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白衣踏芦行

王子桥的目光在陈清平脸上停留了一会,忽而道:“清平,你变了很多。”

陈清平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哪儿变了?是脸盘丰腴了?”

王子桥眼睛一眨,如星闪烁,晃得陈清平眼前一花:“你可能不省得,我第一次见你,对你的印象便是拘束焦虑,眉眼里藏着很多道不出的忧愁,可现在的你,舒展大方,气韵深静,早非昔年那位小姑娘了。”

陈清平自嘲道:“当初我如丧家之犬来到翠纶湖,形貌狼狈,满身戾气,一定让师兄印象不谐吧。”

王子桥摇头:“不,我只觉得这个师妹在风尘疲惫之外,有一种比孤竹更劲的韧性,以及一丝藏得极深的桀骜之气。”

“三分疲气,三分戾气,三分韧气,还有一分杀气。”王子桥斟酌了一会,方道。

陈清平如遭雷殛,心中万千念头涌动:“子桥师兄,你竟如此……”陈清平再也说不出后半句话来了。

王子桥秀目一垂:“好在你现在消了那三分疲气,多了三分静气,心定物转,你要走的路也会宽阔许多。”

陈清平:“承师兄吉言,但我那三分戾气,一分杀气,此生怕是再也散不去了。”

王子桥看出了点东西,但终究无法置喙。

陈清平一转话锋,反问道:“且不提这些,师兄,说说你罢,徐缎师兄今日告诉我,你目下便要远行游历,是怎么个章程?”

王子桥笑着摆手:“果然是徐缎那小子忍不住告诉你了。”

陈清平:“师兄实在偏心得紧,只徐缎师兄是你的师弟,我便不是你的师妹么?如此大事,也不知会我一声,白教人悬心。”

王子桥苦笑:“我本打算悄悄地走,不惊扰你们,清平你既来了,便为我送行罢。”

陈清平失声道:“送行,就在此时?”

王子桥莞尔:“此时此地,拂晓便走。”

此时天边几点疏落的残星被云团包裹着,夜雾未散,在翠纶湖净绿的芦苇叶上凝攒成露珠,将将摇落,让人不禁想起雅人深致的《蒹葭》诗篇。

“天快要亮了。”陈清平倏而开口。

王子桥笑了,他的双目也瞧着夜雾将散的芦苇荡,许多关于翠纶湖的美好回忆的在心湖淅淅沥沥打起。

回忆深潜在湖一样的心里,需要他一点点地去打捞。

“是啊,雾要散了,天也就要亮了。”王子桥接了一句。

王子桥对陈清平道:“我已打算西行游历,以求成丹契机。”

陈清平心中感哀莫名,但依旧攥起拳头擂了王子桥肩膀一下:“下次回来,若不是半步真人,大道可期,师妹我可不见你。”

王子桥放声一笑:“好,到时候师兄罩着你,看谁还敢欺侮于你。”

陈清平闻言心头大为酸楚,又不想流于世俗,作儿女之态洒泪,便拼命将泪珠往肚子里咽:“行,苟富贵,勿相忘,那时候师兄龙腾九五了,不要忘了我们这一干老朋友。”

王子桥的眼光极温柔地看了翠纶湖一眼,陈清平知道他是想起了长眠于此的丁通。

“忘不了的。”

“清平,这是我多年炼剑心得,我将之取名为寒秀剑札,便送于你权作剑术参研。”王子桥眉心飞出一道翠光莹莹的玉策,递给陈清平。

王子桥的字竟然是瘦硬有神、天骨遒美的瘦金体,上写着“寒秀剑札”四字。

“好字!屈铁断金,我就说寒秀斋上的题额不俗,果然是师兄亲笔手书。”陈清平先赞了字,继而婉拒道:“只是这剑札乃师兄不传之秘,心得体会,清平受之有愧,不能收。”

王子桥把玉策塞到陈清平怀里道:“你如今与自家座师断了来往,她不能教授你剑法道法,难不成我也要袖手旁观不成?拿着。”

陈清平也不再矫情了,坦然收了。

二人谈了一些后续首尾,比如王子桥的洞府看管、后续的道童去处等等琐事,都交给陈清平和徐缎去办了。

此时天边星月俱隐,遥遥地,一抹朝光从地平线升起。

王子桥杖剑起身,面容凛凛如神。

“我自去了,你且善藏养气,专一炼剑,以清平你的天份禀赋,将来超于愚兄之上,自是指日可待。”

陈清平:“子桥师兄……珍重。”

王子桥不答,长袖一甩,白衣翻雪,翩然踏剑,剑气苍茫,令郁郁青青的芦苇荡也摇摆起伏起来,仿佛青海上泛起了波涛。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王子桥白衣踏芦,吟着这首诗,飘然远去。

“一定要平安归来啊。”陈清平心里默默地祝福着远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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