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顿一直听不到车里的动静，他觉得又找回了不久前一个人周游的日子——虽然他通常没钱选择马车这么奢侈的交通工具。猎人随意地挥了挥马鞭，他的生活被车厢里的两个人打乱了，但平心而论他不觉得困扰，用几天的时间换来一路上的故事，这种新奇的经历其实不糟糕。
“你看起来心甘情愿。”蒂拉的声音依然带着熟悉的高傲的语调出现在他身边，她踏着系着黑色丝带的厚底小皮鞋，撑着红底黑花纹，有着和衣服相配蕾丝边的阳伞轻快地落在驾驶席另一侧，阳伞摆着精确的角度正好使她小小的身体全部被笼罩在阴影下。
希尔顿让马车放慢了点速度：“帮人帮到底嘛！”
吸血鬼女孩不在意地踢了踢脚尖，在晃动的马车上也维持着高雅的站姿：“心软一直是你的优点。”
希尔顿自嘲地笑了笑，他带着多年交情默契的眼神看着蒂拉。
她没有提几小时前糟糕的分别，但她似乎不怎么介意。“德兰是德拉库拉家保护下的区域，我希望他们能在那里顺利解决问题，不过根据我掌握的情报，路西斐尔卿不在那儿，他们需要观察过情况然后找他过去，这中间可能会有点不愉快，我只要求你别跟他们起任何冲突。”
“……那我不接近他们怎么样？”
“不，你最好呆在德拉库拉家人的眼皮底下。”蒂拉反对道，“这是我要提醒你的重点，你在特拉伦解决的舍斯特的朋友们看来要打你的主意，不过他们不会去招惹德拉库拉的。”
希尔顿苦笑：“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要我坐视起冲突好像有点困难。”
“不会有什么大事，路西斐尔卿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她说，拨开布帘子看了看车厢内的情况，“有些事我还得单独告诉他。”她盯着睡着的神。
希尔顿停下了马车。
“难得经过这儿，我也一直在想……既然你在这里，我或许走开一会儿也不必担心他们会遇到什么危险？你知道的，我以前的家就在附近。”他窘迫地笑道。
蒂拉瞟了他一眼：“我可不会等很久的。”
“哈哈，我会动作快些的。”
“代我给莉莉亚一个问候。”
希尔顿停顿了一会儿，露出了悲哀的笑容。
“我想她会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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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拉看着希尔顿消失在草甸边缘的树林里，才转身撩开布帘，收起阳伞踏进车厢，冰靠在离床两三步远的地方，她的睡姿里有自我克制的小心翼翼的感觉，女孩经过她走到床边，略思索了一会儿，她还是掉转伞头用伞柄那端轻轻推了几下神的肩膀。
他没什么反应，蒂拉用力重了一点又推了他一下，她对他的一些习惯很感兴趣，比如他睡着的时候安静得几乎感觉不到气息。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又触动了他的某个习惯，他迅速地绷紧了身体伸手抓住伞柄，同时很快睁开眼睛，目光中充满警觉，但他随后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动作也僵硬了，他没法继续完成反射性的动作，看起来像是从床上跳起来拉开距离或者展开反击之类的。蒂拉想抽回伞，但神依然紧张地抓着伞柄，这一切不过几秒内，他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但他顺着外力的方向看向了站在床边的女孩。
神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他松开手，费力地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依然不准备友好地看着她。
“我跟你没什么仇恨。”
“我知道。”他冷冰冰地说，“不过一般我对人就是这样的态度，我通常先把陌生人往坏了想。”他又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来也不想表现得太伤人：“我承认你是我现在恨之入骨的种族的一员，我会感情用事，这其实违背了我这行的原则。”
刺客的话音一直很轻，他似乎知道不该吵醒第三个人，知道追来的纯血还会告诉自己一些东西，这点事情的处理他和蒂拉都活了很多年有经验有判断，不需要特意说出口也能互相达成理解。
“有三件事，我只想和你闲聊，当然并不是我一个人过得无聊，只是你还算比较合适罢了。”
连神也觉得她这种明明就想还要绕着弯子假装不想的说话方式很有意思也很孩子气，她明明已经活了一千年以上了。“说吧，这点时间腾出来我还能忍受。”他试着揣摩同样的说话方式，这有助于把气氛搞好点。
蒂拉呵呵地笑了：“就算你模仿我的风格我也不会高兴的哦！”她安心下来，轻盈地跳上床坐在床边，用手撑着被单，扭过头用感兴趣的眼神打量着神紫晶色的眼睛。“有的事我连希尔顿也不会告诉，因为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理解，我刚才说过，你的血稀有到几百年才会出一个，你还记得吗？”
“当然。”
“这在我们族内都是传说一样的存在，因为太稀有了，就像绝大多数人类一生都见不到一次血族一样，我们大多数也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稀有血型，比人类更甚的是我们基本没有证据证明这样的稀有种存在。”她用清脆的童音叙述道，“但是我很幸运地见过一个跟你很相近的人。”
神眨了下眼睛。
“不光是血的味道，是外貌性格外的几乎全部。”她补充道。
蒂拉从神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惊讶。“是的，在听了希尔顿对你在自己世界身份的说明以后，我认为我见过的那个人很可能跟你属于同一种族。”
“但这里已经没有信仰……连自然也确实找不到主宰者……”
“我们千万年来一直这么认为，不过，既然最初世界重生的传说仍在，为什么劫难日的时候不能有幸存者？你们的特质太相近，让我不得不这么想，他也是个会十分莫名地说自己能听见空气中不知是谁的声音，并且对自然非常敏感的人，而且他看待问题的方式和人类，和血族都有些差别，我想他应该忘记了自己很久以前的身份，他觉得自己是个怪人，所以也是长年不见外人隐居在密境……也许我想我是唯一和他有过交流的人。”
神用恍惚的表情望着空气过了很久，他的目光又重新有了焦点：“……这是真的。”
“是的，他也能像你这样跟看不见的东西交流，从而知道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他排斥这样怪异的行为，他只跟我说过一次他的名字，我记得他叫巴尔德尔。”
神的表情瞬间僵硬得跟石头没两样，他的嘴里看起来能塞个拳头进去。“巴、巴尔德尔——？！”蒂拉看见他脸上飞速掠过无数种情感，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悲伤，但最终不知为何定格在奇怪的汗颜和畏缩上。“哦不……我绝对不要看见世界变成这样的烂摊子……我不接受这个假如的结果……！巴尔德尔……为什么最后是你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啊……”他开始自顾自地碎碎念，看上去真的受打击不轻。“只是重名……只是重名……”他又变了态度似乎一定要拿个能接受的理由说服自己，蒂拉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感情也可以这么丰富，甚至到了一种特别好玩的境界。
“你难道认识他？”
神瀑布汗：“不，我不认识这里的巴尔德尔。在我生存的世界，最好别跟我提起他=_=！”
“这很有意思，这是说明了两个世界有更深刻的联系吗？不过也许像你认为的那样只是单纯的重名。”她回忆着当时的见面，“我见到他大约是40年前，当时他的年纪看起来跟你现在差不多，但是我们聊的不多，我没想到那个方面，现在我倒也很好奇他活了多久。他很忧郁，不怎么说话，他在人群中没有归属感，是一个很灰暗的人。”
“哦，如果巴尔德尔能变成那样，我反而觉得轻松……”神咕哝道，“我宁可去安慰他也不要他笑成那样地黏着我……”
“你想不想去见见他？”
神瞪大了眼睛，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他反应绝对过激。“这个我绝不能干涉，如果我跟他的见面触发了什么，使得他记起过去，引发的变动可是整个世界的层面，这会让你们世界的结构都发生变异，这不是我该做的。”
蒂拉歪了歪头，露出能够理解但是感到遗憾的表情，她其实很好奇能见到什么结果，不过她知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好吧，下一件。”她说。
神叹了口气，不用继续提巴尔德尔这四个字真是种解脱，他看见蒂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冰，他才刚放松的心情立刻又抽紧了。
“是关于她的？！”
蒂拉点点头，抚着袖口的褶皱：“不可否认，她也很特别。”
神不语，他从头到尾思索了一下冰的转变，虽然起初她确实和这里的血族有些不同，但现在越来越相近，相似到他害怕的程度，但这不是说明了特别正在减少么？
蒂拉看出了他的疑惑：“基本上，她现在和我们一样，但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类，却也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影响，路西斐尔卿会很高兴这个尝试可行，她有特殊的意义。就这个层面上，他会不舍得放弃的。”
“他只要知道意义就够了，如果他在这个世界有最高地位，他应该知道多一个人类少一个吸血鬼不算什么。”神厌恶地说。
蒂拉轻蔑地笑起来：“我跟你说说希尔顿那天晚上看见的，她为了从野兽口中保护你，让整条河里的水成为了舞鞭，希尔顿在协会属于第一梯队的猎人，连他都觉得那个能力很惊人。”
“但他也说过，吸血鬼多少都有特殊能力，况且我认为你们的能力应该强的多不是吗？”神挑衅地盯着蒂拉。
她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当然要是比拼起来，纯血没什么可能输，我们有很多特权可以压制混血。但冰雪的特殊能力不是强不强大的问题，而是归类。”
她的态度变得认真起来：“你会回到你的世界去，所以我破例告诉你我们的事，血族的特殊能力基本分为五种：看透，命令，操纵物体，防御，变化，纯血同时拥有前四类能力，其余的一般只有一种，而变化能力本身属于稀有能力。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是冰雪的能力不属于这五种中的任何一种。”
神皱起眉头：“她不属于操纵物体？”
“是的，她控制的是无形之物，是自然，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办到，我们顺从自然，畏惧自然，抵抗自然，但从不觉得自己和自然平等甚至在它之上，她能把无形之水变为有形，有史以来没有先例。”
“……”
“你知道我看见你在我家命令狂风闪电时候有一段短时间内最强烈的想法吗？我想要让你加入我们。”
“什……！”
“所以路西斐尔卿不会轻易松口的，他看透的能力是看清对方的一切不平凡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