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诱虎

“臣闻皇上入主中原,挥戈南下,夙怀归顺之心。惟山川阻隔,又得知大兵已到,臣即先撤各地驻兵,又晓谕各府、州积贮草秣,以迎大军。”

这是郑芝龙托征南大将军博洛转交给清廷的题本。

“学士怎么看郑芝龙上的这个题本?”博洛问自己的智囊,内院学士额色黑。

额色黑,满洲八大姓之富察氏,镶白旗人,爱新觉罗家正宗的奴才。在大清朝,奴才(满语:阿哈)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称的,这代表着无上荣光。

“贝子爷,奴才以为郑芝龙上给朝廷的这个题本有两层意思:一是表功;二是要官。贝子爷应速上奏摄政王,给他个官做,以安其心。”

“呵呵,学士有所不知。封郑芝龙王爵并闽浙总督一事,纯属本帅诓郑芝龙的,并未禀告摄政王”。

额色黑大惊,这个主子啥都好,就是胆子太大呀!

“万一摄政王动怒,如何是好?”

博洛微微一笑:“十四叔的脾气吾最清楚,向来是有功必赏。此次吾一举荡平伪明两帝,他夸吾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汉人怪吾呢?”

额色黑想了想:“郑芝龙要是封不了王爵,久必生怨复叛。其人手握十数万雄兵,吾军只有四万。贝子爷不可不防。”

“吾所忧虑者亦此,所以欲将郑芝龙诱入营中软禁。不料此人躲在安平不出。学士可有计教吾?”

额色黑思索了一下:“可找与郑芝龙相熟之人,写信劝其入营。”

博洛笑道:“郑芝龙,枭雄也。光写信估计不行,还得派兵迫之。”

“贝子爷,吾军兵少,郑芝龙兵多。派兵迫之,万一其不忿造反。奈何?”

博洛捏了捏下巴:“无妨。吾以兵迫之,郑芝龙必遣使询问吾缘由。吾再假作不知此事,当使者面,将领兵的大将痛斥一番。彼必深信不疑。双管齐下,诱其入营。只要郑芝龙进了本帅的军营,哼哼,插翅难飞!”

二人正商量着怎么对付郑芝龙,忽报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卒于军中。

博洛惋惜不已,令人将灵柩送归北京。

??

安平郑府,郑芝龙正在看一封信。

此信是郑芝龙的老朋友、泉州乡绅郭必昌所写。郭必昌,当过大明朝的兵部尚书,和郑芝龙交情深厚。

此时的郭必昌,已经归顺了博洛。他在信中写道,大清的征南大将军博洛,如何仰幕郑芝龙,日夜盼望着与郑芝龙相见。让郑芝龙赶紧来福州与博洛一会,有天大的好处云云。

如何天大的好处呢?郭必昌没有言明。郑芝龙想,莫非是要封吾为安平王?怦然心动。

正在犹豫不决,忽报清固山额真富拉克塔领着八旗大军,逼近安平。

富拉克塔,满洲镶黄旗人,郭尔罗氏。他既非皇族,又非满洲八大姓,能混到固山额真这个位置,全靠两个字:擅战。其部三千满蒙八旗,极其精锐。

富拉克塔领兵来到安平城下,整日在安平附近纵马飞驰、炫耀军威。

说也奇怪,郑芝龙的十几万大军,在三千八旗面前,居然龟缩城中,不敢一战。

郑芝龙很不高兴,博洛啊博洛,你既然仰幕我,想和我一会,又为何派兵逼我?

于是遣使去博洛处询问:“吾惧以立王为罪耳。既招吾,何相逼也?”

听说郑芝龙的使者来了,博洛亲切接见,言辞谦逊、嘘寒问暖。

“什么?有这种事?吾让富拉克塔请郑将军相会,这厮居然在安平纵马行凶?来呀,将富拉克塔给本帅唤过来”。当着使者的面,博洛假作不知此事。

富拉克塔来到大帐,博洛把他好一顿臭骂,说他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居然敢骚扰自己一直仰慕的郑将军,实在是混帐,罪该万死。

“富拉克塔荒野莽夫,在白山黑水间野惯了,不懂礼仪,万勿见怪”,博洛对使者说,话锋一转,“不过郑将军既已归顺大清,却迟迟不与吾相会,难免吾的部下会疑虑。请您回去后转告郑将军,请他速来福州与吾相会。吾大清缺乏水师,闽浙千里海疆,皆托付郑将军。吾对天起誓,必不相负”。

使者回去后对郑芝龙说,博洛态度诚恳,不似有诈。

博洛下令把军队后撤三十里,又派内院学士额色黑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到安平面见郑芝龙。

郑芝龙折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尽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功,此豪杰事也。若将军不辅主,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商地方故也。”

哎呀!博洛这年轻人真不错,信也写得感人。不去恐拂了他一片好意。再说人家连闽粤总督的官印都给吾铸好了!

郑芝龙下定决心,去福州见博洛。

??

听说父亲要去福州见博洛,朱成功大惊,急忙劝说郑芝龙。

朱成功乃郑芝龙嫡子,隆武帝喜其忠义,赐国姓朱,改名成功。他也感激隆武帝厚恩,常思报效。不料其父却迎清兵入闽,八百里山河,如今遍地腥膻!

朱成功劝郑之龙曰:“吾父总握重权,未可轻为转念。以儿细度,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高恃险,设伏以御,虽有百万,恐一旦亦难飞过。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开海道,兴贩各港,以足其饷。然后选将练兵,号召天下,进取不难矣。”

他想劝郑芝龙割据福建,反清自立,岂料郑芝龙过惯了好日子,不愿意再打打杀杀。

他驳斥儿子道:“稚子妄谈,不知天时时势。夫以天堑之隔,四镇雄兵且不能拒敌,何况偏安一隅。倘画虎不成,岂不类狗乎?”

朱成功不死心,再劝:“吾父所见者大概,未曾细料机宜,天时地利,有不同耳。清朝兵马虽盛,亦不能长驱而进。我朝委系无人,文臣弄权,一旦冰裂瓦解,酿成煤山之惨。故得其天时,排闼直入,剪除凶丑,以承大统。迨至南都,非长江失恃,细察其故,君实非戡乱之君,臣又多庸碌之臣,遂使天下英雄饮恨,天堑难凭也。吾父若藉其崎岖,扼其险要,则地利尚存,人心可收也。”

郑芝龙火了:“识时务为俊杰。今招我重我,就之必礼我。苟与争锋,一旦失利,摇尾乞怜,那时追悔莫及。竖子渺视,慎毋多谈。”

朱成功被郑芝龙斥退后,悻悻然回房。

为了防止儿子呱噪,第二天,郑芝龙起了个大早,带着五百卫士赶赴福州。

朱成功听闻后大急,骑快马追上郑芝龙。

他跪在地上,牵着郑芝龙的衣袖,哭着说:“父亲!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则失其威,脱渊则登时困杀。求您三思而行。”

郑芝龙不听,甩开袖子,让左右将朱成功拖开。自己快马扬鞭,直奔福州。他彷佛看见,闽浙总督的官印,在向自己招手。

??

听说郑芝龙来了,博洛大喜。

他亲自出城迎接郑芝龙。

见到郑芝龙,博洛先说了一番仰慕已久的客套话,又让人拿了一支箭出来。

“贝子爷此是何意?”

博洛将箭一折两断:“吾与将军折箭为誓,共享富贵,永不相负!”

郑芝龙被深深地感动了,最后一点戒备,荡然无存。开开心心地和博洛一起进了福州城。

进城以后,博洛将郑芝龙的卫士分散各营,海吃海喝。又与郑芝龙开怀畅饮,连喝了三天酒。

第三天晩上,郑芝龙酒还没醒,忽然接到博洛军令,让郑芝龙随博洛一起,拔营回京,觐见摄政王多尔衮。

此时,郑芝龙才知中计,但已经身入虎穴,无计可施。

可怜他纵横四海,嚣张半生,连一代英主隆武大帝都被其操控于股掌之间。这么大一条巨鲸,居然被年仅三十二岁的爱新觉罗·博洛忽悠,变成了失水之鱼。

神龙失势,与蚯蚓同。

郑芝龙只好委婉地向博洛求情,表示就他个人而言既然已经投降清朝,进京“面圣”正是自己的愿望;不过,留在福建沿海的长子和兄弟拥有相当兵力,自己一旦进京,呼应不灵,恐怕海上从此多事。

博洛冷笑:“将军的部属,本帅自有重用。请将军修书为本帅招之。”

郑芝龙只好写了几封信给部下,让他们听从博洛调遣。

他还想以部下做筹码,不愿去北京。

不料博洛翻脸无情,杀机毕露:“此与尔无与,亦非吾所虑也。汝速行,勿迟疑。”

为了让郑芝龙走得快些,博洛精选了五百八旗勇士,押着郑芝龙,急驰北京。

摆平了郑芝龙后,博洛又利用郑芝龙写的信招降其旧部,居然招降了武毅伯施福、澄济伯郑芝豹和部下总兵十员,兵将十一万三千名。手中的兵力一下由四万,扩充到了十五万多。

接着博洛又令佟养甲、李成栋领着原属郑芝龙部下的施福、施郎、梁立、黄廷、成升、洪习山诸将并五万降军进攻广东;又令浙闽总督张成仁等领兵分守福建各处。

忙完这些,博洛领着六千满蒙八旗和一些北方绿营兵回京了。

消灭南明残余势力的事,让那些降军去做吧。以汉制汉,是大清的基本囯策。满洲大爷的命金贵,消耗不起。

??

听说博洛仅带了六千满蒙八旗和两万降兵,就扑灭了南明鲁监国、隆武两大政权。摄政王多尔衮十分开心。

他慨叹道:“七哥生了一个好儿子呀!”

多尔衮让顺治帝封博洛为端重郡王。

听说老将图赖病亡于军中,多尔衮更开心了:图赖呀图赖,汝再凶再狠,不还是被孤整死了吗?

当年图赖为了保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即位,拔刀指着多尔衮的鼻子大骂。气得多尔衮对他说:“尔这般怒色疾声,将逞威于谁?难道予与诸王非先帝子孙乎?”

知道图赖有病,多尔衮非逼他出征。果然整死了图赖。

不过人都死了,多尔衮也就不与其计较了,让图赖的儿子辉塞袭了父亲的一等公爵位。

至于郑芝龙,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妄想封王、总督闽浙!哼哼!以为我大清是明国,忍得了你们这些军阀割据?

多尔衮不管郑芝龙乐意不乐意,将他编入汉军正红旗,赏了个一等精奇尼哈番,也就相当于大明朝的子爵。周礼,公侯伯子男,五爵之末,最小的贵族。

办完了这些,多尔衮的目光已经聚焦到了北京城里的另外一位摄政王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身上。

“济尔哈朗啊济尔哈朗,汝跟豪格狼狈为奸,跟孤作对。现在豪格已经被孤忽悠去了四川,两黄旗、正蓝旗的重要将领,孤也令他们出征在外。汝一个人在北京势单力孤。看孤怎么收拾汝”,多尔衮阴阴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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