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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屠龙之技

山鬼:“你去不了, 你是凡人,过不去时空乱流。”

李世民后背抵着墙壁,眼神里仍旧暴露着对那个杨广的冷漠杀意,紧绷躯体, 一副长剑当拔, 随时可以斩出模样。

“……多谢告知。”

闷不吭声一会儿后,又问:“那……那个观音婢, 在那边过得如何?”

李世民他再会共情, 在生活环境潜移默化下,他也想不到去共情妾室。

他会为了百姓苦难而流泪, 会因为得知要聘的美人有未婚夫后,紧急让礼部停止行动,并且自打脸承认是自己失察,他有三观, 有仁心,但那是封建社会桎梏下的三观和仁心,他看不到后院女子悲哀, 这也怪不到他头上——脱离背景谈对错,就是耍流氓。

青霓也没想过逼着李世民对此认错, 她只是想要用一些小手段, 迂回达成自己的目标。

——如果只是单纯让李世民遣散后宫,那些可怜女子又能去哪里呢?唐朝可不是现代,“离婚”也能自己过得很好,尤其是这里面有些人在名义上, 还属于罪人, 是被李世民从掖庭中带出来, 才脱离了当宫人不停干苦活累活的境遇。

“我看看。”

他想不到要共情妾室, 那么,如果出事的是观音婢呢?

青霓抬起眼帘,目光如电。

被翘起一角的蛋糕,奶油花一寸寸滑下,风晃烛火,压成一线,刹那黯淡了大堂。

“啪——”奶花砸在桌面。

山鬼平静地说:“不好也不坏,也就跟你后宫嫔妃那般,数着日子过。偶尔作为谈资,出现在外臣口中。”

如果……这人是观音婢呢?

李世民心就疼了。

立刻想起来前两次提到他后宫妃嫔时,臣子们调侃的话语,不太尊重的议论。他当时完全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如果他的观音婢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是这样待遇呢?

李世民掐着额角,那儿一跳一跳,疼得厉害。

若不是青霓清楚自己早就找机会给他喂过治疗遗传病的菜肴,恐怕要以为李世民是旧疾复发。不过,以防万一,青霓还是悄悄给李世民拍上了一个保鲜技能。

“为什么杨广能够重生?”

“也许是哪个仙家无聊,也许是哪个魔头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是了,山鬼都能随意告知他未来,其他神仙魔头任性一些,拨弄时间又如何?

李世民又问:“有没有……我是说,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人在时间逆转后,也能平安呢?”

“有啊。”

李世民眼中忽然涌起希翼,存留时间很短,一两息后又流逝而去。他不知道山鬼会不会告诉他,而且,其他神明才是和山鬼一国的吧?

山鬼又吃了一口蛋糕,周围早已没什么其他人,山鬼与唐皇对话没人敢听。唯有那株大树,再次静立在楼中,绿幽幽的藤蔓重新缠绕到柱上,攀爬着墙壁与地板。

四周幽静,让李世民肢体略微放松,他往墙上靠着,滑下来倚坐,长腿一支一平。

山鬼:“想要这个世界的观音婢不会在其他神魔玩弄时间下过得不好,让她本人攒功德即可。”

李世民:“功德?是说给寺庙佛像修金身,去功德箱里捐钱?”

“不,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句最早出现在五代时候的话,李世民没听过,然而,字简意浅,他立时反应过来,这是让观音婢多做义举,比如施粥,比如铺路修桥,比如建育婴堂,收养弃婴。

要做多久呢?李世民没问,山鬼也没说。这种仁义之事,若是问清楚时间,做到那一刻即止,就变味了。

翛忽来一阵冷风,李世民被冷得打了个喷嚏,侧头一看,窗户被藤蔓扯开了条缝。发现他看过来,藤蔓又悄悄悄悄缩走,仿佛无事藤。

李世民揉了揉红鼻头,失笑。

山鬼就像小孩子一样,总是故意作弄人,所做之事多数是无伤大雅……

心念一转,李世民目光扫过山鬼面孔,停在了那双总是带笑的眸子上。脑海里念头拂过:反正比某些玩弄世事,直接逆转时空的神魔好太多了。

李世民向山鬼道谢,强耐躁意,又和山鬼在滋味楼里吃吃喝喝玩玩小半个时辰,方才起身告辞。

回到宫中,李世民立刻去找长孙皇后,闷闷不乐地把这事说了。他说时,风动叶满院,半空中风都在啸,就好似君王心情低落,它们来帮这文皇帝发泄情绪。

“观音婢,你说我以你的名义把后宫都遣散了怎么样?这也算是一桩仁义之举吧?”

李世民还是没办法共情妃嫔,但是他可以共情他家观音婢,也可以共情后宫宫女,稍微代入了一下……“你看,宫女能被放出宫也很开心,对于她们而言,这也算大恩一件?”

长孙皇后:“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投去诧异的一眼。

长孙皇后面上不见急躁,也没有听到平行世界自己过得不好而悲伤,挽袖为李世民斟酒,在潺潺酒香中,不紧不慢说:“陛下,她们不仅仅是陛下你的妃嫔,她们在后宫中,有品级,有事务要做。百官组成陛下的朝廷,那么,后宫是妾的朝廷,妃嫔,便是妾的臣子。”

李世民小心地从长孙皇后手里接过酒,竟然觉得有些难得。从他之前被迫戒酒,到如今由山鬼治好病,还是第一次在宫里喝上酒。

“观音婢你的臣子?”

“陛下莫不是忘了?”长孙皇后无奈道:“四夫人佐后,于内无所不统,她们要辅佐妾治理后宫,为妾内官。”

这后宫,不止有妃嫔,还有宫人,以及各方面事务,岂能全堆在她这个皇后身上?

“往下,九嫔,掌教九御四德,赞导后之礼仪。”

“美人,掌率女官,修祭祀宾客之事。”

“才人,掌叙宴寝,理丝枲,以献岁功。”

“陛下……”观音婢欲言又止,“妃嫔不单是要侍奉皇帝……”

她们更大的用处是帮助处理宫内事务,不是只守在后宫里,等你宠幸啊。

“她们还有月俸,四夫人为正一品,月俸……”

“九嫔为正二品,月俸……”

“美人……”

“才人……”

李世民越听,脸上越火辣。长孙皇后尽管没有明说,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有需要管理的事务,有一票手下,妃嫔甚至可以称为一种工作,而陪你睡觉,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不是全部。

人家拿了工资的。

“我……”

“妾知道陛下的意思。但,比起直接放出宫,或许她们更想要的是一份体面?”长孙皇后轻声道:“不过,陛下可以问一问她们自身意愿。若是想走,就放出宫,若是想留,就给她们一份体面。”

于是,当各妃嫔大晚上被喊过去时,皆是一头雾水。

他们这位陛下……也不是喜欢搞大被同眠,夜御十女的啊。

一进门,就见陛下稳重地坐在位置上,皇后亦是雍容而坐,面露微笑,似乎并非出了大事。众妃嫔心里直打鼓,行礼后各坐其位,忐忑等着上首二位训导。

“你们想要被放出宫吗?”

听到李世民的话,妃嫔齐刷刷看向长孙皇后,硬生生忍住诸如“陛下你没病吧”“这是什么试探”“发生了什么”“之前消减后宫开支就算了,现在连妃子都能消减了吗”这么一连串吐槽。

韦珪韦贵妃谨慎地问:“皇后殿下,这是……”

“吾与陛下商议,诸位妹妹若是觉宫廷生活寒苦,陛下愿意放尔等出宫,往后各自欢喜。”

没有人出声。

“若是留在宫中,一应待遇如往常……”

李世民接过话,面容严肃:“依照汉例,尔等所生子女,可在称呼上冠母姓,若为子,可呼为某子,若为女,封公主后,可称为某公主。”

阴妃强行克制着自己想出声询问的冲动,依旧是那么安静而温顺地坐着,微微垂首,露出一截脖颈,是那么寒冷而苍白。

随母姓……这是香火啊……

自从她父亲杀了太上皇第五子,挖开了太上皇祖父李虎、父亲李昞坟墓,毁了李家家庙,后来兵败,她与幼弟被俘,充入掖庭后,她就对阴家香火不抱期待了。她那个弟弟为人鲁莽冲动,阴家又挖了李家祖坟,只怕多得是人想要抓住他弟弟错处,将他踩下去。到时候,阴家就是真的没了。

可,如果一个皇子,能冠上母姓,哪怕正经文书上姓还是姓李,也是继了阴家香火吧?皇子,只要不去做谋反之事,安安分分,李家不至于连自家子孙也容不下?

“朕没有别得要求,之所以如此,也非是疼惜尔等,实乃皇后心仁。尔等得了好处,需得虔诚恩谢,日日香火不断。”

李世民嘴角深抿,神色是难得见到的不容置疑。压力扑面而至,众妃嫔似有所感,皆齐声应是。

他不知道功德能具体包含到哪些方面,但念着佛庙道观皆需香火,只觉得这兴许有用。

又怕仅有“冠姓”之恩,所集香火不够,李世民闭目稍想了一会儿,眉头挑染上义无反顾之意,他睁开眼睛,郑重其事:“此为恩及尔等外家,至于尔等……”

“若有大功劳,可依汉例,女子身封侯。”

“陛下?!”长孙皇后侧头,声音竟有些不稳。

汉朝确实有女身封侯先例,比如功臣死,又无子,封其母为侯。比如丈夫死得早,又无子,便让妻子封侯。最有名那位,当为吕后当政时,其妹吕媭被封为临光侯。

可,那是汉朝时候了啊!李世民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眼不眨一下,实施这个规定。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大臣反对,多少压力欺上。

众嫔妃脑子当机了,愣愣看着李世民,好半天,韦贵妃韦珪再也顾不上谨言慎行,指尖在椅子扶手纹路凹陷处滑过,忽流掐住手心。

“陛下此言当真?”

李世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君、无、戏、言!”

韦珪激灵地打了个颤,说不出有多少激动与恐惧。

“陛下。”又是一道女声开口,轻声慢语,“不知……辅佐隋史修录,可能称大功劳?”

说话之人,是隋炀帝之女杨妃,她倚坐于椅子上,身姿优雅,乍一看,周身轮廓仿佛连进月光中,泛着幽幽月色。

唯一美中不足,是她脸上有炙面痕迹。

李世民后宫嫔妃,大多数都受过炙面,因为她们曾为官奴婢,未入秦王府前所居之处是掖庭,需烧灼面孔。

所以,她们不能和秦始皇那些后宫用同一种方法解放,女子在古代本就艰难了,炙面女子,更是艰难。

青霓抬头看着月亮,手里拿藤条有一搭没一搭地系,思路飘飘忽忽。藤条不知不觉系了个死结,青霓把它一扔,听着外面呼呼风声,拿起一支笔,细细沾了墨。

也不知道李世民究竟会怎么做,她可以运作的仅是这些,余下,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反正,把局布出来后,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去盯着李世民后宫出题了。

还有别得事情需要她思考……

笔在纸上出墨,涂绘出一个又一个字。小树苗偷眼去看——

提升生产力→解放劳动力→对内繁荣工商业→对外贸易→商业提升使税收增多→国力提升→对外扩张获取劳动力→进一步解放本土劳动力→发展教育→增多知识种类→攀爬科技树→二次提升生产力→工业革——写到这儿时,青霓笔尖一顿,迅速把最后一个涂黑。

小树苗:“……咦,衣衣,你不是不懂治国吗?”

“啊?我是不懂啊。”青霓看了一眼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哦,你说这个啊,因为我站在巨人肩膀上,通过历史总结出来的,唉,也不知道红薯什么时候好,有红薯,至少能解放一小部分的生产力。”

一边说,一边点起火炉,把这张纸烧干净。

系统也不清楚红薯什么时候好,但是它清楚,带着这一连串总结的人,放到哪个明君面前,都是会被其尊为上卿。这东西实实在在点明了国家要如何发展,放在现代激不起水花,在古代,却是屠龙之技。

第202章 新年好呀

红薯育苗成功了。

负责这事的司农卿看到那绿油油红薯苗时, 当场跪下去,对着李唐皇室太庙方向磕了足足三个响头,连滚带爬地跑去找李世民, 鞋子跑丢了一只, 宫人捧着鞋子在后面足足追了三道宫墙,才追上人。

“好!好!好!”

李世民抚掌大笑, 猛地起身, 衣袍下摆不知道何时被压住了, “滋啦——”一声撕裂, 布条飘落在地时, 李世民人已出了门。

身后内侍:“陛下,衣……”

李世民边走边扬声道:“不碍事!”又看向司农卿:“卿与朕同乘, 咱们快快去暖房中。”还不忘吩咐内侍, 去请山鬼来。

青霓正在指挥小树苗往墙上挂菜单, 藤蔓举起一排排木牌挂上去, 当最后一个【学霸蛋糕】挂上时, 滋味楼才算是上了新菜。

任务七完成。

获得奖励,厨具升级券X1, 青霓暂时放着不用,又看向奖励二。这应该就是神秘奖励了。

【奖励二:身体素质永久提升(脱离任务世界后也可存在)】

“咦?”

细微电流在青霓身体内流动,一阵酥麻,青霓能隐约感觉出身体变得不一样了。

手掌张开又闭合,张开又闭合,青霓困惑地问:“统统,这是怎么回事?你以前跟我说过, 主系统一般不发送和系统解绑后, 依旧能存在的任务奖励。”

而且, 你一个食神系统,加什么身体素质?厨师拿着菜刀出去打架?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系统也在困惑。

小树苗歪歪头,“我也不知道呀,主系统没有推出新规定,我再问问。”

没一会儿,主系统回复:“嗯?你们没有发现不对吗?任务都做到六级了,宿主怎么也是大厨了吧?哪家大厨不是能单手柃锅甩菜的?想当一个好厨师,体魄必不能少,你家宿主到现在体魄都没怎么变化,可能是出BUG了,不小心锁住了她的锻炼成果,我现在给你们补上,用电流直接刺激人体肌肉,提升体魄,放心,安全无害。”

青霓脸上肌肉一跳。

哦!原来是这样!

举个例子,如果宿主一心当面点师傅,每天练习揉面,力气肯定会一点点增大,然而,她因为走了捷径,身体素质没有半分变化,主系统估计没怎么看系统任务日记,按照常理来作出判断,以为出了BUG,对她进行补偿。

小树苗:“……”

“衣衣衣衣,我们这算不算薅了主系统羊毛?”

“算……吧?”青霓眨了眨眼睛,“不过,统统,辛苦你再打一个报告,说明没有BUG啦,钻空子得来好处那是我本事大,但是这种被误会的便宜不能占。”

小树苗便又兢兢业业再打了一个报告,主系统回复:“行了,就这样吧,是我失误没有核实,这身体素质就当送她了。”

“白嫖!”

“好耶!白嫖!”

一人一统立刻高兴地抱在一起,像两只猫一样互相磨蹭——青霓抱着大树树干,系统伸出藤蔓抱着她。

砖质地板被蹦得“哒哒”响,每一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青霓光着脚踩在上面,冰冰凉凉,脚趾控制不住蜷缩起来。

正要去看下一个任务,突然听得系统一句“衣衣,有人来了”,立刻关掉任务界面。

藤蔓倏啦垂下,山鬼翻身坐上藤秋千,滋味楼里便不怎么需要铺丝绸。进来的人一身宫服打扮,是宫中内侍,山鬼调了个姿势,斜斜倚坐在秋千上,好整以暇看着他:“说吧,秦王有何事?”

“回禀山鬼,陛下说红薯已生苗,特来相请足下。”

因着冬日天冷,植物难以生长,这红薯培育,被司农卿等人放去了暖房中,便是墙中夹层加入大量柴火,昼夜燃烧,人为制造温气,使蔬菜生长。汉朝就有此物了,平时,李世民比较反感这样做,认为太过奢靡,皇宫冬日想吃绿蔬,由温汤监摘取温泉附近瓜蔬,以作供给。

内侍小声解说:“不过,红薯事关重大,温汤监太远,陛下怕有贼人偷盗,便命人烧热宫室,作汉时太官园。”

能让向来勤俭的李世民如此做,红薯也能自夸为独一份了。

转过一面青砖墙,青霓打量过去,上边爬满了大片爬山虎,温室掩映其后。没进门,就听见李世民声音劈头盖脸砸来,“赏!重赏!此前允诺一应作数,有爵之人上升一阶,无爵之人赐予爵位!”

里面便高呼起:“陛下圣明!”

一圈人朝着李世民跪拜,李世民见到青霓进来,就快步过去,在他们目瞪口呆中,热情地迎她,“快快请进。”

地面按着山鬼喜好,提前披了白毛毯,厚厚一层,赤脚踩上去又软又舒服,动物毛轻轻拂着足背。山鬼踩在上面,蝴蝶般轻盈地到了红薯苗前,旁边有不少躬身行礼的人。

李世民指着他们,神情骄傲:“足下且瞧,这些便是吾大唐天骄,你赠予那半截红薯,他们栽培出来了!”

在山鬼眼皮底下,这些人紧张得不敢呼吸,险些直接憋死。

祂视线轻飘飘扫过他们,目光落向红薯苗,这群将红薯培育出来的人,又是松一口气,又是心头起了酸涩,纠结于自己没能入神明法眼。

青霓一眼就看到那翠绿嫩苗,心中欢喜,这可是红薯啊,虽然目前只能种出三石,但是……但是……青霓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心情很好:这可是红薯啊!

温室闷热,墙中旺着火,热浪滚滚,李世民又披着厚厚大裘,不一会儿,鼻尖便沁出汗珠,他似不经意地屈起手指,指腹刮了刮鼻头,露出灿烂笑容,“如何?这红薯苗不差吧?”

山鬼蹲下去,跃跃欲试:“好想揪它叶子啊……”

司农卿心里咯噔一声,心情立刻焦灼起来。

而李世民面不改色也蹲下去,这一块地方不大,挨着近了,还能嗅到泥土干燥刺鼻的味道。

“我也好想揪……”李世民搓搓手,“反正司农卿他们也搞清楚怎么培育了,要不,足下你再拿一个红薯出来,我们就把它揪掉吧?”

司农卿:“???”

司农卿内心尔康手,拼命呼唤魏征:魏公你快来啊!陛下又要作妖了!!!

然而,没有魏征,两个大型熊孩子对视一眼,欢呼雀跃地揪着那叶子,狠心分尸,司农卿用袖子捂住嘴,刀子割肉那般呜咽。

山鬼丢出来十四五个红薯,司农卿光速变脸,喜笑颜开:“谢山鬼赏赐!”

看过红薯苗,李世民和山鬼离开暖房,又邀请祂去看宏义宫中山林胜景并此前栽种下来的奇花异草,山鬼欣然应允,在宏义宫中,山鬼故意问李世民化学之道学得如何,李世民捡了颗石头,在手里抛了抛,“这才一日,我哪里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字刚出口,有雀儿经过,石头便飞了出去,“所”字音落时,雀儿惊吓,扑腾得更快了,那石头击了个空,到“然”字时,闷响一声坠地。

看雀儿好似被狗追那般飞远,李世民毫不留情嘲笑出声。

青霓忽然想起来史书上某个称呼,“小唐童!”

李世民扭头,仿佛都不敢相信山鬼这么称呼他,顿了顿,试图一脸严肃:“我二十九了,足下。”

才不小!

山鬼半点也没打算隐藏唇角笑容,“是吗?可是……就算二百九十岁,在我眼里仍是小唐童哦。”

小唐童觉得神仙简直犯规,明明年轻得过分,却已经能仗着活得长久,“欺压”他这样的凡人了。

山鬼:“贞观元年快要过去了。”

李世民顺着岔开话题,“唔,对,已经一整年了。”

“新一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嗯?”

李世民惊讶地看过去,“是何物?”

“到时候再说。”

“神神秘秘的。”李世民嘟囔一声,皱皱鼻子,眼睛里却升起了期待之意。

神明的礼物啊,不知道是什么?是高产作物呢,还是很多金银?

不过,不管礼物是什么……

李世民回到宫里后,双手交叉,叠在下巴之下,一脸深沉,在长孙皇后询问时,他瞅了瞅长孙皇后,又瞅了瞅铜镜里自己的倒影,一本正经问:“观音婢,成年男子为‘夫’,虽说我才二十九岁,自称一声老夫没问题吧?”

长孙皇后:“???”

陛下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今天橘猫又来蹭饭了,青霓给它碗里倒了不少生骨肉,也不知道它喜欢吃哪个品种,就把牛肉兔肉鸡胸肉鸭胸肉鹿肉马肉三文鱼肉统统倒在一起,给它打打牙祭。

“提前说一声,新年好!”

瞧着橘猫低头猛吃,耳朵偶尔抖一抖,青霓哼着调子唱起来:“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

新年了,她要给二凤什么新的刺激呢?安史之乱已经说过了,安史之乱后面那些唐朝皇帝,里面倒是也有昏君,但是天底下昏君昏得也差不多,没什么好说的。

等等……

说起来,贞观唯一一次日本遣唐使是在贞观四年到来,因为那时候唐朝灭掉东突厥,重新建立起老大位置。如今,比历史上提前了四年灭东突厥,遣唐使……会提前来吗?

第203章 他要发了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 祝贺大家新年好~”

歌声随风而出,飘向四海八荒。苍生赤子共抬头,富贵的人, 权势的人, 求生的人,贫困的人, 精兵锐卒并老弱病残一同仰视天空, 以往的分界线短暂不存在, 他们终于可以一样——

一样在温暖中, 品尝加盐的鲜肉与蔬菜。

从小到大, 孙小娘只有两个心愿。

第一,吃成一个胖子。

第二, 能经常吃到盐。

而就在今天, 她第二个愿望居然要达成了!

主家将他们这些矿工聚集在一起, 告知:“城中盐铺新上了一种白盐, 前去官府, 领取户籍复件,有过所也行, 将其拿去盐铺,每个月可购一斤盐。一斤盐才三十四文。”

孙小娘心脏砰砰跳。

她现在一天能赚十枚开元通宝,也就是说,干活四天,就能买够一斤盐?

一斤盐,每一顿都放进饭菜中,刚好够吃四十日!

她吃得起盐了?!

孙小娘越想, 呼吸得越急促, 连声问:“真的有这么便宜?三十四文不是毒盐的价钱?这白盐莫不是毒盐?”

主家不耐烦:“如果是毒盐, 朝廷还限制你们购买?还不是盐太好了,怕你们抢光?”

孙小娘:“这是陛下的盐?”

主家顿了一下,嫌弃解释起来太麻烦,干脆道:“可以这么说。”

孙小娘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与其他人对视,半晌后,却是欢呼如潮涌,“圣君”“圣天子”之话不绝如缕。

年前,主家给他们放了假。孙小娘兜里有钱,三百枚开元通宝,来年还得上工,为了赶时间,她选择坐船回家。可惜家里离她挖石炭那块儿太远,等孙小娘到家时,已错过新年,还有三天便是上元夜。

当她推开门时,丈夫和孩子木楞地看着她,她明白,这呆呆样子并不是给她,而是给她身外那一整套新衣服。

孙小娘摸着自己遮风挡寒的羃篱,露出笑来:“怎么啦?”

她现在穿着一身小水布料子裁的衣服,打底衫外套汗衫,下系紧口长裤,与袄子一样,都用了绵,就连袜子……就连袜子也奢侈了一回,是绵袜子咧!

她走之前,穿走了家里唯一一套衣衫,回来时,带回了一套新衣服,外加四匹小水布,十五屯绵,一斤白盐,三百枚开元通宝。

“这几匹布还有几屯绵正好给你裁一套新衣服,余下还能给娃儿穿绵衣,再填一床被子!”

两人窝在草垛子里,数着财产。

黄泥巴听孙小娘这么说,连忙摇头:“哎呦哎呦,俺哪里用那么金贵,还穿绵,咱们不如卖了……”

说是这么说,他脸上还是带着笑,一遍遍摸着料子,依依不舍,“卖之前,俺再摸两把,俺还没摸过这什么……什么水布呢。”

“要穿的,不然你怎么出门?明年俺会带更多钱回来,俺们以后要每年都穿新衣服!就连下地也能穿着衣服下地!”孙小娘口吻里充满了向往。

她实在……实在不想再过得和地里老鼠一样了,一家子只有一套衣服,白天不敢见人,只能够晚上借着黑出门。

她想做人。

也不用多有钱,也不用顿顿吃肉,能白天穿着衣服光明正大出门,那就是人了。

黄泥巴将那三百枚开元通宝往草垛子后边藏,弱弱地开口:“真的可以吗?”

孙小娘认真点头:“俺一直下矿,就一直可以。”虽然很危险,她见过不少人,明明前一天仍在一起说说笑笑,第二日下矿就再也走不出来了。但是,有钱。只要有钱,她就不怕死!

孙小娘又把那一斤白盐拿出来,白盐是装在瓦罐子里头,打开后,是重重咸味,“陛下——就是咱们陛下,他让我们都能吃上盐,才三十四文一斤,每个人能凭户籍一个月买一斤,可惜,听说九月二十五那时候,关中就开始往外边卖盐了,等传到河南道时,我已经要回来过年了,买不了多少,只能带回来一斤盐。”

黄泥巴已经听得一愣一愣。

孙小娘下矿的地方离长安很远,而他住的地方离长安更远,这年头就是皇帝老儿出行都不方便,世家的人也成不了例外,白盐还没卖到黄泥巴这儿,他压根不清楚天底下居然能有这么白,这么细,这么咸,还这么便宜的盐。

黄泥巴狠狠吸了一口白盐咸味,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这种感觉,好像要窒息在海里,咸味埋葬了他。

“这、这该不会是梦吧……”

就算是梦,他也愿意死在这样幸福的梦中。

孩子来敲门,大声:“爷,娘,吃饭啦!”

两个大人像是两只兔子,被惊吓到后猛地一蹦,从草垛子上起来,七手八脚把钱塞得更深一些。

“来、来了!”

热饭菜端出来,孙小娘一时有些恍惚:“上一次过年时,俺们吃到热饭热菜是什么时候?”

黄泥巴飞快扒着饭,肚子咕咕响,像是一阵阵闷雷。

孩子嘴巴里也嚼着饭菜,含糊道:“娘,吃肉,有肉!”

孙小娘一看,碟子里果然有一大坨肉,太暗了,看不出来是什么肉。“肉?俺们家居然能吃上肉?”

“俺们要给山鬼磕头!这叫竹虫,竹子生病,里面就会有虫子,一根竹子里能有几十条,特别肥。其他时候没有,过年时吃正好。”说着,夹起竹虫咬一口,这虫子肉肥,黄泥巴觉得特别香。

孩子疯狂点头,又说:“还有蔬,叫豆芽,这个是陛下给的,泡一泡豆子就有了。”

要搁前些年,孙小娘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家人能过上这种日子,有肉,有蔬,有盐,有衣服,对比屋子破旧脏乱,他们的日子……

孙小娘牙关咬得死紧,以前过得那么苦,天天八个时辰下矿,累死累活,她都没什么感觉,如今却控制不住眼泪。

——他们的日子,“新”起来了。

大年初一,李世民换上新衣服,前往大殿,准备迎接文武百官和高级地方官来给他拜年。

民部侍郎赵义纲在等待宫门打开时,不停打哈欠,忽然感觉身边来了个一人高,圆滚滚肉乎乎的东西,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长孙无忌,他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外面罩一层官袍,手里还捧着一面热腾腾大饼,正抓紧时间吃早食。

发觉视线,长孙无忌迟疑了一会儿,问:“吃了吗?”

赵义纲眼角一抽,“多谢长孙公,某已吃过了。”

其实还没有,但是他要是回答没吃,万一长孙无忌脑子一热,掰一半饼子给他,那他是接还是不接?

“噢。”长孙无忌继续低下头去吃。

房玄龄走过来,笑呵呵打了声招呼,问:“义纲怎如此困倦?昨夜睡得不舒服?”

赵义纲不说话了,似乎很郁闷地叹一口气。

房玄龄很好脾气地多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

赵义纲道:“前几日都在统计国库收入,昨夜更是熬夜赶工,让房公见笑了。”

房玄龄想起来前几天还是过年时的假期,想想就知道,民部没统计完根本不敢休假,也就是说,加班相当于没休假。而且,前段时间,民部尚书裴矩还去世了,一应事务……该重算账本的重算账本,该交接的交接,民部如今还乱着,新尚书又还未择出到任,赵义纲现在就是二把手顶着一把手的责任。

房玄龄投去怜悯视线:“义纲辛苦了,今岁税收是否增多了,才出账迟?”

“是……”赵义纲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身旁些许混乱杂声,说是即将入殿,不少官员开始各归各位,赵义纲便也歉意地向房玄龄笑了笑,回归民部侍郎的位置。

袖中手仍有些抖。

都说数钱数到手抽筋,今年他可算体会到了。赵义纲深吸一口气,随着队伍入殿,向陛下拜过年后,静待大朝会中,民部汇报时候到来。

想到今岁盐税收入,赵义纲心头那股子震撼久久不去,而待会,朝臣情绪将会和他一同步。

上首,李世民耐心听着三省六部领头大臣们关于上一年事务的总结,听完一个又一个后,发现民部还没汇报,没多想就:“裴卿可在?”

朝堂一时寂静。

李世民还没反应过来,“裴……”

内侍低声提醒:“陛下,裴公已去。”

李世民愣住了,几息后,不自觉的叹息:“裴卿时时当廷诤谏我,如今寿终,我仍不时错觉耳边响他谏言,竟分不清虚实了。”

前不久,这人还谏言他不能够钓鱼执法,那时明明看着身子骨还硬朗,怎么就如此猝不及防……

不过,享年八十,也是喜丧了。

随后,李世民道:“民部侍郎何在?”

赵义纲扬声行礼:“陛下,臣在此。”

“今岁税收如何?”

赵义纲一条一条报上去,和往年相比大差不差,其余人只等着他报完,就开始进行下一项朝议。

“盐课……”赵义纲停顿两秒,想到那个数字,居然激动得红了脸,从面孔一路红透到脖颈。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今岁盐课一万七千八百五十一贯!往年盐课是一万贯,增多了近八千贯!”

“咚”的一声,不知是谁手上象笏摔在地上。

“多少?!”

有大臣揉着自己耳朵,疑心听错了。

还有大臣直接质问:“不会算错了吧?确定数额没有出错,没有多算?”

贞观年间君臣相处风气极为放松,哪怕此刻有臣子当场情绪失控,也不会有人怕皇帝怪罪——只要情绪表达不是太过激烈,比如推翻桌子就不行了。

李世民喉口仿佛有东西堵着,好半晌,才把声音找回来,“再说一遍?盐课多少?”

赵义纲便重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今岁盐课一万七千八百五十一贯!”

白盐发行才几个月啊?半年不到!头三个月还是在长安周围售卖,后来倒是运出去了,然而到年底时,还有一些地区根本不知道白盐的事。

就是这样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情况,盐课居然能比往年多了那么多!那明年呢?明年能翻多少倍?

李世民对着这个民部侍郎看了许久,看得赵义纲几乎浑身发痒时,这才张嘴,恍恍惚惚:“很……很好……”

穷了那么久,他这是要发了?

第204章 背锅大帝

新的一年, 新的任务。

【任务八:上一年,由于食神大人初来乍到,名气不盛, 无法正式与国际接轨。鉴于唐朝交通不发达,外国富豪也没办法坐飞机到某某地方, 只为了吃上一顿正宗本地美食,所以, 请宿主做出一道菜肴, 让任一蕃国使者记忆深刻, 永生难忘。】

【附件:目前鸿胪寺所接待蕃国使者目录x1】

青霓迅速翻看附件, 果然找到了倭国使团,使者名为犬上三田耜。

那可不是巧了?“这任务简单!我一定会让他们记忆深刻,永生难忘。”青霓笑出一口白牙,活生生把小树苗吓得打了个寒颤。

“衣、衣衣, 我们不能下毒!”

“放心, 我怎么会下毒呢,我是正经厨子。”

也是山鬼, 虽然这山鬼不太正经。

月色皎洁,流泻到李世民举办的露天宴会上,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仿佛驱散了春寒。这场宴会没有让各国使者参加,毕竟有山鬼在,祂喜欢和凡人玩一些“游戏”, 总不能让外人在场。

这次山鬼没有在开始时入场,李世民也不清楚自己送过去请柬, 山鬼会不会来, 就在菜肴酒水端上, 宴氛正浓时,旁边树林里,忽然传来一句——

“要陪我玩吗~”

他们侧头,便见山鬼不知何时坐在树丫上,月光溶浅了青裳,笑吟吟望着他们,分明貌美,却令人越发心悸。

他们当然不知道,www.youxs.org,一路留香,靠幻境让守门侍卫没发现她经过宫门,然后,倒掉食物埋起来,收好空锅,爬上宴会地点附近最高那棵树上,吹了一天冷风。

他们只知道,面前是山鬼,也是机遇。

李世民起身,抬高声音问:“投壶射箭行酒令都玩腻了,有什么好玩的吗?”

要说青霓是琢磨透了李世民性子,李世民就是摸准了山鬼脉门——陪祂玩,大大方方陪祂玩,最好能想出有趣玩法,和祂一起玩,想不出也没关系,摆明白态度就行了。

山鬼听见他问话,唇角轻轻勾了起来,“有呀。”

祂说:“我有了一个新想法。”

十个瓜大的土黄球从天而降,砸进了土里,李世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山鬼那些天马行空想法,不论碰上什么境况也能够坦然自若,然而,在看到那土黄球后,他立刻袖口掩鼻:“这是什么?怎么一股腐蒜臭味?”

宴中人亦有人捂着口鼻往后仰,却也有人忽然咦了一声,“好香!”

山鬼:“这是榴莲。”

李世民:“流连?就这味道还能让人流连?”

想到了什么,李世民瞳孔放大,“足下这次不会是想让我们吃这个吧?”

霎时,鸦雀无声。不喜欢的人心中惊恐,喜欢的人心中惊喜,但是听自家陛下语气,也不敢表现出来欢喜。

“怎么会呢。”山鬼笑盈盈。

李世民摸摸自己脖子上围的那一圈狐狸毛,想到盐课收入,却道:“若是足下你想,世民也不是吃不进去。”

这‘流连’外壳带尖刺,类荔枝,内里应当有果肉,水果……吃不死人!

山鬼另外有想法。祂手里出现了一把菜刀,垂直落下,刀尖碰上树下大石头,竟直直插入进去,李世民脱口而出:“好刀!”

俄而心疼:这么好一手锻造手艺,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怎么就用来打菜刀了呢?

【www.youxs.org:削铁如泥的菜刀。】

【道具介绍:无论砍什么刀刃也不会卷刃,不会缺损。】

青霓也想吐槽,为什么菜刀需要削铁如泥,厨子还得上战场乍滴?

表面上,山鬼对这把菜刀锋利程度波澜不惊,“秦王,你把它拔|出来。”

李世民憋着气过去了。他实在不太喜欢“流连”那味道。近了前,定睛一瞧,发现若不是菜刀刀柄卡着石头表面,只怕这刀还能再往下分割石头,心里生奇,也不管味道了,开口问:“这刀若非受了阻挡,能直入大地吗?”

青霓连忙问系统。

系统:“可以。这种工艺对于衣衣你在的世界还不行,在我那时候,已经很轻松能够做到了。”

青霓懂,就像古人怎么也想不出来,现代居然还有3D立体打印技术,可以把蓝图变成实物。

山鬼:“自然。”

李世民继续好奇:“若是一直落下去,要如何寻回呢?”

山鬼没说话,只是朝李世民方向歪了歪头。菜刀本来插在石头中,忽然化作光点,回到山鬼手中。

青霓:很简单啊!人物面板里,选择重新装备菜刀就行了。

山鬼懒得再扔第二次菜刀,直接从树上跳下来,放到李世民手里,“把榴莲切开。”

李世民拿着那把菜刀,简直爱不释手,神情喜爱至极:“好刀,好刀。”

青霓问系统:“统统啊……”

系统:“不行!不能送!送了就没有第二把了!”

“那算了。还是你懂我,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当然!我们是天下第一好的搭档!”

李世民随便挑了一个榴莲,按着外皮无刺地方,一刀下去破开,露出其囊。

“嗯?好小?”

山鬼看过去,发现里面不是大瓣果肉,而是“榴莲糖”,也就是那么大一个榴莲,皮比肉还厚,内里只有糖果大小几粒能吃的地方。

这榴莲来自系统商城特价区,青霓一口气买了五个,和好榴莲混成一堆,摆在李世民面前。

“秦王,你运气不太好啊。”山鬼调侃,“榴莲里面有大果肉,有小果肉,你第一刀,来了个‘开门红’,可喜可贺。”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眸子微微眯起来,又想去开第二个。山鬼拦住他,“承蒙惠顾,一个榴莲十贯开元通宝。”

李世民没有任何犹豫,“先打欠条,明日让人搬去足下店里。”

山鬼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世民又去开第二个榴莲,还是几粒榴莲糖,他数了数,有六粒,配上第一个的九粒,一共是十五粒。

“再来一个。”

他就不信了!

第三个榴莲破开。

李世民:“……”

山鬼:“哎呀,还是榴莲糖呢。有四粒呢!加油,再攒攒,攒够五十粒,能向我兑换一张答题卡劵!”

李世民:“卡劵?”

“今晚答题,没有卡劵禁止参加,想要获得卡劵,就要开榴莲,榴莲糖是碎片,凑够五十粒,能兑换一张卡劵,大块榴莲肉能直接兑换一张卡劵。一张卡劵只能答题一次……”

李世民的姐夫柴绍忽然问:“若足下一道题有四个选择,我有四张卡劵,能不能直接答四次?”

“可以哦,只要你比别人动作快!答对之后,卡劵还能够指定解析。”

李世民心思细致地察觉到,更多人想要上来尝试了,而且,山鬼变出更多“流连”,明显是要让乐子大起来。

他道:“你们继续,朕休息一会儿。”

便将菜刀擦拭干净,要插回石头里。山鬼收起菜刀,对参宴人说:“自己准备刀。”

一般来说,御前不许配刀,人们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相信山鬼不会让自己游戏出问题,点头:“今夜特例。”

有大臣想去试一试运气,借了侍卫的刀,上前破榴莲。

青霓:“统统,一会儿麻烦你看着现场了。”

小树苗飞起藤蔓,“没问题!没人可以在我监视下对人动刀子。”

柴绍直接把这当成挑西瓜,一个个榴莲摸过去,还这里拍拍,那里敲敲,挑了半天,挑中一个榴莲,“就是你了!大宝贝,一定要中啊!”

一刀下去,榴莲应声而破。看到里面情况,柴绍咬了一口舌头,疼的……“足下!我这‘流连’,是不是值两张卡劵!”

青霓看了一眼,“两块大肉,不错。”

李世民:“……”

李世民走过去看,果然是好大两块果肉,和他那些榴莲糖完全不一样,个头区别堪比瓜和枣子,心里酸了一片,“姊夫好运道。”

柴绍咳嗽一声,“陛下只是……嗯,陛下只是不与臣争利。”

李世民:“……”

他又听到其他臣子接二连三惊呼“开出来了”“大肉”的声音,酸得牙都要掉了。当然,肯定有人运气不好,只是没有叫出来。

“朕再来!就不信了!”

李世民拿了一把刀,气势汹汹冲向榴莲堆。

青霓数着系统时间,数够了一分钟,让系统放喇叭。

“提问~”

有人驻足,有人急哄哄走向下一个榴莲,嘴里嘀咕:“快点,在题目报完之前,还能再开一个榴莲。”

“第一题——”

李世民急迫地随便开了个榴莲,长乐公主小尾巴似颠颠跟在他身后,探头一看,“耶耶好厉害!大肉!四瓣!”

李世民得意:“那是,你耶耶运气……”

山鬼问题传来——

“众所周知,秦始皇政奋六世之余烈,背七世之黑锅,白起是他杀的,秦始皇陵建成后活埋工匠是他干的,完璧归赵里作为反派的秦王,也是他。”

“而唐太宗李世民更厉害,穷一世贞观,背上下五千年之锅,号‘背锅大帝’。那么,以下选择,哪些是李世民身上黑锅?多选题。”

“一,间接造成一千年后,倭国侵华。”

“二,抹黑隋炀帝。”

“三,间接造成安史之乱。”

“四,开启皇家血腥争位历史先河。”

“五,开改史先河。”

“六,打高丽惨败。”

“七,假仁假义,打压功臣并杀害。”

“八,贞观之治是吹出来的。”

“九,贞观之治是接收了隋朝遗产,放头猪上去也能做到。”

“十,纳谏是因为没有实权,被世家架空了。”

山鬼顿了顿,“嗯。先列这么多吧。”

李世民:“……”结合语句,他也知道背黑锅是什么意思了。

长乐公主:“耶耶?”

李世民面无表情:“没事,耶耶只是想说,耶耶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第205章 永生难忘

这运气何止不好啊。

李世民现在还不知道, 十个锅都是他的,一个不落。不然怎么能被称为“背锅大帝”呢。

青霓怜惜地看了他一眼。

宫中无声无息多了一棵树,与其他树无二, 藤条垂成藤椅落到山鬼身后,祂倚坐上去,眼神从诸位大臣身上一一滑过,瞧得他们喉结轻轻滚动, 紧张气氛蔓延, 这才轻轻笑了一下, “选吧。”

李世民看着自己那四瓣“流连”大肉,再回忆起之前一口气十个选项, 顿时不香了。

他就知道,山鬼不会那么好心, 只给四个选择,让人轻而易举选出正确答案。

而且……

李世民郁闷地说:“按照足下心思, 这十个选择都对, 是吧?”

山鬼斜睨着他, “不错嘛, 都学会总结了。”

李世民一点也不高兴,挑出来一瓣“流连”果肉, 愤愤咬了一口, “我要用它兑换解析, 就解析第十个吧。”

作为一个皇帝,他有思想, 有抱负, 特别想知道为什么说他没有实权。李世民认真思考了一下古往今来朝代, 那些皇帝没有实权的时候。

“比如, 我去打猎,然后宫人在后面追,大声说:陛下千万不要从马上掉下来,魏公随时在盯着你呢?”

魏征:“???”

随时盯着?怎么盯?谏言之前先哄一波:你最好,你最棒,你是明君,只是某某地方没有做到位,做到了就是堪比尧舜,诶?陛下要纳谏,臣太感动了,你远超三皇五帝——这种盯着?

“还比如,长孙无忌是权臣,和我坐同一辆车里,我对他很忌惮,感觉如芒在背?”

长孙无忌:“???”

礼貌问一句,你说长孙无忌权臣,是指我那皇后妹妹义正词严为我推拒了位同宰相官职的这种权臣吗?

“又比如,和世家共治天下?”

各世家家主:“???”

放屁!隋朝那会儿,科举可是没有五品大官推荐就不允许参加,你们李唐都允许平民自行报名参与科举了,你管这叫与世家共治天下?这不满世家垄断朝堂心思,早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好吧。

山鬼给他鼓掌,“全中!”

“所以?我当皇帝,不够肆意妄为就是傀儡?虚心纳谏就是傀儡?和臣子感情很好就是傀儡?”

李世民思考后,“懂了,他们想要那种说一不二,对了就是对了,错了也是对了,可以随便奢侈,可以任性妄为的皇帝,而不是能够自我约束的皇帝。”

在他们看来,当了皇帝就是老大,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过上那种日子,才是一个实权皇帝?

青霓在心中点头。

用写小说来类比就是:

李世民这个主角,他不够爽,不方便代入,他好憋屈啊,不能奢侈,不能想杀谁就杀谁,犯错了还要认错,堂堂一个皇帝,想要处斩一个没有大错的县令,居然还会被臣子阻拦,说这样不符合法律,轻罪不能重罚。

太憋屈了!

当皇帝怎么会做到这个份上,当皇帝不应该想杀谁就杀谁,凌驾在法律之上吗?

你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实权皇帝?一定是骗子!一定是改史了!一定是跪着当皇帝,给世家当狗!

山鬼轻飘飘扔出这个逻辑后,在场人皆满脸震惊,李世民笑容僵硬了。

“这都行?!”

“就这?就这?”

“所谓傀儡皇帝,是指前段时间陛下认为官多民少,想革除弊端,直接大量裁官,只留下文武官员总计六百四十三人这种傀儡?不如问一问汉献帝想不想当这种“傀儡皇帝”?”

百官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至少他们思维里,傀儡皇帝标准得是汉献帝那种吧?

看到他们的反应,山鬼倾倒在藤椅上,发出一串笑声。

这幅场景真是大大娱乐到了祂。看贞观君臣懵逼样子,实在有趣极了。

李世民:“……”

谢邀,现在心情很复杂,怎么说呢……要是之前他还为自己背黑锅而委屈,现在就只剩下哭笑不得了。这种黑锅……随意,不痛不痒,至少还有秦始皇陪着他是吧?

“还请山鬼解析解析,接收了隋朝遗产是怎么回事?”李世民试图用自己思维去理解,“是说运渠?还是各项制度?还是那些贤臣良官?若是如此,倒也的确称得上接收遗产。”

又用掉一块榴莲肉,李世民还是很不喜欢这种水果,咀嚼着榴莲时,表情十分精彩,大概是脑补了自己在吃腐蒜。

“如果是这些,称得上背黑锅?”

“那是什么?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可以作为遗产?”

“粮仓。”

“嗯?什么粮仓?”

“你与臣子交谈,言隋文帝末年仓库储积,得供五六十年。恰好囊括了贞观朝,后世便有人说贞观治世得益于隋朝粮仓。”

李世民愣了许久,才喃喃道:“我活了二十九年,这才听说有能贮存五十年之久的粟米。”

他转头看了一圈,叫人:“司农卿,你来说说,粟米能贮存多久?”

司农卿崔枢端坐而告:“若是寻常粮仓,粟藏九年,米藏五年,若是下湿之地,粟藏五年,米藏三年。至于五十年,臣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世民蹲下去,吃着榴莲,整个人都蔫了一样。

山鬼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就抬头,满脸困惑:“足下,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若说运渠我也认了,隋朝,从杨坚开皇四年始便开始挖掘疏通河道。但是,粮仓?能吃五十年?所以造就贞观之治?”

李世民:这合理吗!!!

青霓觉得不太合理。

退一万步说,有粮就能出现治世,那北宋初年可还有占城稻呢,生长期大致从六十天到一百二十天不等,疆域更是比大唐少了一半,怎么也没看见代代出治世?

李世民不高兴,冷哼一声:“贞观治世明明是因为我与诸卿辛勤治理国家,隋朝制度给予帮助很大,可是也不能完全抹杀我们君臣的功劳啊。”

重点是,抹黑他也就算了,当皇帝嘛,就得有这个肚量。凭什么抹黑他臣子,玄龄、克明、辅机、茂约、玄成……李世民内心一口气数了很多个人,小企鹅愤怒拍冰面:他们都那么努力了!

山鬼跳下藤椅,背着手看他,“小唐童~”

宫人在给尉迟敬德倒酒,酒水飞流入盏,就在这一声小唐童中,溅了他一袖——不是宫人手抖,是他震惊之下,不小心撞了宫人手腕。

宫人惊慌跪下请罪,尉迟敬德摆摆手让对方退下去,然后……

“我……我……干!”尉迟敬德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们陛下可是最不满唐童这个称呼了,毕竟少年将军,以往出去打仗时,对上的都是壮年以上首领,对面就会轻蔑又调笑地呼他为“唐童”——当然,山鬼喊这个,不带轻蔑之意,可……陛下居然没有生气?!

山鬼:“小唐童,吃炸鸡腿吗?”

一口锅凭空出现,原本是用来烹煮的,现在却变成了一口平底锅,www.youxs.org,防止李世民陷入幻境中,www.youxs.org:自动烹煮。变成平底锅后,技能介绍就改为自动油炸。

菜刀再次取出,自动在鸡腿上边划口子,方便入味。而食品从食材商城里兑换出来,并不需要清洗。油烧热,鸡腿在淀粉里滚一圈,扔进去。

从古至今,大多数人难以拒绝油炸食品,油渣噼啪炸响,香油酥黄地裹在鸡腿表层。其他人闻着这股香味,立刻觉得自己案几上那些菜肴很是索然无味。李世民蹲在地上,高举起手,展开自己修长漂亮的五根手指,“来五个!”

山鬼以前对吃食不甚在意,而来到大唐后,祂才发现投喂如此有乐趣。四个鸡腿把盘子塞得满满当当,放到小唐童面前,第五个鸡腿,山鬼开始手动炸。

小唐童挖出一瓣“流连”果肉,举到山鬼面前,“要解析……”

唔,选择八没必要,反正他会认真发展大唐,他们嫉妒他的贞观之治,说是“吹出来”那就说吧,历史会证明谁才会青史留名!

选择七?无所谓,辅机他们不会认为他假仁假义,外人怎么看,跟他有什么关系?

选择二、四、五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至于选择六,既然惨败是黑锅,那就代表没有惨败,这样就够了,大唐打完吐谷浑后,暂时不打仗。别看山鬼现在好说话,祂如果没耐心了,之前许下再多卡劵承诺,也都会成为空话。

要把所有解析用在刀刃上。

那么……

“我想要解析安史之乱,这是李隆基当皇帝惹出来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黑锅扣我头上?”

“这个吗?这个黑锅也很有意思。”

山鬼漫不经心地炸着那个鸡腿,祂心思不在上面,便没什么手艺,李世民为自己最后一个鸡腿升起了担忧。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你写了一篇文章,叫《帝范》,给子孙后代参考学习如何做皇帝。你在里面支持了分封制,李隆基看过《帝范》,后世人认为,李隆基给予节度使兵权,使他们拥兵自重,是学习了《帝范》,你要为安史之乱负责。”

李世民:“……”

今天晚上,李世民所受震撼一如既往的大。多亏了之前山鬼多番磨练,他在听到“你要为安史之乱负责”时,勉强维持住了表情。

房玄龄可听不得他们陛下背上这个锅。“冒昧问一句。”

山鬼目光看向他。

房玄龄:“《帝范》里应该没有说让唐明皇命令守城大将放弃潼关天险,主动出关送死?”

“没有。”

“那,莫不是《帝范》里教他把过半兵力放在一人手上?”

“当然不,《帝范》里还反对了汉初那种广封懿亲的政策,认为宗室可用,却不能给予太多权力。”

“……”房玄龄一时无话可说。

“怎么样,是不是有意思极了?明明《帝范》就摆在那里,他们随时可以翻查,然而,黑锅仍然成为声势浩大的主流观点呢——李世民鼓吹分封制!”

山鬼棒读出最后一句,低头看着平底锅,“哎呀!”祂没什么歉意地说:“抱歉啊,秦王,你的鸡腿不小心烤糊了。”

李世民看着烧焦的鸡腿,有些木了。

最后一个炸鸡腿,他能不要吗?

山鬼亲手把糊鸡腿夹进他盘子里,露出最干净最温柔最亲切的笑:“秦王,这鸡腿别放凉了。”

李世民整个人都不好了。满心抗拒地夹起鸡腿,咬了一口,直接掉下泪来。

苦的,焦的,盐还放多了。想找痰盂吐出来。

山鬼问他:“感觉如何?”

李世民哽咽,“是足下手艺,一点不带变的。”

话音未落,他眼前浮现五个大字,下意识念出来:“白村江海战?这是什么?”大字浮现后又退去,后面再无画面。

“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说了相当于没说。

山鬼开始新一轮炸鸡腿,一边炸,一边介绍:“一颗榴莲糖兑换一个鸡腿,一块榴莲肉兑换五十个鸡腿。一个鸡腿相当于一块场景碎片,场景全随机,吃鸡腿时并非一定是某个场景。当然,你只能看到场景名称,凑够十个相同名称,可以兑换对应场景。”

李世民好奇:“都是什么场景?”

“很多啊,什么白村江海战,什么戚家军,什么天皇,什么万历援朝战役,什么宣称要长驱直入大明国……”

配合第一个选择的解析,带出遣唐使后食用,风味尤其佳。

青霓幽幽地笑。

这些炸鸡腿带来的后果,足够让遣唐使记忆深刻,永生难忘了。

第206章 闭关锁国

“最后一块‘流连’肉, 还请足下替我解析选择一。安史之乱至少还是唐朝事件,千年之后倭国侵华?这怎么说是我间接造成的了?”

气得整只二凤鼓囊成毛球,眼睛往圆里瞪。

“我还能影响千年?我怎么不知我自己有这本事?我这傀儡皇帝, 本事还真大。”

安史之乱他忍了,千年后之事还能赖他,简直欺负人!而且,按照山鬼用词,“侵华”,如果千年后还是唐朝, 山鬼看热闹不嫌事大,用词肯定是“犯唐”。

这都不是大唐了,他这个唐朝祖宗, 能影响到其他朝代什么!

魏征:“……”这种情况,就连他都说不出对李世民太过苛求的话。眼神同情地瞟过去,心里琢磨着,最近两个月还是多夸夸陛下吧,陛下真是太难了。

山鬼瞅着李世民,很是真心地建议:“保心丸呢?这时候不来一颗?”

李世民摸了摸袖袋, 很是自信:“没事, 足下尽管说, 这点事还打击不到我。”

山鬼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道:“秦王, 你要是出事,很难再找到下一个像你这么好玩的人了。”

李世民笑道:“是吗?那世民更要努力不出事,让足下玩得尽兴了。”

山鬼满意地递过去一个炸鸡腿, 大方道:“送你了!”

鸡腿这次没糊, 李世民吃得格外香——白嫖的东西总是格外香。

山鬼闇忽开口:“因为遣唐使。”

“嗯?”李世民困惑, “这是什么?”

“倭国派往大唐的使者团。”

“倭国?”

李世民看向礼部尚书李孝恭,李孝恭组织好语言,恭敬回话:“回禀陛下,此次来朝蕃客中,确有一国,名为‘倭’,汉建武年间曾奉贡光武帝,光武则赐以印绶。”

“原来如此。朕似乎有些印象——隋时,倭国使团是不是来过?”

“是。隋文帝开皇二十年,隋炀帝大业三年,大业四年,大业六年,大业十年,共五次。”

“来得还挺频繁。”李世民嘟囔了一句,看向山鬼,“不知这遣唐使,有何害处?”

肯定是因为有害,才会成为指控他的黑锅吧?

山鬼说:“后世认为倭国一开始只是小国,是学习了华夏文化才逐渐壮大。这其中,大唐万邦来朝,遣唐使最为出名。”

李世民:“……”

中书侍郎颜师古从山鬼话语里提炼出来重点,“足下意思是……后世人认为,倭国能发展到进攻华夏,全赖遣唐使在大唐学走华夏文化?”

“不错。”

“但是,隋不是在唐前吗?”

他对隋史颇有研究——再过一年,大唐便要重修五朝史,由魏征主编《隋书》,颜师古亦会参与编修。这个时候,他发出困惑:“大业四年那次倭国使团,除了来隋学佛法外,还是为了学习文化与制度,若是寻根论源,不应该是怪遣隋使?”

www.youxs.org,使在场人坠入幻觉中。

山鬼披挂在身上的丝萝在动,颜师古看着看着,一时有些眩晕。他并不确定,这眩晕是因为丝萝诡异爬动,还是因为山鬼话语——

“没办法,谁让你唐更强大呢?就算有遣隋使‘珠玉在前’,你们太宗陛下依旧扛下所有骂名。嘻嘻。”

颜师古有些难过。

陛下想要青史留名,尽心尽力去发展国家,压抑自己欲望,杜绝享乐,虚心纳谏,哪一朝实权皇帝能做到他们陛下这样,有错就认,就算是下了诏书,发觉错误,也愿意承认是己之错呢?

这样圣明之君,在后世竟然背上了十个黑锅,而且,每一泼脏水都是欲加之罪。

“原来如此。因为唐更强大吗?”李世民反而大笑:“唐比隋更强大,所以,无论荣誉抑或污点,世人更多看到的是我泱泱大唐。”

他站起身,举起一杯热酒,每一根发丝都沾染了烈酒豪气,“诸君——”

“为我大唐贺!”

仰头,一饮而尽。

颜师古心中郁闷忽然一扫而空,他与同僚一起笑出声,同样举起酒杯。

“为大唐贺!”

——人们往往会用放大镜去寻找强者身上黑点,可这恰恰是因为他们足够强大,弱者才无名。

看得青霓都不想说倭寇的事破坏他们心情了。

然而,她还是默默又加了个鸡腿进去炸。

遣隋使是根,然而,遣唐使就不能说一点东西都没学到。倭国发展本来就是一代代起来的,隋朝她管不了,唐以后朝代管不了,但是,贞观这时候,唐朝才刚发展,她有机会能往中夹带私货就还是多夹一点吧。

李世民顺口一问:“所以,贞观年间,倭国一共派了几回使者过来?既然能让我背锅……七次?八次?九次?或者十几次?”

“你真可爱~”

李世民总觉得山鬼潜台词是“你真是天真得可爱”,难道……“比隋朝少?”

看着山鬼笑眯眯的脸,李世民斟酌着:“我就大胆猜了!三次!”

李世民感觉自己特别大胆了,才三次!

大臣们窃窃私语,“这也太少了,怎么背锅?可能是和隋朝持平?”

“秦王很大胆,怪不得总喜欢亲自去阵前挑衅敌军。”

李世民忽然警觉起来。

山鬼笑着补刀:“是一次噢。”

李世民:“……”

李世民转过头,“太医令,过来一下。”

“?”太医令走过来,“陛下?”

李世民悄咪咪小声:“朕怀疑朕耳朵出毛病了,你给朕把个脉。”

山鬼无情打破他的幻想,“秦王,就是一次。贞观年间,倭国使者只来了一次。第二次遣唐使到来,在你儿子继位后第四年。”

李世民:“……”

“不知,大唐年间,遣唐使一共来了几次?”

不算武周年间那一次……“十二次。”

骁卫将军段志玄骂骂咧咧:“十二次里才占一次,骂名全由我们陛下背?!”

其余文臣武将也是一脸愤愤不平。

就算陛下大气,不计较,他们也没办法不在意——哪怕能有个三次五次呢,他们都不会这么气愤!

李世民:“……果然,浑号这种东西,一般不会起错。”

贞观年间只来了一次遣唐使,后世倭国能发展起来,依然怪他。

背锅大帝,名副其实!

“非我族类,狼子野心,从大唐学了东西,也不知感恩,后世还进攻华夏。”魏征皱眉:“他们从我大唐学了什么机密?我们送出去了什么技术,可否请足下解惑?”

“我想想……”

李渊和李世民两任皇帝齐齐严肃起来。

送出去了什么?军弩造技?战术战法?

“水车制造。”

“……啊?”

“漆器、陶器制作。”

“呃……”

“医术。”

“这……”

“住宅、寺庙建筑结构。”

李世民:“等等,足下,没有更重要的东西吗?”

“更重要的?”

山鬼坐回藤椅,手指敲在藤上,噔噔噔噔。所有人屏住呼吸,李世民已经预备取出保心丸了。

祂一拍手掌:“有呀!铁器铸造,锻钢技术!”

李世民本来正在慢慢站起来,听到这个,重心一个不稳,身体一歪,崴脚了。索性扶着山鬼藤椅,那双倒映山鬼面容的眼睛里径直流露出震惊:“只有这两个?”

“对。”

“军弩造技呢?战术战法呢?”

“还在大唐手里。”

李世民缓了缓,迟疑片刻后,开口:“可是,铁器铸造与锻钢法在汉朝那时候,就因为乐浪郡的建立,由汉人带过去。后来,乐浪郡被高句丽夺取,那些技艺早就流传出去了。”

倭国想要学,就算从大唐学不到,别的地方也能学到。而且,这些技艺早就融入民间,官方根本禁不住别人学。

除非……

“拒绝蕃人入唐?不允许任何人和蕃人交流?所有工作不招收蕃人?”

李世民只是顺着怎么制止民间技术流传出去这个思路一想,倒不是真想这么做,青霓差点被他吓死。

闭、闭关锁国?!

雾草,不行啊!大唐要是提前一千多年闭关锁国,那她可切切实实成民族罪人了。

山鬼坐直身体,“要不试试?”

“嗯?”

“你们华夏就是因为这个闭关锁国被外蕃欺负的,还被在华夏地盘立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祂仿佛唯恐天下不乱,“但是,提前一千多年实施这个政策,说不定能发展成与世隔绝的幸福家园?我还没有见过走这个路线的大唐呢!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这里独一份!”

山鬼左眼写着“新”,右眼写着“奇”,李世民也差点反过来被祂吓死,一把握住山鬼手腕,心惊肉跳,“不不不,足下,我觉得这个……呃,这个发展既然在后世出现过了,那就不是独一份了,我们为什么要走别人老路,不走一条新路呢?”

“唔……”

“而且,闭关锁国,不与外界交流,再瑰丽的国度都会变得死气沉沉,这样就不好玩了!”

山鬼这才失去兴趣,“也对,死气沉沉很没意思。”

李世民不着痕迹地松开方才激动握上去的手,随后……

“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世民能否知晓,是哪个外族立的牌子?”

李世民定定望着山鬼,双眸沉如凝固的黑曜石。

第207章 出口恶气

呃……

问她那个牌子, 她倒是知道来自上海英租界——在此地先出现,后来,上海所有租界都有了类似规定, 上海法租界更是恶心人, 在禁止华人进入后,特意标出“洋人牵带的外加口罩的狗”可以进入。

但是问她英国在唐朝叫什么, 触及到她知识盲区了。

“就算知道是哪个国家,你也过不去。”

“嗯?为何?”

“那国家远在海外,在一座岛上, 岛名大不列颠,上边有无数小部落, 皆是那国家前身。”

“大不列颠岛……”李世民念了一遍这名儿,语气没有起伏。他侧头, “工部尚书何在?”

工部尚书段纶沉吟了一下, 道:“陛下若要海上兵船,有楼船、蒙冲、战舰、走舸、游艇、海鹘等, 可扬舟出海, 载甲士千余, 货物至少数百石。”

不过,他们最多是沿海岸线航行,横渡也就渡到倭国那边,若是要在茫茫海上寻找一个小岛, 有些困难。

李世民道:“拟诏——”

负责此事的官员连忙专注去听。

“令江南宣、润、常、苏、湖、杭、越、台、婺、括、江、洪十二州打造大船三百艘,以开海路。”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唐朝本身就不禁止海上贸易, 海上丝绸之路仍旧畅通, 李世民的指令, 在场无人反对。

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场中太子、皇子、公主身上,留下了一道命令。

“朕在此下令,凡我李唐之君,需代代不忘发展船业,出海寻那大不列颠岛,一代不行,便十代百代,否则,非为华人!若家国富裕,却只顾享乐,忘却造船出海——”

李世民顿了顿,眼眸一沉,冷声道:“天下共击之!”

荥阳郑氏家主抬手用袖袍遮住嘴,低声对旁边清河崔氏家主说:“李……咱们这位陛下,该不会是疯了吧?”

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如果李唐哪位皇室只顾着享乐,没有让臣下出海,别人可以直接攻打他,把他从皇位上拽下来。

清河崔氏家主侧头看向荥阳郑氏家主,皱了皱眉,“这是骨气。任何一个皇帝能忍下‘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羞辱,那他已经不配当皇帝了。”

荥阳郑氏家主感觉自己被针对了,倒也不生气,厚脸皮地笑了笑,“我自然知晓,我不过是那么一说,崔家主你也太郑重了些。”

清河崔氏家主捏起盘里一枚果子,不紧不慢地嚼着,目光重新投向山鬼那边。祂也正食用果子,就在李世民下诏时,祂倚坐藤椅,摇摇晃晃,身边摆满了不同种类水果,吃了好几个构椽子,垂眸看着身周满是犹豫,挑挑拣拣许久,才郑重地拿起一颗荔枝。

两根手指稍稍一捏,饱满的水晶肉就从红皮中挤出,白莹如玉,汁水流淌其中,牙齿破开果肉,清甜爽口。祂便弯了双眼,模样像极往日被凡人反应愉悦时。

崔家家主有些眼馋。

那可是荔枝啊,他想吃,都只能花大价钱从岭南运过来,等到他面前,早就不新鲜了。

不知道能不能向山鬼讨……李二!住手!你在干什么!!!

不远处,李世民直接就伸手从山鬼身边拿了颗荔枝,在一众羡慕嫉妒目光中,很自然就剥开了吃。而山鬼瞧了他一眼,竟然什么话也没说,随他去!

“我今晚真是太难过了。”荔枝还堵不住二凤叭叭:“又是黑锅,又是闭关锁国的后果,还吃了好几个鸡腿,好……嗝……好撑……不对,好难过。”

“所以?”

“能不能让我那些大臣来开‘流连’,吃鸡腿,收集碎片?”

山鬼没说话。

李世民再靠近了一些,狗狗祟祟地低声说:“我跟你说,那些武将吃得可多了,义贞——就是程知节,敢一顿吃二十个鸡腿!”

青霓:“……”

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程知节,青霓在心里给他比划了一个十字:程知节同学,你大概不知道,你被你们老大卖了,阿门。

山鬼脸色凝重:“我朋友九天玄女座下神貂,一顿饭能吃三十个鸡腿!”

小树苗:“???”

李世民:“除了二十个鸡腿,他还能吃一整头牛。”

山鬼:“一口气喝三缸葡萄酒。”

李世民:“义贞也能喝,千杯不醉!”

“它……”山鬼四处看了看,指着土地说,“它还能吃土。”

换个皮,树吃尘土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李世民:“义贞也……”

他们说话已经越来越大声了,程知节悲嚎出声:“陛下!俺老程不能吃土!”

万一山鬼真让他吃土怎么办!

被臣子幽怨的眼神盯着,李世民反应过来,干咳一声,“就……足下,你觉得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哦?赌什么?”

“赌他们能不能把足下今晚准备的场景全吃出来。”

月光亮在祂瞳中,好像亮光一闪,“好!”

君王一声令下,大臣们只能去开榴莲,吃炸鸡。

“哎哎,尉迟老黑,你别抢我‘流连’!这个是我看上的!我赌它有六瓣大肉!”

“嘶——”

“啊抱歉!脚没事吧!我没拿稳‘流连’。”

“已经连着七个炸鸡腿里,是不同场景了。这样要怎么凑齐一个场景。”

“我有五块‘白村江海战’碎片了,谁有另外五块,我们可以凑一凑,看一看白村江海战是什么!”

“我……嗝……我快吃不动了……”

山鬼不在乎输赢,祂只对过程感兴趣。看着场面,笑软在藤椅上,两条藤蔓扯来一块皮子,贴心地垫在祂脑后。山鬼瞧着谁想要吃水果,还抛出果子投喂,“我这丢出去的果子,堆起来能填满骆驼肚子了吧?”祂笑起来,眼眸中好似有碎钻。

李世民说:“足下这兑换碎片游戏是怎么想出来的,颇有几分趣味?”

山鬼斜睨他一眼,“从后世看来,这还算不上有趣。”

真正有意思,是去各个视频里蹲人直播抽卡,看看有多少个人坠机。

青霓语句改得更适合李世民理解,说给他听,便将李世民也逗笑了,“这不就是赌博吗?自己去赌确实没多少意思,若是往赌坊二楼一蹲,看着底下人脸红脖子粗,嘿,那可有意思多了。”

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手痒,去动那些炸鸡腿,时不时加点胡椒粉、孜然粉、辣椒粉,给鸡腿翻个面。这点小忙不会让菜肴里特殊幻想消散,系统依旧判定是宿主在做菜,青霓倒乐得轻松自在。

魏征忍无可忍:“陛下,君子远庖厨。”

李世民笑他:“君子远庖厨可不是说君子不能做饭菜,而是说君子当有仁心,不忍见畜生被宰杀死去。”

魏征黑着脸,“陛下学得不错,正是这意思,但是,老臣来了三次,每一次都能看到陛下往鸡腿上倒半勺盐,所以,还请陛下远一远庖厨,饶过老臣口舌吧。”

李世民讪笑,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嘟囔:“皇帝亲自下厨,这是多么大的荣耀,你都不知道珍惜。”

魏征才不惯着他,站在平底锅前,认真分辨了好久,才挑出哪个鸡腿盐放得最少,把它夹走。

李世民瞪着魏征背影,觉得这家伙太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了。山鬼便又笑倒在藤椅上。

那么多官员吃鸡腿,很快,场景便齐了。山鬼也没卖关子,用系统道具锅弄出新幻象,全给他们看了一遍。

第一个白村江海战,就把他们气炸了。

之前倭国侵华至少是千年后,他们一群凡人谁也管不了千年后怎么发展,可这白村江海战,就发生在三十五年之后!

倭国竟然和侵攻大唐领土的外族搅和在一起——你可是朝拜过大唐的蕃国!

当然,谁也不会天真到认为国与国之间,和谁好,和谁不好能泾渭分明,但是,不妨碍这群君臣生气。

到了第二个戚家军,他们又炸了一回。戚家军奉命抗倭,幻境里就让他们好好看了一回倭寇是如何肆虐华夏边境,如入无人之境。让这群人想起突厥南下时,烧杀抢掠场景,一个个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喝了好几碗酒才把火气压下去。

“长驱直入大明国”更不必说,倭寇竟然打到了明朝第二首都城门下,还好被拦住了,然而,这场景足够让窝火李隆基逃离长安的大臣们再次回忆起当时憋屈,李隆基他们打不到,也不能打,但是倭国可是近在眼前。

而倭国那边竟然妄称天皇,导致后世人说起天皇,竟第一反应时倭国国王,这事比起前面几件实在不值一提,膈应之后,武将们径直把矛头指准倭国。

明朝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就是想撒火,出口恶气。还是李世民冷静下来,压住手底这帮嗷嗷着要打仗的兵油子。

现在倭国还不能打。

其一,大唐这几年天灾多,打仗费钱费粮还费人。

其二,师出无名。

尉迟敬德不服:“怎么就师出无名了!我有个侄子去倭国游玩,竟然在那边失去踪迹,肯定是被倭国暗害了!”

李世民:“……”

其他大臣:“……”

李世民失笑:“敬德你侄子还是先在倭国失踪着吧。”

房玄龄叹气:“敬德,钱谁出?粮食谁出?兵士谁出?”

尉迟敬德闭嘴不说话了。

程知节嚷嚷:“难道就放任倭国不管?现在他们是很讲礼节,三十五年后——才三十五年!连一代人都没过,就和大唐作对,实在是忘恩负义。”

李世民道:“当然不会不管。”他向礼部尚书李孝恭使了个眼色,李孝恭点了点头,忽然露出犹豫之色:“二十年够吗?还是再留久一点?”

李世民笑了,“绰绰有余。”

有聪明人心中已是了然李世民想法,有人却是两眼转圈圈,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

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出来,反正,第二日,李孝恭作为礼部尚书,就亲自接见了倭国使团,非常亲切可亲,嘘寒问暖,径直把这群大老远渡海过来的倭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再听李孝恭说,愿意为他们寻找相关匠人,教他们医学农业之类,更是激动得涕泗横流,连声感谢。

李孝恭和他们亲亲热热交流了好半天,转身出门,面上还是温和笑容,眼底却泄露出冷意。

不是想学吗?随便学。但是,我泱泱华夏知识丰富,两三年也学不完,不如先学个二十年再考虑回国吧。

至于这二十年里,倭国情况如何,你们能不能过完这二十年,那就难说了。说不定三年五年就和自己家乡人在大唐团聚了呢。

哼,要怪就怪你们国人,谁叫他们日后入侵华夏。唐人算是后世华夏人祖宗,总要为子孙后代出口恶气。

第208章 人工降雨

李世民的暗示李孝恭收到了, 然而宴会还没完,便只能耐心陪着山鬼玩耍。

好在,山鬼今夜似乎玩得过瘾了, 之前说会有第二题, 也当没有这回事。侧头看李世民,“秦王,你们这儿不是有歌舞吗?我要看。”

李世民二话不说:“来人!传歌舞!”

其他人欲言又止,他们还想山鬼继续问下去, 要是像上回一样, 来个“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那可真是赚大了。

什么?食物难吃,还要提心吊胆, 怕爆出来那些事,他们又得颤抖着手去掏出保心丸?富贵险中求懂吗!只要山鬼说出来的事情, 有那么一丝半点让他们得益,吃虫子就吃虫子!老鼠他们都敢吃!

然而, 山鬼好像看透了他们, 就是放任他们渴求,就是欣赏歌舞, 就是不说第二题。

正在心焦时, 房玄龄忽然飞快掐了一把杜如晦, 杜如晦正一头雾水, 就听见对方:“克……克明……你看……”

杜如晦往他视线看过去, 是第二批歌舞上台了。

“噗——”

“咳咳咳!”

“这这这……”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那你别把眼珠子落上面啊!”

青霓也震惊了。

面前舞女,一个个上身穿吊带背心, 带子束在胸下, 将胸脯托起, 敞领露胸,自然地展示体态美。

红色披子半掩,肩背肌肤若隐若现,美人们嫣然一笑,翩翩起舞,金臂钏扣在两条白玉胳膊上,青霓恍恍惚惚间,就想起来白居易写过一句诗: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

李世民坐回到长孙皇后身边,拉住她,低声问:“观音婢,难道是你的安排?”

长孙皇后摇头,“妾也没想到……”

没想到她们能那么大胆,但是看山鬼对此并无厌恶,隐约觉得:“或许,大唐要发生一次大改变了。”

素来是上层影响下层,若是上层喜欢紫衣,下层将会人人以穿紫衣为荣。若是上层喜欢女子穿着大胆,多得是人会去跟从。而山鬼,如今在大唐地位最为尊崇。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

长孙皇后眼神闪了闪。

新式衣裙很漂亮,她看着就很喜欢,肩、背、胳膊露出来又怎么样,好看呀!决定了,改天她也做一套,穿在身上试试。谁敢指责败坏风气,有本事先去指责山鬼。

一舞毕,山鬼笑着向领舞招手,那舞女便碎步上前,行了礼儿,声音又酥又嫩地娇喊了一声:“见过山鬼。”

青霓:“……”

在这一瞬间,梦回老版西游记,女皇娇柔婉转一声:“御弟哥哥。”嘶——半边身子都酥了。

呜呜呜呜呜,美人!贴贴!

山鬼面色平静,藤椅慢慢晃荡,垂下来的两条腿便也在晃悠,祂忽然笑了,说:“这身舞服很漂亮。”

舞女心头不安立刻散去。

她也是为了赌一把,可能,山鬼会不高兴旁人模仿祂穿着,可能,山鬼会满意于别人孤掷一注改变自身来取悦祂。

她赌赢了。

山鬼问她:“你想要什么奖赏?”

“请让妾跟在足下身边”话到嘴边,舞女咽了回去,心里不断警告自己不能贪心,只柔柔一行礼,道:“妾从未品尝过荔枝,能否请足下恩赏一颗,好让妾开开眼?”

山鬼直接丢给了她一大堆,宫人帮她运走时,装足满满一大箱,都在窃窃私语,羡慕舞女有福了。荔枝久放会烂,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必然会拿去卖,这可是山鬼的荔枝,卖个千金也不嫌多。

而山鬼这一赞许落入有心人眼中,翌日,长安城内越来越多女人尝试大胆穿着。她们依旧不太敢如山鬼那般赤足,却开始尝试着露胳膊,露锁骨与肩,更有人去袒露胸脯乳|沟,衣领子或敞开,或改成大圆领、大方领、大交领模样,不论贵女还是平民女子,皆以此为荣。

——除了冷一些之外,没有什么大毛病。

有谁说她们有辱斯文,当场被呛回去,“非礼勿视,孔夫子都只要求约束自己,你们管不住自己眼睛,还强迫别人去改?到底是谁有辱斯文!”

青霓很喜欢这种氛围,但躺在屋顶上,遥望着天空,瑰丽星河又映亮了她眼中不安。

“统统,今年大唐也不好过啊……”

春夏, 关内诸州大旱,民多卖子以接衣食。

五月,大雨雹。

六月,蝗食稼。

八月,河南、河北大霜, 人饥。

青霓开玩笑:“二凤该不会真的得罪了上天了吧。”

上一年就是整年有灾,今年又来。她印象里,今年还有一些灾害,史书上好像没记载时间,只提过一笔“天下诸州并遭霜涝”“邓州一境独免”“丹 、延 、北永等州出现过雹灾”。

滋味楼里没了大树,小树苗躺在宿主身边,抖一抖叶子,好像在伸懒腰,“古代又没有异地调水和人工降雨,面对旱灾,只能够移民就食了——就像你之前剧透了天灾,李世民下令民众迁移一样。”

“这倒是……”

“但是,第一年这样还行,连续四年都搬,只怕到时候他们都不想走了,这不是被迫转移经济重心吗?而且,现在主要是唐初人口少,等到天宝年间,光一个河北道就有一千多万人口,总不能全填一个州去。”

青霓纠结地翻个身,又纠结地翻个身,然后直接在房顶打滚,得亏小树苗在边缘织了藤蔓,不然她得成为第一个因为摔进ICU而被迫中止穿越的系统宿主。

小树苗嘀嘀咕咕:“这也没办法啊,除非你能弄出个飞机,飞到云层上面,撒盐粉,还能够搞一搞人工降雨……”

“我知道了!”

一声石破天惊,小树苗猛地扭头,就看见青霓滚到了屋檐边边,整个人仰面躺在藤网上,一双雪亮的眼睛璀璨生辉。

小树苗:“……”

小树苗一脸震惊:“你能人工搓飞机?!”

“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

“那……”

青霓坐了起来,铿锵有力:“挖井!”

青霓:“喂喂喂!统统你怎么了!怎么死机了?!”

青霓:“统统?系统?”

漫长的十秒后,系统重新开机,哽咽地说:“你准备靠挖井来扛过旱灾吗?”

“对啊。”

“不能用热气球吗?”

上一个世界,系统也这么问过,青霓直接照抄答案:“布料用什么?丝绸加上刷胶或者漆密封?但是这种热气球我不敢坐。还有燃料,丙烷和石油液化气,我该去哪弄……诶,等等。”

青霓上下打量着系统。

小树苗:“!!!”

“衣衣!我不能烧的!”

“不,不是烧你,是你坐上去,然后不停兑换食材商城的食用油作为燃料,还不占热气球携带重量。而且,万一热气球出毛病,半空解体了,你还不会死!”

系统大受震撼,大为委屈:“但我会疼啊!”

青霓更为震惊:“你不是数据吗!”

系统理直气壮:“我心疼!”

青霓:“好好好,来,我给你呼呼!”

……

热气球,是青霓唯一一个会手搓的“高科技”,虽然她所谓的会,是指在现代,购置强化尼龙做球囊,购置装置了石油液化气的贮气罐作为燃料,购置吊篮给人乘坐……

反正,搁古代,青霓是打死都不敢坐自己做出来的热气球,毕竟,上天之后,可能真的就上天了。

山顶上,热气球在寒风中噗噗响,小树苗嘤嘤嘤,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这个热气球。

青霓热泪盈眶,挥舞着手绢:“统统!加油!在这个历史上,你就是第一棵上天的树,比蒙戈尔菲耶兄弟的公鸡、山羊还有鸭子更早!”

小树苗哽咽:“早不早无所谓,如果成功了,我们是不是不需要挖井了?”

青霓一边推热气球,一边拭泪:“对,我们不需要挖……”她顿住,困惑:“诶?我有说我们需要挖井吗?这不是应该让李世民找人挖吗?”

小树苗:“嘎?!!!”

热气球扑通掉下去。

青霓尔康手:“统统!你怎么没添燃料!”

……

反正,经过多次试验,热气球终于摇摇晃晃升空了。

系统的扫描不断传来——

“水汽含量已确认。”

“半径已确认。”

“温度高于0c,暖云,已确认。”

“能撒盐粒。”

“盐粒数量为……”

风逐渐大了起来,云好似要坠落,雨水破云而出,向着大地扑来。

哗啦啦——

青霓在山顶上张开怀抱,女声与系统声重合——

“降雨成功!”

现在才一月,春夏两季都有旱灾,过三四个月,还得再来一次。

那么,除了督促李世民挖井,她还可以着手准备剧目:唐皇相求,山鬼降雨了!

第209章 你们赢了

祈雨之前, 青霓要先去弄一个关内地图,准确来说,是关内打井位置地图。

每到一个地方, 她晚上就端着那口锅出去。第八个任务已经完成,根据系统机制判断,推算出倭人最后确实会因为那顿炸鸡腿永生难忘,便给她通过了, 新得的奖励厨具升级券, 她用去锅子身上。

【铜锅(www.youxs.org)】

【功能:香飘十里。】

锅子飘香十里之内,不论人畜, 全陷入幻境中。然后, 青霓抓紧时间, 在路上堆满黄豆。

据说民间有个小方子,在地上放好黄豆, 用大碗倒扣, 一晚上过去,掀开一看, 如果黄豆没有变化,就代表这地方水汽少, 地下水位和水源不行, 如果黄豆有明显肿胀, 则代表地下水气旺盛, 水源理想,适合掘井。

青霓把一个个适合打井的地方记录下来, 也幸好有系统在, 可以协助她记录, 以及告知哪里不小心记错记漏。只是……每当它有空闲的时候, 总喜欢自言自语:“怎会如此,为什么我会做不成一条咸鱼?”

“统统,干活啦!”

“来啦!”

小树苗撒开两条根跑过去。

数月后,山鬼回到滋味楼,她以出门游玩为由离开长安,如今回归,往门口高高兴兴炸响爆竹,噼里啪啦直响,那股子喜庆,一下子就冲向四面八方。

然而,也只有山鬼能够喜庆了。

长安人最近过得简直跌宕起伏,上一年九月就有灾害,使关中大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今年还来!来的还是大旱,一旱就三四个月,而且看情况,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

粮食倒是还有剩余,人们就是缺水,如今,长安和青霓之前所见完全不同,低压笼罩着这座都城,百姓唇瓣干裂,气息虚弱。这还不算什么,尤其让他们受不住的是干旱缺水造成春播没办法完成。

春天不能播种,就算他们能撑过今年的旱灾,但秋天没有收获,一家老小又该如何生活?

百姓望着地面龟裂,由于眼眶干涸,硬是一点泪水也流不出来。

快了……

青霓心里念:快要有了。

她当然能够留在长安一直为他们祈雨,可是,关内其他人呢?系统不能离开宿主太远,没办法独自坐着热气球飘。所以,她之前一路走,一路降雨,然而,疆域太大了,平摊下来,依旧相当于干旱数月。

毕竟,她不是真的神,能够一念之间,让整个世界笼罩在烟雨中。

宫里,李世民最快得到消息,驾着红马,疾驰如尖芒,如霞虹破来。

不是他只知道求神拜佛,实在是……没米了!大唐建国也才十年,其中五年都在扫天下,能够修生养息的时间太短,上一年又全年有灾,尽管有世家被逼捐粮,有迁移百姓去丰乡,朝廷赈灾还是隐隐力有不逮。今年又来一遭。

若是能让百姓平安度过大灾,他纵然去求一求山鬼又何妨!他已同意戴胄所言,于天下州县设立义仓,王公已下一切拥有田地的人每年都要缴纳义仓谷,以备灾荒。只要再熬过今年,熬过今年就好了!

骏马重重一蹬在滋味楼不远处,马缰勒紧,尘烟中,两条前蹄高高飞起,“哒——”重重落地。李世民娴熟地下马,深深凝视了一眼面前酒楼,日光下,这座神明居所瓦顶琉璃细碎着光,好似一条大河徜徉其上。

大门敞开着,他走进去,正与山鬼目光相对。

“好久不见,足下。”李世民走过去,熟练地开始拉话题,“外面有什么好玩地方?”

山鬼便兴冲冲地跟他描述:“去了一趟观世音那边,他后山种着紫竹林,竹笋尤其好吃。后山新来了一个守山大将,原型特别可爱,圆滚滚,黑白毛色,抱着竹子在那里啃,我撸毛他就躺平,摊开肚皮随便我撸。善财童子还是耐不住口腹之欲,我和他一起烤了莲池里那尾红鲤鱼,吃得痛快,就是观世音从佛会回来后,脸都黑了。”

李世民便专心听着,祂说竹笋好吃,他就噼里啪啦报出一堆菜名,全是与竹笋有关,祂说撸守山大将,他便是一脸艳羡,抱怨魏征看得紧,都不给他养宠物,滋味楼里那只橘猫,是他唯一撸过的毛茸茸,成功换来山鬼笑着调侃他:“果然是小唐童,被一群家长管着。”

山鬼说到鲤鱼时,他还神秘兮兮邀请山鬼,“我池子里养了鲤鱼,又肥又大,魏征进不来后宫,咱们偷偷吃!”

山鬼:“你吃过?”

“当然!特别美味!”

“走走走!吃鲤鱼去!”

山鬼不缺那条鲤鱼,但是,大白天偷偷做什么,总是很刺激。他们到了后宫池子前,李世民盯着那池底,满脸不好意思,“我忘了最近干旱了,不如去玩点别的吧?足下玩过一个游戏吗?坐在箱子里,让马拉着从山坡上跑下去,咻一下滑到底,特别好玩!仆人差点吓哭了,追在我身后直喊小心。有一次我还不小心摔了出去,骨碌碌滚了好几下,拈了许久身上草粒子才敢回家。”

说着,李世民就微微笑起来,回忆起少时顽皮,俊朗五官便在日色下灿烂生辉。

山鬼视线从池底扫过,那里干涸到开裂,留不住神明目光。

“那走,我对你那游戏很感兴趣。”

一人一神就来到最近一座山坡上,让匠人临时钉了两个木箱,坐上去后,马在前面拉,顺着坡道下去,风驰电掣。

“哈哈哈哈哈哈——”

唐皇大笑着,高兴得像个孩子。原先眉眼间忧愁压抑,如今倒是尽数散开,两旁景色从他身周倒掠而过。

山鬼站了起来,张开双臂,风拂过纱,缠在手臂上的剔透绸布飞舞,若要御风而去。

到了坡底,天策上将一声哨,骏马便温顺地慢慢停下,他从箱子里翻出来,看着山鬼眨了眨眼睛,“好玩吧?走,再来一次?”

山鬼瞥了一眼他,眼里带上了笑意,“想要我帮你解决这场旱灾?”

李世民顿住,下一秒,竟是拱手弯腰,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音节,“是……”

俄而朗声,“世民确实需要足下帮助。身为万民君父,世民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干渴饥饿。”

那些倒在路边的百姓,那些喉嗓冒烟,喃喃祈祷上天垂怜的人,这些日子一遍遍出现在他梦中。他没有说出任何报酬,然而,端看他样子,青霓就知,他愿意付出任何报酬。只要他能做到,只要他有。

山鬼掩着嘴,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可是,凡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是不行吗……

李世民垂下眼眸,说:“足下所言甚是,世民此番只是想尽力一试,成与不成……”

他打住话头,再抬眼时,脸上恢复了笑,“足下还想玩吗?我们再来一遭?”

“你不难过?”

“难过。但是,唐人是我之子民,非足下子民,足下若帮忙是情分,若不帮,我总不能给足下甩脸色?这未免太畜生了。”

李世民说完,心里好似泄了一股气,却突然听到山鬼声音——

“会下棋吗?围棋。”

山鬼说,如果围棋下赢了祂,祂就出手降雨。

关内道二十七个州,二十七局,输一局就少一个州降雨,“你们只要能赢一局,吾便在整个关内降雨。”祂靠在藤椅上,不紧不慢地说,语气里却满是轻狂。

“而且,你们可以随意跟台上人通气,要下哪一步。”

“来。”山鬼轻轻地笑起来,恶劣地拨弄着人们心弦,“竭尽你们全力吧,凡人。”

五里之外,青霓蹲在角落里,一手往锅里放散丹,爆炒散丹,十秒一菜,另外一只手拿扇子扇着香气——这当然不会让香气传出十里外,她就是图个氛围。

是的,现在在众人面前,准确说是在众人幻象里,那个山鬼是假物,青霓以每十秒一道菜,钻漏洞,不停叠加幻境,让众人察觉不出来自己处于幻象中。

相当于摆好四角后,山鬼慢悠悠下第一步棋,对方骑手下第二步棋,到第三步时,山鬼仍旧慢吞吞下,好似漫不经心,又好似戏弄人,反正拖够十秒,山鬼下第三步棋,而这第三步棋是新的幻象,同步叠加到所有人面前。

小树苗在天空上乘坐热气球,有些担忧:“衣衣,你自己来能行吗,十秒一个幻境,太考验反应能力和思维了。”

青霓比了个胜利者姿势,“放心!我能行!”

棋局,开始了。

下棋的并不是青霓,系统全程看转播,指挥她下。真让她自己来,没几步就输了。

“衣衣,你要放水吗?”

“不。放水不符合山鬼人设,你尽管计算,他们要是都输了,我还有后招。”

“好,那我去检测云层,找合适的降雨云。”

系统一边寻找,一边负责下棋。

第一个上场的是名为唐俭的官员,在野史里,他丝毫没给老板面子,下赢了李世民。

便在山鬼执起棋子时,天空风云忽变。

众人抬头,唇角颤抖,“天,黑了。”

“哒——”

棋子落下,日月隐黯,星辰闪现。

天穹为棋盘,繁星做棋子。台上棋手每下一步,就是一颗星子大放光芒,给台下人观看棋局。

而在第一次棋子被吃时,星光自大盛转为幽微,被吃掉的棋子炸成星雾,零零散落。

李世民脑子微眩,“这就是神明啊……”

简简单单下一步棋,就是宛若掌中星辰碰撞。

人又怎么能和神比呢,所以,唐俭不出任何人意料之外地输了。

天际除了星辰,又浮现了一张关内道舆图,上面代表陇州的地方顽强地闪烁,想要挣扎,想要求活,却还是只能慢慢沉暗下去。

而后——

“上官仪,败于二百七十一手。”

泾州,暗。

“孔颖达,败于一百九十九手。”

原州,暗。

“温彦博,败于二百一十五手。”

庆州,暗。

……

“房玄龄,败于一百八十七手。”

坊州,暗。

……

“杜如晦,败于一百七十九手。”

丹州,暗。

……

在这台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只能看着关内道一个个州府暗下去,身体中血液流动的声音也仿佛在走向凝固。

“要输了吧……”

“怎么可能赢得了神明呢……”

“都输了……”

他们在心里呢喃,眼神趋向绝望。

这场旱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若是延续个几年,那将是人间炼狱。神祇向他们递来树枝,他们却爬不上去。而这位神祇,甚至还没有尽全力,祂在台上,每一根头发丝都显露着心不在焉,吃着水果,托着腮,一子落下,不以为意地瞧着祂的对手汗水从鬓角流落。

在神的眼里,他们前仆后继,也只是一场能让祂稍微关注的游戏。

最后一场,已经没有人抱有希望了。然而,也没有人说弃棋认输,哪怕最后会输,也要完完整整下完这局棋。

就连青霓,也没有抱什么希望,等着下完棋就开始用后手。

系统依旧勤勤恳恳在天上飘,一边指挥青霓下棋,一边寻找合适雨云。

“衣衣!我找到了!”

它突然一声,和之前机械声不同,带了情绪,青霓正在爆炒散丹,被它吓一跳,全神贯注编织的幻境便出了差错。

于是,所有人就看到山鬼本来要赢的那一手,在祂大意之下,落到了旁边一个落子点上。

整个场面仿佛凝固。

山鬼垂眼,盯着那棋盘半晌,“哎呀……”祂有些懊恼,“下错了。”

周围一双双眼睛亮了起来,他们看着那棋局就像是终于窥见破绽的狼群,每一个人脑子都疯狂运转,向台上的唐人递去帮助。

神明可以轻视他们无数次,但是,只要有一次失误,他们就能化作火焰,燃烧成无法制止的火势。

在最后一子落下,山鬼坐直了身体,开始正视对面唐人。

“你们赢了。”

祂发出喟叹。

“人类。”

第210章 巫通天地

人类赢了。

李世民脸颊浮上薄红, 好似醉酒,“赢了……”他一把抱住长孙无忌肩膀,大声地说:“辅机!我们赢了!赢了!”

他赢过无数回战役, 这一回,尤其让他激动。

长孙无忌怔忪着,罕见地没有回答李世民,两三息后, 掌心里捏着的汗巾飘然落地。

赢了……

他们赢了……

关内可以……下雨了?

人群欢呼声顿时响彻云霄,其中还夹杂着宛若婴儿呜咽的泣声。此时,青霓已赶回台下, 看着幻境,等到众人情绪平静得差不多了, 撤掉幻境。台子在现实中存在,青霓只需要坐在台子上, 便能无缝对接现实与虚幻。

山鬼要求他们建起祭台,李世民让士卒配合工部人手去搭建,过程中,长安百姓听闻是山鬼索要,祭台成则降雨, 便自发加入其中, 或是搬来泥土,或是运起大石。九十万人齐心, 这祭台, 竟然在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堆垒而成。

沉墨夜色下,山鬼起舞, 祭台上, 响起了风声。

每一个旋动都似影闪, 每一个舞步都透露着幽诡,风的呼啸像是鬼魅在嬉笑,青衣霓霓,绸带飘舞好似旛动。

太古时期,有巫以舞沟通天地。山鬼,便是巫山神女。

人们目不转睛瞧着台上,满脸庄严肃穆,眼中只余虔诚,就像是太古时期的人,围在祭台下,尊崇着巫。

啪嗒——

豆大雨滴滴落在人额上。

下雨了!

“下雨了!!!”

人们哭着喊着,凝视着台上山鬼,欢呼:“山鬼——”

“山鬼——”

“山鬼——”

鸡皮疙瘩在人们身上冒起,他们目光本能地追随台上山鬼,祂的祈舞仍未停下,大雨滂沱而下,祂便在雨点下飘舞飞旋,赤足每一次踏踩,水花飞溅,就是一声韵。

大雨浇了李世民满脸,他勉强睁着眼,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不太符合场景,但是放在此刻却又诡异合适的诗句。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祂在祭台上忽隐忽现,遥远而神秘,台下,人们搬来大鼓,敲打着,呐喊着——

“山鬼——”

“山鬼——”

大滴大滴的雨从天幕掉落,喧嚣在天地间,鼓声“隆咚”,仿佛能远远响到千百里外,祂是那缕飘摇的火焰,点燃了这个狂热夜晚。

所有人都在行祭祀,唯有阎立本这个大画家跑到了能遮雨的地方,打开自己随身的画箱子,颤抖着手要去画今夜这幕。

《步辇图》是阎立本所画,“凌烟阁”功臣图也是他所画,《历代帝王像》亦是,如今他要画山鬼。

画下第一笔,他顿住。

画下第二笔,他盯着画纸沉思不语。

第三笔勾到一半,他突然疯也似的撕掉那张画纸,又铺了一张,画了几笔,又撕掉,再铺,再画,再撕。

发上水滴垂落,晕开在纸上。

“不行……画不出来……”阎立本喃喃地说,面部仿若癫狂。

“不行!”

“画不出来!”

不论他怎么构思,都想不出要如何画出山鬼的神性与诡意。

祂并非普世意义上的好神仙,祂对凡人始终是高高在上,就算是最接近祂的唐皇,也不清楚自己在山鬼眼中是什么样。

这样的山鬼,不能简单画得飘渺,也不能单纯画得幽诡,尤其是今晚,祂有神性,却又漫不经心地垂下飘带,允许凡人攀爬逃离厄运,可同时,风吹来时,祂又能漠然瞧着一个个生命摔落下去,直到——愉悦到祂。

“怎么画!”

“要怎么画!”

癫狂之色在阎立本脸上越来越大,他忽然瞪大眼睛,“我知道了!”

他飞快地舞动画笔,一笔笔画,脑子里同时构思出整幅画的样子——

人群被印在画里,他们仰着头,虔诚地注视上方。他们瘦骨嶙峋,他们好似将死,只剩下沉默。那一双双半抬起的手好似要抓到什么。

画的另一边,是一座高山,尖端高耸入云,无数人在攀爬,空中不断有人摔落,画纸近顶端,是一个人,他的手攀到顶峰,纸上看不到脸,只能看到那只手,充满了尘土,开裂出血迹。

然后,那只手,抓住了一根青色绸带。

……

山鬼不知何时消失在祭台上,青霓出现在厨房空间里,浑身湿漉漉,嚷着:“饿死了饿死了!”

跳舞特别费力气,青霓飞快地做了一顿饭菜,风卷残云吃光,心满意足瘫在地上。

小树苗用树叶尖尖轻轻戳她的脸,“衣衣,你跳起舞来好漂亮啊!”

“就像……就像……”系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它想了想,说:“就像天上月亮那样,又好像杯里的酒。”

“那是!”青霓爬起来,挺起胸脯,“我从幼儿园里就开始学跳舞了,孔雀舞你知道吧?我小学时候还代表学校去参加过比赛,跳的就是孔雀舞。还有水袖舞,这也是我擅长的。”

上个世界,泰山顶上,她就甩出水袖充当连接物,把避雷针收进背包里,假装是袖里乾坤。

小树苗恍然大悟:“怪不得衣衣你装神仙,仪态能那么好看,一点都不驼背塌肩。”

“基本功啦。不然我怎么敢去装神仙。”

青霓站起来,原地舒展开肢体,给小树苗表演了一个倒踢紫金冠。手碰到高抬的脚背,胸腰与腿的线条都十分自然,会跳舞的人最看重仪态,而神仙也是。要是装神弄鬼时仪态不够好看,不够仙,那也太尴尬了。

小树苗啪啪啪鼓起掌,“衣衣好漂亮!好厉害!好好看!”

夸其他方面都没有夸跳舞好让青霓高兴,这可是迫真从小练到大,她日日夜夜付出努力的爱好。

青霓一高兴,又给小树苗表演了个“燕式紫金冠”,飞跳起来,双腿凌空,腰身一掰,上身后仰,手便在空中碰到了翘起的脚心。

小树苗“(⊙o⊙)哇”地看着这个表演,整棵树都被惊艳呆了,青霓挥挥手,在它面前晃了好久,它才反应过来,啪啪啪用力鼓掌,得亏是树,要是人,掌心都能拍红了。

今晚的祈雨只是个开始,青霓脱离厨房空间后,一路快马加鞭在整个关内奔驰,好让小树苗在整个关内降雨,同时,还没忘用铜锅第三个技能,给所有人注入幻境,让他们以为自己曾经看到了白天变黑夜。虽然时间上会有所不同,但是,大多数人和人交流都不会特意去说:“某月某日,白昼成黑夜。”而是“之前天都黑了”“是啊是啊,当时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天罚”。

何况,古代又不像现代,现代基本上家家有日历,古代每一天都是迷迷糊糊过,纵然有对过时间,在神明身份下,比起怀疑山鬼,他们只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日子。

除了关内道,青霓还跑了其他九道,一一给人补充幻境,如果不是有特殊功能食物在,她屁股都能在马上磨平,整个人都要跑散架了。

就在青霓跑马时,棋局与山鬼降雨之事,随着那场雨,流向四面八方。

关内其他人这才知道结束旱灾的雨水是如何而来。有通音律和舞曲的人,编了一支新舞,伴随着乐曲,传唱这那晚上的事。

二十七局,连输了二十六局,乐曲之悲哀,让听者落泪,山鬼失误时,乐声猛地扬起,进入高潮,听的人们也鼓掌,欢呼,纵然是不认识的人,也能抱在一起传达欣喜。

所有人都不厌其烦地说着这二十七局,说着山鬼在祭台上的舞蹈,他们明明没有看到,却说得有鼻有眼,这个说山鬼跳得圣洁,那个说山鬼沟通天地后电闪雷鸣,看透商机的人连忙去书局出书,传抄,发放四方。

他们发挥着自己所有的想象力,说着这次旱灾是有妖魔鬼怪在作祟,山鬼本不理人间事,却又不忍人间生灵涂炭,便设下棋局,谁能破开,祂便召来雷公电母雨师,降妖除魔。

“你们不知道!当时山鬼叱咤一声:哪来的妖魔,竟敢为祸人间!当下,电闪雷鸣,天河奔腾而来,把那妖魔困在水中,祂赤足站在水上,水面便升起一座大山,妖魔一脑袋撞在山上,哎呦!直撞得七荤八素!”

李世民在长安城中,听着旁人信誓旦旦这么传,差点笑跌在地。

他笑着跟陪他一同出行的长孙无忌说:“错了错了,应该这么喊:哪来的妖魔,竟敢为祸我用来玩耍的器物!”

长孙无忌无奈:“二郎,我们需不需要……”

李世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便打断道:“不用了,之前那一夜必然会千古流传,个中传说肯定会大有不同,咱们宫中记载着的是真实便可,其余……总归万变不离其宗。”

“而且,不论怎么变,他们总归记着山鬼的恩情,记着同是人类的棋手的付出。”

李世民走在街上,看着重新恢复生机的长安城,以及处处售卖的什么“供奉山鬼的木牌”“山鬼最喜欢的香”“二十七局棋棋谱”“与此事相关的诗集”,露出了笑容。

陆陆续续有人去买那些东西,都说要拿回家,好好供奉,为山鬼上香,为那些下棋的人祈福。

“你们听说了吗,还有人画了那晚上的画,大家快去买啊——”

便是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奔过去。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愣了愣,相视一笑,也跟着走过去,话语飘散在空中。

“该不会阎立本穷到卖画了吧?”

“肯定不是,那家伙还没画完,一天只吃一顿,把自己关房里面许久没出来了。而且,他可宝贝那幅画了,我这个皇帝想看一眼都不给。”

在外面游玩大半日,回到宫中后,李世民摊开了一份长卷轴,看到里面内容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这是山鬼随意抛给他的,当时也没说是什么,现在一看,竟是关内道打井地点图。

看来这一次下棋,山鬼虽然没赢,却更加被愉悦到了。

这打井图是奖励。

李世民仔细观看,活生生被镇住。

太详细了,这张图上密密麻麻都是圈,布满整个关内道,有了这张图,打好井,关内以后再又旱灾,不敢说一定能用水无忧,但至少能多撑一段时间,那就是多活一些人命!

也只有神仙才能够透过厚实土壤,直接窥看到地底有无水流吧。

一口水井能满足六十人,七十头畜生用水啊!打深一些,打三四十尺,在大旱时,也能支持附近好十几户人家用水二三十日了!

想到这个,李世民眼里就升起了水雾,无论怎么用手背拭去,从外界看,他眼中依然是雾蒙蒙一片。

哦!还有红薯!在一个月前就成熟了,要做种子还不够,得继续种,但是,三五年后,应该能推广了。到时候,在旱灾过去后,就可以种红薯,收割一批存粮,好度过灾难后的日子。

要知道,天灾并非最可怕,最可怕的其实是灾难结束后,人心不定。

但是,现在有红薯了!

李世民眼中露出浓烈笑意,认真又虔诚地在心里说:感谢山鬼。

日子似乎要好起来了。

却接到司农寺那边汇报,“木棉从崖州移植到江南道,无法存活。”

李世民头皮一炸,“怎么会无法存活!”

江南道离崖州最近,气候相近,若是江南道都没办法种,其他地方更不用说了。而如果不能把木棉树种进中原,绵布售价永远无法压下来,依旧会有许多百姓买不起绵制衣物。

司农寺里,负责移植木棉树的人也回到了长安,此时正好可以来向李世民解释,他说了一大堆原因,李世民又没学过农课,听得云里雾里。

——如果是用现代话语来总结,就是温湿度相差太大,无法移植。

“行了。”李世民闭了闭眼,“朕知道了。”

司农卿也随之而来,听完后,忐忑地提出:“不如,询问一下山鬼……”

李世民摇头,“我们不能事事依靠山鬼。”

过了一会儿,“司农卿!”

崔枢:“臣在。”

“朕命你再领一帮人,研究木棉树要如何移植进江南道。既然豕能因为阉割而变得温顺而肉多,木棉树也一定有办法培育成能够适应江南道的模样。”

崔枢感觉又一个重担压在他肩上,然而,自家老大下的命令,他只能行礼,道:“臣接旨。”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宫。

李世民也心事重重。

他把今日政务重新检查了一遍,又坐在墙前,认真览看上面贴的纸,其中记载了隋炀帝犯过的所有错误,他一张张瞧过去,对照自己最近有没有犯下相同的错误,还翻了律法,又想到观音婢怀孕后,最近总是睡不舒服,大笔一挥,下敕,如果官员家里妻子有孕,孕期并分娩及坐月子这段时间,都不用来上夜班了。

做完今日的“三省吾身”后,李世民捏捏鼻梁,感到头疼:“这木棉树要怎么处理呢?现在是不冷了,可冬天年年都会来。再等几个月,就又是寒冬了。”

第211章 当街刺杀

修路!

李世民睁大眼睛, 搓搓手。

没有事情是修路解决不了的!有就修两条!

木棉树移植进中原这个研究要做,而在过程中,可以先修路, 降低运输本金,中原绵布价格自然会被压下去——也不指望能压多低, 可,至少降价了。

小唐童心情一下子昂扬起来,亲自磨好墨, 拿出笔,笔尖一笔一划写下诏令, 每一个字都是神采飞扬。

“足下——”

在这个诏令下了大半个月后, 李世民来到滋味楼中, 语气里充满了神秘,“快跟我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山鬼正提着肉串在烤,李世民瞧见后,“打扰了,下次再来!”扭头就想跑,脚下感觉被东西抓住, 低头一看, 果然是藤蔓。

山鬼抬起头, 言笑晏晏:“隔着老远,我就知道你要过来了。”

所以烤着肉等他自投罗网是吧!

那根肉串被山鬼提到李世民眼前, 甫一靠近, 李世民只觉得鼻腔深处在痒, 好似被藤蔓卷吧卷吧扔进辣蓼末中。“足下到底往上面撒了多少辣椒粉!”

辣椒这个名, 也是李世民从山鬼那儿听说来的。那玩意比水蓼辛辣百倍。而李世民……不是很喜欢吃辣, 他最喜欢吃鲜笋。

山鬼语气更多几分笑意:“记不清了,方才手抖,似乎撒下去半瓶子?”

“……”

李世民一口一口,含泪吃下去。食物里蕴含了神奇能量,在他不知不觉间改善着他身体。

山鬼没有半分客气:“好东西呢?”

李世民找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杯,才将口舌中椒味压下去,脸上还带着辣意激起的红云,“在长安城外。”

他们出了长安城,来到一处地方,那儿许多百姓在埋头修路。“足下且看,这条路通往漠南!”

山鬼眼尾翘起,“你不是说要等到吐谷浑俘虏前来?还有,你似乎没有向我拿糯米?”

“本来是要等李靖他们。”李世民眉开眼笑地说:“我想到了个办法,我故技重施,让世家那边捐粮捐钱,捐糯米也行,然后拿去修路。捐了之后,给他们立碑,相当于拿钱买名声。还可以为足下稍微省一些糯米,等国库中糯米用得差不多了,再请足下赐予。”

李世民: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

他转头看向山鬼,却见山鬼沉吟着好似在思考什么,让人遍体生凉。

“足、足下?”

“你要不要去问问他们,他们认为自己在做什么?”

“自然是收工钱做活……”李世民停顿片刻,才缓缓皱起眉头,“足下意思是,有人阳奉阴违?”

“你问问。”

李世民没了别的心思,等回过神,他已经站在一位壮年女子面前,温和询问:“这位娘子,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在修路啊。”

“可有工钱?”

“郎君说什么笑话呢,朝廷征发劳役,什么时候给过工钱?”

“……多谢娘子解惑。”

李世民回来了,带着差点被气死的怒意:“他们竟然敢欺上瞒下,查!一定要查!”

青霓瞅了一眼远处,百姓仍在修路,面带愁苦,她心里便发了闷,然而,山鬼依旧表现得幸灾乐祸:“秦王,这可是长安城外。”

李世民咬牙切齿:“是啊,长安城外他们就敢搞小动作,是我登基之后,太过于仁慈,天策上将威名如何一刀一枪杀出来,他们恐怕也忘了。”

又瞧向山鬼,由衷感慨:“足下这双眼睛之下,果真令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青霓:“……”

惭愧,这跟她有没有法力没关系,纯粹是她懂历史。

这里不是现代,可没有什么摄像头。比如唐初那会儿,坊是坊,市是市,人住的坊里,不允许开店铺卖东西,然而,到了中后期,坊市就混合了,原因就出在唐玄宗开元年间,那时候已经有不少百姓偷偷在坊里打破坊墙,面向街边开店铺,朝廷频频下诏,却屡禁不止。

试想,开元年间可是唐朝顶峰时,都没办法阻止长安城内居民阳奉阴违,更别说修路了——至少这是在长安城外修,隔着厚厚城墙,多多少少能为皇权挽回些许面子。

青霓心里庆幸:还好李世民提前发现不对劲,不然,百姓又要被迫白干活了。

李世民那边特意让大理寺去查,很快,就查出来缘由——部分世家那边搞小动作,报了捐款数目却没有真的拿出钱财或者修路材料,至于没有出钱路是怎么修起来的?告诉百姓要服劳役就行了。

当然,没有明说是劳役,打擦边球,说是朝廷需要他们修路,百姓自行脑补成劳役,这样,哪怕是被发现,他们也可以狡辩,他们没有假传圣旨,他们只是诈捐。

“这是一群畜生。”李世民淡淡地说,“既然是畜生,朕就没必要把他们当人看了。”

“查!好好查,除了这件事,他们还干了什么!朕要将他们面皮都扒下来!”

大理寺本来不该管这方面,然而李世民已然气坏,直言要他们拿出断案手段,好好挖一挖世家中那些腌臜事。还把原大理寺少卿,现谏议大夫戴胄派过去。有不少人给戴胄送礼,而不论是谁送,戴胄都一把砸了,下决心一定要完成陛下的任务。

只是,有一件事让戴胄不明白,山鬼听说此事后,特意把他叫过来,上下打量了好长一会儿,直把他看得浑身不对劲,才说:“你做不好此事,猫就没心情陪我玩了。”而后,用一根树枝在他额头上敲了敲。

戴胄困惑:猫?什么猫?

半月后,他带着密件往皇宫去,斜对面树荫下,忽然冲出来一人,手持利刃向他冲过来。戴胄觉得自己三观受到了冲击:等等!这里是长安啊!还是大白天!毁尸灭迹也不该这么搞吧!

太过震撼,令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幸得忠仆一把推开他,那利刃才仅是从他脸颊前划过,划出血痕。

刺客见一击不中,吭都不吭一声,反手又是一劈,戴胄没有趁手武器,随手扯下自己玉佩胡啦啦地挡,也是他运气好,那劈过来的刃尖正好“噌”地割在玉佩上,发出牙酸一声“咯——吱——”

戴胄后退半步,抬脚就往刺客小腹踹去,同时粗狂地扯下自己的金腰带,当趁手兵器,“哐当”就往刺客脑袋上砸,一边砸一边暴躁:“本官被王世充扔去守虎牢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哪里喝奶呢!”

刺客被猛击头颅,晕头转向,连手里利刃都掉在地上。

便在戴胄抡金腰带抡得虎虎生威时,忽自听见不知是谁被吓得尖叫,大脑一激灵,鬼使神差往旁边闪了闪一支羽箭“咻——”地从他背后直入胸骨,只差一点,便直中心脏。

原来还有同伙!

这念头在戴胄脑海中一闪而过,焦躁心情便涌了起来:糟糕,罪证——

之前被他打的刺客摸向他怀中,要去抢密件,戴胄眼珠瞪起,死死攥住对方手腕,厉喝道:“滚!”

僵持二三息后,对面刺客都懵了,“你没事?”

戴胄也懵了,好、好像确实没事?至少不疼,也不影响他行动。

对了!是山鬼!山鬼之前敲过他额头!肯定时对他施了什么护身法。

那……他就更不怕了。

血腥味顺着风流进他肺腑中,戴胄露出狰狞笑容,拎起金腰带,再次哐哐哐砸,“没想到吧!山鬼给本官赐了福!”

另外一名刺客见势不妙,早已跑了,而这个刺客则含恨倒地,忠仆上前,压着他手脚。戴胄哼了一声,把金腰带重新系回腰上,还记得调整角度,让它方方正正戴好。

李世民接到消息后,连忙让一队人马将戴胄护送进宫,宫人在他身后面如土色地收拾杯子碎片,李世民侧头,见对方被吓到了,收起满脸怒气,挤出一个温煦笑容:“方才怒气上头摔杯盏,抱歉,吓着你了。”

宫人现在才是真的被吓到,连声道:“陛下言重了。”迅速收拾好狼藉,和戴胄擦肩而过。

戴胄衣衫上还淋漓着血,后背一箭擎天,他双手托举着密件,“陛下,臣不辱使命。”

李世民怒道:“太医令呢,怎么还没到!”

太医令匆匆赶至,为戴胄拔箭,口中絮絮叨叨:“幸好贼人没有在箭上抹毒|药或者粪水,否则……”

戴胄正色道:“该是幸好山鬼出手了,否则,吾今日一死也难以偿还失职之过。吾若是多带一些人手,也不至于让贼人险些得逞。”

李世民:“行了行了,朕不需要你表忠心,朕只要你好好的。”

戴胄语气平静:“陛下,臣不是表忠心,臣是在尽职。臣要上谏,陛下不应该如此轻拿轻放,臣失职是臣之错。”

李世民:“……”

戴胄:“臣……”

李世民展开袖子捂住戴胄的脸,重点捂嘴,一本正经说:“戴卿,拔箭过于血腥,你一个柔弱文官,就不要看了。”

戴胄:“???”

我不是背上中箭吗?

当街截杀这事情过于震撼,大街小巷很快传遍,一场太阳雨来了,青霓嗅着雨水凛冽的味道,目瞪口呆:“居然来了?他们不会疯了吧?”

小树苗:“嗯?你不是早就知道对方会来?”

“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是真的可以预知未来。”

“那你为什么对戴胄用‘保鲜’技能?”

“呃,因为唐朝是一个很特殊的朝代……”

比如,唐朝元和刺相案,宰相被刺客当街刺杀,头颅都被割下来了。

青霓:“所以,我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用上了。就离谱。”

第212章 国有明君

世家那么大, 总有几个傻逼。然而,李世民可不会纵容他们,派出刺客对付官员,已经涉及到他底线了。

李世民正在查究竟是哪家派出来的刺客, 青霓也没闲着, 她决定摊牌了。

小树苗:“啊?摊什么牌, 告诉李世民, 你其实不是山鬼, 而是身怀食神系统?”

“我拒绝!我才不想社死!”

“那……”

“我要走捷径了,感谢上个世界, 感谢大秦,感谢宠妃系统!”

“???”

小树苗没有记忆, 只能茫然地瞧着青霓, 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

上个世界让青霓了解到不少东西,比如, 任务不需要按部就班完成, 如果直接做出来最终任务, 系统就会为她结算所获积分和道具, 之前那些任务就算没有完成,也可以计入结算中,领取任务奖励。

所以,青霓觉得是时候了,山鬼这时候人设已经十分稳固, 李世民也对山鬼容忍度达到了最高——

“秦王, 当皇帝好不好玩啊?”

山鬼揪着藤蔓叶子, 问出来时, 依旧是心不在焉模样。

祂无聊了。

李世民心口一热, 径直脱口而出:“我觉得很有意思,执掌几万万人的生死大权,生者愿为吾死,死者愿为吾生。”

山鬼身体一倾,上半身趴在那兽首铜鼎上,下巴搁着鼎兽双角,腰身软若尺素,“我也要当!”祂就这么当着一个皇帝的面说了出来,风吹舞起透色绸带,若雪絮纷飞,腾卷着肆意。

也只有神敢如此伸手要龙椅,但凡换个人,此刻就该担心会不会身首异处了。

李世民俊眼修眉,含笑自若:“好。”

翌日,百官前来上朝,皆是一脸发懵。

上首所坐不是他们熟悉的陛下,而是山鬼,而陛下坦然穿着以前秦王服饰,坐于一旁,笑着回过头来看他们:“山鬼要当皇帝玩玩。”

大臣们嘴角抽搐,神色复杂:……所以,你就这么随便给祂玩了?!

李世民忍着笑,他从来没有看到自己臣子面目表情变得如此精彩过,“还不快……噗,咳,愣着作甚,还不快拜见新帝,上朝!”

“……”

各人坐在各位上,一时静寂,不知该奏些什么。

长孙无忌很是无所谓地起了头,开始奏事,紧接着,陆陆续续也有臣子上奏,山鬼初初还能专注着精神,听着听着,就顺应心意,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朔日朝服上的白玉珠与玉佩,噼啪噼啪响。

李世民闭目养神,仿若朝政与他无关,山鬼玩闹亦与他无关。

山鬼玩了一会儿白玉珠,感觉还是小唐童好玩,便摘下玉佩抛了过去。宫殿中不是战场,他如今也暂时卸任了皇帝职业,不用认真听政,温度适宜,李世民眼睛闭着闭着就倦了,迷迷瞪瞪睡过去,一个东西砸到他腿上,不疼,却让他立刻激灵醒了。

“秦王——”

是山鬼在叫他,就在这朝堂上,祂笑得特别好看:“你不是说皇帝有生杀大权吗?我不要听政了,没意思,我要玩生杀大权!”

完了!

念头在李世民心底一闪而过,他简直不敢去看那些臣子表情,一个个目光灼热盯着他,怪不得,山鬼好生生怎么会对当皇帝感兴趣,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小子把鬼子引进村!青霓脑子里忽然闪过这句话。估计,等山鬼玩够了,“太上皇”李世民重新登基,他要淹没在雪花奏章里,听大臣或愤怒或语重心长的劝谏。

李世民同样想到了上谏,他能感觉到言官已经跃跃欲试,碍于山鬼在此,给他留脸,才没有劈头盖脸一通借古讽今。

“足下莫急。”

下一秒,李世民说:“生杀大权有,还可以现杀。”

戴胄扬声道:“臣胄有奏——”

他说了昨日刺杀一事,跑了一个刺客,但是还有一个被擒住了,关入牢中遭受拷问,这刺客也硬气,愣是一声不吭。

李世民轻飘飘说:“既然不愿意交代,就没有必要留在牢中吃白饭了。”他侧头看向山鬼,房梁阴影垂下眼睑,眼瞳更黑亮,好像很是乖巧,“这种刺客,该斩了!若是足下对他感兴趣,还可以留下来,养在牢中,看看能不能逼问出什么。”

“审讯吗!”山鬼确实感兴趣了,“快带上来!”

刺客被送上来前还洗刷干净,换上新囚服,以免脏了山鬼的眼。

山鬼托着腮,似乎很是苦恼:“要怎么审讯呢?”祂看向李世民,问:“你们男人最怕什么?”

李世民:“啊……这……”

山鬼一拍手掌,“我知道了!你们最怕——”

“断、子、绝、孙!”

山鬼笑嘻嘻地往那刺客身上扔了个荔枝,眼睛宛若亮出光来,“喂,你交不交代,不交代我就让你断了子孙根。”

然而听着山鬼飞扬的话语,总觉得祂是希望刺客不交代,这样祂就能好好玩了。

刺客全身骤然一僵,李世民——不,大殿中有鸟的男人都是反射性夹紧了下身,头皮发麻。李世民一边麻,一边干笑两声:“这……足下……真的要这么做?”

山鬼诧异:“你们不是有宫刑?”

李世民:“……”有宫刑是一回事,用来严刑拷打威胁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要优柔寡断啊,秦王。”山鬼语重心长。

李世民半捂住脸,挥挥手。虽然没说话,却也表面了自己态度——拖下去,行宫刑。

刺客一路被拖到门口,感觉到殿外通进来,吹拂在脸上的风,心里哇凉哇凉。他牙齿紧咬,仿佛是为了不卸掉那一股劲,低着头一声不吭。

山鬼:“等等。”

刺客眼里爆出光芒。

山鬼变出来一根黄色棒子,上边长着一粒粒方型颗粒,递给李世民,“不要脏了附近地面。将这东西喂他吃下去。可以让他孽根无痛脱落,连一点残肉也不会有。”

李世民丢烫手山芋般丢到戴胄手中,戴胄双手捧着它向刺客一步步走过去,越近,刺客就越发抖,挣扎,脸面吓出了油光。等到戴胄掰开他嘴巴,要硬塞时,他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大呼小叫:“等等,我招!我招!”

就算是直接把那东西砍断,他都不会那么惊惧,就当是断手断脚了,可是,山鬼说的是脱落,连痛楚都不会有,无声无息脱离,从此他就畸形了,越安静才越可怕,刺客满脑子都是脑补,能脱落阳根,是不是能脱落四肢,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一条人棍,又或者,是不是有脑浆从耳朵里悄然流出来,滴、滴、答、答——

“啊——”

“别!”

“我招!”

“我全招!”

刺客痛哭流涕。

戴胄便又将那黄色棒子拿回给山鬼。山鬼不接,反问他:“你给我做什么?随便找个地儿扔了就行。它脏了,我不要它。”

“这……这东西乱扔,不太合适。”

万一被谁捡去吃了,那就是人间惨剧。

“嗯?噢!”山鬼恍然大悟。

祂高声宣布——

“我骗他的呀!”

刺客愕然。

所以,山鬼其实什么也没做,完全是他自己在吓自己?

山鬼似模似样地过了一个早朝,终于在面对一叠需要祂处理的奏章时,忽然就不干了,“秦王你骗我,当皇帝根本就不好玩!”

李世民弯了弯眸子,“不好玩吗?在你笔下,一整个国家都随着你意愿而转动。若是明君,天下太平,若是昏君,天下汹涌。”

山鬼脱下龙袍,在李世民身上扫了一眼,“我不需要皇位,也能让你的国家随我意愿而动。这皇位就是不好玩。”

李世民声音笑着传过来:“那我们去玩其他游戏?”

他比谁都清楚,当皇帝并不好玩。但,山鬼可能会在别人煽动下,想要拿皇位来玩一玩,对于一位神祇而言,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祂需要瞻前顾后的,尤其是世家都敢派刺客刺杀朝廷命官,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找人来激起山鬼玩心。

——只要有那么一星半点可能,他就会失去这位特殊友人了。

还好,老天依旧眷顾着他,让山鬼提前说出此事,他能有机会除去后患。

掺和进这件事的世家已经后悔脑子发热,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了。可,他们哪儿有反悔机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荥阳郑氏是主谋。

“还好,我们荥阳郑氏对外名声一向很好,刺杀之事我们也处理得干干净净,那刺客也只会供出他明面上的主人——他只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主人。”

“至于那些所谓布衣……”

荥阳郑氏家主眼看着窗外大树在风中扑簌,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上褶皱,露出不屑笑容,“不过是一群刁民,谁会为了他们真正出头呢?就算是李二……哼,就算是李二,也是为了他颜面不失罢了。”

风斜斜拂过,幽凉了一室。

戴胄再一次对比证词,翻阅着密件,尽管这是他亲自调查出来,一笔一划都烂熟于心的内容。

良久,他幽幽叹息出声。

“想用这些打击五姓七望,很难。”

半夜,一位老妪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下床,一步一跛地去桌上为自己倒了一碗水,碗缺了很大一个口,隙上是黑黄污渍,她没有任何停顿,就着缺处大口喝水。

喝完后,她就坐在床边,许久不见躺下。

老翁沉沉地半掀眼皮,“老婆子,大晚上怎么不睡觉?”

说是老婆子,他们年龄也不过四十二三。

老妪用含着土泥的声音,含混说:“我在想,我们明日需不需要去服劳役?”

老翁翻身坐了起来,又皱皱鼻子,甩了甩头,“不会……吧?从之前让我们散去,已经十五六天了,而且,朝廷那边说,我们原先能够拿到工钱,是被世家骗了,才让我们白干活。”

老妪弯着腰,驼着背,呵呵笑得沙哑:“老头子,你见过我们什么时候去劳役给工钱。”

老翁:“之前朝廷就送了钱过来。”

老妪:“迟早会变着法子收回去。”

老翁沉默不语。

老妪面无血色,却仍在一字一句说:“这些钱收了十几天,摸也摸够了,明天我们还给官爷爷那边吧,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前朝活下来的。”

“老婆子,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当然记得,怎么会忘掉。当时啊,我们还不认识,一起要去给前朝皇帝修河道,那河道修得又大又宽,周围人很多都累死了,我怕啊,可稍微休息一下就会被棍子鞭子打。然后,我肚子饿,快饿死了,你把半块饼子分给我,你说……”

“我说,要是能够活着修完河,你就和我过吧,我们命都一样苦,谁也不嫌谁。”

“是啊,我们活过来了,从修河道活下来,也从战乱里活下来了。”

老妪语气平僵,仿佛陷入回忆中,唯有说到“活下来”时,声线颤抖。

老翁说:“那你看过之前两个皇帝,会像我们现在陛下那样,在天冷时给我们送猪膏,买下豆芽配方,送给天下人吗?还有很便宜的盐,还有肉虫吃。”

说到肉虫,老翁和老妪都忍不住咂咂嘴,老翁还摸了摸嘴角,仿佛那儿有油光。

老妪愣愣:“好像没有……”

老翁:“这就对了!陛下心里有我们!你忘了,他之前为了我们这些泥里玩意,甘愿受天谴呢!陛下还说,等把钱讨回来,他还要修路,还发工钱!”

老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天际微亮,又是希翼,又是不信任,慢慢地说:“真的会有吗?”

青霓带上铜锅,五姓七望主宅,一个一个翻墙过去。

每找到一家家主,就用幻境改变他们感知,然后,再往他们嘴里塞菜,系统则负责记录他们吃完菜后,二次产生的幻境里的内容。

【道具:铜锅(www.youxs.org)】

——这是她直接一步登天,超额完成终极任务“让皇帝与你共分天下”,获得不少厨具升级券升级而成。

【功能:一场菜就是一场人生,这口锅能够强行提升菜品,使食用者不由自主回忆此生。】

“衣衣是要铲除五姓七望吗?”

“不太可能,顶多让一部分人伤筋动骨,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这些东西拿给李世民,除了名单上的人,他一定也会借此机会试着夹带私货,能多打击几个世家,就多打击几个世家吧?”

“对!这么好的机会,他又不傻。”

小树苗搔搔树皮,又说:“那万一有误伤怎么办?我记得看过一些文章,世家里应该也有好人?”

青霓顿住,抬头看着满天繁星,良久,叹气:“那也没办法,就是现代都没办法精准挑出坏人来打击,那可是一整个家族。”

“我总不能一个个人喂菜过去,何况,回顾一生,什么算是好人,什么算是坏人呢?”

青霓想了想,说:“统统,如果一个地主,做事善良,从不收重租,也没逼死过人,更不曾强取豪夺,这样算好人吗?”

“当然!”

“然后,天灾来了,就凭古代的亩产,百姓根本抗不过去,要卖儿卖女,甚至于卖土地。这地主收购了百姓土地,慢慢做大,做成世家。他不要的潲水是百姓争抢的佳肴,他可以用盐刷牙,穿着丝绸,家里的狗都比人吃得肉多。”

“对……”

“而卖身给他们的佃农,在他们的土地上,为了还钱,一代又一代给他们耕种。”

“但是,他其实没有主动去伤害谁,他也没有扶持弱小的义务。”青霓转头看向小树苗,再一次问:“这个地主,他是个好人,对吧?”

小树苗只是一个系统,他的运算程序告诉它,是的,那个地主并没有作恶,但,不知道为什么,简简单单两个字,它却说不出口。

天黑着,繁星却把光线带来,青霓弯下腰薅了薅小树苗的叶子,笑着说:“当然,不止世家,皇帝永远是最大的地主,这片土地在没有遭受重大变故时,很难进入社会主义,所以……”

只能趁着国有明君时,尽量让百姓日子好起来。

世家,必须打击。

第213章 大风起兮

清晨。

给使在给李世民着袍。

皇帝有诸多袍服, 在各场合穿着都不同,万万不能出错。便连上朝,朔日是穿一种袍服, 今日普通朝会, 又是另外一种袍服。

给使为其戴上白纱帽, 穿好白裙襦,白袜, 乌皮履,皇帝去上朝,而他这个给使, 亦有自己的事务去处理——为陛下心爱那只白鹘喂食。

喂着喂着,他忽然没忍住落泪, 引来周边洒扫宫人侧目。

“为陛下白鹘喂食轻松又省事, 你哭什么?”

问话之人是一洒扫宫人,给使便又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在哭,山鬼怎么没有早十年来呢?早十年,我就不用因为家穷, 自阉入宫了。”

现在外面人, 过的日子多好啊, 取暖有蜂窝煤,吃菜有白盐, 过年有肉虫,平时泡一把大豆,豆芽吃起来清爽又脆口。

就连修路, 也很快不需要服劳役, 而是给工钱——陛下这些天, 就是忙活着此事。

怎么……偏偏就是这两年日子好起来了,他那时候没有山鬼入世,便只能为了钱,入宫当阉儿,讨生路。

给使照看了白鹘一会儿,回到住所中,全程精神恍惚,却在看到窗台上,自己为山鬼与陛下立的长生牌时,虔诚跪下去,神情专注。

“老天。”他闭上眼睛,“山鬼来了,陛下上位了,这世道好像不太一样了。奴请求你,让山鬼与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世民坐上了龙椅。

百官已候在自己位置上,朝会要开始了。

戴胄第一个奏事,“陛下,臣有奏——”

山鬼不在,朝会便庄严肃穆,大臣们都知道戴胄是为了之前世家诈捐一事,以及刺杀事件发难了,他们几乎是用最快速度,拎起自己的注意力。非世家子睁大眼睛,脑海中徘徊着“吃瓜了吃瓜了”,世家子弟则表情难看,好像头顶悬挂着一把屠刀,晃来晃去,不知何时会掉落。

戴胄第一个发难的,果然是刺客背后那只手,这一点,没有任何官员站出来替刺客主人说话,包括世家子弟。他们也怕啊,怕开了这道口中,以后谁和谁起了冲突,好家伙,走在路上得带三排护卫防身才行,不然,就等着刺客来个血溅五步吧。

李世民大怒,一拍桌子:“好大的胆子,兴刺朝廷命官,来人,即刻前往捉拿!”

其他大臣们:“……”我们静静看你表演。刚审出来那时候,你没有派兵围府,防止对方逃脱,我们就去山鬼那里,给祂当玩具三年!

李世民:“……咳,戴卿,你继续。”

戴胄便又上奏第二条,是五姓七望世家诈捐,外加假传皇命一事。

“陛下!请听臣一言!”不出意料,马上就有五姓七望所属官员冒头了,而且,更不出意料的是,他们开脱理由,确确实实是他们只进行了诈捐,没有骗百姓服劳役。

“他们在做完此事后,后悔不已,辗转反侧,之所以没有自首,皆因侥幸心理,此乃人之常情。”

“哦?这是要朕原谅他们?”

“臣不敢。诸位家主自知有罪,希望陛下能给予他们弥补机会。而假传圣命,私征劳役之事,万万不敢认,此事诸位家主断然不会去做,陛下,还请莫被小人蒙蔽啊!”

李世民并不是强制世家一定要捐款,他对外用的说法是“自愿捐款”,因此,世家那些人便不构成欺君之罪,至于诈捐,那也只是品德上面有瑕疵罢了。

这是在推脱罪名,所有人都知道,世家就是故意做此事,在恶心李世民。

戴胄这边又例出了某些世家欺男霸女,触犯律法之事。

“陛下,臣有本要奏。”

还是之前那位大臣,李世民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五姓七望那边不过是稍微刮去一些面皮,真正受到伤害的是某些中型世家,他背后站着五姓七望,现在站出来做什么?

“准奏。”

“臣奏蓝田尉石通乐擅离职守,在官无故亡。”

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官员冒头。

“臣奏新昌石氏家主侍妾无罪而杀婢。”

“臣奏内常侍石力坐赃。”

“臣奏新昌石氏家风不正,石氏女分赀不及妾子,此为不贤。”

“臣奏新昌石氏……”

“臣奏新昌石氏……”

听着那罪名一条接一条,李世民险些按耐不住自己暴脾气,要转为天策上将时,一张巨弓,将这些人通通杀个痛快。袖袍之下,指尖捏着案沿,青到发白。

这些官员,都是五姓七望出身,他们攻击的不仅有新昌石氏,还有三五个其他世家,目的自然是为了弃卒保帅。与那些世家相比,五姓七望明面上罪迹看着便不多了。

……

荥阳郑氏家中,家主遥遥望着皇城方向,心道:这个时间,李世民必然已经发难了吧?他应当也不知,五姓七望早有对策。

荥阳郑氏家主忽然抽出墙上之剑,铮然剑鸣响起,他便跃进院中,腾挪舞剑。衣袍猎猎,长剑宛若出海蛟龙,剑光冷寒,吞吐杀机。回转,一剑刺出,迅捷凌厉,眸子里微微露出一丝冷意。

刺客一事,是他一人所为,其他家只是想用诈捐来给李二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操弄刺客出现,就是明晃晃警告了。

而这些,都跟五姓七望没有关系,李二再查,也只能查出这是某个中型世家脑子发热,行为过激。以及,他李二不是想要撕掉世家面皮吗?那他们就推出几个世家当替死鬼,当百姓们目光尽数落在墨砚上时,谁会去关注白纸上几滴墨汁,哪怕纸张背面已全然黑透。

荥阳郑氏家主渐渐笑起来,那笑声惊动枝头雀鸟,嚣张而响亮。他眼里写满挑衅:李二,这个礼物如何?

“叮铃铃——”

什么声音?

“叮铃铃——”

荥阳郑氏家主困惑地观望四周,并没有看到声音传播来源。

“叮铃铃——”

“叮铃铃——”

“天啊——”

“老天,那是什么!”

“滋味楼!”

那栋高楼,绿色藤蔓宛若潮水,涌上墙砖,立柱,透过窗沿漫出,爬上外墙。

所有窗户在一瞬间被推开,褐色枝干从窗口伸出,它们旋转着上升,迎风而长,越过一层层楼,在瓦顶上高昂,交结成巨大树冠。而那树冠,每一枝树桠都悬挂了一缕风铃,广冠隐隐有幽光,似轻纱蒙蒙,又如静水缓流。

“山鬼!”

“是山鬼!”

行人驻足,屋中人推窗,坐着的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目不转睛望向那树中神女,祂被自然宠爱着,祂说要有风——

“001号天气预报为你播报:衣衣,要刮大风了!”

山鬼赤足站在枝干上,张开双手,绸带翩飞,风呼起,风铃响动,灵动悦耳,宛若流星飞落,风挟着乐响扩向城中。

——风便来了。

随着风去的,还有一张张糯米纸。

它们像飞鸟,像游龙,随风而去,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这些光,星星点点,宛如万计,生生不息。

——大风起兮云飞扬!

百姓们追逐着糯米纸,奔跑于长安城中,在“微光”落下时,伸手去捧。

“上面有字!”

“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是神祇对我们的要求吗?”

“我识字,让我来!”

读书人捏着糯米纸,谨慎小心,生怕捏破了。

“荥阳郑氏家主,郑充。”他念,“隋开皇十二年,因与人发生口角,暗自在家中行巫蛊之术咒之。”

“哗——”

诸人哗然。

“隋开皇十三年,郑充瞧上一盆牡丹花,主人家不肯卖,他暗中命人将其逼死,搬走牡丹。”

“隋开皇十八年,堂弟郑洪求上门,言明看上一县令女,对方不愿作妾,抵死不从,郑充收其金佛一座,使手段令县令女家破人亡,卖身入府葬父。”

“隋开皇二十年……”

也有捏到其他糯米纸的,目瞪口呆。

“清河崔氏……”

“范阳卢氏……”

“太原王氏……”

“博陵崔氏……”

“陇西李氏、赵郡李氏……”

民众沸腾:“老天,这些世家家里,居然这么脏的吗?”

有几张糯米纸顺着凛冽长风,飞卷入大院中,荥阳郑氏家主抬袖,手横在额头,糯米纸便“啪啪”打在袖袍上,清凉的流风从缝隙中吹进,像是雨水兜头而来。

风停了,荥阳郑氏家主拣起那些糯米纸,墨香混杂着清甜,沁人心脾,然而,他看到了纸上内容,表情一点点僵住。

为什么会暴露出来!

怎么会如此事无巨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郑氏的名声!千年清名,怎么会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

风铃声在笑。

“嘻嘻——”

“嘻嘻——”

“惊喜吗?”

第214章 落叶归根

当听说山鬼插手时, 世家所有人都懵了。

山鬼怎么会管这事?祂不是一向……

“随心所欲。”清河崔氏家主一颗心像是受过风雨洗礼,凉透了,踉跄着倚墙而坐, “是啊,山鬼一向随心所欲,祂想玩你就玩你了, 还需要理由?”

何况,从头到尾,山鬼就没给过世家机会,眼里只觉得那李家二郎好玩,也不知他们初遇究竟是何等风景,让山鬼念头如此根深蒂固。

下一刻, 崔家长子颇显慌张地进来:“父亲, 朝廷来人了,说是要抓二弟。”

清河崔氏家主抬眼,心累地说:“抓吧。”

崔家长子张口结舌, 不知父亲为何反应与平时不同。“我们……不救二弟吗?”

“我平日早说他要收敛一些, 脾气那么火爆, 却还是深夜争吵时打死了自己妻子。我当年费劲心思隐瞒了这事, 对外只说病故,便也算是为他续命了。何况, 怎么救?再送个典型给李二, 让他出去大肆宣扬清河崔氏家主罔顾王法?”

清河崔氏家主敲了敲地板,问:“大郎,这是什么?”

“地砖?毯子?”

“不。”清河崔氏家主苦笑, “这是一块浮冰。”

而他, 自身难保。

——崔家二郎杀妻, 罪在十恶,若从宥免,是长凶愚。

——当,重杖一顿处死!

崔家二郎被拖出去的时候,眼神中凶性都带着茫然与错愕,他怎么会被抓呢?他可是崔家嫡次子,前些时候还拿了白盐代言,风光无限。

凭什么抓他?不就是杀个女人吗?这年头哪家男人不打媳妇?他只是把人打死而已!

当大杖重重落在他身上时,他痛苦地哀嚎出声,血花一朵接一朵地溅出,哀嚎声仿佛与哪道女声合鸣。崔家二郎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和妻子争吵了,也许只是小事?他只记得他用着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名琴,一下一下砸着那女人身体,那女人从挣扎悲鸣,到最后蹬了一下腿,死了。

只是可惜了他那一架名琴,脏了。

大杖一下又一下砸落,仿佛带他回了那个夜晚,只不过身份调换,他拼命挥舞着手,想要拨开,却被大杖砸懵了,只能反过来抱着脑袋,想要踡起身子,却被踩住脚踝。

“啊啊啊——”

好疼!

他尖叫着,这时候,什么清河崔氏身份,都不好使了。然而随着时间逝去,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嘴巴大张,声音堵在喉咙里,像是一条尾巴被踩住,濒死的鱼。

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脖子,崔家二郎迷迷糊糊瞪着眼,发现是一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上潋滟着红光,在往上瞧,是一张面庞,蒙着光,看不清,只能看见一双眼冷冷淡淡瞧着他,像尖刀,像利刃,崔家二郎越来越喘不过来气,眼睛鼓瞪若青蛙,“嗬嗬——”发着气音,抬起手,似想要推开那女人。

一杖落下,他眼睛一蹬,后足一蹬,脑袋便歪了下来,手半抬起来,又滑落,在身边荡了两下,像极了少女在家中时,无忧无虑荡着秋千。

“死了?”

“这畜生终于死了?”

负责杖毙他的侍卫还没当回事地说着风凉话。

“死了也活该,发妻都能活活打死,这不就一畜生吗?崔家也好意思说他只是脾气爆裂了一点。”

“看他眼睛瞪成铜铃,这是看见了什么,连闭眼都不敢?”

“嘶——别乱说话,瘆得慌。”

“这是发生了什么?”

百姓交头接耳,声响如同沸汤滚起。

长安城人流最多的路段,被官府立了个牌子,上面贴有好几块布,布上书写墨迹,旁边有小吏看守。

发现人越围越多,那小吏拿起铜锣,大声敲响,人群一静,小吏大声道:“广而告之,清河崔氏,崔家二郎杀妻,犯十恶罪,重杖打死。”

“什么?清河崔氏?是之前山鬼发出来那些甜纸上记的清河崔氏吗?”

“崔家二郎?我有印象,上面说他杀妻之后,崔家家主还帮他隐瞒,可怜女方家里,至今还以为女方是重病不冶。”

“这么狠的吗?这些大户人家哟,家里真脏!俺村口打铁的师傅,都比他知道疼媳妇!”

小吏等了两三分钟发酵,又是一敲铜锣。

“广而告之——”

“陛下自省!”

这次不是安静了,而是汤水沸腾到炸锅,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陛下自省会出现在一个小吏口中,各色口音都在喧哗,满脸茫然望着小吏。

他们只是普通平民,甚至什么罪己诏都没听过,那些文绉绉话语,写给的对象是天下识字之人,而平民,只能隐隐约约听闻,似乎天子在为某某事情致歉。

而如今,小吏口中,竟是大白话,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听懂。

又是几声锣响,把场面静下来后,那小吏才清清嗓子,说——

“朕贪小便宜,偷了个懒儿,想要省钱修路,一拍脑袋,以为自己想出了个好主意,让世家捐钱粮,捐物资用来修路。”

百姓们看稀奇物件一样看着小吏,小声交头接耳。

“皇帝也会贪小便宜啊?”

“皇帝也要省钱?”

“这好像我邻家大爷,一群外乡人说要帮他修房子,他信了,留了他们住了几天,家里快被搬空了,只给大爷留了几条亵裤。”

他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只觉得这位陛下很……很可爱咧。

原来皇帝也会和普通人一样,精打细算,头疼着要怎么从手指缝里省钱。

小吏:“朕很奇怪,为什么没到劳役时间,朕的子民们会觉得朕要多征劳役,是魏征骂醒了朕——哦,你们不知道魏征是谁,他是个官,大官,还是一个很凶很凶的小老头,皇帝犯错了也敢骂皇帝,不过他特别喜欢吃醋芹,就着醋芹能吃五碗饭!”

“哇噢——”

百姓们惊叹。一个会道歉,还会省钱的皇帝,还有一个喜欢吃醋芹,还敢骂皇帝的大官,真的好令人亲切啊。

“魏征说,隋朝役重,经常征力役,百姓们从隋朝过来,他们不信朝廷不会随便征劳役,也不信朝廷会给工钱,那朕就说,是朕的错,朕没有让大伙儿信朕,也没有地方让百姓去询问朝廷政策。朕的子民们,你们眼前这个牌子叫广告牌,广而告之,谓之广告,这上面会贴有朝廷最新政策,还会有其他信息发告,比如之前偷瞒各位子民工钱的世家,他们究竟是谁!世家中到底藏了什么污,纳了什么垢,每个城池都有,详情请听今日小吏念读!”

……

封德彝走到牌子附近时,听到百姓拍手叫好,眼睛瞪圆了不止两圈,“这……这都是什么?”

什么诈捐?什么广告牌?什么小吏念读?他离开长安这一年多,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怎么听不懂了?

有百姓凑过来,“老兄啊……”

封德彝看了看他,装成畏畏缩缩样子,“怎、怎么了?”

那百姓掏出了个馒头递给他,憨笑得很纯粹,“看你是背井离乡的样子,老兄,饿了吧,吃个馒头,有肉馅咧!不要多想,我也不贪图你什么,我就是高兴。”

“高兴?”

那百姓眼睛亮亮:“陛下砍了很多人,那血呦,哗哗流,陛下砍了那些人后,听说是什么什么世家……”

封德彝惊道:“五姓七望?”

百姓摇摇头,“就是什么世家。”

噢!那就是那些中小世家了。

“陛下把他们砍了,说是把地分给我们,朝廷以前说了,每丁都有百亩地,都是那些世家占了我们百姓的土地,我们才没有田!现在给我们补上——补不足百亩,但是,有得补就很好啦。”

他想,他今天会很高兴,高兴到终于能睡个好觉,还会打呼,打呼声音太响了,儿子会不乐意,捏着鼻子把他推醒,他醒过来就要哄啊……

封德彝向那位好心人道谢,接过馒头,脑子晕晕走在长安城大街上。

他会被误认为流民也很正常,避免被人认出来,特意去泥里滚了一圈,脸脏,衣服也脏。李靖已经灭了吐谷浑,他也功成身退了,然而,他当细作是机密,不能被外人知晓,只能一路逃脱李靖追捕,逃回长安——那可是真的追捕,对方不知道他是细作!只从李世民那儿得知吐谷浑里有内应,会给他传递消息。

所以,他已经半个月没洗澡了,两天没吃东西了。

封德彝蹲在树下,哽咽地啃着馒头。

呜呜呜,还是长安好,长安人都是大好人。呜呜呜想吃白面馒头,想吃大块羊肉,拳头那么大!

等到他被李世民的人找到,带入宫时,李世民都迟疑了:“……德彝?”

“陛下!是我啊!呜呜呜——李靖他是狗,不就是在他眼里我叛国了吗,至于狠追不放吗!”

“……咳。”

这凄惨的……李世民都有些心软了。

“德彝啊。”

“陛下?”

“看过长安了吗?”

“看过了。”

“感觉如何?”

“变了许多。”封德彝想了想,要说最大的变化,“笑的人变多了。”

李世民视线从他肩膀望出窗,望向外面天地,“是啊,笑的人变多了。德彝,你跟我来。”

封德彝跟着李世民来到一片田地,司农卿崔枢等在那儿,看到封德彝时,眼神投来困惑与诧异。他没认出来,封德彝脸上还有泥。他想说什么,被李世民一个眼神堵住嘴。

封德彝看了这一片地,说是一片,其实只有少少几个地方种了粮食,那粮食叫红薯,可以亩产三石,并且,这亩产还能提高。

“等红薯种变多,可以推广整个大唐后,朕就让百姓养猪。”

回到殿中,陛下又亲手给他倒了酒,封德彝受宠若惊,喝了一口,发现是葡萄酒,封德彝喝过胡人带来的葡萄酒,非常涩,可手里这盏,居然很是甘甜可口。

“如何?”

“好酒!”

李世民笑了笑,他其实更喜欢以前那种葡萄酒,口感微涩,然而,甜葡萄酒卖相更好,或许是大部分人喜欢甜食。

他在研究化学时,对其深深着了迷,没想到这东西居然会那么有意思,液体与液体,固物与液体,固物与固物混合,会发生奇妙变化。

典型就是他破解了那两条化学之道,捣鼓出一种液体,山鬼称之为“甘油”,他把答案交给山鬼,让祂好好在那头雪貂面前长脸后,就再次投入玩化学中。

真的很好玩!比如,把甘油与山葡萄混合,用手打破,发酵之后,酿成葡萄酒入口后,涩味竟不翼而飞了!

李世民不知道什么叫单宁,更不知道葡萄酒涩是因为里面蕴含了单宁,而甘油可以去单宁,他只是想到山葡萄易得,酿山葡萄酒可以作为一种商品。

“山葡萄需要甘油,甘油则需要猪膏,猪膏需求多了,养猪的人就会多,养猪的人多了,猪膏和猪肉价格就会下降,百姓也能酿葡萄酒当生计,以及舍得买猪肉回家吃了。”

这是一整条产业链。

“而红薯可以喂猪,便可借由养猪,推广红薯,不然百姓不肯种新粮。待十来年后,我们就有一个人人吃得起猪肉,饥荒也不怕,有红薯当储备粮的大唐了!”

封德彝从不知道,原来大唐能发展成那样,人人吃肉,不怕饥荒,真好啊……

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德彝,这次,你休息几天就去倭国那边做细作吧。”

“倭国?”

“对。修养几年,大唐便要进攻倭国,将倭国攻下后,便以倭国作为港口,从海上谋图高丽。”

高丽?那不是杨广三征也没有打下来的地方?

封德彝脸色一下子腊白了,对那个地方充满抵触,甚至,他都不想让李世民去图谋那儿,这会破坏大唐来之不易的平静,大唐好不容易才脱离隋末阴影,慢慢走向正轨。

李世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德彝,去吧,去倭国,大唐需要你,大唐的百姓也需要你,朕……也需要你。”

封德彝被那殷切的眼神看着,忽然很想哭。

李世民:“等你七老八十了,回来时,朕一定给你看到一个无比祥和的大唐,道路修得四通八达,马车走得平稳,你啊,就专心养老,喝着葡萄酒,朕来找你下棋。”

封德彝眼泪便是忽然流下。

他以为那个会哭着不愿意离开耶耶身边的太原小郎君已经长大,长成了一个利刃般的帝王,现在发现,郎君还是郎君,他这才离开不到两年,陛下便不再生气,似要原谅他了。

“陛下……我……臣……”封德彝不知道说什么,他说:“臣一定会得到倭国国主的信任!”

为了大唐。

为了养老。

为了……落叶归根。

第215章 十年番外

“提问~”

“稍等稍等, 俺老程那瓶护心丸卡腰带上了,等俺把它拔|出来!”

“高明,青雀, 雉奴你们还不快坐好!”

“谁把我的酒偷完了!”

一通鸡飞狗跳, 李承乾带着俩弟弟回座位, 程知节用力扯开腰带,清脆断裂声后,场中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程知节一手提裤子, 一手拿着瓷瓶, 大声嚷嚷:“捂什么眼!捂什么眼!裤子没掉!”

李世民气笑了,“少在山鬼这里耍流氓,还不快去换个腰带。”

“这就去!”程知节兔子一样蹦走。

尉迟敬德抖一抖自己空荡荡的酒壶,纳闷酒是怎么没的。长孙无忌悄悄往后仰, 抬手用袖子遮住口舌, 无声无息打了个酒嗝。

长乐公主瞧见了,也偷偷舔了一下自己杯中酒,整张脸皱成一团。

没有果酒好喝,还很辛辣,他们怎么那么爱喝。硕真也很爱喝酒, 烈酒, 尤其喜欢跟人拼酒, 三大碗喝下去,眉头都不带皱。

山鬼托腮瞧着他们,顶端树冠投下来幽幽莹光, 落进那双带笑瞳仁中, 黑夜便亮起了星。

贞观十二年, 诸事顺意,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所以,山鬼要搞事啦!

李世民瞧着山鬼唇角噙的那抹意味不明笑意,不论多少次,他都心里咯噔咯噔打鼓。

这回又是什么?为什么山鬼那边能有那么多问题,十二年了,每次他们以为终于要掏空山鬼题库时,祂总能给他们惊喜。

发现山鬼目光落在小儿子李治身上,李世民捂住心脏。

“提问~”

李治身体扭了扭,眼里满是困惑。为什么山鬼会看着他说?

“在李承乾被废后,李世民为何会在李泰和李治之间,选择立李治为太子?”

李治今年十岁,已能听懂“被废”和“立为太子”是什么意思,片刻怔愣后,他侧头去看李承乾,长兄坐得端庄,面如冠玉,脾性温善,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好太子,似乎察觉到视线,长兄侧目看来,对他露出安抚微笑,又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

李治受到了安慰。还好,还好长兄没有误会他。想了想,李治又软乎着嗓音,绵绵地笑:“我心目中,大兄才是能当好太子,我不行的。”

李世民差点忍不住点头。

唉,雉奴白白软软像个小兔子,就连脾性也有些懦弱,怎么能撑起一个国家呢?也不知没有山鬼那个大唐,他究竟在想什么,皇位传给雉奴都不传给青雀。

好在,许久之前,山鬼就治好了承乾的病,这个大唐一定能在承乾带领下更进一步。

“一,李治懦弱,立他之后,李世民退位当太上皇,方便继续干涉朝政。”

“二,李泰太胖了,怕他身体不健康,容易猝死。”

“三,李治陷害李泰。”

“四,李泰对李世民说,若选他,百年后他将杀了儿子,传位李治。”

“最后一个怎么可能?”

“先排除最后一个。”

“第四个也太荒谬了。”

“傻子才会这么说吧?”

大家有志一同,决定先排除第四个。李泰能把李承乾这个太子斗到废掉,脑子肯定好好呆在他身上,怎么会说这种话。

李泰心里也这么认为,他怎么会说出那种不理智的话。他偷瞄了一眼太子李承乾,又瞧了瞧李世民,再看看小弟弟李治,李治冲他露出一个笑容,乖巧且懂事。

“我……”李泰说,“我觉得可能是第二个。”

李世民:“胡说!青雀你圆滚滚的,多有福气!”

小树苗摆动枝叶,悄悄咪咪在青霓脑海里说:“虽说长辈喜欢小辈胖一点,可李泰这都胖得走两步喘一喘,要人抬着走,李世民就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青霓:“……”

这她也没办法啊,都委婉跟李世民说过太胖对身体不好,李世民一开始还督促李泰减肥,李泰辛苦了两天他就心疼得不行,李泰撒娇说不想减肥,他满口答应,然后派了三四个医师,让他们天天给李泰把脉,调养身体。

简直……溺爱!

李泰用他一貫撒娇的口吻:“但是,耶耶才不会做一那种事,雉奴也肯定不会陷害我。只有二看上去最合适。”

雉奴是李治小名。

李延寿立于李承乾身后,碰了碰他袖子,李承乾便对着李泰忧心忡忡:“泰弟,若真是如此,你还是少食多动吧,大兄不希望你身体出问题。”

“多谢大兄关心,那我……我今晚少吃两个鸡腿。”

李泰一副肉痛样子,逗得周围人忍俊不禁。而两人却是对视一眼,又相互移开目光,李泰吃着桌上口感脆脆的小食,眯起眼睛笑得人畜无害,李承乾正襟危坐,微笑恰到好处,温和儒雅。

李延寿悄悄观察着李泰,也没忘记观察李治。长乐公主坐到李世民旁边,小小声问:“耶耶,我们要选哪个?”

李世民也小小声说:“丽质认为呢?”

长乐公主表情苦恼:“我觉得每一个都不像,如果一定要选,我会选二。”

毕竟山鬼有时候也会出一些通过排查就能找到正确答案的题目,不能简单认为山鬼一定会误导人,看上去最正确那个选择不一定就是错误选项。

李世民:“我也想不到,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长乐公主:“什么办法呀?”

李世民抓起一把金银瓜子,往地上一撒,这举动惊动了所有人,他们谨慎看向李世民,猜测陛下有何深意。

“你去数一下有多少粒金银瓜子。”李世民点了个宫人,等对方数完后,李世民神采奕奕:“三十三枚瓜子,我选一!”

其他人:???

陛下,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李世民:游戏嘛,儿戏有什么关系,玩得开心最重要。

“就选一!”李世民坚定。

山鬼:“错了哟。”

李世民看着山鬼,山鬼看着李世民。许久后,李世民弱弱问一句:“正确选择是哪个?”

山鬼莞尔一笑,“哪个啊……”祂也抓了一把瓜子,一粒一粒丢在地上,“告诉你,不告诉你,告诉你,不告诉你……”

李世民:“!!!”

李世民发出抗议:“太过分了!这是我先想出来的!”

山鬼眉目微挑,不搭理他,继续:“告诉你,不告诉你……”

山鬼不留情面,李世民眼巴巴看着祂掌心瓜子越来越少,心脏也随着金银瓜子丢出,一下一下跳得厉害。

最后一粒瓜子丢出,“……不告诉你。”

小唐童:……嘤。

山鬼慢悠悠又从盘子里捡起一粒瓜子,“告诉你。”

李世民又高高兴兴欢喜起来,他的情绪一向是六月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除了悲伤。

山鬼说:“选择是四。”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青雀其实是在和我开玩笑,但是我当真了,觉得心寒,所以才没让他当上太子?这其实是一场误会?”

青雀是李泰小名。

“谁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呢,这或许就是人心吧。”山鬼似是感慨,然而,其他人总觉得那声调跳跃间,分明是调侃与幸灾乐祸。

李泰彻底懵掉了。

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甚至想要掐着将来的他脖子摇晃,晃掉脑子里的水。

你在干什么啊!这都好不容易争赢了,你跟耶耶说这个?耶耶会信才有……

“然后,秦王你信了哦。”

李泰:“啥?!”

李世民一动不动,仿佛石像。青霓疑心如果这是漫画场景,她去戳一戳,说不定小唐童会直接裂幵。

李孝恭望着自个儿堂弟,明明在政事上是那么英明神武,怎么摊到亲人身上,脑子就成浆了?

“陛下,你……为什么会信这种鬼话?”

李世民没有回复他。打击过大,唐童号暂时死机。

李孝恭又琢磨了一下,看向山鬼:“既然是另立晋王,是否有人警醒了陛下?”

晋王?谁叫我?

李治抬起头,半分帝王气也没有,眼珠子又大又圆,面容稚嫩,看起来萌萌哒。就连李孝恭,也忍不住担忧起原历史大唐的将来了。

山鬼:“褚遂良直说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一定要立李泰为太子,必须得提前安置好李治。李泰又暗地里去威胁李治,被秦王知道了,才对李泰失望。后续,为了保全三个亲儿子,认为如果立李治,他的雉奴仁善,会让两位兄长善终。”

——而历史上,除了李承乾郁郁而终,李泰确实善终了,李治上位后对他优惠有加,只不过李泰约莫是受不住落差,三十二岁便病逝了。

说到“亲儿子”时,山鬼笑吟吟着重音,非长孙皇后所生的儿子确实是李世民血脉,然而,他只把长孙皇后之子视为亲生。

李世民脸色复杂。这确实是他会考虑的方向,他想尽量保全自己和观音婢所有儿女,哪怕……青雀聪慧异常,比雉奴更适合当皇帝。

山鬼:“第二题!”

“李世民心目中,谁才是他最重要的臣子。”

“一,长孙无忌。李世民临死前,特意叮嘱褚遂良要保护好长孙无忌。”

“二,房玄龄。有人告房玄龄要谋反,房玄龄把人送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生气了,说你自己处理就行,还送过来做什么。”

“三,尉迟敬德。看到尉迟敬德满身伤疤,皆是过往战场旧伤,小唐童直接哭了。”

“四,刘洎。御床都给他上了。”

“五,杜如晦。死后,李世民时时想起他,想起一次哭一次,有一次吃瓜,想起杜如晦吃不到了,哭得不能自己,把瓜送到杜如晦坟前。”

“六,李世勣。醉酒后,李世民怕他着凉,亲手给他盖龙袍。”

“只限秦王答题!”

祂玩得可高兴了。

李世民身子一僵,忽然感觉被点名的臣子投向自己的目光,莫名灼热起来。

长孙无忌等人:陛下!说!谁才是你心目中的小甜甜!

第216章 十年番外

你们都是朕的翅膀啊!!!

李世民理直气壮:“这种事情怎么能分出谁更重要呢!”

“辅机是我腹心, 玄龄与克明是我左右手,敬德是我羽箭,思道谏诤直言, 为廊庙之器,懋功英武,古之韩、白、卫、霍不能及也!尔等俱在,方能与朕共撑江山社稷。”

这话一出,直接将几位大臣感动得热泪盈眶,“陛下……”

山鬼:“对对对,你都舍不得,你都想要。辅机是你心肝宝贝儿子, 哎呀, 本来是想说心肝宝贝儿,不小心多说了一个字, 不过,于秦王而言, 也没差。”

周边人顿时爆出笑声。

感动正上头, 冷不丁听见山鬼这调侃话语, 长孙无忌血冲上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羞恼地瞪了发小兼妹夫一眼。

许久之前,在他刚任开府仪同三司时, 他这妹夫就在朝臣面前大声宣布:“我把无忌当儿子看!”知道这人是为了给他撑腰,但是就不能改一下这种暗戳戳占便宜的心理吗?现在好了,“国舅儿子”这称号经久不衰, 说不定还会上史书!

罪魁祸首还在笑, “不错不错, 辅机是我心肝宝贝儿子。”

长孙无忌磨磨后槽牙,露出假笑:“是啊,比不过二郎你真正的心肝宝贝儿,玄龄于乱世飘摇将残身托付于二郎,你爱之;克明为二郎,忍下恶人欺辱,你怜之;敬德只对旁人嚣张跋扈,满心满眼二郎,为了位次离二郎更近些,连宗室都能动手,你叹之惜之。”

——没等山鬼说出后面戏弄之语,他就先帮山鬼说了。

李世民:“……”

房玄龄:“???”

虽然他是隋末乱世时投靠二郎没错……

杜如晦:“???”

如果是说以前秦王和太子相争,太子李建成那边的人恶意折断他手指的事,确实是忍下恶人欺辱,陛下当时也真切怜他,但是,长孙无忌这话……

尉迟敬德挠挠头,“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我一心为陛下也没错,长孙无忌,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哪里不对味?”

“唉!”长孙无忌没头没脑长叹一声,似幽似怨,“思道狐媚惑主,二郎对他登御床也满心纵容;懋功更是以己名冠彼姓,道尽相思意。唯有我,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我们才是总角之交,却眼睁睁看着你一颗心碎成六瓣,每一瓣尖尖上都住了人。”

说完,还当场才思敏捷地作了一首闺怨诗。

同僚们目瞪口呆。

李世勣表情嫌弃:“长孙无忌,你嘴里就不能吐出一句好话吗?”

尉迟敬德扭扭手腕,狰狞面目:“没关系,皮痒了,打打就知道出好话了。”

长孙无忌后退一步,“尉迟敬德,这是陛下面前,你……”

“我嚣张跋扈!”

长孙无忌拔腿就跑,尉迟敬德拔腿就追,长孙无忌还没跑两步,踉跄一下,就被尉迟敬德狞笑着握住肩膀,“跑啊,你再跑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的。”

杜如晦不慌不忙收起腿,深藏功与名。

长孙无忌:“二——郎——”

李世民:“要不……”

长孙无忌悲泣:“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李世民背过身去,冷笑:“敬德,我这儿子送你了。”

尉迟敬德捏响了拳头,李世民听见身后传来长孙无忌虚浮夸张的痛呼声。

长乐公主说话声音带了些许犹疑:“他们关系……真好啊?”

李世民笑了,对闺女说:“他们打打闹闹惯了。耶耶也习惯他们打打闹闹了。”

如果哪天不打闹,不互相戏弄两句,他还会不习惯。皇帝也不是非要孤家寡人,李世民认为,现在这样就很好,亲友相伴,百姓安居,还有……

李世民抬眼看向山鬼,山鬼眼尾微微上扬,毫不掩饰眸中愉悦笑意,这个问题祂本来就是问着玩儿,看到大伙儿互相打闹、作怪,便看得很开心。

李世民心说:还有山鬼在大唐,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山鬼瞧乐子瞧得很开心,其间拣吃了一串葡萄,半盏蜜水,等到乐子看完,祂还顺势科普了一番李治在位时的武功。

祂也没做什么,就是给贞观君臣看了一眼那张唐朝疆域最大面积版图。便是青霓当年看的时候都非常舒心,红通通一片,按照现代说法就是“东起朝鲜半岛,西扩咸海,北包贝加尔湖,南至越南中部”。

当然,李治打下朝鲜半岛后,只维持了十六年统治;安西四镇于李治在位时期被吐蕃攻陷,至咸海的十六州都督府被切断联系,只能自生自灭;贝加尔湖属于漠北,是贞观二十一年打下的地盘,和李治无关——这些就不用特意说出来刺激贞观君臣了,让他们高兴高兴吧。

反正李世民是挺高兴的,天策上将听得热血沸腾,拍了两下小儿子肩膀,“好小子!干得不错!”

李承乾也是玩笑一般说:“治弟仁善,却也不失进取之心,待长大后,也能当个大将军,开疆拓土。”

长乐公主不乐意:“耶耶说了,要我当大将军,小弟不许与我抢。”

李世民失笑:“行行行,不跟你抢,你当大将军。”

李治也乖巧重复:“不跟阿姊抢。”

长乐公主脸上浮起笑容,“耶耶,五年前大唐出兵攻打下倭国,那儿因着常有海啸与地动,被安置为流放之地。五年前孩儿年幼,不能领兵,如今,要攻打高丽了,孩儿想……”

从青霓这个角度,能轻而易举看到年方十七的长乐公主,紧张到指尖都在颤动。

长乐公主:“孩儿想领兵。”

李世民没想到闺女会这么说,有些意外,“领兵?”

长乐公主正经八百,不像在开玩笑:“对,孩儿想领兵。”

李世民:“你才十七……”

“耶耶十六岁雁门关救驾。”

“我当时只是应诏参军,为一小卒。”

“孩儿也可以先从小卒做起!耶耶前些日子才夸过孩儿骑马射箭优秀,无损李家门楣。”

“可……”

不是李世民反悔,不愿意女人领兵——就是今天儿子在这里请求,他也不太愿意。

打仗多危险啊。

李世民他自己敢去战场拼杀,不代表他愿意让儿女也去,当年说培养长乐当将军,这些年他也确实没少教导长乐骑术箭法与兵书,但,临到头来,想到战场残酷,当爹的就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让耶耶想想。”李世民迟疑不定。

山鬼坐在旁边慢条斯理喝着蜜水,白皙的手指捏着墨绿水杯,更衬得指如脂玉。

“第三题——”

祂抿了一口蜜水,声音也好似带了甜味。

“明朝。”

李世民注意力立刻被拉了过去。

这十年里,山鬼没少出题,其中就提到过明朝,李世民至今还记得那一句“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带来的震撼。

对于这个硬气朝代,他颇有好感。

“第三代皇帝朱棣,在明军失利后决定亲征,他一生中,曾几次亲征朔漠,占据压倒性优势?”

“一,二次。二,三次。三,四次。四,五次。”

李世民飞快地答题:“三次!”

山鬼都怔了一瞬,“你怎么肯定?”

“我不肯定,瞎猜的。”李世民煞有其事地说:“事不过三嘛。”

“是五次。”

李世民:“五次?他登基后还能亲征五次?”

山鬼低眉浅笑,“对。”

李世民一下子支楞了起来,二凤抖了抖羽毛,挺挺胸膛,眼睛黑亮:“诸君,我想……”

各位大臣:“……”

不!你不想!!!

第217章 十年番外

这个大臣引经据典, 那个大臣苦口婆心,李世民蠢蠢欲动的御驾亲征之心要被联手摁住了,他不服, 他抗议:“人家皇帝能做, 朕也行!朕打仗可厉害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不危险啊,朕回战场就像回家一样!”

“陛下你现在不是将军了,是皇帝!战场那么危险……”

“没事, 万一出事了,你们就迎太子上位。”

这话一出,差点连房玄龄这么好脾气都能被他气倒。

“陛下!”

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

李世民委委屈屈, “我已经十年没怎么离开长安了, 最多去稍远地方打猎,就这,你们还觉得打猎容易受伤, 不许我去。”

众臣:“……”

陛下, 说正事呢!不要撒娇!

李世民继续委委屈屈,“半个月前我生了一场病,躺在床上,身体软得没力气,恐怕半石弓都拉不开。然后我当时就在想, 我以后还有机会再上一次战场吗?想着想着,我就睡过去了, 梦里梦见我执弓,诸君争着抢着要当我军先锋或者主簿,我们一起齐心协力, 大破敌军。醒来后, 我看着窗外落叶, 很是怅然。”

众臣:“……”

别、别说得这么可怜啊……

李世民还是委委屈屈,“一次,就一次,我都四十岁了,以后再有战事,我可能也爬不上马,开不了弓了。”

众臣:“……”

可恶……

他们就是拿陛下没办法。

“那陛下不能轻进。”

“好!”

“也不能像当秦王那时候一样,动不动就跑敌人城下挑衅,弓|弩无情啊陛下!”

“好!”

“也不能像以前当将军一样,说什么让士兵先走,自己断后,陛下现在是陛下,而非天策上将了,陛下的命比三军还贵重。”

“好好好,都行都行!”

二凤答应起来很爽快,但是,青霓总觉得他要是真上了战场,这些话肯定会被他抛到脑后去。

“耶耶——”长乐公主一脸委屈。

李世民下意识想安慰闺女,又在刹那间想起来,让闺女这么委屈的人是他自己,拒绝闺女领兵也就算了,还自己上手抢位置。

“咳咳,长乐,我这……”

“耶耶,孩儿并非冲动,也非儿戏,孩儿很认真,就像耶耶方才对朝中诸公一样。”

李世民瞳孔微微扩大了一下,眸光里倒映着长乐公主坚定的表情,就像……看到了当年十六岁时,坚持要去从军的自己。

宴散后。

“二郎,你怎么就答应丽质了?”

李世民心在滴血,却仍是对长孙皇后勉强挤出来一个安抚笑容:“丽质也长大了,她开始有了抱负,有了雄心壮志,我不能永远拦着她。观音婢你放心,这次我也会去,我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长孙皇后叹气,“那我还得再担心一个。”

小唐童不敢说话,心虚地移开目光,倘若头冠是那种有须须的,长孙皇后能看见两条须须垂下来。

长孙皇后:“二郎,今夜山鬼言及雉奴功绩,你说,会不会有人将主意打到雉奴身上。”

须须弹了起来,耳朵也竖了起来,李世民严肃起脸:“我不会让他们心思得逞,也不会让承乾与治儿兄弟阋墙。”他想了想,说:“明日,我会让玄龄与克明一同为太子师。”

长孙皇后微笑听着,殿中灯火如昼,火烛轻轻摇了一下,他丈夫就握上了她的手,笑得那样开怀自信:“而且,承乾、泰儿、治儿都是好孩子,小时候,承乾和泰儿还一起在宴上偷吃胡饼,还是泰儿主动分与承乾,他们对治儿这个小弟弟也很是看护,必不会走到我与大兄那地步。”

那手握住她,就是给了她力量,长孙皇后恍惚了片刻,然后也跟着笑了,不是微笑,是更舒心地笑。

李世民絮絮叨叨:“承乾是太子,以后要继承皇位,泰儿聪慧,文学上颇有造诣,可以入朝相助,不一定要去封地,而治儿性情柔善,可为一地长官,他们守望相助,我百年之后,也可放心了。还有丽质,她若能证明自己领兵能力,我多给她一些兵马,使她卫护大唐,比着我当年职位来,再削减去一些官职……”

这些如果给青雀和雉奴,会膨胀他们野心,但是,给闺女就没问题了吧?丽质是个好孩子,性子既像他,又像观音婢,又是李家人,拿着兵权,他放心。

似是想起什么,李世民拉着长孙皇后站起来,往外走,“观音婢,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他们上了城墙。

今日过节,取消了宵禁,城中一片灯火通明,宛若不夜城。

李世民指着坊市,花灯亮若星海,映在他瞳中,一笑,就碎成了光,“观音婢,你看,这是万家灯火。”

远远传来热闹声响,有人叫卖,有孩童奔跑欢笑。

黄泥巴和孙小娘攒够了钱,带儿孙来长安见见世面,他们身上都穿着衣服,绵布,洁白又暖和。

小孙女是娃娃,被黄泥巴抱在怀里,吵嚷着要吃糖人,孙小娘就给她买,买两根!

黄泥巴嗔怪:“你就惯着娃儿,俺们当年哪有那么娇贵,还买两根。”

孙小娘瞪他:“你也知道是俺们当年,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还不许娃儿多吃一些零嘴?”

黄泥巴一只手挠挠头,另外一只手紧紧箍着孙女,以免小孩子摔下去。孙女忽然抬起手,把糖人塞他嘴里,“吃,祖祖,吃。”

这糖人很甜,黄泥巴脸上皱纹笑开,甜得他简直想要吞掉舌头。“娃他娘。”黄泥巴说,“你别再去那个矿了,那儿危险,家里养了十几头猪,红薯和藤叶给猪吃,还有剩余,俺们也可以吃,现在都能吃饱了,也能吃上肉了,俺们家不需要你去挣那个买命钱了。”

孙小娘想起家里藏的钱,还有日益疼痛的身体,语气带上了柔和:“好。”

夜市里还有其他人,热热闹闹,脸上带着笑容,想着花灯,想着游玩,也想着满仓红薯,想着家中米盐热饭,想着猪圈里那一头头大肥猪。

他们谁也不知道,当今圣天子在城墙上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大唐!”

而李世民,要为他的大唐征战。

当粮草和兵将都准备好后,李世民任命自己为主帅,将长乐公主与徒弟陈硕真一并带上,出征高丽。

长乐公主瞧着耶耶,发现他唇角没有平下去过。她自然不清楚,她耶耶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一句话——

“二郎,我虽然很担心,但是,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必挂念家中,我会守好后宫,承乾也会守好前朝。”

每次一想到,就笑得像个二傻子。

此次进攻高丽,一路陆上攻辽东,引高丽来援,一路自海路进攻,二路夹击。李世民一向是打陆战,陆上那一路他当仁不让,长乐公主也没去海上,她不懂海战,便不添乱了,海上那一路是由别的武将领军。

陆上那一路军马,又分为六军,长乐公主跟在自家耶耶身边,也得到了一队兵卒,她为主,陈硕真为副,若是一直跟着耶耶,她倒也能混些军功,然而,少年人终究是不太乐意第一次出战便混过去,她带着自己班底偷偷蹲在角落里,用木棍在地上划出在主帐中看到的舆图。

“硕真,你来看,根据线报,高丽在辽河东岸驻扎了重兵,而李世勣要北上渡河,绕到敌军正北,进攻玄菟,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陈硕真也蹲在地上,有些寒凉的指腹轻轻蹭了蹭脸颊,她有了些许预感,“公主想作甚?”

长乐公主手指一点,点在那盖牟城上,“这是高丽的军事重镇,我猜,耶耶他们打下玄菟后,就要进攻盖牟了。在唐军攻打玄菟时,附近敌军必然会被牵引住,盖牟城亦会派兵去支援,我们不如在二城中间之处,突袭援兵,随即,假扮高丽人马,假装援兵败退回盖牟,赚开他们城门。”

看似很简单的计策……

陈硕真眉梢沉下,“如果要拦截援军,需得急行军,从现在起,第十三日必须到达通定镇,第十四日度过辽河,而后,在第十八日驻扎在二城中部。”

长乐公主:“那就急行军!”

“近两千里奔袭,便是强军,亦要成为疲军,而敌军却可以以逸待劳,此颇为不智。”

“不,恰恰相反。昔日曹孟德也是两千里奔袭灭乌桓,由于路途太远,乌桓军想不到曹军会神兵天降,一时大乱,高丽这边又如何能不能想到我们居然在他们的地盘,玩千里奔袭呢?”

像是猫儿嗅到鱼腥,又像是酒香主动缠绕上来,如丝若缕,缠着心脏,一声声加快。陈硕真眼睛越来越亮,带着几分隐秘的急迫。

孙子兵法有言: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若是反其道而行之,确实可以出其不意,然而,大多数人都不太乐意去赌这一遭,很容易翻车,而李世民教出来的两位小将,别的不知学得如何,这冒险精神却是学了十成十。

陈硕真舔了舔下唇,“隋炀帝三征高丽失败,粮草是最重要因素,我们也得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出事。”

长乐公主:“所以,我们要帮助我军越快屠城越好。”

屠也有攻破之意,陈硕真知道小伙伴意思绝不是杀光那种屠城,便也接着说:“我们要去见师父吗?”

长乐公主像是想到什么,脸色略带怪异,“不。耶耶恨不得把我栓腰带上,不能跟他说,我们自己干!”

……

得知闺女和徒弟带着她们手下那三千兵卒跑了,只留下一封信,表明要去何处时,李世民被吓到了,心跳几乎一停,在营帐内对着自己带来的心腹将军暴躁,“她们这招是好主意没错,也确实可以打高丽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小小年纪就轻进,一转眼人跑没影儿,这先斩后奏实在过分了,到底是和谁学的!!!”

李世民:“……你们盯着朕看做什么?”

第218章 十年番外

从长安到边境重镇柳城, 近七千五百里路,步行加上坐船,也用了整整一百零八天, 这些日子,长乐公主并非闲着,她与陈硕真一同操练这三千兵卒, 从头到尾,她那天策上将耶耶都没有插手, 只看着她从一开始碰钉子,兵卒不听话,到慢慢收服这队人, 与他们同吃同住。

这是我的兵。

我把他们带出去,就得让他们平安回家。

长乐公主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她单手按在弓箭上, 眼睛一眨不眨。心里郑重地告诉自己:这是责任, 你必须做到。

她在打量着士兵,士兵也在偷偷瞄着她。面前女郎是他们主将, 看着可真不像一位将军, 她像梨花那么白,又像胭脂那么娇,笑起来是骄阳,不说不笑时, 眉眼间又有一股冷艳, 然而, 就是这么一位天之骄女, 已经在行军日子里向他们证明了自己, 从不叫苦叫累, 也没有因为公主身份而轻视他们,践踏他们,她和他们一起行军,吃一样的饭食,所以,他们此刻也相信她口中的军功,和她一起出来。

多一份军功,家里说不定就能多买一头牛,多养一头猪。

可是……脱离了大军,他们能不能像长乐公主所说那样,赚开敌人城门?

陈硕真环视一圈兵卒,发现他们皆是脸色苍白,惶惶之气浮涌在这个三千人小队中。“将军。”

长乐公主看向陈硕真,“嗯?”

在听得对方问“我们当真可以做到吗?我们只有三千人,对面或许有万军”时,微微睁了睁眼,不敢相信小伙伴这时候拖她后腿,动摇军心。然而,在陈硕真示意下,她的目光瞄到了士兵们脸上那些不安。

今天是急行第十日,即将要渡辽河,士兵一开始被她说动时,脸上只有斗志昂扬,随着一日又一日行军,那些热血慢慢冷却,恐惧便重新冒头。

有那么一瞬间,长乐公主想起耶耶口中营啸之事,士兵由人组成,人会恐慌,一旦夜半营啸,他们就会如惊弓之鸟,四处躲窜,拥挤踩踏,甚至抽刀对准自己人瞎砍。

幸好现在不是黑夜,幸好尚未扎营,也幸好,她之前与他们同吃同住,如今这些人还愿意安静地听着她说——

“当然可以!”

耶耶说过,将是兵胆,唯有将军不能迟疑不定,不能胆怯不前。

“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他们不知道我们正在暗处观望,就像是山鸡,不知道猎人对它拉开了弓。”

长乐公主信誓旦旦地说着,坐得直挺。

……还有,威逼不如利诱。

“高丽人把牛羊放在城中,还有那些金银玉帛,只要我们提前攻进城,偷偷藏一些在身上,没有人会知道。”

士兵们呼吸火热起来,与激动到通红的耳朵相映衬。财产动人心,战争本来就是在用钱买命,他们需要钱,迫切需要。

……还不够,她还可以做什么?要怎么让这些士卒对她更加认同,更愿意为她而战?

长乐公主匆匆扫了一眼四周,正在思索时,目光无意识瞥到其中一位士兵手上,这人有一根手指少了半块指甲,他和同袍们闲聊时说起过,是他开荒挖掘老树根时,不小心掀掉的。长乐公主记忆力很好,所以,同时她还记起来名簿上这人姓名是梁十二,为扬州田夫,他说过自己所居地方近水,妻子最擅长做胡饼。

“梁十二。”长乐公主没多想就开口,“等打完仗回去,你就又可以吃到你家人的饼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每次钓了小虾回去,她就会将虾肉剁碎加入饼中,再揉些葱白,滴些豉汁、香油,作为你下地口粮。”

被叫到名字时,梁十二一怔,听到长乐公主娓娓道来他只谈过一次的胡饼时,又是一怔。

怔得忘记了回话。

还是身旁人撞了他一下,他才慌慌忙忙说:“是……我……这……将军……”满脑子惊乱,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整话。长乐公主对他点头,对他微笑,与他闲聊了一小会儿。

其他兵卒艳羡地望着梁十二。

将军怎么会记得他名字?还记得他家里那位擅长做饼?还记得他最喜欢吃虾馅胡饼?

将军为什么能记住他?因为他嗓门大?因为他前两天抓回来一只山鸡,献给将军?还是因为他今日清晨把不小心摔在地上的同袍扶起来,将军认为他忠厚老实,友爱同胞,值得提拔?

将军记住他,他是不是要飞黄腾达了?

长乐公主又看向另外一人,“季六郎。”脑子里回想起这人家中情况。“你不是说想为你孩子……”她特意没用“令郎”这种称谓,“寻一蒙学?待到此次战役结束,我修书一封,盖上印章,你拿去县令,请他为你孩儿寻一名师。”

季六郎愣成木头,缓了很久才知道回复:“谢谢将军!谢谢将军记挂小人!”

“胡橘皮,这次回去盖新房,可要好好挑石头。”

“鱼头儿,念书有用,再让我听见你说让你娃儿回家帮你种田,我就抽你。要是没钱供他,这次攻下盖牟,你多抱点财宝回去!”

“吴小河……”

“张四郎……”

她一个个问候过去,没有落下一人,她都记得他们姓名,从不曾叫错。

——当然,一次性问候完就不可能了,不然三千人,她得说上两天两夜不停嘴。每次扎营时,她便坐到一队列士兵身边,和他们吃一锅饭,谈天说地,聊着他们家事。

并不是因为谁有功绩,也不是因为看重谁,将军只是……记得他们,记得她手下的兵!

士卒们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很是受宠若惊。

陈硕真在旁边看着,看着士气一点点上升,之前同吃同住已经让士兵对这位公主颇有好感,如今“记名字”这事一出,宛若往火上泼热油,把他们这锅饭煮得烫熟。

军心可用。

这让陈硕真愈发期待起了这次奇袭,等他们行军驻扎在两城之间时,“人和”达到了顶峰。

那是盖牟城果然出兵去援助玄菟的一天,夜里,长乐公主照旧问候士兵们情况,给他们做心理辅导,缓解他们的焦虑。士兵待他们将军已是亲近,就有人大胆地问:“将军,你做着公主,为什么要来战场呢?”

战场多辛苦啊,比如他们这段急行,二十多日了,军中无人能有机会清洗一番身体,前十八日,日日行百里,又苦又累,又酸又臭。干粮是石头饼,刚出锅时又脆又香,久放了却又干又硬,嚼着费牙,吞咽下去时又拉嗓子。到后面守株待兔这几日,山林里蚊虫多,叮得他们痛苦难耐,又是六月天,汗流浃背,从天亮烤到天黑,想要热晕过去,却又没到那个程度,熬得艰难。

这么辛苦,在皇宫里当公主,锦衣玉食,咽细粮,抱冰盆不好吗?

“嗯?”听到这个疑问,长乐公主借着月色,看向自己的手,那是武将的手,既有公主养尊处优出来的白软,又在指腹这些长年接触弓弦的地方,结了一层茧。而如今,它几乎脱了一层皮。

“唔,因为……”

斥候奔来,压着兴奋:“发现敌军踪迹!”于是,长乐公主便吞回剩下话语。

山下旌旗猎猎,他们在山上埋伏着,夏日蚊虫叮咬得难受,敌方援兵出现那一刹那,比下雨天还让他们激动。

通常情况来说,三千将士要严格区分,谁当前锋,谁为后军,无论如何,主将也该牢守中军,为定海神针。然而,长乐公主左手持弓,右手捏箭,缓缓地从胸腔里呼出了一口气。

“诸位……”她说,“我知道你们是第一次上战场,我也是。你们不知道要如何进攻,那就看着我。”

“你们看着我,我攻击,你们便攻击,我逃跑,你们也逃跑,我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她从耶耶那里学了很多东西,勇气,毅力,耐心,激励士气,而其中她认为在战争里,最关键的一点,就是——

“跟我冲!!!”

长乐公主冲在了最前面,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滚滚惊雷。敌方没想到会遇上敌袭,手忙脚乱执起兵器准备迎战,长乐公主眼眸擦雪一般亮,她搭上箭,拉开弓,长箭便流星似疾驰而去,“噗——”地从其中一人眼眶中穿入。而后,又是一箭,一箭接一箭,百发百中,如后羿降临。

士兵们欢欣鼓舞,好似吃下了定心丸,纷纷举剑冲了过去。

长乐公主也抽出自己的剑,她依旧冲在最前面,悍不畏死,长剑刺进了敌人胸膛,血花绽放,溅了几滴到长乐公主面颊上,黑夜中,她的眼睛依旧雪亮。

……

他们俘虏了十来个高丽士兵,大军还分配给了这个三千人部队一名斥候,懂高丽语,于是,在几日后的夜里,几百人丢盔弃甲,狼狈跑到盖牟城下,慌里慌张往墙头大喊,宛若败军,而墙头高丽人透过星光隐约看到熟人面孔,便顺理成章打开了城门。

待到唐军攻下玄菟,转头要攻打盖牟时,城头上,冒出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唐人,领头那一个正是长乐公主,他们将大军迎进了盖牟城。

安顿好后,不等李世民主动叫人,长乐公主与陈硕真便自觉地蹭过来,不约而同低头,认错得麻溜:“对不起,耶耶/陛下,我们错了……”

“下次还敢是吧?”李世民没好气说。

听到布料摩擦声,长乐公主抱头,“耶耶轻点打!”

却是一只手按压在了她脑袋上,手掌宽厚,长乐公主愣愣抬头。

夜里下了雨,他们站在廊下,雨水细细密密打来,树叶上,水一点点积多,待到承受不住时,“叭——”一声倾下,水珠飞滚。

“丽质,做得很好。”长乐公主听见她耶耶笑着说,“我为你骄傲。”

于是,“叭——”一声,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

“将军,你做着公主,为什么要来战场呢?”

大概是因为……

身上的伤口在抗议,痛感在脑子里撕扯尖叫,长乐公主与李世民四目相对,看着那瞳仁里倒映着她的面孔,里面充斥着为她惊喜与骄傲,便连血液也在尖叫,也在沸腾。

大概是因为……

她不想在耶耶眼里,仅是一个公主,一个女儿。

至少……也该是一名将军吧?

第219章 廿年番外

“魏王!大喜!”

魏王府司马, 苏勖大踏步走进园子里。

夏日炎炎,墨树与绿竹深浅交织,阳光将竹管透得发翠, 花草种植在径旁, 草木深处有水榭, 流水滑过水车, 溅过瓦顶, 形成小瀑布垂下,魏王李泰坐在水榭里, 瀑布旁, 享受阴凉,面前石桌摆了一盘围棋。

听得苏勖言语带笑,他不慌不忙地拈着玉棋子,往棋盘上放, “嗒——”一声后, 才站起来,迎上去, “慎行,快坐。”挽着对方手热情地将人带到座位上, 方问:“能令慎行如此喜形于色,究竟何事?”

“杜如晦死了。”

李泰震住,“……什么?”

苏勖摸了摸自己须髯,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一字一顿地重复:“杜如晦,他死了。”

苏勖和杜如晦无冤无仇, 他们还曾一起任职秦王府十八学士, 在李世民手下干活。但是, 谁叫杜如晦成了太子之师呢。杜如晦是太子李承乾的政治资本,而现在,他死了。

李泰眼眶瞬间红了,抬手去拭眼尾不存在的泪水,“杜公……杜公怎么就去了呢,大兄该有多伤心啊。”

苏勖贴心地给自己主公递上手巾,“魏王切莫哭了,伤身。”

李泰捏着手巾,红着眼眶,“杜公操劳半生,寡人要去拜祭他。”

杜府布置了灵堂,门口牌匾上缠绕着白幡,凄凉的泣声从室内传来。

一辆马车停在杜府门口,李泰从帘后扑了出来,“杜公……”他穿一身素服,嘴唇颤抖着:“杜公啊……”

两行清泪落下,他掖着眼角走了进去。杜如晦长子杜构跪在灵堂前,哭得眼眶红肿似桃,看到李泰进来,有些惊讶,也有些感激。

李泰哽咽地说:“在下敬仰杜公已久,不知能否上一柱香。”

杜构连忙捧了香过去,李泰将其点燃,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插|进炉中,语气充满诚挚:“杜公千古,如石峩峩,英风卓绝,远迈圣贤。”

上完一香,李泰眼角已将屋内扫视一圈,杜家人伤心难过之余,也夹杂着惶恐不安,家中顶梁柱轰然倒塌,长子杜构才华平庸,次子杜荷……

李泰瞅见杜荷眼珠滴溜溜转,目光时不时偷偷投向门口,心中冷笑一声:次子杜荷便是那虎父犬子,可怜杜如晦在朝中是中流砥柱,留下来的子嗣却是如此不堪大用,满屋子里,也没有几个是全心全意伤痛于杜如晦过世,要么忧心忡忡杜家将来,要么心怀鬼胎。

……但是,这真是太妙了不是吗?若是杜家二子英果类父,又是站在太子那边,他恐怕要睡不安稳了。

噢,瞧,“鬼胎”也来了。

李承乾步伐稳重地踏过门槛,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杜荷便上去扶着人,仿佛之前积蓄着泪水,就是等这时候落下。“殿下……”杜荷泣泪,“节哀啊,耶耶若是还活着,也不想殿下如此难过。”

李承乾步幅小了一些,“我……我晓得的……”他身体晃了晃,好似心中积压着巨大悲痛。

长子杜构已是面露动容。

李承乾泪眼婆娑地望过灵堂,视线在李泰身上停了一下,又移开,上前敬香,眼泪哗啦流下来,以袖遮面,“抱、抱歉,吾失态了,杜师……杜师……”

杜构好感值直接被刷满,李承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杜荷抽抽噎噎,搀扶住李承乾,“阿兄,我带殿下去厢房休息。”

“好……”杜构看着二人背影,有了片刻安心。不由内心感慨:经过此事,阿荷也长大了,懂得看情形行事,耶耶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吧?

耶耶放不放心,杜荷不知道,到厢房之后他就给李承乾倒了杯水,“殿下,润润喉。”

李承乾没有接那杯水,反而问:“杜师夜里去的,他……”微微抿了抿唇,声音微哑,“怎么样?”

杜荷沉默了,垂眸盯着那个水杯边缘,纯黑的眼眸又通过水面倒影回视,看见他脸上难受之色,“挺好的……”好半晌,才听见杜荷这么说,“没有痛苦,也非病逝,或许,就是寿命到了。”

李承乾沉默了几个呼吸。他当然很难过,杜如晦这些年教了他不少东西,今日痛哭也非仅仅是惺惺作态,然而,除了难过,他脑子里还装了其他事情。

如今是贞观二十年,李泰已二十六岁,对他越逼越紧,朝堂上没少使小绊子,他耶耶没有让魏王府超越规格,却也是对李泰宠冠诸王,杜如晦这时候逝去实在不巧,这代表他少了一位问策对象。

杜荷:“耶耶临去之前,将我叫过去,让我给殿下带两个字。”

李承乾:“什么话!”

杜荷:“装病。”

李承乾心里瞬间敞亮了。

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耶耶对杜如晦很看重,他若是思念恩师思念到卧床,耶耶定会很欣慰。

想着想着,又本能地有些失落。

杜师终究还是忠于他耶耶,没有为他留下对付兄弟的良策,如以往那般,仅仅让他巩固自身。

“对了,我耶耶呢?他接到消息不是一早就到了吗?”

“陛下?陛下在灵堂上哭晕过去,被扶进厢房里休息了。”

李承乾脑子里此时还是一团浆糊,听到这话,脱口而出:“真哭晕了?”

杜荷纳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诧异这事,“对,我府上医师说,是哀伤过度,如今还未醒来,有奴仆照看着,往唇上时不时沾水。”

李承乾通过厢房窗户,看见圃里一丛丛娇艳的花,这座府邸男主人死了,这些花却还生长在土壤里,汲取着阳光,生机勃勃。

看着花,他隐秘而羞愧地想着:这满朝堂,满杜府,或许只有阿耶他,不参杂丝毫外物地为杜如晦死去而悲痛。

……

“克明!”

李世民从昏沉中惊醒,看了看眼前床帘,又扭过头去,望向急步过来的奴仆,“我是不是喝醉了,在发臆症?”

发觉奴仆一头雾水,他便又加了一句,“克明他如今在哪?”

奴仆惊奇地,诧异地,谨慎地回答:“郎君卒了,如今尚在灵堂。”

李世民面色一白。

噢,原来不是梦啊……

他怔怔坐在床上,又泣泪数行。

奴仆从未见过一个皇帝这么能哭,之前灵堂上便没有顾及皇帝身份在恸哭,杜府的人怕皇帝身体出问题,请求他不要哀思过度,却只能听他悲不自胜哭啼:“人情之至痛者,莫过乎丧亲也。我视克明若亲,此时唯有掩泣。”

而如今,他也不管身旁是什么人,感而泣下:“吾失克明,如失一臂。”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若不说它真意,只开玩笑说这句话指女儿家重感情,易哭,青霓便觉得,李世民才真真是水做的骨肉。

贞观二十年,杜如晦死时,他径直在灵堂上哭晕过去。

贞观二十一年,岳舅高士廉去世,他不遵医嘱,哭得长孙无忌强忍悲痛,拦路请求他不要到高府哭灵,应当保重身体。李世民被拦下后,返回东苑,望着南方痛哭流涕。

贞观二十二年,房玄龄病重,死于七十高龄,李世民与他握手辞别,在房玄龄床前痛哭许久。

连着三年,李世民送走了三位亲人,动不动就数日不食,少食,悲痛得骨瘦形销。他已经五十岁了,这么糟践身体,又怎么能不病倒,青霓已经不止一次偷偷潜入皇宫中,给他施加幻境,硬塞食物进他口中,免得这人伤心坏了身体。

到了贞观二十三年,就连李靖也去了,临终前,李靖握着李世民的手,苦苦哀求他:“陛下,莫要为臣忧悴,臣快八十岁,已是喜丧了。臣先行一步,而这大唐,还需要陛下为它保驾。”

李世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反握着李靖的手,泣涕涟涟,“药师安心去罢,莫要挂念,莫要……挂念……”

相比较他那些大臣年岁而言,李世民小了他们至少二十余岁,若玩笑话称之,说得上是幼主了,于是,出了李府后,他泫然下泣,抬起衣袖,不顾在街头便一直拭泪,神情恍惚间,他来到了滋味楼里,见到山鬼后,如半梦半醒,问出声来:“足下,我是不是要……一个个送走我那些大臣们?”

历史上,李世民该是今年,也就是贞观二十三年死去,然而青霓一直有在偷偷为他调养身体,增加寿命,他活得必然会比历史上长久。

山鬼坐在枝桠上,垂眸凝视着唐皇,他彷徨若孩童。

他很痛苦,可很多政策仍在起步。世家在被打压着,二十年来,科举出现了不少寒门学子,各地官学已在逐渐替换成免费学府,招收布衣子弟,其中便有女学生。费用全免,包吃包住。

还有给百姓的各项福利。

对于鳏寡孤独者,官府给予房屋居住,每月发放米豆,便是病了,也有免费医药。

对于普通百姓,朝廷设立平价药店,药价比其他地方低了三分之一,每年国库都要为此支出至少数十万钱。

贫者死后无棺,由官府与棺,收尸掩骼,使得葬埋。

而那些被遗弃的小孩,朝廷也有相应的福利院,雇人乳养,给饮膳,给衣被,给帷帐,年岁大了就送去学堂念书,不分男女。

青霓清楚,皇帝还不能死去,一朝天子一朝臣,所有变法,都依赖于执政者。换了李承乾在位,政策会不会变,尚且两说。

祂冷酷且残忍地说:“是。”

第220章 卅年番外

他们都说, 房玄龄一生谨小慎微,怎么生了那么一个胆大妄为,扰乱朝纲的女儿。

贞观十二年, 长乐公主出战,他们没有评说。

因为李家早就出过一位女将军了。

贞观十五年, 山鬼说朝堂上也要立女官,他们没有评说。

因为这是陛下答应了山鬼的条件,何况,山鬼贪玩好乐,做事随心所欲, 为国尽忠他们心甘情愿,可为了阻挡女官出现,打扰山鬼玩闹, 祸及子孙,牵连朝廷,那就是榆木脑袋了。再说, 朝廷现在科举取士, 让女子为官,那也得她们能考上才行。

贞观十六年,陛下与皇后的养女豫章公主参加科举,拔得头筹,他们没有评说。

既然答应了山鬼,陛下推出一个典型来安抚,不是很正常吗?公主都能当将军了, 再来个公主掺和朝政, 也不是什么大事。

贞观二十年和贞观二十四年那两次科举, 并没有女官出现, 世家女尽管通读诗书,却被家中约束着不许去朝中“胡闹”。由于朝廷管学生饭食,贫家女倒是有不少被送去学堂——送过去,家里就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下学后还可以继续帮家里干活。然而,这时候大多数女学生还未学成,亦或者去参加了科举,却没能成功上榜,便使得豫章公主、长乐公主与陈硕真,依旧是朝堂上的奇景。

直到贞观二十八年,房玄龄次女房知葵出了孝期,毫不犹豫投身科举之中,引来议论纷纷。

两个公主参政,是因为朝廷是她们亲耶耶的,人家家事,又有山鬼撑腰,他们不予评判,陈硕真参政,那是因为人家师父是皇帝,至交好友是公主,在皇帝默许下与公主结伴,他们亦可以容忍。

可你房知葵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和朝中公卿抢位置?

大兄房遗直摆出一家之主威严,斥责她不要胡闹。

二兄房遗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她这事不抱任何希望。

大姊房知言特意从夫家过来,住进妹夫家里,与房知葵同吃同睡,婉言劝了她好几日。

女儿家当什么官呢?侍奉公婆,内助丈夫,行举母德才是一个好女儿应该做的事情。

房知葵问她:“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也要读书解文,看儒家经典,与兄弟一同读诗书呢?”

房知言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们是官宦之家,女子自然要知书达礼,以后出嫁才好养育子女,训男以义房,示女以柔顺。”

这不止是房家的认知,还是整个大唐的认知。

房知葵眉锋一蹙,不躲不闪地与长姊双目对上,乌黑眸里好似亮着光:“但是,这是你们的道,不是我的道。”

房门堪堪擦着房家大女儿的面关上,房知言微微抿了抿唇,回头面对郑家时,又羞又愧,“是房家对不住诸位,没管住人,使房郑两家蒙羞。”

面对房家这个人走还未茶凉,皇帝多有照顾的家族,郑家自然不会说什么,微笑着表示他们很喜欢这个媳妇,两家仍是姻亲。并且暗示房知言,科举当日不会让她妹妹出现在考场。

……

许多年后,李丽质仍记得那个晚上,雨夜的巷里没有月色,她的将军府被人敲开,引起外界纷纷扬扬讨论的房玄龄次女站在檐下,一手稳着羃篱,风乍起,逶迤摇起白羃巾,冲着她粲然一笑。

“要谋士吗?”

房玄龄温雅自持,自有风骨,待人一团和气,听闻他有一次重病,小吏私底下口无遮拦,说:“探望宰相,小病时去才有好处,如果病重快死了,去探望就没什么用了。”被人暗地里捅到房玄龄面前,房玄龄对此反应也仅是付之一哂,还在见到那小吏随众来探望时,调侃:“你愿意来探望我,看来我这病已经好转了。”

而房知葵据闻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风纷乱白羃巾,遮住房知葵半张脸,李丽质只看到一双充满野性的眸子,如同荒野之兽,瞧准目标便坚定不移,谁拦在她面前,谁就会被撕碎。

——可她与她父亲房玄龄,没有半点相像。

房知葵入了长乐公主府。科举自然去了,有长乐公主镇着,没人敢使绊子,她考了个力压群雄的好成绩,在一众男人铁青面庞下,挑衅地环视了一圈,义无反顾投入了长乐公主麾下。

“只有殿下这儿能使我实现我之抱负。”

长乐公主好奇地问:“那你的抱负是什么呢?”

房知葵反问:“殿下的抱负又是什么?”

她们对话时已是白昼,阳光正好,长乐公主躺在胡床上,暖融融铺晒全身,她仰着面孔,眼眸舒服地眯起来,说话时,语气也是懒洋洋:“我的抱负?已经实现了啊。我想做大将军,我想过得自由自在,而不是相夫教子过完一生。你呢?”

房知葵盘膝而坐,笑道:“还望殿下恕罪,臣的抱负过于天真,尚未有实现之机,不敢先行言说,徒增笑料。”

换了一位主公便要气恼,认为自己被耍了,长乐公主却仅是调笑了一句:“美人半遮半掩,别有一番风味。”她确实将她耶耶作风学了个十成十,比如,对自己人宽仁,不触犯底线就不发脾气。

房知葵弯了弯唇角。

在这一天后,她便是尽心尽力为长乐公主谋划,交好不少朝臣。科举每四年一次,或许是她安安稳稳呆在朝堂里,让不少有野心的女子看到了希望,在她那一届科举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女人参加了科举,一大部分供卫在长乐公主身边,形成了除太子、魏王、晋王外,第四股势力,跨越文武。

长乐公主很讲义气,这些女孩子围在她身边,她便尽力护着,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谁想在政治上攻击她们,长乐公主便会领着人凶狠地回击,如同身在战场那般。

李承乾、李泰与李治暗地里拉拢他们这位掌握军权的妹妹,长乐公主采用房知葵的建议,在某次家宴上,当众对耶耶说出自己的想法:“日后,我要给大兄当大将军,为我大唐开疆扩土。”

这亦是她的肺腑之言。

李世民非常欣慰,李承乾看长乐公主的目光也更加亲近了。

家宴过后,李世民在书房里处理政事,长乐公主便一如既往跟过去,安安静静坐在耶耶身边,偶尔翻一下奏章。李世民牢记着山鬼之言,自始自终没有分给李泰与李治政治上的偏爱,如今除太子外,只有长乐公主能有此殊荣。

“殿下,身为女子,这是殿下最大的运道。”

运道……是指她能够在耶耶处理政事时,随意翻看奏章,并且时不时能得到耶耶指点吗?但是,她要这个干什么?

长乐公主脑子里回忆起房知葵这句话,仍是不解其意。

她在殿中并非是为了先一步得知耶耶政治倾向,身为女子,不论谁在位,她都不会像她那些兄弟容易受到忌惮。她只是看着耶耶年岁越来越大,怕极了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应验,才想着多陪陪耶耶。

长乐公主瞧着奏章发呆,李世民瞅了一眼,上面内容是有大臣上表,希望能减少养老院、福利院这些地方的开支,它们对于国库是一股巨大压力,而且,有不少懒汉也会偷偷摸摸住进去,白吃白喝白住。

上面批复是一串拒绝之言。

李世民望着闺女,眼眸春水一般温和,“是不是在想,耶耶为何要出大钱养着他们?”

长乐公主回过神,迟疑地说:“是……这奏书中并非让耶耶取消掉那些益民之举,仅仅是将老者收到居养费用的年岁从五十岁延迟到六十岁,以及育儿堂支出减半,使他们有吃有穿便好了,每人每日一升粮亦能活命,省出来的开支,可以用在朝廷其他政策上。还有埋葬布衣,给棺即可,朝廷再担负他们相应的祭品祭祀,徒添糜费。”

李世民好为人师,然而这个事情,太子没问过他,他也不清楚太子懂不懂,至于其他人,他却是不应该告知他们自己的想法,这里面涉及了一些帝王之道。

但是,跟闺女说说就没问题了!

李世民高高兴兴地把一肚子话倾倒出来,“这些花费是必须的,百姓无后顾之忧了,才会安心去生养孩子,孩子多了,人口就多了,人口多了,学堂念书的人也会增多。以往一百人里,只有三成人愿意去学堂,然而多生育后,我们便有一千人,一千的三成,比一百人还要多。学生多了,考科举的人就会多,寒门与布衣考科举的人多,世家的人就会减少。”

李丽质不解:“如今世家不是已经被压制了吗?”

李世民摇头,“傻孩子,世家是压制不尽的。人人都想向上爬,他们会生孩子,多子多孙,他们在官位上,权力会让他们子孙获得比其他人更高的起点,几代之后,便又是新世家。想要抗衡,便得不停扶持新寒门,新布衣与他们对抗。”

“孩儿还以为耶耶是舍不得百姓受苦,就像耶耶挂在嘴边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有这个缘由。但也是为了压制世家。丽质,我们是按丁口收税,若百姓活不下去,变卖田地,世家所占田变多了,税收却依然是只收那几丁,国库进账就会越变越少,朝廷就会越来越虚弱,直到崩溃,新的英杰冒出来,扫荡世家,改朝换代,土地便会重新分出去,支撑起新一轮朝代。”

李丽质若有所思,“所以,想要皇朝延续,必须打击世家?”

“对!”李世民想了想,说:“我曾经从山鬼那儿听到她无意中嘀咕出来的一句话,这话当得起圣贤之言,谁能悟透,谁就能站在胜利一方。这句话就是——”

李丽质隐约感觉这话不应该她来听,还没拦人,她耶耶已经混不在意地说出来:“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李世民笑了一下,说出处于他这位置上,听见此话的体悟:“世家是我的敌人,百姓是我的朋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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