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孤勇者

地下庇护所,手电筒的光束是唯一的光源,幸存者们报团取暖,每张脸庞都挂着恐惧与不安。

赵坤将为数不多的饮用水和速食食品分发下去,又抱着特战队成员的骨灰盒躲到阴暗角落里,粗糙的手掌不断摩挲,时不时的偷偷抹一把眼泪,他不敢哭出声,怕情绪影响到幸存者们,引起大家的恐慌。

空气沉闷,寂静无声。

“我出去看一眼,赵坤,这里交给你。”韦国勋打破宁静,走向出口,手掌顶在雪地车的门板下面。

“是!”赵坤应声,带着哭腔。

“软蛋怂包,哭个屁的哭。”心烦气躁的韦国勋自语着推开门板,声音不大,却还是被赵坤听进了耳中。

外头风雪依旧,韦国勋眯眼望了望四周,没有发现异常现象,他摸索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小心翼翼的点燃。

第一口吸的猛了,烟味飘进肺里,韦国勋轻咳一阵,旋即吐出一口唾沫,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我特么的也想哭啊,哭顶个屁用,我特么的四十来岁的人了,就快退伍了,二十来年的战友说没就没,辛辛苦苦带出来的班员也没了,剩老子一个窝囊废这么活着,苟延残喘,还得靠一群一二十岁孩子垫后,真特娘窝囊啊,越活越回去。”

韦国勋骂骂咧咧,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他懊悔不已,深感无力。

一根香烟很快燃尽,却解不了他心头的愁闷。

捻灭烟头,韦国勋正准备回去,兀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道黑影,霎时间,他提起十分戒备,握紧了枪支。

“韦班长,是我。”

风雪中,秦观也看到了韦国勋的身影,他呼唤一声,再次迈出一段距离后,出现在后者视野里。

韦国勋看到那冻着血冰的裤子,且只有秦观和宋琪琳两人回来,以为发生了惨剧,面色大变,急忙上前,问道:“你伤的重不重?他们人呢?怎么回事?”

秦观解释道:“放心,狼群已经被全灭了,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是狼血,其他人也受了点伤,有一定的危险,需要及时医疗,有联系外界的方法吗?”

狼群全灭?受伤,无人伤亡!

韦国勋神色震惊,不过,他分的清轻重缓急,没有继续追问,急忙摸出信号弹,射向天空。

之前,担心引起狼群的注意力,所以一直没敢放。

“天气太恶劣了,直升机难以起飞,等雪地车的话,恐怕需要一段时间,他们能撑得住吗?”他问道。

“尽快吧,情况不是很乐观。”秦观抿嘴。

闻言,韦国勋毫不犹疑的又放出两枚信号弹。

三颗红色流星一般的光芒先后升空,隔着很远都能看到,负责监视这片区域的部队观察到信号,旋即派出救援队。

进入地下庇护所,秦观抓来一件军大衣,包裹住昏迷的宋琪琳,对着韦国勋说道:“韦班长,时间紧迫,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你留在这里安抚大家的情绪,让赵坤兄弟跟我走,把其他人带回来。”

韦国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点头道:“好,路上小心。”

他很想去,但此时赵坤的精神状态显然不适合留下,容易把情绪传染给其他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秦观点点头,和赵坤一起,两人拿着军大衣走出庇护所,迎着风雪往回走。

“狼群已经被剿灭,大家不用再担心会有草原狼追来,医疗部队很快就到,请大家务必保持冷静……”

低沉沙哑的安抚声中,幸存者们的瞳孔中,恐惧和不安缓缓消退,希冀的光芒渐渐浮现。

雪原上,寒风霜雪,夏流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

嗤!

锋刃捅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夏流猛地瞪大眼睛,双眼密布血丝,他龇牙道:“狗东西,老子又挨了一刀。”

“你特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能不能快点,别老是事后姗姗来迟,卡点救人也行啊。”

“老子还年轻,老子还是处男,老子不想死!”

夏流骂骂咧咧。

每到神志不清的时候,他骂一句狗东西,拿小刀在自己腿上的伤口插一刀,借助疼痛的刺激让自己保持清醒。

渐渐地,整条腿变的麻木,冻成了紫黑色,严重冻伤,知觉消退,五感迟钝,小刀带来的痛感越来越弱。

他冻的牙齿发颤,浑身直哆嗦,止不住的抖动。

一段时间过后,他全身冰凉,血液仿佛都要冻住,连颤都不打了,四肢僵硬,身上裹了一层积雪。

“最后一次了。”

“狗东西,你再不来,老子不干了,直接捅心脏,来个痛快,不受这个鸟罪了,等老子变成鬼以后,天天扒你床头,吓的你不孕不育,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夏流颤颤巍巍的说道,拼尽全力的挪动僵硬的右手。

一道身影自风雪中踏出,抓住了夏流的手掌。

“你特么的是不是一直在旁边蹲着,等老子撑不住了,诅咒你的时候,你才冒头,狗东西!”夏流热泪盈眶,却又发现眼泪流不下来,被寒风吹的眼睛生疼,那张帅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似笑非哭,难看的无法入目。

“你特么冻死在这里吧,老子马不停蹄,差点累死在路上,过来是让你这样埋汰的?”

秦观笑骂道,也有种迎风流泪的冲动。

他看到夏流手中的血色小刀,也看到了那糜烂的不成样子的大腿。

顷刻之间,他知晓了一切,情绪在心底迸发开来,被咸鱼学长的魄力感动的想哭。

“别啊,社长,哥,亲哥,救我,我不想死!”夏流翻脸,不再豪横,抱紧秦观的大腿,涕泪横流。

赵坤缄默的看着这一切,心底仿佛有某种东西被深深的触动,他想起韦国勋在雪地车里的话。

不是一般的孩子,也是孩子。

比起这些孩子,他自惭形秽,无论是实力,还是勇气,还是这份劫后余生的豁然,都觉得自己远远不如。

秦观给夏流穿上军大衣,裹紧,又抬脚走向昏迷中的唐清雨。

后者背部的伤势冻成了紫黑色,气息微弱,脉搏衰减,体温降至最低,俏脸苍白的看不见一点血色。

回想起对方推开自己的那一幕,他心中悔恨不已。

替唐清雨穿好军大衣,背在身上,秦观眼前一阵恍惚,受伤的左臂麻木不堪,几乎使不出一点力气。

在赵坤的帮助下,他的左臂和唐清雨的大腿固定在了一起,僵硬的像是冻成坚冰,知觉全无。

他暗咬牙根,右手拽住夏流军大衣的后领,就那样艰难的迈开脚步,背着一人,拖着一人,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赵坤背起孕妇,想帮忙,却被秦观婉言拒绝。

“他很重,你拖着他,走不动的。”

“在前面带路,我有点...看不清了。”

收回伸出的手掌,赵坤握紧枪支,戒备的目光扫视尸横遍野的雪原,唯恐再蹦出来一只活蹦乱跳的草原狼。

顶着风,走在前方开路,他尽力的想为秦观挡下风雪,然而,那风向变了又变,根本无从挡起。

“见色忘友的狗东西,你就不能背老子嘛!”夏流自言自语,攥紧小刀,努力的睁眼,担心自己昏睡过去。

最让他气愤的是秦观非要带走战利品,偌大一个狼头放在他怀里,冻的邦邦硬,血腥味十足,又阴森又恐怖。

“呵呵,你太重。”

秦观一句话,差点把夏流气清醒。

他紧跟着问道:“你扎了自己多少刀?有数吗?”

“七十八刀,你信吗?”

“真的?”

“真的!”

“这么牛逼?”

“就是这么牛逼!”

秦观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厉害!”

没有回音,夏流累的不行,蜷缩在军大衣中,任由秦观拖行,不挣扎,不动弹,话都懒得说了。

“明天的太阳,将照常升起。”

“睡吧,我保证,你会看到的。”

几次呼吸后,秦观近乎呓语的声音随风传来,透着难掩的虚弱和疲惫。

然而,夏流听不到那么多了,无意中,昏死过去。

秦观没有回头,目视前方,眼前朦胧模糊。

咸鱼学长,你个废柴,会不会装逼?

这种时候,你就应该气势豪迈的说一百七十八刀,不过尔尔,再深恶痛绝的鄙视我一番,才显得你牛掰啊。

还有,刚才,你要是硬气到底,把我骂个狗血喷头,我也不能扔下你不管,必须得救你啊。

结果呢,怼你一句,你就服软了。

哭爹喊娘,现场认哥,怂的没一点骨气。

像你这样腌入味的咸鱼,就算干了拯救世界的那么牛掰的事,估计也装不起来,烂泥扶不上墙。

副社长也是,你一个奶妈,又不是坦克,抗个屁的伤,我被拍银白巨狼一下,大不了重伤,还能比你更惨?

有你在,再重的伤都能治好。

不就是废命吗?谁在乎!

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少活几年又能如何?未来照样有几十年的大好时光。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胸大无脑。

你不冲动那一下,你好受,夏流好受,我难受一点,一换二,也值了。

现在倒好,你重伤,夏流重伤,我也受伤,血亏。

别对我这么好,大家就是互相利用而已,干干净净多好,非得掺杂点要了老命的个人感情。

欠钱容易还,欠命容易还。

唯独这人情,难还的要死。

我这辈子不容易,下辈子还得当牛做马?

麻了,忽然间就觉得下辈子没指望了,人生惨淡。

一路上,秦观不说话,低着头往前走,紧跟赵坤留下来的足迹,脑海里思绪不断,隔断了对外界的感知。

地下庇护所。

唯一的孕妇忽然面色苍白,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怎么了!”韦国勋大惊,持枪赶来。

不容孕妇开口,一只血淋淋的狼爪从她的腹部探了出来。

霎时间,无数惊恐的哭喊声响彻地下庇护所。

有人不顾韦国勋的制止,慌乱的逃向出口。

其余人纷纷跟上,被恐惧支配头脑,一群人如受惊的羊群,推搡着涌出庇护所,奔走在雪地里。

“混蛋!”

韦国勋怒骂一声,却无暇顾及其他人,他上前抓向那只狼爪,试图将其拽出孕妇的肚子。

不料,狼崽子的头颅探出,在孕妇的惨叫声中,咬住韦国勋的手臂,力气大的超乎韦国勋的想象。

那是一头通体银白的小狼崽,继承了那图索强大的血脉,一出生,便异常的凶狠,具有惊人恢复力。

哪怕喉咙曾经被割断,也恢复了过来。

同时,它智商极高,懂的隐忍,伤势痊愈之后,没有立即破腹而出,以超人的听力探查外界的情况,暗中积蓄力量,伺机而动。

外界威胁降至最低时,它以雷霆之势出生。

虽然还在刚出生后的虚弱期,没有吞食母体的机会,但也同样力量非凡,碾压普通人绰绰有余。

韦国勋忍痛抬起枪口,却被银白小狼崽甩飞。

灵敏的耳朵察觉到不同寻常的脚步声,银白小狼崽没有继续进攻,嗖的一声,从出口钻出了地下庇护所。

“我连这么个小东西都对付不了!”

爬起来的韦国勋悲愤交加。

银白小狼崽环顾四方,四处奔走的群体中,有一队人正在赶来,那双幽冷的眼眸中倒映出脚步蹒跚的身影。

“有狼!”

赵坤惊呼一声,举起冲锋枪,瞄准银白小狼崽的立足之地扫射。

疲惫不堪的秦观努力的抬起眼眸,却是被赵坤的身影给挡住,看不到前方的路和风雪。

他的体力到了极限,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真倒霉啊。”

一道微不可闻的呢喃声中,秦观眼前昏黑一片,无力的摔落雪地,紧跟着,又是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小狼崽左突右闪,躲避子弹,发现秦观倒地后,眼中幽芒闪烁,竟是悍然的向赵坤发起冲刺。

眼下唯有这一人,对它尚有威胁。

子弹很快打空,赵坤惊怒交加,小狼崽速度非凡,防御惊人,极难打中,好不容易扫中几枪,子弹又从对方的毛发边缘滑飞了出去,难以造成实质性伤害。

银白小狼崽阴狠的目光,让他想起幽风谷的遭遇,一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群狼环绕的地窟。

“蠢货,快躲开!”

韦国勋爬出地下庇护所,朝赵坤发出怒吼。

面对那样的生物,普通人,根本赢不了。

赵坤的眼中只剩下银白小狼崽,他放下孕妇,不顾一切的发起了冲锋。

懦夫,做一次就够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恐惧,他要复仇。

一群孩子尚且能做到浴血奋战,不顾生死,他一个战士,有何可惧!

就像班长、阿易、小满、牛哥他们一样,无惧生死,与恶狼殊死搏杀,为他和韦国勋争取一线生机。

不能放任银白小狼崽离开,此刻,赵坤下定决心,要为他身后的人争取一线生机,就像班长他们曾经做过的一样。

“副班长,我不是怂货,也不是软蛋!”

“我叫赵坤!一名光荣的特战队队员!”

一声声怒吼响彻云霄,回荡在天地间,赵坤拔出手雷的保险栓,竭尽所能的加快脚步,发起人生中最后一次冲锋。

银白小狼崽冲撞在赵坤的怀里,利爪势不可挡的破开后者的胸膛,滚烫的热血喷洒而出。

“杀!”

赵坤的大吼声中,更加震耳欲聋的声音在雪原上炸响,他以血肉之躯,化作一座矗立的高墙。

轰然巨响,平地生雷,硝烟弥漫,震颤雪原。

韦国勋目瞪欲裂,双眸瞬间赤红,那一道道吼声和炸裂的火光,不分前后的涌入他的耳朵。

小狼崽焦黑的身形滚落地面,奄奄一息,赵坤却是暴毙当场,血肉模糊,四肢残缺。

“啊!”

韦国勋疯狂了,他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冲向气息微弱的小狼崽,拼了命的刺出,一点一点的分解小狼崽的躯体,势要将其大卸八块。

匕首被崩断,他便生撕,牙咬,用尽一切手段。

雪水、血液、泪珠、汗滴混杂在一起,焦糊的血肉满地都是,韦国勋抱头痛哭,几欲崩溃。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惨剧!”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窝囊废独活下来!”

“为什么!谁来救救我们!”

寒风呼啸的草原,他孤独的哀嚎传遍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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