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以顾愈的身份,这话足够打动人了。

风吹过街巷,宋绘安静看着他好一会儿,向他道谢。

顾愈像是从她的态度里看出些什么,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宋绘在顾愈要拂袖离开前,笑着弯了弯眼,“妾身愿意的,不过...”顾愈抬眸看她,宋绘眼底的柔和昙花一现,露出些复杂难言的情绪,“老夫人应不愿再见到我。”

顾愈身上无声愤怒一敛,沉默下来。

他这话不过是冲动的许诺,到底没经过深思熟虑。

顾老夫人并不是不允许顾愈纳妾,只不过这人绝不能再是宋绘。

一个出逃的妾没将她打死或是沉塘已是夫家的仁慈,若是纳了两回,那宠妾的名声怕是压不住了。

顾愈也并非墨守儒家教条的读书人,只不过为宋绘和祖母闹翻也不是他能做得出的。且随着皇权斗争局势逐渐明朗,他娶妻一事势必要提上日程,维持妻子体面也是他份内的事。

有什么情况,那么找对应解决法子便是,世上事情大抵如此。

但是,宋绘,时隔许久,又成了进退两难的棘手事。

顾愈眼皮半垂的看了她小半会儿,虚眯了下眼,目光很难说不是审视。

宋绘面上笑微不可见的顿住一下。

在宋绘要细细探究时,顾愈冷着面色转身。

这场谈话无疾而终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隐约也有些超出掌控的东西让宋绘隐约不安。

宋绘回家时,夏陶已做好了饭就等她。见她进院子,便将温在锅里的几碟子菜端出来,喊着冬霜帮着盛饭。

待宋绘坐下,两人才拿筷端起了碗。

宋绘若是想藏着点情绪,旁人是万万察觉不出丁点端倪的,一顿饭高高兴兴吃完,夏陶刷碗,冬霜打扫院子。

宋绘瞧见铺了一地的梨花,让冬霜和她一道捡了两篮子。

花瓣洗干净,铺在院里晒,待晒干后收纳在陶瓷小罐里,想春天的时候便用滚水冲泡几瓣,梨花花香便能铺满一年四季。

花瓣需晒五天,在最后一日的傍晚,宋绘又见着了上回不欢而散的顾愈,他穿着繁复的衣袍,像是从什么正式的宴会下来似的。

眼底盛着的温水掺上了些酒,整个人情绪散散的,活脱脱像在哪儿风流一夜的浪荡公子。

宋绘吩咐着冬霜去烧些水,而后提着裙摆走到顾愈身前,盈盈一福身,“大人来得正巧,我这儿刚晒好些干花。”

顾愈目光在她面上停了一会儿,越过她往里走。

一农家小院的构造能复杂到哪儿去,他可能真是喝了点酒的原因,忘记克制守礼,推了宋绘的房门进到她屋里,而后脱鞋上了临窗的矮塌。

夕阳斜挂在天边,余晖洒了他半边身子,他脸和身体轮廓线被暖黄的线条剪裁成得利落分明,宋绘安静在他对面坐下,等着明显是有话要讲的顾愈开口。

塌上还有宋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彩线,给顾澜清做到一半的衣裳还在篮子里。

顾愈的眉眼没被这些染出分毫暖色,他目光,“你起初见到我时候便想好了,对吧?我会拿你没办法。”

终究还是猜到了。

宋绘想得很清楚。顾澜清必然要被接回公爵府的,如今顾愈膝下无子,不管怎得他都会得两三分重视,因而她这个生母怎么也不能被养在外面。

外室生子,前头没这个先例,往后顾家也绝对不能有这种给列祖列宗蒙羞的事。

宋绘留给顾愈的选择从来就只有两个,放了她,亦或是杀了她。

可是,顾愈会杀了她吗?...宋绘设局的时候认认真真想过这事儿,顾愈心性温和倒是其次。

合纵连横,往南往北,向东向西,可反可复... ...人说话做事都要有所依仗的,与其说她仗着自己几分小聪明将事情推到这个地步,不如说凭靠的顾愈对她的偏爱在作威作福。

顾愈喜欢她,跟读那么多诗总有一两首合心意一个道理,总该偏那么几分心。

整个事自然得没什么马脚,人大都不能察觉藏在这下面的心思。但顾愈是谁,他脑子转得不必宋绘慢多少,在耍心眼这方面他可能不如宋绘,但他见过没刀影的厮杀比宋绘多得多。

如果这人是宋绘,那么这些事便不对劲,这点足以他逆推整个事情。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棋逢对手。

顾愈侧过脸,夕阳光从他面上掠过,他眼睫一刷,在眼下投下浅浅的暗影,清淡着道:“你只须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

“那便行了。”顾愈起身,身形被夕阳光拉得修长,“你既不愿,我就不强人所难,往后我不会再来了。”

冬霜提着一茶壶滚水进屋,宋绘慢吞吞的弯了弯眼,“拿过来吧。”她替自个儿斟了一盏花茶,安静等到水温合适,抿了一口。

顾愈显赫惯了,这世间的人人事事就该捧着他,断没有他屈膝向谁求饶认输的理。

宋绘踩着他底线了。

他也真不会再来了。

日子不好不坏的过着,上个冬天被陈来庆判了死刑的老树不知什么时候也冒了那么点绿意。

宋绘在焕发生机的树根边上捡着了三个鸡蛋,转身便看见一脸局促拘谨的耿平。

耿平没怎么变样,只是比几年前再黑了一些,宋绘朝他笑,“耿护卫怎么有空来?”

耿平看着宋绘脸上温温和和的笑,叹

了口气,“娘子也太心狠了些。”他这在为谁抱不平显而易见。

“娘子可否去宅邸里瞧瞧大人,前些日子因山贼投诚大人喝了两杯来见过娘子后便有些不太对劲,也不合眼休息,没日没夜的忙。昨个儿,山匪收网,有个大寨的匪寇暴起伤人,大人受了不轻的伤,也不听人劝,又一刻不停的处理军务去了。”耿平面色郑重的拱了拱手,“拜托娘子走一趟。”

宋绘在坛里舀了一瓢水洗手,“以大人的武艺不太可能...”在耿平略有些谴责的目光里,宋绘消了后半句话,“罢了。”总有些话得说。

宋绘笑着继续道:“劳烦耿护卫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

顾愈现住的宅邸自然不是他的产业,不过是与不是也就一句话的事。宅邸精致,是蜀夋惯有的布置,假山园林,亭台楼阁,颇有几分意境。

宋绘跟着耿平进到顾愈院子时,正有几个下人在打扫落花。

耿平点了其中一人,问道:“大人在吗?”

“在的。”闻言,耿平侧身,朝宋绘拱手,“拜托娘子了。”

临危受命的宋绘不知道自个儿是不是该立个军令状表表决心,不过终究还是被耿平那份正儿八经感染了几分,笑着,轻声应道:“我会努力的。”

她推门进了屋内,看见顾愈握拿着毛笔坐在案几边写着什么,可能是因为受伤,他面色有种透明的白,俊朗不减分毫,甚至因这几分难得的羸弱显出几分极致的贵气。

“我说了不要进来。”

“那大人,我待会儿再来?”

顾愈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对上眉眼弯弯的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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