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杨川这场大胜并不是正面打下来的, 但也因为如此，更加重了它的传奇色彩。
春天消融的冰层、以敌示弱的军队、掉以轻心的大魏成了大街小巷谈论的最主要元素。
顾愈虽先领兵回了城，但实际上战斗持续了足足七日, 直到杨川彻底消灭了大魏的三万精兵, 欢庆氛围才算达了高潮。
顾愈也是从这天开始, 又忙得脚不沾地。
宋绘隐约知道一些, 除了庆功, 他还想借由这次机会清洗杨川里盘根错节的官员商户，但这事儿做得并不怎么容易。
杨川这边一保住, 原本转移完产业的赵诚这些地头蛇又跑回来了，拉着一大车队的钱粮，说是犒劳奋勇前线的战士, 目慈面善的，和之前弃城逃走的模样大相径庭。
顾愈见惯不要脸的, 但面对赵诚这样脸皮城墙厚的人也有些气闷。
他在外喝了些酒, 回屋抱着宋绘唠叨赵诚这厮的行径。
宋绘拧了热帕子替他擦脸, 轻哄着声音和他说话, “那大人能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顾愈阖着眼，眼尾微微上勾着，似乎反应了会儿, 虚眯眼瞧着她，“当然能啊。”
“那可真厉害。”宋绘讲着，偏头看了眼夏陶，“醒酒汤煮好了吗？”
夏陶将脸盆端起来, 应声开口道:“奴婢去瞧瞧，应是好了的。”
顾愈并不觉着自己个儿醉了，他人坐在临窗塌边, 右腿搭在塌沿边上，左边腿悬空，姿态散漫风流，嘴里一本正经和宋绘讲着话。
赵诚革职肯定是没得跑的，但他在临安有些背景，硬给安上弃城逃跑的罪名，开脱的法子多了去了。
讲着，顾愈手指在矮桌边上敲了两下，“...从安苏郡调来的县尉明天上任，先将赵诚那条线上的人弄掉再说后面的事。”
冬霜端着白瓷碗进了屋。
宋绘糊弄的应了两句，打断说话的顾愈，而后将醒酒汤吹凉喂到他嘴边，声线带了些哄。
新上任的县尉姓王，全名王束之，四十岁出头，看上去温和和蔼，这些年也做了些实事，颇有些治理上下的手段。
他到宅里拜访顾愈，宋绘有远远见过一回。
不过能做上些位置的人都没几个好相与的，王束之这边笑着拜访了顾愈，转头便去和赵诚周旋，似打着两边都不招惹的好主意。
顾愈知道这事儿时，正和宋绘用着午饭。
耿平垂着头，硬着头皮将这给汇报了，而后从怀里拿出张镂空着精致图案的红帖，“刚才有王家的下人来了一趟，说是初到杨川，想请大家赏个脸温居，也请了大人。”
顾愈伸手接了。
他没避着宋绘，宋绘的角度能瞧见里面写得规整的娟雅小字。
宋绘目光轻落了一下，垂着眼睫微顿后缓缓移开。
顾愈似看懂了这帖子的意思，轻哼过一声。
他垂着眸思考乐片刻，点头，“应了吧。”
耿平得了准信，拿回请帖，从屋里退出去。
宋绘放了碗筷，如着往常问道:“大人明日去参宴，穿官袍还是常服？”
顾愈用温水漱口，吐掉，“常服便行。”他偏头，视线在宋绘面上，想说什么，但最后没讲出来，揉了会儿她指尖，而后扣在掌心，“我晚上还有事，等会你先歇吧。”
宋绘柔柔的弯了弯眼，应声。
顾愈还有公务在身，没在屋内久留，宋绘独自坐着打了会儿谱，让夏陶把耿平找来。
耿平对宋绘找他来的原因完全没个头绪，进屋行礼后，等着宋绘发话。
宋绘思考了会儿，朝他笑着道:“想看看给大人的请帖。”
顾愈并未对宋绘怎么设防，耿平也没太多想，将请帖递给她看了。
帖子上沾了香粉的味道，里面帖子内容也没按照规矩直接写明时间地点，而是先表达了对顾愈英勇无畏的崇敬，而后是初到异地的心绪，转折到听闻顾愈在书画方面很有造诣，想求几分指教，最后做了些自荐，邀顾愈前去听音饮酒。
宋绘表情如着常，手指摩了摩信沿边，“耿护卫一会儿没事吧？”
耿平抬了下眸，摇头。
“那便好。”宋绘稍作了停顿，而后嗓音轻软的继续着道:“跟我讲讲王束之吧。”
耿平表情僵了下，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宋绘表情纯白，近乎天真，“不方便说？”
耿平斟酌了会儿，摇头，“那倒没有。”
宋绘想知道王家是怎么个情况可以有很多法子，但在顾愈手下做事做久了，谁都有几分粉饰太平的能力，耿平虽讲给她听了，但却不会在顾愈面前多说些什么，这大概是他们的生存法子。
王束之是临安王家的旁系，虽不如直系子弟身份显赫，但他年轻时候长相出挑，又会吟诗作画，高娶了个世家嫡女，如今着，在王家身份并不算太低。
他膝下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已经嫁了，如今剩下嫡出的二姑娘王雪云在还阁中，这次写信的便是从小有才女之名的王雪云。
“其实...王大人之前已有隐约提过一遭，说是小女儿骄纵，当正房可能有些不够格，说是愿意做侧...不过可能也就是酒醉那么一提，当不得真。”耿平说时没过脑子，毕竟宋绘一向会把所有事处理得体。
不过，他讲完后没得宋绘一声回应。
宋绘安静看着手里的请帖，过了一阵子，偏头望了耿平一眼，“我以前在蜀夋有幸见过王姑娘一回，大抵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耿平没多想，有些意外的开口道:“那是真有缘。王姑娘虽看似骄纵，但实则性情温和，善解人意，定会和夫人相处融洽。”
宋绘望着手里的请帖，稍有些走神，没回复这话。
在宋绘看来，王雪云确实挺符合顾愈喜好的。
人虽不像赵真全敏这样，有些明显身份或是性格上的缺陷，但只要筹谋得当，王雪云也并不难解决。
只是...
宋绘半晌没讲话。
耿平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和想法，唤了一声宋绘，“夫人在想什么？”
宋绘瞧着他，而后将请帖架在火上烧。
明亮的火焰顺延着尖尖一角往上蔓延，宋绘抿着唇线弯出了个笑，“只是在想要不要赌一次试试看。”
宋绘将燃起来的请帖扔在地上，耿平抬腿踩了几下，有些为难的看着她。
宋绘神情镇定的看着他，“照实跟大人讲吧。”
这事儿已超出了耿平的能处理的范畴，他沉默了小会儿后，捡起地上的残缺纸片，拱手后退出房间。
宋绘安静坐在塌边，等着顾愈来找她。
相比于临安绍南这些地方，杨川的生活粗糙随意得多，但莫约是经人打磨得少了，这里的夕阳呈出动人心魄的美。
在渐黑的天色里，夕阳铺就的灿橘色像是柔软的结界，白云蓝天在它的掩映里像是幻影，美成极致的虚幻。
夕阳沉进远处的地平线下，标志着这一天走到尽头。
宋绘听见两道脚步声，一快一慢，过了会儿，房门被推开，慢的脚步声停在廊下没有靠近。
宋绘偏头看向走进屋内的顾愈。
夏陶站在门边张望了片刻，刚要开口，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厉声开口道:“出去。”
夏陶被顾愈表现出不近人情的态度吓了一跳，稍担心的看了宋绘一眼，按着命令关上了门。
顾愈抿着唇线，手里拿着还热乎着的请帖。
他谈不上生气，只是说对宋绘不乖顺的行为有些不太高兴。
宋绘转了转身子，面朝向顾愈，规矩正坐下。
宽大的衣裳在塌上铺开，宋绘没讲话，无声的望着他。
她五官精致立体，睫羽微微上翘着，下巴尖削，脸色透着不太正常的苍白，呈出无言的柔弱感。
这时候的示弱并没让她处在劣势，相反着，让她在谈话里变成了占优的一方。
顾愈见她这样，眉间隐约的不悦收了两分，他晃了晃手里的请帖，“怎么个意思？”他虽是提问，但莫约能猜到几分宋绘在借这事表达不满。
宋绘不讲话。
顾愈捏了捏眉心，沉默了会儿，“侧室这事还未定下，只是随口聊到而已，...就这样你便耍小性子？”他声音温和，慢条斯理的和宋绘讲道理。
王雪云性格还算讨喜，若是纳她能稳住王束之，总的来讲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顾愈不太介意。
他讲了很多，宋绘都没太听得进去，垂着眸，显出几分执拗。
顾愈在塌另外一面坐下，停顿片刻，“没有王雪云，也会有李雪云周雪云，总不能进个人，你便闹脾气，你这态度不对...也过了些。”
听到最后这句话，宋绘稍抬了下眸。
她只是想赌赌看那些野心能不能开花，现在好像...有结果了。
宋绘稳住自己的表情，努力抿出一个和往日没什么分别的笑，语气轻松，话早就在打过多次腹稿，“我就是想瞧瞧是还没入门的雪云妹妹更重要，还是妾身更重要，这么看起来，妾身要失宠啦。”
顾愈看见她脸上的笑，心情下意识跟着轻松了两分，“哪有这回事。”他探出手想摸下宋绘的头。
宋绘几乎无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
而后，宋绘看着表情沉下去的顾愈，伸头在他掌心碰了碰。
这只是极小的一个动作而已，不算是什么大事。
顾愈忽略掉心底里的怪异感，看着宋绘。
她笑着瞳膜上覆着一层暖黄色的虚色，声音轻软，“大人不还有公事在身吗？先去忙吧。”
顾愈搓了搓自己的指腹，应了声好，“你先歇着，不必等我。”
宋绘应下。
晚间的时候，宋绘确实没有等顾愈，甚至没在屋里。
耿平战战兢兢帮忙转达了宋绘的原话，“夫人讲说她有些想大少爷了，所以今晚过去歇了，让属下告诉大人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合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