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延余福妙人弄笔墨

只听那老嫂子说道:“闺女,你说我一个不中用的人,太太菩萨一样把我留下,我也不能这般白吃白住。”

锦月思忖片刻道:“厨房还少个人,要不我给主子说说。”

老嫂子几分犹豫:“阿弥陀佛遇到这样的主家,把使唤丫头当亲闺女养,咱们要是寻个缝儿就往里钻,倒显得贪婪无度。你在这儿挺好,娘也放心,要不过两日娘仍家去,也不至于让你里外难做。”

锦月叹了口气,随之无奈道:“天杀的庙里藏了贼,衙门说和尚和贼人暗通款曲,一个个都下了大狱。如今庙也荒弃了,娘给谁种菜去?再说了,即便哥哥肯接您过去,嫂子就能一条心?”

老嫂子低头闷闷不语。

夏尊宝轻咳一声打断她们,进屋脱了身上披风。

锦月连忙抬头起身,接过衣裳在台架上挂好。

老嫂子起身万福道:“请公子爷安。”

夏尊宝虚扶笑道:“锦月,这位是你母亲?”

锦月点头,取来手炉送到主子手中。

夏尊宝又问:“不知贵庚?老人家身子可健朗?”

锦月一一答了,又连连给她娘使眼色。

夏尊宝看在眼里,知道锦月想让他娘早点回避,因而笑道:“庄稼人本分,家里正好缺个管教老妈子,你就留下管教管教那些小丫头,得空时候陪太太说话解闷儿,算太太屋里人。”

锦月妈喜极而泣,当即就要跪下磕头。

夏尊宝忙让锦月扶起她娘起来,叮嘱好生招待,然后自个爬床睡了。

因过了腊八,年关将近,年味儿也越来越浓。

一连好几日,夏尊宝只管在家里窝着,却在无意中见识了他爹的实力。

前些天户部华姓主事只是个打头的。等过了腊月十二,宫中各监司、苏州织造局、九边几镇监军等等,好些个有头有脸的掌事太监均托人送来年礼。

还有数位刑部、工部的小官,兰台寺御史,长芦、河东两地盐政,以及几位新晋节度使等也在送礼之列,文武都有,官职高低不一。

其中有两人较为特别,一个拜帖署名湖州贾化,一个署名姑苏陈时。

湖州贾化,即为大名鼎鼎的贾雨村。那日在荣府门前不过一面之缘,却还是让贾雨村打探到夏尊宝下落,并在拜匣内封了五十两银子,可见雨村是个妙人。

至于姑苏陈时,夏尊宝完全没有印象。细看拜帖,写明此人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想来或许是位举人老爷,但拜匣内只有二两银子。

正因为不起眼的区区几两银子,在一堆厚礼当中显得分外单薄无助,夏尊宝反倒记住了这个人。

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全部年礼不过九千多两,居然不过万,可见他老子是个洁身自好的清官。

有收必有送,夏尊宝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便以晚辈的名义,给宫中各监司回了礼,又给内司衙门各百户、千户、提刑等送出若干。

至于叔父陆靖远那边,他只送了几幅家乡年画。

收支两抵,也就剩了三千多两。好在家中上下人口不多,勉强能敷过年嚼用。

处理完这些杂事,夏尊宝又托人给他爹带了话,言说各处打点清楚,这才在家消停下来。

什么备年货、里外洗刷、置办新衣新被等等,自然劳烦不到夏小爷头上。

想到这月的消息还没往内司衙门报,夏尊宝让人捎了话:宁国府不给夏尊宝饭吃。

既然贾家不识趣,暗中使绊子苛待,那就别怪他在背后告黑状。

没想到才第三日,有人就坐不住了。

东府的贾蓉带着赖二,来请二老爷回府过年,夏尊宝不允,饭都没留贾蓉吃。

以牙还牙的套路谁都不陌生。

到了腊月十八,西府的贾琏和贾蓉一并来了。

当着夏尊宝的面,琏二爷把贾蓉臭骂一通,另外说了一箩筐好话。

身为晚辈的贾蓉大气不敢喘,连说照顾不周,恳请二叔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就随他回去。

夏尊宝只当贾蓉在放屁。

谁还不知道谁?说穿了不过一个口是心非。

但有贾琏在,琏二爷是个够意思的人,这份脸面不能不给。

“人家诸葛三顾茅庐出山,我不能和武侯比。琏二哥亲自来请,我敢不从命?回,这就回!”夏尊宝看向贾琏笑道。

贾蓉长舒口气,赶紧出去牵马。

趁这功夫夏尊宝小声问贾琏:“东府的事,你怎么来了?”

贾琏颇为无奈道:“老太太的意思,谁敢不从?”

“怎会惊动老太太?”夏尊宝有些吃惊。

贾琏少不得解释:“还不是因为你屋里的琥珀!这丫头说给鸳鸯,鸳鸯知道了,老太太还能不知道?”

夏尊宝听罢玩笑道:“都说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如今也疼到我身上来了。”

贾琏没吱声。

备好马车,贾蓉折身回来请二叔。

夏尊宝唤来锦月,和贾琏等人一道回了宁国府。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只是里外铺陈焕然一新。

不知琥珀得了谁的信,早从西府过来,正使唤几个粗使丫头装扮屋子。

像这样的丫头屋里多了五六个,还有两位教引嬷嬷。听琥珀说,这些人都是尤夫人安排过来伺候的。

夏尊宝不置可否,转了一圈说要写字。

锦月忙进了屋,找出纸张砚台,替主子仔细研墨。

未几,夏尊宝进来挥毫泼墨,歪歪扭扭的写下“绛云轩”三个字。

收笔后想必不甚满意,接连写了四五遍,才得几个像样的,又让锦月剪成斗方,染了红。

等锦月忙完,夏尊宝来到院子外头,唤人抬来一把梯子,然后亲自爬上门楣,将锦月手中的斗方一一贴了上去。

“哪个字好?”夏尊宝站在梯子上问。

一时琥珀也出来凑热闹,抬头只一眼便笑道:“二爷的字可真真……”

夏尊宝以为琥珀要赞他,不免兴高采烈道:“真真极好,是吧?”

锦月实在憋不住,低头掩面噗嗤一笑。

夏尊宝什么都明白了,垂头丧气的从梯子上下来,发狠来了句:“谁知贻笑大方,看来是该上进读书了,不指望日后连中三元,总得要名动神京才是。”

锦月含笑不语,琥珀则根本不信,

其他丫头也不敢出声,稳住梯子让他下来。

正好贾珍带着贾蓉过来,抬头见那斗方,珍大哥便笑道:“二弟的字别具一格呀!”

夏尊宝不以为耻道:“几年不练,没想到于书法之道上功力见长。也就大哥过来,我才想着露上两手。”

贾珍哭笑不得,无奈摆摆手,示意进屋说话。

来到屋内两人坐下,唯独贾蓉只有站着的份。

琥珀奉茶出去,贾珍才开口道:“前几日临安伯家添孙,为兄少不得前去道贺,不料世交故旧实在太多,连几位王爷也派了长史官捧场,这种时候我哪能抽身?家中想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只望二弟多加海涵。既然进了门,就是一家子人,下人倘有不到的地方,只管打只管骂,只要我不在,你的话自然就是我的意思。”

贾蓉也趁机敲边鼓:“就是就是,但凡什么事,一家子关起门来都好说,只别闷在心里。”

夏尊宝真想起身呸他们父子一脸。

事到如今,谁也不是傻子。如非西府贾老太太发话,珍大爷会主动跑过来嘘寒问暖?

除非日头从西边儿出来!

凭空多出个兄弟,对贾珍意味着什么?至少将来这位兄弟成家立业,会分走部分家资,对珍大爷有百害而无一利。

更不用说宁国府多出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某些人再想一言而决,怕是不那么容易。

只是,贾老太太为何有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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