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杨川因为渡良这一场小胜欢呼雀跃的时候, 渡良城外三十里驻扎的军营却陷在诡异的压抑和沉闷里。

由两排树干稳固外墙的议事军帐里坐着十几号有着实权的军官,他们面色严肃,低着声音讨论着当前局面。

这场仗确实打赢了, 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有了优势。

大魏在玩阳谋。

因强盛的军事实力, 他们的想法简单近乎粗暴直白, 几乎不需要第二种推测。

若能打下渡良五城, 那就不需要铤而走险去打不太容易守住的杨川。

如果打不下来渡良, 那便切断杨川补给。

局面就是这样,不管是渡良战事进行得顺利还是不顺利, 整个一面倒的形势是不会变的。

顾愈坐在案几后,看着摆在营帐正中间、插着小旗的沙盘,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杨川没驻扎什么有战斗力的军队, 就地理位置而言也难建防线,它被当作案板上待宰羔羊是提前预料到了的事, 顾愈对当下情况倒不是很惊慌...虽没了杨川做补给, 局势会变得困难, 但小心计划, 也不是什么绝对的死局。

大家商议不出什么应对法子,目光自然的往顾愈身上聚拢。

“太尉,他们一早便计划好了, 这仗怎么打都会输。”

“我觉着不如收兵从长计议,现在和魏军对垒,也只是白白死伤人手。”

畏战派刚说了两句,主战派一方的将领便不满了。

“这刚打了胜仗, 应趁弟兄们热情高涨,多打几场才是。”

“要撤你们撤,反正我老李不走。渡良丢两回, 我他/娘去了阴曹地府都没脸见我兄弟。”

刚还正儿八经的氛围,忽得一下变得火药味浓重,其中以年轻火气大的蒋成和渡良城的老将尚财薪吵得最为厉害。

双方都是一点就着的性子,说不过,便乒乒乓乓的交起手来。

尚财薪带了刀,几招没得个结果,抽刀就想直接砍人。

众人只见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站到了尚财薪的身体侧后面。

顾愈动作快,但并没怎么发出声响,他一掌劈在尚财薪手腕,简单利落的卸了他的手上力量。

顾愈接住掉落的弯刀,而后抬腿踹了尚财薪的胸口。他双脚离地,倒飞出去,直接撞塌了营帐一侧,裹着油布纸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在大庭广众下丢了脸,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人从地上爬站起来后,瞪眼看着顾愈,率先发难,“太尉这是何意?帮亲不帮理?在兵营可不兴这种那群文官的龌龊手段。”

顾愈从扯坏的营帐走出来,神色里露出些温和的摇了摇头。

“可不是这个意思。”顾愈欣赏了片刻抢到手的弯刀,沉了沉手腕,刀尖无误的指着尚财薪,“只是想和你讲一声,仗能不能打,要不要撤是我说了算,最好别在我眼皮子下明里暗里的撺掇,我虽然还挺好讲话,但是脾气不太好也比较容易冲动,怎么讲呢..”

顾愈走近了些,在他面前蹲下,刀由指着他变成了架在他脖子上,“你人死了,我再和你道歉便没意义了是吧?”

这段时间,一直摆着以理服人、广开言路的上位者突然露出的强硬让当事人、旁观者都有了几分阴影。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什么打破了原本认知,就会变得谨慎小心。

顾愈见尚财薪没话要讲了,起身拍拍袍子,又恢复了两分亲切,“回去洗漱洗漱,等帐篷重新搭好再接着商议。”

人散开,顾愈也折身回了主帐。

蒋成有话想问,也不避嫌,大咧咧的直接跟着顾愈进了他帐里。

顾愈在案几后坐下,抬眸瞧了他一眼,“说吧。”

蒋成是个不懂便问的直脑筋,让说便说,“大人,各个营的心思也太多了,这也该整顿整顿军纪。”

“一盘散沙,没什么整治必要。打四五场仗,死些人活着些人,到时候慢慢把队伍重组就是...”边讲着,顾愈偏头看见压在镇尺下的几根窄纸条,抬了下眉,

蒋成还有些想要问的,在看见顾愈神色突然冷了下去,他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不自觉地放轻音量,“大人,出什么状况了?”

顾愈抬眸,上眼线拉得平直,眸里直接的露出几分阴沉,“去将方沛给我叫来。”

蒋成从他语气里意识到事态不妙,小山塔似的身体像灵猴一样蹿了出去。

顾愈将几根由信鸽带来的小纸条重新再看过一遍,收着传话的方沛硬着头皮进了营帐。

他看着用浑身表达着不舒坦的方沛,食指在纸条上扣了扣,“讲讲。”

方沛想着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直接开了口。“信鸽最早是一月中来的,说是夫人不打算离开杨川,...当时属下猜想着可能杨川情况还不严重,要是失控,耿平应该不会放任...”

顾愈没什么心情听他掰扯,直接打断,“说重点。”

正想给自己开脱的方沛噤声,规规矩矩应了,重新口述经过。

这事确实是他处理不当,是在他判断形势后,自作主张做了隐瞒。

以至于导致现杨川形势危急,而宋绘还待在杨川没有离开...

顾愈闭了闭眼,声音维着往常的语速,“今早魏军攻城结果?”

“杨川守住了,没被打下来。”

方沛觉着这是个好消息,顾愈却没好脸色,“你是觉着杨川守得住?”

方沛敛住脸上的笑,垂下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顾愈生气时候惯来也会带着些笑,在被气到不能控制情绪时才会彻底甩脸色。

他用了些时间控制住情绪,朝人挥手,“出去交代一声,晚些时候的议事取消。”

被赦免的方沛不敢多问,应声后,赶紧退出营帐。

顾愈偏头,沉默看着油布纸上挂着地形图,慢慢拧了眉。

大宁本就轻视武将,汇北军队各方各面的情况更一团糟,以这样的兵力,顾全方方面面实在是过于理想化,他们想要保住杨川基本上没可能性。

顾愈想着没他监管便不听话的宋绘,眼底裸了几分不清不楚的烦躁。

宋绘并不知道自己“恶行”已经传到了顾愈耳朵里,她正听着耿平讲流言相关的消息。

“这事应是从廊架酒肆开始传的,但是酒肆里人的流动性本就大,再加上环境特殊。...很多人喝了点小酒都爱在嘴上吹嘘几句,要是知道个什么有意思的转头便传给另外的人,要找始作俑者并不太容易。”耿平做好了铺垫,稍作停顿后,继续着道:“小的现想的是先从酒肆的熟客入手。”

宋绘安静听耿平讲完,轻声拒了,“不必要这么麻烦。”这事根本不用从人下手来找。

宋绘见茶温差不多,抿了口,接着道:“我来杨川后认识的人并不多,能有敌意的更少,打听打听酒肆后面的人情关系,推推看便行了。”

没顾愈在,耿平完全听宋绘差遣,见她有这个需求,便领了命出去办事。

宋绘让夏陶回屋去取了本书,在四角亭里坐了小一个时辰,直到小狗玩累,她才收了书回屋。

顾澜清虽落了很多功课,但先生在补赶进度的同时,也注重了劳逸结合。

连着补了三整天的大课的顾澜清被许了休息一日,他也不歇,起了大早跑来找宋绘。

宋绘和他一道用了早饭,边问他这几日学了什么。

顾澜清规规矩矩答过后,模仿着宋绘的样子,问道:“娘每日做什么?”

宋绘也没敷衍他,认认真真讲着这几日的日常。

除了给他裁布做春衣,还有便是看书下棋。

宋绘把下棋当乐趣,这态度非常直接的影响到了顾澜清,他往矮塌方向瞅了一眼,“我也想学。”

“到时会有专门的棋艺先生教你,这之前娘可以给你讲些基础的游戏规则,好不好?”

围棋不是一天两天能找着乐趣的,宋绘为了维持他的好奇心,让夏陶将象棋棋盘找出来。

相比于围棋,会自己个儿说话的象棋显然有意思都多,顾澜清一会儿就把棋子的名字记住了。

象棋棋盘有七十一格,算上楚河汉界就是七十二。

棋子分红黑两军,只能走在十横九竖组成的九十个点上,宋绘边讲,顾澜清边拿着木头做的棋子“噔噔噔”的走起来。

夏陶进屋,朝宋绘福了福身,看了一眼玩得不亦乐乎的顾澜清,附到宋绘耳边,“耿护卫说要见您。”

宋绘大概能猜着是什么事,她将象棋棋谱展给顾澜清看,让他按着图样摆成开战前该有的对称局,而后起身出了屋。

宋绘让打听的事,耿平都已打听到了。

廊架酒肆是吴东的产业,吴东和全敏的奶娘沾亲带故,也就正是这点裙带关系才让他一个二混子开了个酒肆起来。

“另还有一件事。前几日守城战出现伤亡后,城里许多官员商户都有离城的打算...,杨川肯定是守不住的,夫人不如和他们一道出城,也更安全些。”

整个局势已经差不多定了型,耿平不觉着宋绘有什么改变局势的能力,与其继续待着等待没什么可能的转机,不如趁现在还有机会,逃出城去。

耿平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相当有说服力。

宋绘听完,安静瞧了他一会儿,“杨川丢了,渡良的仗便不好打了是吧?”

她这话问得突兀又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耿平还是尽职尽责的解释了杨川在战略地位上的重要性。

宋绘显然没要和耿平推心置腹的打算,说了声辛苦,让他好好休息几日,而后便支着冬霜将人送走。

她回到内室时,顾澜清已经将三十二个象棋棋子摆好在了棋盘上。

宋绘瞧了瞧,指出了不对称的局面错误的地方。

顾澜清看着自己手边的两个帅棋,“帅是最大的,我不能两个都要吗?我如果都有的话,就会更厉害的。”

说完,他瞅了宋绘好几下,反思了一阵,问道:“娘,你也想要大将吗?”

宋绘将顾澜清不要的红兵摆在将位,“不了。娘想帮清儿成为厉害的人。”

所以,顾愈不能在渡良出意外。

所以,杨川也不能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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