜姑姑送出去,马上就舀水回来——”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巨响,烈焰随着屋顶垮塌而下,淹没了那张稚嫩的脸。

“芸儿!”

除了木材燃烧的声音,再没有声音回应我了。

我知道此时除了跑,再做什么都是无意义的徒劳。我艰难地将凝霜架在肩上,可却觉得她的身体愈加沉重,压得我站不起来。

‘聂氏先祖在上’,我一边把她往身上拉,一边默念着,‘阿爹,阿娘,佑我渡过此劫。’

大门处的火已经重新燃起,火光映在我眼中,像人生般飘忽不定,难以猜测——

我运动全身的灵力,聚于胸口。若我金丹大成,便不会受困于此了!

我一手架住凝霜,另一只手拼尽全力打出一掌。金色的灵力在火海中辟出一条路径,我便借着那转瞬即逝的一刹,带凝霜从院子里逃了出去。

我一头撞在地上——连地面都被大火燃得滚烫,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一次将凝霜架在肩上却如何都做不到。

“小姐!”

我惊惧至极地看着锦儿向我跑来,她背后是大火漫天。

她跑到我身边,一句多的话都没有,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再将凝霜的手架在自己肩上。我喘了口气,从另一边架住凝霜。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火势便已经蔓延至整座院子——我和锦儿险些就要被困在其中。

如今是月初,新月如钩,月色朦胧——在浓密树林的遮掩下更是比萤火微弱。山路陡峭坎坷,台阶的边缘还生了青苔。之前我白天走起来都略微觉得吃力,如今更是难走——生怕脚下有失便要滚下去。

下到半山腰处,我们二人被躲在一处草丛里的秋痕叫住——

阿沐行至半路便不行了,只能暂且停下来将体内的毒逼出。我见她面色发白,额前全是虚汗,便知道此事恐怕是不好。再看姨母和凝霜,均是面色如纸,嘴唇青黑。

我赶紧运动灵力,封住她们二人的穴道,免得毒性再继续扩散。但我也并非医修,只能按常识封住几处重要的经络穴位——还是得赶紧下山寻医才是!

不一会,便听见阿沐“唔”的一声,呕出一口黑血来。我用袖子替她擦去嘴边的血迹,小声问她,“还能走吗?”

阿沐的声音发虚,眼神略有几分恍惚,

“我没事。小姐,这毒厉害至极,咱们得赶快下山求医,替夫人和霜姑姑医治。”

我瞧她那虚弱的样子,恐怕是不能再背人了。想了一下,阿沐如今拄着刀尚能走两步,那就让锦儿扶着她——锦儿年纪太小,要单独背一个人,太过劳累。

锦儿和阿沐分别帮我和秋痕背上姨母和凝霜——我从来没背过别人,又经了方才一番消耗,此时只觉得被压的寸步难行。

“锦儿,”我一点点往前走着,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你扶着阿沐,去山下的村子里靠西头的点心铺子,就说是王炎遇难了,求她们收留咱们几日。然后,赶紧去找大夫。我和秋痕背着人,脚程赶不上你们快——时间耽误不起了,快去!”

我背着姨母,尽量走得更快一些。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还是比不过一身轻松的锦儿和阿沐。

虽然是下山的路,但我走得却比前十五年里哪一次上山都更加艰难。双腿无力,腰背酸痛,双手发软。春日里夜间微凉,但我的面颊却如同火烧一样的发热,额头上的汗水低落,或滚入眼中——我没法抬手擦眼睛,只能使劲地眨眼来缓解眼中的刺痛。

我就一直盯着地面,盯着台阶——我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抬起头去看看山下的路还有多远。就像是我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会让我彻底失去力量。

我不能松手,我不能倒下。尽管我手臂上的烫伤开始剧痛,尽管我的腿抖得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行走。

我不能说不想哭,也不能说不害怕。但这些于我而言有什么意义呢?就算眼泪掉落,害怕得发抖,我也还是得在这样的黑夜里继续走下去。

不如,节省一些体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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