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晨光里的初吻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我也和小逸的阿姆说了,但是鉴于这孩子家里情况比较复杂,而且我也不太敢跟老人家说,所以我想还是应该跟您也说一下……”

钟永林握着听筒的手已经僵住,从艺大附中打来的这通电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把他整个人击晕、击傻了!直到何老师在电话里略显不安地问:“钟先生,您还在听吗?”他才连连说道:“哦!哦……我知道了,谢谢您,何老师……”

钟先生……上一次去学校的时候,老师们还都称呼他“查先生”,小逸一定是和他们特意解释强调过了。钟永林的心里有些难过,小逸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倔强啊,自己的心脏有这么严重的问题也不让家里知道,到了这样的境地也不要他这份父爱!

“永林啊,是小逸打来的唔?有什么事情呐?”

何老师往镇上打来电话的时候,阿婆正和李婶在一起摆摊儿。阿婆一听李婶说是学校来的电话,点名要找钟永林,她的心中便隐隐地紧张,心里念叨着妈祖保佑,可别是小逸在学校又被同学欺负了!

“噢,查姨,没什么事,您别担心,小逸她挺好的。”钟永林用手捂着话筒小声说。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老师为什么找你唉?”

阿婆担心地将两只干枯粗糙的手掌轻轻揉搓,直到钟永林挂上了电话,才听到他故作轻松地解释说:“老师就是表示一下关心嘛,说小逸这孩子在学校听话、学习刻苦,但是也要多注意身体……”

“小逸她病了啊?”阿婆立刻从钟永林的话中寻到了关键,他还没说完,阿婆便连忙问道。

“呃,老师说就是……小感冒之类的,”钟永林发现自己在阿婆面前说谎心虚得很,他必须强迫自己首先要相信自己说的话,才不会让阿婆看出破绽:“没事的啊,查姨!小逸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哎呦……小逸这孩子,怎么感冒了呢,一定是发烧了吧?”

“好啦,不要担心啦查姨!”钟永林面上笑着,心里却已经开始在发愁。

钟永林没有子女,在他心里小逸就像她的亲生女儿一样,可是老师说的这个情况,那些医学词汇他恐怕听都没听过,治疗的费用一定不少吧?这不是他这样的男人轻易能够承担的,也不是阿婆这样的老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什吗?你要出院?”郎豕和大头、韩笑面面相觑。

韩笑说:“小逸,你别急着出院,再住一段时间吧,你等……”

“等什么?”查小逸扬着头,那时她已经连住院服都换下了,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病床上,“我已经在这住了两周,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了,还等什么?”

“等……”大头很想说“等你家里拿个主意”,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他们还没有告诉她真实的检查结果呢!

“等着做手术吗?”

查小逸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句话让郎豕他们三个都愣住了,他们无声的眼神交流仿佛是在互相逼问:“谁告诉她的?”

不过,查小逸的脸上很快便又绽放了笑容:“就算真的是要做手术,我也不想现在做,怎么也要等我上了大学以后。”

查小逸索性从病床上跃下,穿好了鞋,推着他们就要往病房外面走,边走边开玩笑似地说:“好啦!快走啦!大头师兄已经垫了好多钱,再不出院,我就要还不起啦!”

“你先等一下!哪有说走就这样走的?怎么也得……等我先去问问医嘱吧?办完了手续才能走啊!”

郎豕看着小逸的眼神很复杂。如果她不是查小逸,只是一个普通的生病了的女孩,那是爱莫能助的眼神;可她是查小逸啊,他心如刀割。

他只能想办法先把小逸稳住,回头指着大头和韩笑说:“你俩在这看着她!”便跑出了病房。

大头朝小逸耸耸肩,好像在说:“看,人家不让你走吧?”

韩笑则“嘁”的一声撇撇嘴:“还真把自己当成家属了?”

小逸看着郎豕跑出去的背影,一手捂着嘴窃窃地笑。

小逸坚决要出院,眼看拦不住了,郎豕不得不去搬“救兵”,他往附中高二年级组打了电话。二十分钟后,何老师赶到了医生办公室,可是,他也无权替小逸或她的监护人在出院责任书上签字。何崇文又只好拨了长途电话,想要征求一下小逸远在北方的家人的意见。

郎豕听着何老师在电话里耐心地沟通,说到专业的地方,何老师就让陈大夫直接对着电话解释。刚开始沟通还算温和,可没多会儿,陈大夫竟然来了一句:“唉先生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呢?到底是谁的女儿啊?”何老师便又赶紧上前打圆场,说道:“陈大夫,还是我来说吧……”

沟通了半天,撂下电话,何老师反倒还要安抚陈大夫------他正闷哼一声,不悦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女儿?”

何崇文只好又劝:“陈大夫您消消气,我相信她阿爸不是真的认为咱们是骗子。毕竟,这孩子十几年来都好好的,现在突然查出来这种情况,可能,当家长的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吧!要不,您看我来代签行不行?先让她回去,我们再好好劝劝她配合治疗,同时也再和她家里好好沟通一下。”

“你是监护人吗?是家属吗?你前脚签完字,后脚病人倒下了,算你的算我的?”

陈大夫明显气还没消,他从医多年,还很少遇到病人家属如此质疑他的专业水平。这一闹,陈大夫反倒是谁说都不行了,什么只要家属同意就由老师代签,想都别想!陈大夫把出院责任书往桌子上一拍,严肃道:“要走,叫病人自己来签!”

陈大夫的写字台前,查小逸端着那张责任书认认真真地,周围几双眼睛都在看着她。

郎豕心里忐忑的是,小逸看完以后会不会怨恨他们没有告诉她实情?何崇文心里不安的是,小逸看完了会不会受到更大的刺激?而陈大夫作为一名医生,则是担心病人真的就这样走了,对自己不负责任!

“姑娘,你可想好了!”陈大夫见小逸从桌上拿起笔就要签字,他不得不最后再提醒她一次。

“我想好了呀。”

“是不是因为……”

小逸把手掌伸在面前,没有让陈大夫说下去,也没有给任何人再劝她的机会。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淡粉色的唇微微翕动,金色的钢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她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十一月,白杨还未完全落叶,银杏却已经金黄,而躲藏在灌木丛与高大的香樟之间的火炬树低调了一夏,此刻终于绽放了它的多彩,姹紫嫣红地装点着校园的边边角角。

郎豕推着自行车,和小逸并肩慢慢步行,送她回学校。

自从出了新埔医院,郎豕便没有让小逸再碰她的自行车,也不敢骑车载着她,就好像她现在是个“易碎品”,车轮轻微的振动都会对她天生脆弱的心脏造成损伤。

而小逸则完全没有注意到郎豕的担心,她正把手背在身后,脸上隐约露出神秘的微笑。

……他抱得好紧啊,他的脸上满是忧愁,他当时一定吓坏了吧……

“小逸,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只偷偷地笑,不说话?”

“哦……没有啊!……嘻嘻……”

他们踏着宁静的晨光,头顶有一道彩色的光斑。走过幼稚园的时候,里面的孩子们在做游戏,奶声奶气地玩闹。

一辆264路巴士从身边缓缓驶过,车上很空,没有什么乘客。据说,那是新埔最浪漫的环线巴士,从新埔医院出发,途径幼稚园、第三小学、新埔女子初中、武陵高中、艺术大学、新埔民政局、青台山老年公寓、新埔码头,最后再回到新埔医院,一路沿着海岸,就像走完了人的一生。

“查小逸……”

“嗯?”

“你要是走累了,我们就打的士回去。”

“我不累。”

“小逸……”

“嗯?”

“你为什么不做手术?”

“……因为我觉得不用做啊。”

“可是医生说,从你的检查结果看,就是需要做手术。”

“住院和检查已经花了好多钱。”

“我给你想办法借钱。”

“那我也不做。”

“为什么?”

“我害怕。”

“害怕?”

“怕去医院,害怕医生。”

“你从小生病不去医院的吗?”

“不去。我生病都是自己好的。”

“那你现在病了,我带你去医院做手术。”

“那我也不去,我还是害怕。”

“怕什么?”

“怕我万一进了手术室,就再也出不来了……”

“查小逸,你要相信医生,相信医学!”

“我相信。可是我想再等一等……现在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你要做什么?什么事情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

查小逸突然站住了脚步,“……”

“什吗?你说什吗?我没听清。”郎豕侧耳去听。

查小逸突然抬起头,踮起脚尖,像小鸡啄米一样,在郎豕好奇的脸颊上哆了一下,然后,她站在朝阳里,用着清澈的声线大声地说:“这件事就挺重要!”

她脸红了,既害羞又大胆!

郎豕似乎傻在了原地,只顾张着一双惊讶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查小逸。他脸上刚刚被她亲过的地方似乎绽开了第一朵花,随后,娇艳的花朵一朵接一朵地盛开,开满了他心中的整座花园。

查小逸那双温热的小手,在不知不觉间抚上了郎豕扶着车把的手背。她用双手捧着,轻轻地翻开了郎豕的手掌心。她的眼睛深情地看着郎豕,纤细的指尖却在郎豕的掌心里温柔游动,再一次拼出了对郎豕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那一行字:

郎豕突然睁大的双眸根本无法掩饰他内心的震惊,他丢开自行车,一把将查小逸紧紧地抱入了怀里。

她太瘦小了,弱不禁风地被郎豕拦腰抱起,伏在他肩头的她轻柔得就像一只布偶猫。

他闭着眼,亲吻着她淡香的额头,抚顺着她柔软的长发。亲不够,抱不够,好想天地间万物都永世停止在这一刻。

他的喉结微动,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轻声低语着:“我的索尔维格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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