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蕉洞对坐谈

陈清平没有立即回转主峰,而是蜷起双腿,在芦苇荡边坐了一会。

她将方才领上别着的杜若取下,有些出神地抚摸着那丰润细腻的花瓣。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不知为何,她轻声念了这一句。

陈清平忽而又笑了,神色凄迷,小心地从袖口掏出一张素笺,一弯柔水般的羊脂玉杜若花镯,花瓣翕张,苞蕾婉约,连花叶上滴垂的清露都雕刻得分外清透。

清平敬启。

素笺清爽利落,不饰花纹,一如那人般。

陈清平甚至能想到他临窗写下此笺的仪表神态,必然是闲雅丰都,挥笔而就,龙章草书,绝不断续。

“太迟了,太迟了。”

陈清平的眼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逝,随即,她站了起来,素手一招,便引来河畔一块青莹顽石。

陈清平略一犹豫,终究还是不忍直接毁掉昔日旧物,还是凿开顽石,七下八下,便成一长方石函,陈清平将从前与杨言礼订情之物皆收入匣中,又严丝合缝地封好石函,便将石函掷入湖中。

湖心溅起圈圈涟漪,最后水花都消散了。

陈清平望着平复下去的水花,自嘲道:“多情不似无情,可我还是不能全然洒脱。”

陈清平心里却也分外轻松起来。

有些事情尘埃落定后,好像也没有之前预想的那种天崩地裂的苦楚,现在想来,好像只剩下一种挥之不去的喟然。

这大概便是往事随风罢。

天光大放,鸟鸣嘤嘤,陈清平离了翠纶湖,寻到了徐缎修行的石洞,那里遍植高大的芭蕉林,蕉叶宽大,蕉心舒展,空翠冷烟,不似人间。

“蕉洞……”

通报于守山童子后,徐缎很快便出府相迎。

二人入了洞室,陈清平便见一脉清流从石洞旁泻下,细流浮花,溶溶漾漾,真有世外之致。

“徐师兄的雅居是真神仙都住得了。”陈清平一边看时,心里羡艳不已,又想起自己那随便凿出的石洞,更下定决心回去要好生修整府第了。

徐缎引着陈清平入一处临水长亭道:“我虽出身碧游阁,但不惯远行商贸,对住的地方自然要上心些。”

二人长亭对坐,一妙龄女姬捧着点漆梅花盘,奉上茶来,便退下了。

陈清平注意到这个女姬脸如银盆,肩线圆润,丰艳绝世,竟然是个端庄的绝代佳人。

“这是瑶宾月,宾月,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家妹子。”

瑶宾月闻言一福身,仿佛春柳摇风。

“名是好名,人是佳人。”陈清平起身连道不敢,眼睛一斜徐缎,打趣道。

瑶宾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葱白的手指绞着,有些惶疑之色,徐缎含笑拉过瑶宾月的手,她方安静带羞地笑了。

道门拘忌不多,不禁风月,多有蓄养红粉面首的,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宋英奇师姐,据说就有许多蓝颜知己,因情而聚,来去自由,很是一番美谈。

而瑶宾月通体无灵光,肉体凡胎,显然也是如赵菏泽、袁斛兰般不得修行之人,红颜弹指老,她与寿元长久的徐缎之间,怕也不过短短几十年的恩爱了。

陈清平心生怜惜之情,便自革囊里将自己所得的一双黄品的离尘玫瑰佩赠与瑶宾月。

瑶宾月看向徐缎,徐缎道:“这是自家人,不要拘谨。”

瑶宾月方盈盈下拜,收下礼物。

二人便开始了正话,陈清平将王子桥拂晓离山之事一一道来,徐缎听得极为认真,连手上捧着的茶盏也久久捏着,不发一言。

“在山也好,游历也好,只要师兄心中有了指向,他去何方,都是坦途。”徐缎垂目一笑。

“先别说这些,师兄可布置了手尾给你我二人,他的洞府和童子还得你我二人前去照应。”陈清平笑道。

徐缎:“自然如此。”

陈清平:“我一年后也须出游,这一年便由我先照看罢。”

徐缎点头。

陈清平踌躇一下,便从袖中拿出一张雪白笺纸,上头漆着一抹灵光,递给徐缎:“烦请师兄再将此物寄于重水域的杨言礼。”

徐缎奇道:“为何不写题名?”

陈清平淡淡笑了:“没必要了。”

徐缎立即领会了陈清平的意思,但终究没说什么别的:“这样也好,对你算是解脱,只是言礼师弟那边……”

陈清平:“他若有别的说法,只来找我便是。”

徐缎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陈清平。”

徐缎收下素笺,陈清平又与他谈了一会关于石飞的事情,得知石飞现在在碧游阁乖的很,学业精进也快,陈清平也宽慰不少。

“小飞那孩子现在与云云感情甚笃,到时候他未必愿意离云云而去,你还是得劝劝他。”冷眼看人入微的徐缎忽而道。

徐缎这一番话倒让陈清平点醒了,陈清平苦笑扶额:“我去找他晓以利害,石飞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他会理解的……罢。”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清平撇了撇嘴,心里有点点吃味,有种自家白菜被惦记了的感觉。

徐缎与瑶宾月了然地换了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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