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江走到一间病房前，停了一下。
他偏头看了看紧闭的门。
明疏以为他记不得地方了，毕竟医院每个病房都长得差不多，说：“这不是我的房间。”
“我知道。”白墨江也只是微微一停，明疏的房间就在隔壁。
明疏一进病房，被暖气吹得浑身舒畅。
“外面实在太冷了。”他动作飞快地脱下外套，爬上床，把自己缩进被子，“你明天也没事，今晚就别走了，跟我凑合一夜。”
这家私人医院保密性非常好，明疏所住的楼层更是VIP中的VIP。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和别人合住一间，是以病房里只有一张大床。
不过一张床也是豪华大床，睡两个人是绰绰有余。
白墨江笑了笑：“好的。”
明疏斜睥他一眼：“不做别的事。”
白墨江又说好的。
明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管他说什么，白墨江都一副接受良好的表现，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在被纵容的诡异错觉。
冷哼一声，他把白墨江推进病房里的独立卫生间洗澡，又翻出自己的衣服扔进去。
片刻后等白墨江一身水汽出来，明疏看到他就笑喷了。
白墨江很无奈地说：“有那么好笑吗？”
明疏的衣服比他大了好几号，穿在身上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那样滑稽，肩膀都撑不起剪裁设计，袖子更是多出老长一截。
明疏乐不可支地给他拍了几张照片——自然是不能发出去的，只能自己收藏。
随便新建了个相册，命名的时候手下一顿，忽然想到“男友衬衫”四个字。
明疏笑不出来了。
白墨江卷起袖子，又弯下去卷裤腿。
明疏那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尤其过分，白墨江卷裤腿卷到绝望，恨不得直接撕成七分裤。
但最后他克制了自己，沉默地爬上床。
明疏感觉到他的重量压上来，迅速收起了手机。
暖气很热，熏得他耳朵发红，白墨江本能往他身上凑，明疏抵着他的肩：“别靠这么近，热。”
“你一点都不暖和。”白墨江说，他碰到了明疏的手脚，它们明显还没回暖。
明疏把他推到床的另一边，放了只枕头在中间。
“各睡各的。”金主义正言辞地说。
白墨江：“哦。”
他俩都躺下来，虽然很晚了，但两人一时都睡不着。
白墨江是不太需要睡眠的，只控制着让呼吸变得轻缓绵长。
他感觉到明疏没睡着，也许是不习惯枕边有其他人，总之呼吸节奏很乱，而且能听得出，他在尽力控制自己，试图压下紊乱的气息。
白墨江都替他累，开口道：“明先生。”
床抖了一下。
明疏冷静地问：“什么？”
“我睡不着，来聊聊天吧。”
“……聊什么。”
“您的病友。”
明疏沉默了一下：“你是指空气？”
白墨江说：“隔壁的。”
明疏生硬地说：“没见过，不知道。”
白墨江翻了个身，把脸对朝他，窗帘拉上了，明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知道那两只漂亮的眼睛正认真看着他。
“真的不知道，”他语气缓和了些，“住这层的人非富即贵，保密措施都做得很好，我没有去打听，只知道左边一家是军人背景，右边的情况有些复杂，也是权贵。”
白墨江自言自语：“是右边。”
“什么？”明疏问。
白墨江把拦在中间的枕头抱进怀里，四肢紧紧缠上了枕头，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军人的凛然正气天然摒退一切邪祟，连他都有些受不住左边的杀伐之气，只能从另一边过。
但是右边……
明疏尚且不知他提自己隔壁的病人做什么，白墨江说：“没事，只是觉得这里好无聊，您可以多跟病友们走动一下。”
明疏说：“除了不能喝酒跟大声喧哗，也跟在家里差不多。”
白墨江把脸埋进枕头：“差不多？”
明疏差点没听清，也转过脸，又觉得这样子挨得太近了，于是依然保持着平躺：“吃喝玩乐，在哪儿都是一样。”
“没有工作忙吗？”
“最近不接戏。”明疏说，“没看到合适的剧本。”
他现在能遇到的合适角色非常少，一方面是他自己非常挑剧本，另一方面也是他如今名声正盛，站得越高越怕跌得惨烈。就算有感兴趣的角色，也可能因为各方面的考量不得不放弃。
白墨江轻声说：“好可惜啊。”
明疏没说话，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借着黑夜的遮挡无所谓掩饰。
白墨江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后来也了解过明疏的经历。
他当年是隐藏着自己的家世进入这个名利圈，从头开始努力，应该是真的热爱演戏。
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放弃，努力大胆地尝试各类角色，结果到了事业顶峰之后反而如履薄冰，不敢轻易选择剧本。
对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应该也是憋屈至极。
明疏无意跟白墨江吐露自己的烦恼，只淡淡道：“所以要趁着又糊又年轻的时候多尝试不同的角色，我会给你一个个把关，争取五年之内演遍众生百态。”
白墨江：“………”
他对饲主刚冒出的那一点真心实意的同情瞬间湮灭。
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包养我，白墨江愤愤地想，你只是因为自己玩到满级，觉得无敌太寂寞，所以抓了我当成小号来练。
明疏轻轻打了个哈欠，困了，白墨江不再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待确认明疏已经陷入彻底放松的睡眠之中后，他慢慢挪动自己，脸颊贴上了明疏的肩膀，手搭在他的腕部，也闭上眼睛。
一个打扮奇怪的人站在明疏面前。
明疏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杯牛奶。
他眉头一皱，热牛奶就换成了高脚杯里的红酒。
脚下传来一声不满的“喵呜”，他低头，看见地上盘着一只白色的猫。
此情此景十分奇怪，他不知怎么想的，把那杯红酒放在地上，猫不感兴趣地看了一眼，把自己缩成一团。
如果热牛奶，它应该会更喜欢。明疏没头没脑地想。
这时那个打扮怪异的人开口说：“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明疏说：“卖身不卖艺。”
对方噎了一下，说：“卖身？”
明疏说：“看脸卖。”
那个人表情变得有些惊喜，明疏嫌弃道：“当然，你不行。”
地上的猫发出漏气的声音，但两个站立的人并未注意它。
那人说：“我不买你，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名利双收，我都可以给你。”
明疏露出“你是不是有病”的神色，但还是礼貌性地等他说完。
“只需要你付出十年寿命。”他继续诱惑，“我保证，付给你的报酬丰厚到你努力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个数。”
明疏“哈”地笑了一声。
“你知道老子的出场费是多少吗？”影帝伸出手指比了个数，“老子是按分钟算钱的，十年寿命，你买得起？”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声调都拔高了：“这么离谱的价，你他妈做梦呢？”
明疏呵呵：“这不就是在做梦吗？”
能随心变换手里的饮料，肯定是在梦里啊。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奇怪的人，但不妨碍他在梦里依然把人嘲讽一通。
“看来你发现这不是现世了，”那人压抑怒意，强行冷静下来，“放心，我给的条件全部算数，只要你答应，梦醒之后立刻会有人把支票送过来——你是明星吧，我在这个圈里有一些渠道，可以给你提供资源和……”
明疏品了品：“这话听起来有点熟悉。”
猫在地上打了个滚。
明疏对它说：“你也这么觉得？”
猫叫了一声，算是回应。
明疏打定主意把这人当梦里的傻子看，任他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而那人费尽口舌，终于发现无论怎么提条件都无法打动明疏，不禁冷了语气：“既然你软的不吃，那我只好来硬的了。”
他手指在空中快速划出一道符，动作熟练而狠厉。
明疏本是看戏，可看见那人毫不犹豫咬破手指，一指头向他眉心点来之时，也察觉到了某种危险，后退了一步。
那人冷冷一笑，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然而下一秒，他指尖像是点在一堵无形的墙上，手臂颤抖着停在半空，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地上的白猫不知何时端坐起来，圆圆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次感觉到危险的换了人。
他忽然意识到，他明明只将明疏一人拖入梦境之中，本不该存在除了他二人之外的第三个活物。
可是猫一直在这里撒娇打滚，他却也没有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梦境是人最没有防备心的地方，清醒时候能轻易识破的陷阱在梦境里会有很大概率成功。
正因如此，他才在梦里设下陷阱，试图诱惑明疏答应献出十年阳寿——之所以没有成功，不是他的陷阱漏洞百出，而是明疏不按常理出牌。
他光顾着对付明疏，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防备，忽略了自己的陷阱里平白多出的一只猫。
他把明疏拖进了自己主导的梦境，试图让他忽略一切不对劲答应交易。
然而有另一个更强大的梦境展开了，他自己也忽略了身边的不对劲之处。
现在，这个梦境真正的主导者正用冰蓝的眸子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