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摘芽四

叶氏兄弟将顾炎武告了,告他仗势欺人、鱼肉乡里,侵占叶氏水田八百亩。

官司打得很顺畅,直接告到南京的刑部大堂。刑部居然还真就受理了。

可怜爱国义士顾炎武,正任劳任怨地在天北行省,为大明朝戍守边关。糊里糊涂地就被人召回南京,关了起来。

朱亨嘉很得意,亭林先生,汝不是狂吗?在《日知录》里胡说什么不应“独治”,而应“众治”,鼓吹“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呵呵!汝想夺朕的权,朕就让汝吃牢饭。

他召来刑部尚书王化澄,稍稍地暗示了下:这个人写书妄议朝政,影响太坏,把他流放三千里,去外蒙古放羊吧。

至于为什么不杀头?主要此人是大儒,又是抗清义士,在民间人望很高,直接杀了,对朕的名声有损。不如流放到荒远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

皇帝发了话,从刑部到大理寺自然是一路顺畅地判流放。

不料,居然没流放成。

先是民怨沸腾。

这顾氏可谓满门忠良!当年在昆山抗清,顾炎武生母何氏右臂被清兵砍断,两个弟弟被杀,嗣母王氏闻变,绝食殉国,临终嘱咐炎武,说:“我即使是一个妇人,身受皇上恩宠,与国俱亡,那也是一种大义。你不是他国的臣子,不辜负世代国恩浩荡,不忘记先祖的遗训,那么我就可以长眠地下了”。

如此的忠烈,提起昆山顾氏,哪个不竖大拇指?指黑为白,老百姓不答应!昆山的老百姓写了万民书,要求释放顾炎武,把苏州知府堵在了府衙里,逼着他也在万民书上签名。顾炎武的外甥徐乾学还带了一大帮百姓进京请愿,搅得三法司不得安宁。

几个刁民闹事,抓起来不就完了吗?偏偏大家都知道顾炎武冤,没人愿意为难这些刁民,反倒越闹越厉害了起来。朱亨嘉自诩是爱民的好皇帝,总不能派军队镇压,只好装聋做哑的耗着。

刁民闹事也就罢了,官员们,尤其是那些清流们也闹了起来。顾炎武的好友王略、路泽博、李因笃等清流官员,纷纷上疏为其鸣冤,竟连何吾驺、钱谦益等重臣也要求重审此案。

最让朱亨嘉揪心的是,一些将领也为顾炎武求情。自己的嫡系将领孙贵,打南京的时候曾和顾炎武并肩作战;鲁监国旧部周鹤芝、周瑞、阮进,和顾炎武也曾是战友;彭明扬是顾炎武的长官,他们都纷纷上疏救人。

“气死人了,没想到朕堂堂帝王,想流放个腐儒都办不到!”

朱亨嘉见流放一人,会失民心、官心、军心,觉得得不偿失。只得假惺惺道:“朕觉得顾炎武侵占叶氏田产一案,并无实据。只是此人毕竟收了叶氏八百亩水田,有辱斯文。着降职去兀古儿扎河南岸做个驿丞吧”。

这兀古儿扎河位于于奴儿干都司斡难河卫,紧挨着外蒙古和罗刹人的据点尼布楚城。

之所以这么处理,借鉴的是大太监刘瑾将王守仁谪贬至贵州龙场驿当驿丞的经验。哼哼,汝顾炎武不是喜欢写书嘛,朕让汝在冰天雪地里慢慢写;汝不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朕倒要看看,让汝做一个小小的驿丞,汝是否还能尽职尽责。

??

朱亨嘉想收拾的民主派三位大儒中,亭林先生顾炎武根基其实是最浅的。另外两位:梨洲先生黄宗義、船山先生王夫之,皆是出身名门望族,在朝中的根基远比顾炎武深厚。

对付一个顾炎武都如此费劲,朱亨嘉感受到了民主派的力量,哪怕只是萌芽,却依然让一切帝王胆寒。

他不敢轻举妄动,派人搜集这两大家族贪赃枉法、偷税漏税的罪证。不料黄、王二人家风甚好,竟查不出什么违法的事。虽然家族远亲中有人犯法,但却不能以此定二人的罪。

不过,封建社会,独裁天下的皇帝想整下面的大臣,实在是轻而易举。

大笔一挥,调换,改任王夫之为台湾巡抚,原台湾巡抚俞图南改任保定巡抚。呵呵,汝王夫之不是喜欢写书嘛,便让汝写给台湾岛上的生番们看。

至于另一个大儒黄宗義嘛,已经是堂堂右都御史了,不好调换。

看在他鞍前马后多年的份上,皇帝决定收拾他前,再找他谈一次心。

黄大儒被召到了乾清宫,朱亨嘉很客气,不仅赐座赐茶,还一脸笑容地嘘寒问暖,唠起了家常。

“太冲啊,朕记得汝今年五十有二了吧?”

“陛下好记性,臣贱龄正好五十有二”。

“哎呀,时光荏苒啊!一晃咱们都老了,朕今年都六十五喽!”

“陛下,您乃天子,与天同寿、龙马精神,可一点都不老呢”。

听了黄宗義这恭维话,朱亨嘉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好汝个黄太冲,当着朕的面,汝毕恭毕敬,马屁拍得一套一套的,可背地里,却写了那么多书,鼓吹民主自由,反对独裁专制,反对朕的皇权。汝,汝,汝,哪个才是真的汝?

“太冲,听说汝写了一本奇书,叫什么《明夷待访录》。嗯,好,写得真好!一共二十一篇,朕每篇都拜读了,越看越有意思,爱不释手呢”。

一听这话,黄宗羲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凉,不自禁便出了冷汗,硬着头皮道:“臣谢陛下谬赞!”

“哼哼,朕才疏学浅,有些地方倒是没看明白。汝在《原君》篇上说:君者,“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为天下之大害”,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此问一出,黄宗羲再也把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此皆是臣酒醉后胡写的,臣糊涂,请您恕罪!”

“呵呵,卿说得有理着呢,何罪之有?’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今法乃’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嗯,写的真好!”

“陛下,臣死罪”,黄宗羲泪流满面,因为恐惧而说不出话来。

朱亨嘉却不看他,只是悠悠地说道:“太冲,朕一直以为汝离朕很近,朕错了,汝其实从未接近过朕。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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