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三十七章·新颜

从客栈出来,我看天色还早,就想着再去一趟山上的别苑——

芸儿死在那儿。

就算尸身已经被大火烧没了,但她从前戴过的金银玉器的首饰总该还在。我想去寻一寻,也好替她立一座衣冠冢。

那姑娘跟我差不多大,总是有些怯生的样子。不似凝霜和秋痕那样,同我亲近。往日里,也安静得很,不言不语。我以为她是个软弱的性子,却未想她也这般的忠心刚毅。

我走出村子,顺着那条石阶往山上走。

靠近别苑的地方,草叶焦黑,一些没有被烧完的树干上还有被烟熏的痕迹——好在那天后半夜下了一场雨,不然引得山火连绵,山脚下的村子也不能幸免。

那座别苑已经彻底被烧毁了,四处皆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炭表层泛着白色。寸草不生,一片死寂。

我跨过已经坍塌的院墙走进去,突然间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猫狸子来,把我吓得不轻。

我将羲和抽出来握在手里,手心感受着刀柄上冰凉的纹路,方有几分安心。我一边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凭借之前的记忆,来到姨母曾住过的院子。

为了照顾姨母,凝霜和芸儿与她同住,每日寸步不离。

我看着坍塌的房梁和摇摇欲坠的几根柱子,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天的场景——

被火烧毁的房梁落下,拦住了芸儿的去路。紧接着,屋顶坠落,泯灭了她的容颜。至今,她凄厉的喊声犹在我耳边。

我打了个激灵,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一夜的大火。低下头,一点点拨开松散的灰烬,试图找到一件可以证明那个姑娘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

骤然间,我背后一凉——直觉告诉我,有危险。

一转身,架起的羲和与剑锋相碰,撞出了火花。我定睛一看偷袭的人的脸孔,竟是之前挨我掴面的车夫!

我一用力,将他推出去,自己退后几步远,拉开了距离。

他笑得满脸猥琐,“二小姐,奴才恭候您多时了!”

再看他身后,竟还有金光善派来的侍卫——难不成,金光善连解决我都安排好了?

以我的修为怕是难敌他们两人。我只能赶紧观察了一下周围——

此处是半山腰处的一处平地,上为缓坡,下山就是略有些陡峭的石阶。周围徒有灰烬和不算茂密的树林,根本无处可藏,也没有适合遮掩让我施展幻身诀的地方。看来,只能硬打了。

从小练刀的时候不多,有也是大哥给我喂招——我还从未和人真刀真枪地在战场相见过。

我的一颗心在胸口跳得厉害,背后害怕地冒出了冷汗,握着羲和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我从没有哪一次,如此希望江晚吟跟着我。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移动着,我也不知道该盯着谁好。总怕看着其中一个,给另一偷袭的机会。

那车夫受过我的羞辱,先行按耐不住,冲上前来,一剑刺向我。

我矮身躲开,用羲和挡住他回身一击。如此打了几个来回,我就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了。我们二人力量上的悬殊极大,我总得找些巧劲来化解他的强攻。

好在他也并非正经修炼之人,不过是耐力上比我强些,实际也是三脚猫的功夫。我找了他的一个漏洞,趁他挥剑扫腿之时,以羲和撑地跃起。踏在一旁的树干上借力反身,从高处狠狠劈下一刀。那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将剑举过头顶格挡——

但羲和的威力哪里是他一柄普通铁剑能挡得住的。

当即剑断成了两半,他也被我斩下了左臂。

实在是我功夫不济,砍人都能砍歪了——砍哪儿算哪儿。

车夫捂着自己的断臂,嚎叫着在一边打滚。我正想了结他,却见余光中一个身影一闪。那个侍卫看准了时机朝我袭来,想来是等那个车夫与我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再出手。

他的修为确实远在车夫之上,几下便把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格挡都十分吃力。

我勉强挡住他朝我袭来的一剑,却被他另一只手击中腹部——

我直接被打得飞出去,撞在一旁的树干上。

一阵生疼呛得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过去。要是往常,这样一拳绝对能把我打得呕出半盆血,半条命都要没了。可这次,那阵疼只一下便消散了。

那人也是只那一下的功夫,晃身到我身前,又是对着我一阵拳打脚踢。但说来奇怪,我是半点事都没有。除了挨拳脚的时候疼了那么一会,很快便没事了。好在是没伤着内脏,不然我肯定得死在这儿。

忽然间计上心来,我干脆就装被他打得半死,整个人无力地靠着树干滑下去。可羲和,仍然被我紧紧攥在手中。

侍卫见我没了还手之力,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提起来。我趁他尚未准备,一挥羲和,斩其首级。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刀锋劈裂皮肉筋骨的脆响引得我心惊肉跳。看着那颗人头咕噜噜滚出去,尖叫声卡在我喉咙里,却被一阵干呕淹没了。

我什么都顾不得,赶紧躲开那具无头的人身,免得被其砸中。我扶着树干,干呕了好半天,却忘了那车夫还未断气。

分明听到身后风声呼啸,可我却浑身软得像团棉花。我咬着牙握住羲和的刀柄,转身架住那把残剑。可那车夫就算是只有一只手,力气也极大——一点点把我压向地面。

我背后全是虚汗,腹中翻腾不止。手臂上的烧伤因为用力而崩裂疼痛,手心处的黏腻让我连羲和都握不紧——

我还不想死。

那人见了我绝望的神色,目光愈发兴奋起来。

突然之间,一把弯刀穿过那人的胸口,翘起的刀尖停留在我的眉心处。温热黏腻的鲜血,溅了我满面。

我看着那人的目光渐渐涣散,身体也软了下去。那弯刀一抽,他便向我瘫倒下来。我一用力将他的尸体推到一边,一骨碌翻身想起来。却因为双腿发软,踉跄几步坐在了地上。

有脚步声向我靠近,我唰一把举起羲和,用刀锋指着来人,半点不敢放松。

那人立刻停在了原地,将刀收回腰间,举着双手说道:

“姑娘,我没有恶意。你......没事吧?”

模糊的视线开始聚焦,那人灿若流云的金发吸引了我的目光。仔细一看,竟然是我表哥——南宫凛。

至于他为什么没认出来我,那是因为我一身破烂,还被溅了满脸的鲜血。

我一松手,羲和落在我身边。

“表哥。”

南宫凛湖泊色的眼睛骤然瞪大,其中深蓝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满脸难以置信地扫了一眼卧在我身边的羲和,才敢认我这个表妹。

他跑过来想将我扶起,可我却是腿软得直往下跪。一想到方才杀的那个人,我的腹中又是一阵搅动。我赶紧推开他,用手撑着地干呕不止。

南宫凛被我吓着了,一手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一手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来,用牙咬开塞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想都没想就仰头牛饮。却被那浓烈的酒味呛得一阵咳嗽,全喷了出去。但好在那股恶心的感觉被压下去了,我将水囊塞回他手里,用手拍着胸口拼命给自己顺气。

南宫凛十分尴尬地举着那个水囊,另一只手还是不停地拍着我的后背,试图给我顺气——虽然毫无作用。他的眼神在我和那只水囊之间来回换了几回,坠在他额前的那枚深蓝色的宝石随着他不停地转头,一起摇晃着。他憋了许久,才弱弱地说出来一句,

“我没想到,你不能喝酒。你没事吧?”

我喘着粗气,冲他摆摆手,刚想说没事,那股恶心的感觉又翻腾上来。我在他震惊到疑惑的目光里,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水囊,硬是给自己灌下去几口。烈酒的辛辣味道直冲头顶,灌满鼻腔,所有的恶心感荡然无存。

我深呼吸了几次,将水囊盖上塞子,递回他手里。抹了抹嘴,说道:

“没事,多谢你救我。”

南宫凛扶着我的肩膀,目光扫过那两具尸体,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他说了一遍,就见他浅色的眉毛拧了起来。

“我没想到,姑父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去看看——”

我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瞪大了眼睛问他,“你去哪儿?”

南宫凛又被我吓了一跳,只得赶紧蹲下来安抚我,

“我是想去看看,这两个人身上有没有金家或者金光善的信物。若有的话,咱们就带回去惩治了他。”

我吞咽了一下,摸索着把羲和收回刀鞘里。

“我和你一起。”

他蓝绿色的眼睛担忧地看着我,“不然你再休息一会?”

我坚决地摇摇头——经历刚才的事,我是半步都不敢离开他,更是不敢一个人在这儿坐着。

“我和你一起。”

南宫凛伸手把我扶起来,让我靠着他站住,然后一只手揽过我的后腰,不让我倒下去。我们二人先挪到那个车夫身边,我看着他在那人身上好一阵翻腾,却一无所获。

而后,我又闭着眼跟他到了那个死掉的侍卫身边。听着衣料窸窣的响声,而后是南宫凛的一声叹息。

“这两个人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佩剑都只是普通的铁剑——半点证据都没留下。”

我伸手想摸索他的衣袖,却抓到了他的手。

“咱们快走吧——这地方我是片刻都不想多留。”

“你方才吓成那副模样,如今能走动吗?不然,咱们再休息片刻?”

“你也知道,姨母她余毒未清——今夜戌正二刻,江宗主答应了送我们去姑苏。只有云深不知处的冷泉能救她的命,不能再耽搁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

我睁开眼,正好对上他的眼眸。

“你如今便是凶险重重,这一路上又要如何?再说了,江宗主送你去了姑苏,还能送你回清河吗?我是你表哥,我得把你安全送回去才行。”

我倚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咱们先回去再说。”

南宫凛犹豫了一下,声音里略有几分异样,“你能走快点吗?”

我被他说得一愣,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我方才体力消耗极大,灵力几乎耗尽,又被吓得虚脱,再加上那两口酒劲现在开始上头,山风一吹更是感觉晕乎。那腿软的,扶着他往前挪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思索了一下,我又说道:“要不你背我?”

南宫凛皱了一下鼻子,看起来十分为难。

“我不常走山路,我怕背你咱们俩一起滚下去。”

“那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下,义正言辞地说道:

“要不然,我还是抱你吧。”

我几番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个计划还是可行的——

他是我表哥,救我于为难是常理,没什么后顾之忧。而且,这样确实安全还效率。

但当他把我打横抱起来的时候,我还是惊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抱上他的脖颈。

南宫凛一皱眉,“阿琰!你手上轻点!”

我被他这么一说,直接松了手,举在脸颊旁边,不住地道歉。

“我说让你轻点不是让你松手,你搂着就搂着,不要用那种能掰断我脖子的力气。”

于是,我又重新把手搭上去,觉得有几分想笑——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个表哥如此有趣?

“诶,对了表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瞥了我一眼,说道:

“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别告诉我阿爷。”

“行,我肯定不和舅舅告状。”

“我骗我阿爷说,要去云梦转一圈,向江宗主学几分治理宗门之术——他在我阿爷眼里,那可是少年英豪。但是,”他加重了声调,“我其实是去了一趟西南,想去训一头蚩尤的坐骑回来。”

我好奇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我原以为蚩尤的坐骑是那种威风凛凛的猛兽,谁知道那东西长得圆滚滚的,天天就知道趴着吃竹子——半点威风的意思都没有。我觉得没劲得很,看了两日就回来了。想着反正回去也要被阿爷压着学习,就说来看看你和姑姑。结果,正好碰上了你。”

我被他说得笑了起来,“表哥,这可是你太不厚道了。你来看我和姨母,就因为你不想学习?”

南宫凛十分头疼地把我晃了晃,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人艰不拆!我好歹是救了你呢!”

“是!多谢表哥不想学习,顺便来看看我这个表妹!”

他点了点头,而后突然低下头来看着我,扬扬下巴。

“诶,你说咱们俩都是过命的交情了,要不然就别表哥表妹地叫了——怪没意思的,尽是中原的官话,说着都累得慌。”

我好笑地看着他,问道:“我不叫你表哥叫你什么?我记得舅舅是叫你辰儿的,不然我跟着他叫?”

南宫凛霎时间就急了,突然把手松了一下,再把我接住——吓得我一下子搂紧了他的脖子。

“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爱占人便宜呢?我都没说叫你小宝,你还好意思叫我辰儿!再说我就把你扔在山上喂狼!”

看他那着急的样儿,我愣是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笑出了声。

“那行,不叫你‘辰儿’叫什么?”

他认真地想了一下,

“我叫你阿琰的话,不如你叫我祖木好了。”

“你不会是占我便宜——想让我叫你祖母吧?”

他又把手松了一下,再接住我。我又是被他吓得搂紧了他的脖子。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

我们俩异口同声地朝对方吼了一句,然后都愣住了。

“你先说。”“你先说。”

我和他对视了片刻,

“那我先说。”“那我先说。”

我看着他,有一点照镜子的感觉。见他要开口,我立刻松开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我先说!”

“行行行,你先说就你先说。”

“你再吓我,我真的咬你,你信不信?”

南宫凛嘲讽地瞥了我一眼,

“就你那点攻击力,咬我一口也没什么的。姑姑没和你说过吗?我小时候在草原上,有一次自己跑出去玩,结果碰上了一匹狼——最后,那匹狼被我咬破喉咙死了。”

他突然对我一笑,露出唇边两颗长的有些异样的虎牙。

我愣了一下,说道:“你真棒。”

南宫凛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了,他重新正视脚下的路,开始给我讲他名字的来历。

“我阿娘怀我的时候,回了一次草原——我是在草原上出生的。听说我出生时,眼睛是比草原更纯正的绿色。阿翁就给我起了一个回纥名字,叫祖木莱提汗——是绿宝石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长着长着,眼睛的颜色就不纯了。不过,这名字我阿娘一直叫着,也只有她一个人叫。”

说到这儿,他略有几分遗憾地低下头去,

“若非我姓南宫,我真想一辈子就留在草原上。那儿的天,离我们很近,云朵就像是挂在天地相接之处一样。到了晚上,星星就在头顶,伸手就能摘下来。可我阿爷总希望我能学学中原世家公子的样子——他对照我出生的日子,找了那日的星象。北辰主位,众星相随。他希望我能复兴南宫氏,就给我起了个乳名,叫辰儿。”

南宫凛略有几分粗粝的嗓音飘进我的耳中,我仰头看着他的面容,第一次发现传闻不假——他的确是个风格另类的异域绝色。

他的面部线条刚毅粗犷,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泛着蔷薇的颜色。金色的睫毛又长又密,围着他那双宝石一样的蓝绿色眼睛。在那一片湖泊的深处,是深蓝色的旋涡。可他张狂的异域容颜,却偏生配着一双上挑的狐狸眼。还有眼角的一颗泪痣,那是比狐仙更妖冶的美。

他那一头金发也没有按照世家公子的规矩束起来,而是用两侧的碎发打了辫子,向后拢在一起。白皙的额头前,用黑色的绳子勒着一枚蓝宝石的眉心坠——很衬他的眼睛。

南宫凛这一身异域风格极浓的打扮,偏生穿了一件中原的淡紫色圆领袍。可一点奇怪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把他的金发衬得熠熠生辉。

“原来你不喜欢‘辰儿’这个名字啊?那你为何不同舅舅说呢?”

“没用的。”他无奈地笑一笑,“他还给我取了中原的字——我有四个名字,但我却只喜欢那个不被他认可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只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以后就叫你祖木。只叫你这个名字。”

酒劲儿上头,再加上山路陡峭,南宫凛走起来晃晃悠悠——

困意逐渐席卷了我,我就着他的肩膀一歪头,就要睡过去。

我在半梦半醒间感到南宫凛脚步一顿,然后就听到有人厉声地说着什么。

本来我没在意,却被一阵剧烈的摇晃给晃醒了。

我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狠捶他的肩膀,顺带着喊了一句,

“祖木!你是不是有毛病!我稍微睡一会儿而已!”

南宫凛一脸不想认识我的表情,低下头来小声地和我说道:

“阿琰,江宗主有话问你。”

江晚吟?他来这儿干什么?

我惊恐地扭头,正对上江晚吟怒气冲天的面容,周身威压强得让我不敢呼吸——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而他身后的江澈,则是满脸不屑的神情。

只是,江晚吟的面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前额上似有汗水。唇瓣上没什么血色,可内里却沾了鲜红。

我很想上前问问他是怎么了,但又没有理由,只能把这一点担忧按耐在心中——免得江晚吟嫌我多管闲事。

“你干什么去了?”

我皱了皱眉,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我又不好直接把刚才的事告诉他,脑子里想着怎么骗过去才算完事——免得他又对我一通说教。

“没干什么,就四处走了走。”

江晚吟的两道目光如火一样在我脸上灼烧,他冷笑了一声,

“走走?!”

我无助地看了一眼南宫凛,希望他给我点提示。而他看着我,则是满脸想死的神情。

南宫凛刚低下头来,小声地说:

“你脸上的血——”

“本座没问你!不说话能憋死你吗?!”

江晚吟真是对人十分公平,任谁都只能被他一顿吼。南宫凛小他两三岁,也是被骂得一愣,缩着脖子不出声了。

我心中不由得感叹,南宫凛的脾气是真好。

“你!”他瞪着我,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腿吗?不会自己走?!下个山能摔死你?!十五岁了还要别人抱——你是倒着长吗?!自己下来站着!”

我看着他手上噼啪闪着电花的银戒,觉得还是别连累了南宫凛的好。

于是,我就算是腿软,也还是乖乖地自己下了地——但我还得扶着南宫凛的手才能站住。

江晚吟看我的眼神愈发像刀子了,恨不得在我面上剜下一块肉来。

我赶紧抬手使劲擦了擦脸,却又是被江晚吟一顿厉喝,

“擦什么擦?!哑巴了?!说话!”

我也搞不明白他哪儿来这么大气,但我现在不敢顶回去——

他要是真生气了,再加一个江澈,我和南宫凛谁都别想跑。

我没办法,只能详细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着重强调了一下,

“江宗主,你不要生气了。不,你生你的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想着上去找一下芸儿的遗物。祖木,啊,我表哥不知道这事儿。他是赶在我被刀比着脖子的时候救了我——他没跟着我胡闹,您不要迁怒他。”

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是我喝酒上头,眼花了——江晚吟的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和犹豫,嘴唇轻启,似乎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化作一个更加犀利的眼神,和一句嘲讽的话,

“哼,自己去找遗物?你就差当遗物被人捡了!”

“像你这样的,去了东海边,埋进沙堆里露个头,别人都能把你当海螺捡回去做摆设!”

说罢,抽出一条帕子,从江澈那儿接了水壶,狠狠泼上水。然后,啪一下扔进我怀里,

“擦擦你那张吊死鬼似的脸!回去被人碰上了,吓咽气了都不知道算谁的!走!”

被江晚吟这一通吼,我倒是清醒过来了,腿也不软了。有南宫凛扶着,走得还算快。

江晚吟身上那股凛冽的荷香又环绕在我身边,我只能赶紧三下两下抹干净脸,想赶紧远离这让我心跳不稳的气息。

“你这脸上没擦干净,帕子给我一下。”

我把手帕递给南宫离,他一边走,一边帮我擦了擦鼻翼两侧的位置。

“你跟江宗主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姑苏了吗?”

他朝我瘪瘪嘴,又朝着江晚吟的背影挑挑眉,小声说:

“没呢。我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给他吼傻了。”

而后,他十分敬佩地看着我,

“你去年在云梦待了快三个月,天天都能碰见他吧——可真是难为你了。阿琰,我敬你是条汉子。”

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去年夏天,是我最不愿意提起的日子。可南宫凛偏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将就着解释一下。

“呵呵,去年夏天他不这样。”

似乎,我还是下意识地维护江晚吟。

“不过,江宗主确实和传闻里说得挺像的——尤其是骂人,真的非常有特点。”他漂亮的眼睛看着我,里面全是求真务实的好奇,“他为什么说你的脑子像海螺?”

我直接被南宫凛问语塞了——才想起来他去西部草原更多,却从未去过东面的海边。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东海边有一种很漂亮的贝壳,它们死了以后被冲上沙滩,你捡起来贴在耳边,就能听见阵阵的涛声——只要带着它们,不管离海多远,都能听得见海浪的声音。”

“这么神奇!?那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我还从来没见过海呢!他们说我瞳仁的颜色像极了大海,你帮我看看是不是?”

说着,一张俊美的脸庞就突然贴近我。我被他惊得一缩脖子,赶紧把他的脸推开点,

“像!你瞳仁的颜色就是大海的颜色,比海的颜色更漂亮——你别离我这么近!”

“那江宗主说你的脑子像海螺是什么意思?你的脑子也会和海螺一样有海浪的声音吗?”

说着,又突然贴到我耳朵边上来。

我被他闹得心跳都快了,赶紧跑出去几步。结果,他十分认真地跟在我后面,

“你脑子里没有传说中‘哗哗’的声音啊——”

“你属乌鸦的吗?聒噪个没完没了?!”

我们俩说话的声音分明不大,可江晚吟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回过头来就是一阵怒吼。

“说你是亥年‘龙抬头’亥正二刻生的都是夸你聪明了!那是说她脑子里的水多得跟大海一样!蠢货!闭上你的嘴,乖乖走路!你是嘴和腿连着吗?!走路就非得说话?!如果是,就给我找东西把嘴堵上!”他手上的紫电闪了闪,“要不然,本座就只能打断你的腿了!”

我俩被他吼得挤在了一起,乖乖地点头如捣蒜。

看着江晚吟那张黑透了的脸,虽然挺害怕的,但我也着实没勇气再斗胆打扰他一次。所以,还是早死早超生,一次死干净吧。

“江宗主。”我顶着他的眼刀继续说道:“我表哥说跟我一起送姨母去姑苏,然后他送我回清河——就不麻烦江宗主了。”

江晚吟走得比我们快,他站在比我靠下的几节台阶上,眼睑下垂——浓密的眼睫挡住所有的思绪。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我,转身就走。只有冷淡的三个字随风飘来,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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