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在楼梯口听见了玻璃被狠狠摔在地面砸出的破碎声。
“……冰？！”刺客惊得立刻冲向走廊最深处发出声音的他们住的房间，焦急地扭开房门，他几乎立刻就看见了大床上妻子惊恐万分的脸，冰剧烈地颤了一下，抬眼望着准备冲过来的神，她尖声大叫。
“别过来！！”
这句话的语调让神脑中猛划过他硬是违背奥丁的意思跑回人界后那3年的痛苦记忆，他不由得心悸地在原地呆了几秒，被从一开始就被他忽略的希尔顿牢牢抱住胳膊推倒在另一面墙边的沙发椅里。
“你不能过去！——你怎么了？？”
神强烈动摇的表情让希尔顿也吓了一跳，刺客又花了好几秒才挣扎着反应过来，又想往床边冲。
“神！”缩在床上紧紧抱着膝盖埋住头的冰再次带着压抑的哭腔喊停了他，“别动！不是像当年那样……只是现在我会控制不住，求你别再靠近我！”
“……为什么……？”神机械地茫然地问道。
“你的血……的味道！”冰一边颤抖一边激烈地低吼道，她的声音既恐慌又愤怒。
“你怎么了……”
“让她安静一会儿！”希尔顿再次把神推回椅子里，刺客现在遭受的精神冲击让他意识不到要抵抗，不过猎人放弃了挡住他视线让他冷静的想法，这么做看上去会被面前这个力气大得离谱的人直接抡出墙外。
“怎么了……怎么了……”明明能看见不过几米开外的妻子明显自我厌恶的神情，但她的思想完全传达不到自己的内心，神花了好久才意识到世界不同了，这种已经习惯了的相互感应突然不起作用让他有一种无措的脱力感，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我睡迷糊了……！因为、因为那个味道就在那么近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她一边用手捂住脸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你也需要冷静，冰雪。”希尔顿按着神的胳膊郑重地安慰着对面哭得停不下来的人，“我知道对你的冲击很大，但是在我们这里，这是很正常的事。”他皱了下眉头：“——扭曲的正常。在这里你什么错也没有，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你，所以你也要学会原谅自己。”
“到底发生了什么！”神突然悲愤地大喊道，他的吼声让冰惊得一下拿被子罩住自己。希尔顿狠狠地捏了一把他僵硬的胳膊。
“这是这里为血族提供的正常服务——侍应生傍晚把晚餐放在她床头，她已经忍了太久了，在她清醒前本能就先行动了……看来她第一次进食了。”
神木然地把目光移到床边破碎的玻璃片堆上，那些撞到地板的碎片冲力之大已经让木地板也有了几道伤痕，关于杯中原本的液体是什么几乎没有什么证据，只有一两滴暗红色洒落在那个小区域内，神微微吸了口气。
两边都沉默了好几分钟。
“……没关系，冰，你也清楚这是你——”
“不要跟我说没关系！”
“……”
“我不要你原谅我，不要你纵容我！我想听你用冰冷的声音骂我，对我说我是个恶魔！那样或许我还会好受一点！”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说……”
“就算你们原谅我，我也绝不原谅我自己！绝不！”
希尔顿紧张地来回看着两边，神没有继续说话，他紧紧地在身前攥着双手，一只手的指甲几乎嵌进另一只手的手背中，他低头看着地板，希尔顿能清楚地看见他绷紧的脸颊。
他也没敢说话，生怕任何一个不适当的词语都能让他现在快要断裂的理智神经彻底断线。
“……希尔顿。”他听见神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阴森的低语，他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腹部直冲到头顶。“你们俩真的都应该喝点儿镇静剂的。”他咕哝道，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松开刺客，退了几步到达他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
“如果我把这个城所有的人都杀光，我能把你们那个最高统治者逼出来么……？”
希尔顿一阵战栗，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句子，那个异世界来的怪人已经失控到连好好找人的耐心都没有了，而他完全知道他是认真的，并且他或许真的能够做到。
“就算这可能，你也绝不能这么做！”
神更加用力地攥了一下手背，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在强迫自己这么做以后，他终于能放松一些抬起头，带着七分邪恶三分妥协的惨笑看着希尔顿。
“如果这里是我该存在的世界，我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的。”
“……”
“不是为了吸血鬼和人类，为了在这几万年里即使失去倾听者和指导者却依然努力地维持着平衡的自然，我会克制自己把影响减少到最小。”
希尔顿对他的话似懂非懂。
神无奈地摇了摇头：“真过分，在我是一个刺客前，我的本质竟然是个神。”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望向冰窝着的床。
“……冰，我能看看你好点了吗……？”
被子动了几下，看得出她在里面摇头：“对不起，你现在真的不能过来，神……我的感觉很难受……但是过一会儿会好点的，我知道……也许你们现在都离开这里我会好的更快一点……”
神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忍心离开？”
“希尔顿，你能跟他解释吗……？我想你肯定很清楚……”传来的声音依然带着呜咽。
希尔顿抓起桌上的白色信封拽住神的右手。“我们出去散个步。”他用恳求的眼神注视着神，但他依然不愿离开，甚至有些冲动地想更加靠近妻子。“在这儿我比你懂的多得多，你知道的！”他不得不补充强调道。
刺客不甘心地扭过头，使劲瞪着吸血鬼猎人，他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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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刚转变的血族来说，因为仪式的实质，他们的身体里起初只有一点儿纯种的血液而已，那些血将保持原样伴随他们一生，所以别的血族可以通过血的味道判断对方属于哪个大家族。血族不会自我造血，但他们维持生存和治疗自身伤势却需要消耗血液，虽然他们不会因为完全失去血液而死，但到那种极端情况下他们会陷入休眠状态跟活靶子没两样。新生血族的身体刚完成转变会有一段相对较长的麻木期，所以冰雪可以靠意志力压抑渴望那么久，但其实在我们的世界看来这已经长过头了，她什么时候倒下我都不会惊讶。”
“你为什么不早说，既然不会死，她休眠或许对她更好……”
“就像人类必须吃饭一样，血族不能吸血这对他们的身体是严重的负担，休眠状态虽然短时间内死不了，但寿命以比平时快十几倍的速度缩减，你能忍受这个？”
“……”
“现在说到重点，也是你以后更加需要担心的，第一次进食后，她对人类血液的敏感程度会出现几千倍的提升，她能靠血的味道分辨每一个人，而且会清楚地知道哪些味道是她喜欢的，面对眼前喜欢的血的味道她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很难克制自己的饥渴。而且第一次真正喝过人血的快感会让她绝对无法自拔，这些血进入她的身体会打破机体的麻木，以后就可能真的不能阻止她继续进食了。”
神不由得在黑夜中颤抖起来。
“让她继续，不是跟杀了她的心没两样吗……？！”
希尔顿别扭地用食指挠了挠脸：“唉，说真的，我们的思想观念不一样，就算我跟你说没什么你们看来也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也许我该跟你说说不那么坏的地方，今晚以后她对血的心理恐惧肯定会减轻，因为本来转变就会改变她一部分的观念，比如把人血归类为食物，而普通食物归类为不需要，今天的事让她深刻确立了一次这个观念，我想她以后可能不会那么排斥？她刚才反应那么离谱，一定程度上也是知道了自己的现状，暂时无法接受罢了。那时候要是我们离她太近，有可能会让她的本能再次爆发拿我们填饱肚子哦——你看，就像禁欲了很久的人突然尝到了一丝甜美，会自然而然地想尝更多一样。她需要时间控制彻底觉醒的本能，这不会需要太久的，但是不稳定的情绪会妨碍她自我控制。”
“你没有让我好受多少，”神低声说，“我很高兴冰能够自我妥协不再过分坚持伤害自己的身体，但是她说的对，我现在甚至开始有点儿怨恨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慢慢失去她最大的特质，她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人。她的思想开始靠近这里的世界观，血族的行为在这里天经地义，但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注定要平安回到卢恩王国，如果我因为你的话而心安暂时放任她自由，我能预想到回家后她会彻底崩溃的。”
“你要和她作对？”
“我很久以前就说过要永远守护她，这是我一生的义务。”神嗓音颤抖地说，“即使要我跟她唱反调，让她对我大发雷霆，我也要阻止她越陷越深……我可以容忍哪怕一个魔鬼跟我共度一生，只要她叫冰雪，是我一直挚爱的那个人，我愿意忍受一切只要她依然爱我，但是我不能容忍她厌恶自己，我不能容忍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到无可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