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残酷的真相

何崇文风尘仆仆地赶到新埔医院的时候,查小逸已经被转诊到心血管内科,接待他的是一位姓陈的老大夫。

陈大夫安慰他说,放心,他和人的心脏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一般的心脏疾病他们都有把握治好。何崇文虽然对医生怀有最崇高的尊敬,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听陈大夫说这些场面话,他一心只想弄清楚,查小逸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病人家属如果真的不方便来的话……”陈大夫看着查小逸的病历本,妥协地说:“何先生,您说您是病人的老师?那么,我也就跟您实话实说了。您呢,听完了以后有权按照您的方式,有选择性地告诉病人什么情况。”

“您说。请您尽量把最真实的情况全都告诉我!”何崇文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身子,坐得离陈大夫更近了些。

陈大夫的语气恢复了一个医生应该有的专业性和理智性:“这两天,我们为她做了全面的检查,基本上和心脏还有肺脏有关的检查,我们都给她做了。”

“嗯嗯!……”何崇文推了推眼镜,迫不及待地倾听。

“她的心脏确实有些问题,而且是先天的。我想,她应该早就有症状,只不过可能症状比较轻,对生活和学习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并没有引起她本人的重视。当然,我也不是说她现在的情况就很糟糕,这和人的体质有关……”

何崇文此时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他打断了医生,插嘴问:“陈大夫,她的心脏到底怎么了?”

“她患有先天性的主动脉瓣狭窄。”陈大夫看着面前一脸担心的年轻人,他有义务告诉他实情,他必须为他解释清楚。

“说白了,人的心脏就像一个水泵,昼夜不停地把新鲜的血液泵向全身。这个泵的出口处有一个阀门,而她的‘阀门’打不开,或者只能开一个很小的口,这就造成了全身供血不足。这种不足会对多个器官产生影响,尤其是当剧烈运动之后,全身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这时候她的心脏供应不上,就会出现呼吸困难、脑缺血所致的眩晕或晕厥……”

“呼吸困难……眩晕,晕厥……”何崇文的口中惊诧地重复着这些词语。

仿佛是为了让何崇文一步一步地做好心理准备,陈大夫稍稍缓了缓,才又接着说道:“一般来说,主动脉瓣狭窄的患者不仅会出现和灌注不足有关的症状,比如乏力、气短、面色苍白、心悸等,大多还会出现强烈的心绞痛。可是,我们问询了病人,她从小到大并没有出现过明显的心绞痛。所以我猜,她除了主动脉瓣狭窄以外,可能还有别的合并症……”

“合并症?……是什么?”何崇文更加担心了。

“超声心动图证实了我的猜测,除了主动脉瓣狭窄,她的二尖瓣也同样存在狭窄的情况,而且是比主动脉瓣更严重的狭窄。”

何崇文有点慌了,他的目光在陈大夫的桌面上漫无目标地扫荡,试图找到任何能够为他解释这些词语的帮助。他知道,陈大夫尽量维持的平静语气背后,说的根本就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她的二尖瓣狭窄超过了主动脉瓣狭窄,使得左心室的充盈受到影响,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主动脉瓣狭窄带来的心绞痛,也干扰了对她的诊断。”

陈大夫推心置腹地说:“可能,这就是为什么病人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舒服,而在以往的体检中也没有及时发现。直到这次被送到这来……”

“以往没有发现……”

何崇文嗫嚅着,他好像看见查小逸一次次通过了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体检,和其他同学一样笑着、闹着,却在下一秒钟晕倒在地上,被送进抢救室。

7班是个大家庭,班上的每一个学生都像是何崇文的孩子,其中一个却在他的眼前病倒了……他像个父亲一样,内心产生了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除此之外……”

“还有??”

陈大夫终于也说不下去了,看着何崇文近在咫尺的惊恐面容,陈大夫那张原本还不到花甲之年的脸上,此时也已经因为努力抑制的苦楚而显得衰老、可怜。

“我们……在她的心脏彩超上发现了可疑的地方,于是又为她做了主动脉造影,不幸的是,观察到了造影剂在主动脉弓处的分流……”

陈大夫沉默了。

他的确应该沉默片刻,让何崇文的情绪稍微缓一缓,这个年轻的语文教师正把头埋在双手里,快要崩溃了。

何崇文不懂,也不想懂关于陈大夫说的这一切,他只希望这是一场梦,在他再次从自己的双手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就会醒过来。

或许是看何崇文太过可怜,或许是触景生情勾起了陈大夫同样作为一个父亲的怜爱,陈大夫一手抚上何崇文的肩头,试着安慰道:

“动脉导管未闭是一种很常见的先天缺陷,其实,很多女孩都会有。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明显的症状;有的人分流量比较大,就会有劳力性心悸、乏力,易发生呼吸道感染……”

同情归同情,但作为一名医生,神圣的职业使命让陈大夫必须客观地告诉何崇文:“不过,既然检查发现了,还是建议尽量手术。不然,如果病情发展,心脏失去代偿,最后就会发生心力衰竭……”

“啊?!这么严重?!”何崇文被彻底吓坏了。

“是的,不排除这种最差的结果……”

陈大夫收起了病历本和检查结果单,真诚地建议道:“如果,条件具备的话,准备手术吧!而且,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手术很可能还要分期做了,第一步先要封堵动脉导管,然后再观察情况,解决主动脉瓣和二尖瓣的狭窄问题……”

何崇文在907病房的门外整理了衣装,又整理了发型,最重要的,整理了情绪。

他推开病房门,见到一个穿着艺大附中校服的男生正坐在小逸的床前,那时,何崇文的脸上已经换上了平常的笑容。

“何老师?您怎么来了?”

查小逸见到何老师还有些意外,她从半躺半卧的病床上坐起身来,郎豕也赶紧站起来,将方凳让给何老师。

“何老师,您坐。”小逸说。

“哦,不用不用,我待不了多久。”何崇文笑着摆手道,示意他们不必客气。他将一袋水果放在小逸的床头,关心地问她:“最近怎么样?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了,最近一直很好。”

何崇文见查小逸恢复了元气,说话依然像原来一样,声音里天然透着俏皮可爱,他刚刚还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又问她:“检查都做完了?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吧?”

“哦,都做完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也许是怕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言多必失,郎豕抢着替小逸说道。

“这位是……?”何崇文笑呵呵地看着郎豕,又看看小逸。

“哦!我忘了介绍!这是郎豕学长,咱们附中高三4班的‘钢琴小王子’。郎豕学长,这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何老师。”

查小逸盘腿坐在病床上,介绍郎豕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上一闪而过的绯红被何崇文敏锐地捕捉到了。

“何老师,我见过您的!”郎豕半鞠一躬,说道。

“噢!呵呵,这就是郎豕同学啊,我也听说过你的大名呢!”何老师主动和他握手,半开玩笑地说:“戴教授的高徒,他可是逢人便说起你呀!”

“哦那个,何老师,我去帮您和小逸洗些水果吧!”郎豕听他说和戴教授认识,担心老顽童会把他被Rcm录取的事告诉了何老师,小逸现在还病着,他不能让何老师说出来。郎豕及时地拿起那一袋水果,对何老师说:“您坐这,和小逸聊,我马上就洗好。”

何崇文微笑着点点头,看着郎豕出了病房,又转过头来看着小逸。他还没说什么话呢,小逸已经心虚得“噗嗤”一笑,用双手挡住了脸。

“查小逸……”

“何老师……”

查小逸刚要张口,话和何老师撞在了一起,于是又乖乖坐好。

何崇文接着说:“查小逸,你的身体好像一直比较弱,你自己平时一定要多注意啊。你现在正是学业要紧的时候,除了身体健康,一切都要为学习让路。平时要是遇到什么事,不要太着急,特别是不要太劳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一定要向老师提出来,千万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一个人扛着,知道吗?”

何老师的话说得小逸心里暖暖的,她感动地点点头,小声说:“谢谢老师!”

“出了这么大的事……呃……”何崇文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赶忙改口:“我是说,这次幸亏没出什么大事,这要是出了什么危险,你想想,你怎么和家里交代?嗯?一个正值人生当中最美好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要是出点什么意外,你父母受得了吗?阿婆受得了吗?……”

听着何老师温文尔雅的教训,小逸惭愧地低下了头。

不过,即便是这次检查出来的情况真的很复杂,何崇文也并不想表现得太过担心,他不忍心再刺激她,只能点到为止。何崇文轻微地叹了口气,回过神来问道:“小逸,你刚刚想说什么?”

“哦我是想说……想说……”查小逸激动地抬起头,却又好似一点点失去了勇气。

何崇文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她,他推了推眼镜,神情好似在鼓励她勇敢地说出心里的话,而不要怕老师会持不同意见。

“……我是想说,我这次生病住院,还是请您不要和别人提起,特别是不要和我家里人说,我怕他们担心……”

又是这个要求,这个理由。

何崇文回想起上次在校医院的时候,查小逸也是这样求他的。那次他还不懂,但自从上次请家长,查小逸和她的父亲在教导处走廊上闹翻,他便猜测查小逸这个学生身上一切令他欣赏的优点------她的坚强、独立、隐忍,难道都源于与父亲常年的不和睦?

“小逸,你怕他们担心这是对的,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他们有权知道你的情况,而你也需要他们的照顾啊!上次你父亲来学校的时候……”

“何老师!”查小逸还是第一次敢于打断何老师的话,她太激动了,顾不了那么多:“那个人真的不是我父亲,他姓钟,叫钟永林,是我阿婆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要我认的义父。”

何崇文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查小逸在说什么啊!

这难道就是他心中一直猜不透的真相吗?他还一直以为她的父母是离异,母亲不在这边,而被请来学校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生父……

查小逸的眼神如此清澈,装不下半点谎言,何崇文于是沉默了,一时找不到该说的话。

“你……”何崇文有些哽咽,查小逸这个孩子,在情感上竟然连“单亲家庭”都算不上!

小逸又兀自说起,仿佛是为何老师解释,仿佛又不是:“我妈说,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可是我不到四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是灭顶之灾。我妈为了躲债,也为了生活,带着我离开南屿镇去了很远的北方。她后来又成了家,嫁了个在当地做买卖的。她给那男的生了个儿子,他们都喜欢那个男孩,什么都给了他,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将来还会把家里的买卖、存款还有房子全部都留给他。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我是知道的!……”

不知不觉,何崇文的眼眶已经湿热。相识一年多了,查小逸这个学生还是第一次和他如此交心。何崇文望向天花板,老师怎么能在学生面前掉眼泪呢?

“何老师,我从小到大就求过他们一件事,就是让我来学音乐。而我回来南屿镇,到艺大上学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实现音乐梦想,一个是为了……”

忽然,查小逸听见楼道里郎豕学长的脚步声,她立刻住了嘴,用手束回了耳边垂落的发丝。何崇文也机敏地收拾了自己的面容。

好遗憾呐!好遗憾……查小逸这次难得敞开心扉,却没有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

不过,青春期的女孩想在在乎的人面前展现一个更好的自己,而下意识地要把那些阴暗面藏起来,何崇文虽然无奈,却也是能够理解的。

片刻之后,郎豕端着一个小瓷盆进了病房来,他已经把水果都洗好,问护士要了刀,把水果去了皮、切成块,还周到地插上了牙签。

郎豕又从邻床拉过来一个方凳,把瓷盆放在小逸的病床旁,客气地邀请:“何老师,小逸,来,吃水果!”

“哎,好,谢谢!小逸,郎豕,你们也吃。”何老师微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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