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宴没想到自己大半夜会跑到平康坊来。
他现在难道不应该是在王府里,坐在表妹身边，看她描芍药或者带她练练字么。一进到这里，冲天的胭脂味熏的他心里莫名烦躁。
他低头看着腰间的香囊,表妹放的银丹草早就枯萎了，因她喜欢这个味道,后来他放在里面也是银丹草。
带着一丝冰凉的香味，与表妹身上的香气是一样的。
“王爷，在中曲司没有找到二公子。”心腹侍卫低声道，“剩下人去上曲司了。”
沈清宴点头：“本王先去看看那些突厥人。”
他虽然是来给太子二哥顶锅的，但也不想被泼脏水，也要给自己找个正当理由出来。
想到表妹因林芷柔的事似笑非笑的模样，沈清宴心里就觉得不悦，他不想被误会,更不想表妹为此而看轻他。
总之,今晚上的沈清宴,很烦躁。
失去了以往的温润儒雅。
早知道就不要让表妹绣芍药了！
他当时脑子是怎么想到,即为难了表妹，又折磨自己。
几个琵琶女见着他来，正要盈盈拜下,沈清宴脚步带风直接走过去了。
琵琶女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大的迎上去：“王爷，您都好久没来了。姐妹们新练了曲子,您要听听吗？”
平康坊的歌姬舞姬们都知晓安亲王从不会在这里过夜，他来平康坊做的最多的便是听曲儿,尤爱琵琶。因为这个多少长安贵女们私下苦练琵琶，不过她们没机会奏给安亲王听，这事儿让平康坊的姑娘们得意许久。
沈清宴没理她们。
一旁的侍卫冷着脸将琵琶女们拦下。
“王爷今天好奇怪啊。”琵琶女小声道,“是心情不好吗？”
侍卫：“少打听。”
琵琶女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不解风情的人，但看在他是安亲王府的份上也冲他媚笑。
侍卫不为所动，只要王爷不出府，他们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事。自从表小姐来后，王爷基本上晚上都会待在王府，现在王爷被闹着出来，他们也要跟着站岗，心情会好才奇怪了。
突厥人的雅间是最热闹的，他们占了一大片场子。
最中央的留出一个空地，阿史那嘎朗正和一个胡姬女子在中间跳舞，周围一众人叫好。有眼尖地看见沈清宴，摇晃着起身道：“安亲王，您也来看玩乐了吗？”
快被突厥人灌酒灌的七倒八歪的鸿胪寺小官，吓得连滚带爬的站起：“安、安亲王……”
沈清宴摆摆手，脸上带笑：“诸位不必拘礼，继续玩乐即可。”
“难得安亲王来了，上酒！”
阿史那嘎朗振臂一呼，五六个酒坛子又被报上来，“王爷大人，我们草原上的勇士都是好酒量，你请！”说罢，他干了一碗。
亮出碗底，四周一片喝彩。
阿史那嘎朗得意的看着沈清宴。
沈清宴头疼不已，脸上却没表露。那鸿胪寺的小官赶紧跑来，说道：“王爷明日还要上朝，这酒就让我喝了吧。”
阿史那嘎朗不悦，其他突厥人也停下了歌舞。
“这是我们大皇子敬的酒，你一个末流小官也配喝吗？！”突厥那边的会大夏语的人嚷道，“王爷，您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突厥人。”
沈清宴接过碗，仰起头，喉结微动，一口饮进，伸手擦拭着嘴角：“好酒啊！喝起来不像是我们大夏的，倒是有几分草原的味道。”
阿史那嘎朗一愣：“没错，这就是我们从草原带来的，王爷你喝的出来？”
沈清宴：“本王有幸从铁勒人那里尝到一坛草原的酒。”
阿史那嘎朗的酒顿时醒了些。
这个看起来像个柔弱书生的王爷，是老安亲王之后，那位可是个领兵的。突厥和铁勒之间也有一些交流，老安亲王打的铁勒四处溃逃，如今这个小的提起铁勒，哼，这是在炫耀他们大夏的兵力！
沈清宴对着胡姬道：“停下来做什么，你们不是新排了曲子，给我们的贵客跳起来。”
歌舞声再次响起，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又被沈清宴消散在无形之中。
阿史那嘎朗请沈清宴坐下，刚才那个下马威没下成，也收敛不少。
“王爷，有个事儿我想与您商量商量。”
沈清宴想笑，这莽夫还能知道商量这个词。他道：“大皇子有事直说便是。”
“我就想问问……”阿史那嘎朗憨憨笑道，“圣人可还有未出嫁的公主？我们草原与大夏联姻许久。依着你们的中原的人话法，我的嫡母正是你们大夏的公主，为了草原和中原的情谊，为何不再下嫁一位公主来呢？”
沈清宴恨不得一巴掌呼醒他。
当年下嫁公主给突厥是不得已为之，那时大夏在打铁勒，为避免两线作战，这才下嫁公主，将突厥这边稳住。
公主嫁到草原，自然是正妻之位。但突厥可汗早就有了侍妾，其中一个更是早早替他生下皇子，便是现在阿史那嘎朗。公主诞下阿史那拓云后因太过思念长安，嫁到草原上不到五年便离世。如今突厥可汗帐内大妃便是阿史那嘎朗的生母，那个女人从侍妾一路爬往上爬，在公主去世后更是拿到大妃之位，是个不可小觑之人。
如今大夏兵强马壮，何至于用女子去来求和，来忍受与父母亲人离别之苦。
沈清宴也没有一口气回绝，他慢悠悠地打着太极：“公主下嫁乃是圣人家事，我虽是亲王，但也是臣子，应当恪守本分，不可妄议圣人。”
阿史那嘎朗见此路不通，又道：“那你们大夏可有未婚的年轻才俊，你看我们突厥的公主如何？”
沈清宴心中一沉。
这是要给宝乐公主相看了？！
大夏没有所谓的荣养驸马一说，但宝乐公主的驸马绝对会是，他将永远远离权利中心。偌大长安无论那家士族儿郎娶了宝乐都不是一件乐观之事。
阿史那嘎朗似想到什么，特别开心：“王爷，我记得你好像也没娶亲？要不……”话还没说完，刚才脸上还有这笑模样的沈清宴眼神冰凉到底。
“为什么没有杀意预警？”沈清宴心里默默问。
八戒困惑：突厥大皇子对您好感度是负的，但没有杀意呀。
沈清宴：“不，是本王想宰了他。”
八戒：……
抱歉，它还没有升级出这个功能，反向检测什么的，一听就很高级。
阿史那嘎朗干笑两声：“没错，王爷您这么的……依着你们大夏的话是一表人才。我们的宝乐配王爷的确还会有些欠缺的。”
顾舒窈刚跳上来，悄悄潜伏在窗边。嘎朗的下半句话被她听得明明白白“正妃之位宝乐配不上，给您当侧妃如何呢？”
顾舒窈差点没破窗而入。
嘎！朗！
很好！
当初在草原没一箭射穿你，是她是错。
顾舒窈笑的恶劣。
表哥，你会怎么回答呢？
只是一个侧妃之位，给出去没什么要紧的吧。毕竟那可是突厥公主，突厥可汗特别宠爱的一个，模样好，地位又高，配一个侧妃的确是当得起。
她弯着腰，身体紧绷的像石头一样硬，疯狂的情绪在眸子里翻涌，她越来越烦躁，那股暴戾的劲像一把火，想要焚烧一切。
“大皇子不要拿婚姻大事当做儿戏！”
屋内沈清宴起身，“本王尊重你是远方来客，但也请大皇子清楚，本王乃大夏亲王，本王的婚事还容不得一个外族来指手画脚！”
屋内的歌舞声再次停下，一切都静悄悄的。
突厥人有些懵，他们刚才都在喝酒，没注意大皇子和沈清宴说什么。有听的赶紧传了几句，众人吓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敢相信嘎朗会这么蠢，他是喝多了吗？！
大夏这边的官吏也没好多少，安亲王温润如玉的性格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居然生气了！
有点吓人呀。
沈清宴：“大皇子醉了，说的一些胡话，等会儿你们将大皇子送回四方馆。本王还有要事，诸位留步即可。”
说完，沈清宴拂袖而去。
一时间，屋内众人都没说话。
鸿胪寺的官吏道：“既然大皇子醉了，咱们也就散了吧。”
一向嚣张的突厥使团自知理亏，也没有再闹腾。
窗外，顾舒窈身上的戾气一扫而空，仿佛吹到了最暖的那抹春.风，将她所有的料峭都吹散了。
然而一想到刚才那差点不受控的暴戾，顾舒窈眸色又暗淡下去。
她知道自己是个疯子，从小就是，并没有彻底好起来过。原本打算自己去草原自生自灭，却误打误撞进了不良人，至少这里会有一个口子让她发泄，让她可以在白天维持着贵女们得体的仪态。
顾舒窈伸出手，缓缓摸上脸上的面具。
带着面具的人，真的可以用真面目示人吗？
沈清宴离开突厥人这边后，在上曲找到太子。太子并没有喝酒，也没看跳舞。沈清宴颇为不解：“二哥你这是来平康坊看风景呢？”
太子无奈道：“孤回宫了，你就当没看见孤。”
沈清宴并不深究：“路上小心。”
太子没在这里多留，坐着马车离开。
谁都不知道马车内藏着一个哭红眼的小姑娘。
骆佳宁抱着膝盖，她不敢相信同窗中居然有那么恶毒的人，将她骗到此处。如果不是太子找到她，她不敢相信后面会发生什么。
太子叹息道：“没事了。回骆府吧，除了孤没人看见你。”
“嗯。”骆佳宁乖乖点头，“多、多谢殿下。”
忙了大半夜，沈清宴回府后，神使鬼差地走到顾舒窈的院子。
他站在那里，站了许久。
谷雨瞧着犹豫要不要去通报，沈清宴看了眼身上的衣物，还是去平康坊的那一身，沾着一身冲鼻的胭脂味。
“不必了。”
说完，他又走了。
谷雨挠着头，王爷大半夜不睡觉遛弯呢？
作者有话要说：可不就是遛弯么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