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荣王殇 第277、懿泽情动守旧恨,永琪赛马遭暗害

永琪走出胡嫱的居室,在外间花厅看到了滢露,问:“玥鸢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知道吗?”

滢露看了一眼远处院中正在哄绵亿的玥鸢,答道:“晌午时她说要回索格格屋里服侍,然后就收拾东西过去了,可后来没多久又跑过来了,说不放心绵亿,又说怕这里缺人手,说完就带着绵亿到院子里玩去了。我觉着她有心事,但又不好意思问,我想应该是那屋不欢迎她回去,才难过吧!”

“懿泽一向对玥鸢还好,怎么会?”永琪说着,又向外瞟了玥鸢一眼。

滢露道:“听说晌午皇贵妃在清音阁摆宴时,陈公公带来了愉妃娘娘赏绵亿阿哥的东西,本是要交给索格格的,因宁常在挑唆了两句,陈公公又交给了胡格格,这让索格格很没面子。索格格或许不在意这些事,但金钿一向对胡格格很有成见,近来对你的不满更多,玥鸢那个时候过去,难免会碰壁吧!”

永琪记得在南巡时,他当着众人面训斥过宁常在,大约宁常在记了仇,每当有机会,巴不得让荣王府闹出些矛盾或笑话才好。因外人造成的自家不快,永琪深感无语,遂来找懿泽。

懿泽的房间不过是在胡嫱房间的斜对面,是同一个院落的两端,中间只隔着一带花圃。到了懿泽房门外,永琪见门是开着的,便直接进去了。

金钿正在收拾着衣物,看到永琪,感到十分意外,忙推懿泽道:“小姐,王爷来了!”

懿泽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永琪跟前,双手合在腰间,行礼道:“给王爷请安。”

永琪望着懿泽,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相处,如今每逢见面,她能给与的要么就是按照规矩谨守礼仪,要么就是无情的无视,而他竟不知这两种对待方式哪个更让人伤心,他无奈一笑,感到一阵悲哀。

懿泽端正站立着,又问:“不知王爷驾到,有何吩咐?”

永琪道:“金钿出去,我有话单独与你家主子讲。”

金钿听了,只好出去把门带上,却又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

永琪这才向懿泽说明来意:“我来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关于玥鸢,她现在是你的丫鬟,对你也没有二心,希望你不要因为她自幼服侍过我几年,就对她有偏见。”

懿泽答道:“王爷误会了,我让玥鸢留在那边,只是因为那边比我需要人手,别无他意。”

永琪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两个孩子都在那屋,要是你这里丫鬟比她那里多,外人看着也不对。那就暂时让玥鸢在那边,等回了王府,务必让玥鸢回到你身边去。”

“谨遵王爷吩咐。”懿泽又向永琪行礼,她那规矩又正式的样子,总是让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

卓贵原是在院子里溜达的,看见永琪从胡嫱房中去了懿泽房中,后竟看到金钿在门外偷听,担心永琪的隐私受到威胁,忙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拉开金钿,低声笑道:“我的姐姐,你好不容易从屋里出来了,我正有好东西要给你呢!”

金钿被带了出来,一脸气恼,嘴里嘟囔着:“这个玥鸢,竟然这么点小事还跟王爷告状,更可气的是,王爷竟专程为这件事跑来!”

“告什么状?跟我说说!”卓贵笑嘻嘻的,边说边把金钿拉的更远。

屋内,永琪继续说:“还有第二件事,是关于我额娘,听说她苏醒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等过几天回到京城,我要进宫去看看她,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懿泽答道:“王爷要我去,我自然从命。”

“这不是命令,是我对你的恳求。”永琪望着懿泽,他的目光又饱含期待,告知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虽然我额娘只见过你一次,但你是她唯一认可的儿媳妇。我和碧彤新婚时,也一起去见过她一次,她几乎没有正视碧彤的存在,还责备我滥情。现在,我很想带着你再去见她一次,告诉她我没有变心,我始终不忘初心的爱着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对我只剩下恨,哪怕这个人是为了某些利益才留在我身边,我依然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哪怕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懿泽没想到,就这么几句简单的言语,竟然让她的心再次被掀起波澜,她记得唯一一次与愉妃的相见,那时的她刚刚与永琪成婚,是她此生最快乐、最甜蜜的一段时光。她在此之前的确不知道愉妃对自己的认可,但在永琪说话这番话的时候,她却不能不被感动。眼前的永琪依然拥有当年的真挚深情,她又何尝愿意一直守着冷清的岁月去度过孤独的余生?

当她起了这样的心思时,她又开始害怕了,她再次想起了胡云川身中数箭倒下那一幕,想起了永琪等人身上背着的弓箭。她不能忘记胡云川为了救她吃尽苦头、拼了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她怎么可以再和害死恩人的人在一起?懿泽立刻泼灭了内心燃起的星星之火,默默告诉自己,永琪的油嘴滑舌,她早见识过千百遍了,怎么可能还会被说动?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只有利用,只有利用!

永琪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愿不愿意陪我去看看她?”

懿泽依旧维持着无所谓的姿态,答道:“如果是这样,我想没有必要。”

永琪早就知道,懿泽是不会给他意外的,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懿泽又故作无情的说:“我想王爷可能记性不好,与你有旧情的那个凡人懿泽早就死了,我只是拥有她记忆的另一个人罢了。”

永琪忍不住笑了,笑得很无奈,每当他有心要唤醒懿泽往昔的深情时,懿泽常常不予回应,动不动就说她不是那个人,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泯灭掉他们曾经的一切。永琪心里感到无尽的失望,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死去?”

懿泽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她心爱的男人死了。”

永琪又笑了,笑得那么悲哀,这个“心爱的男人”,当然指的是胡云川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永琪刚出门,就看到卓贵和金钿蹲坐在廊檐下偏一侧的台阶上,他往前走了两步,只见卓贵手里拿着一支珠花,对金钿说:“我在京城跑遍了最好的珠宝铺子,专程为你定制的,就等着你生辰时送给你的!”

金钿推开了卓贵的珠花,没精打采的说:“我才不要呢!”

“不行,你不要,我也用不上!难道扔了不成?”卓贵只管把珠花戴在金钿头上,笑道:“我给你戴上,就别生气了!”

永琪没再继续走近,高喊一声:“卓贵!”

卓贵听到,慌忙站起,向金钿道了别,跟在永琪身后,一起离开了这边。

永琪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斥责道:“你好大胆子,竟然私相授受。”

卓贵陪笑道:“王爷行行好,就替奴才做个主呗!”

永琪淡淡的说:“她是懿泽的陪嫁丫鬟,我做不了主,你求懿泽去。”

“我哪有那个胆量?现在的索格格,那可不是好说话的!”卓贵无奈的摇头叹气,脸上仍是嬉笑着。

“那你就等金钿满了二十五岁,出府之后,再去她家求亲。”

卓贵像泄了气的球,不自在的问:“还要等那么久啊?”

“求人又不敢求,等又不想等,我看你打光棍算了!”永琪推了一把卓贵的脑袋,推到一旁,又独自往前走了。

卓贵揉了揉脑袋,自言自语道:“这是在那屋吃错药了吧?嘴这么毒!”

翌日清晨,永琪交待玥鸢、滢露及嬷嬷们看好两个孩子,然后带着懿泽、胡嫱、卓贵、金钿等来到万树园。按照旧例,木兰秋狝过后,皇室子弟会与蒙古王公共同在这里举行蒙古宴会。

万树园内聚满了人,为塞宴盛事,武备院早已将蒙古王公进献之物在御营门外安置妥当,其中包括六座蒙古包、八十一坛酒、二十余桌宴席、十八只骆驼、十八头牛、十八匹鞍马、一百六十二匹骣马、一百六十二只羊、一百六十二匹生驹、二百五十匹逞技马。

傅恒带人巡检完毕,理藩院官员引着蒙古王公都按位次跪列两旁,八旗兵丁亦在更远处跪迎。乾隆扶着太后行至帐殿前坐在正位上,皇室子弟及蒙古王公一齐行叩拜之礼。

帐殿前设的座位并不多,皇族中,只有乾隆、太后、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坐着,余者嫔位以下的、以及福晋、公主等皆侍立其后。下设两旁坐的都是蒙古王公中最有权位的长者,其余满蒙两族的男丁都站在围圈的座位之外。

宴会之始,乾隆向在座的蒙古王公赐了茶,众人跪饮后行礼,再回到各自座位上。然后由蒙古王公向乾隆敬酒,乾隆先饮了酒,又将酒赐给所有人,众人再次行礼,才都痛快的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已有卓尔其人和什榜人用笳、管、筝、琶、弦、阮、火不思等乐器共奏乐曲,应和着浓郁蒙古风情的曲调,乐手们齐声鼓喉而歌,歌声悠扬婉转,太后听了默默点头赞叹,妃嫔们也相互称赞。

乐声罢,相扑的戏码就开始上演了,帐殿外有二十名布库,都脱去帽子,其中十名身着短袖,另十名却赤裸着上身,连靴子也不穿,他们同时上阵,两两相角。放眼望去,一个个都凶猛异常,定要较出一个高下。围观的满蒙将士也都纷纷喝彩,为他们各自的布库欢呼着。

乾隆细细看着,觉得其中一名布库的背影十分熟悉,待那人转过身来,才看出原来是和敬公主琅瑜之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鄂勒虽从小在京城长大,但凡是蒙古子弟所习之物,他都一样不差的学了,且学的很是用功。果然在扑跤戏中,鄂勒也是获胜者之一。

乾隆给所有的获胜者赐了酒,大家一饮而尽,同谢皇恩。乾隆笑着向蒙古王公们赞叹道:“蒙古勇士的功夫,朕是打心眼里欣赏,就说这相扑,朕年年看,却是百看不厌!这每一个都是天生神力吗?”

鄂勒握着酒杯,向乾隆拜道:“皇玛父,相扑虽是蒙古之俗,其中出色可不是只有蒙古人。孙儿算是半个蒙古人,半个满人,既能在相扑中成为佼佼者,可见我们大清的满蒙勇士,都是天生神力!”

“说的不错!”乾隆笑容满面,道:“方才的酒是赐给获胜的蒙古勇士的,看来朕还应该再给你一个满族勇士的获胜奖励!”

说罢,乾隆便命傅恒将宫中的荷包赏给了鄂勒。

琅瑜走到乾隆座位旁,推着乾隆的肩膀,嘟着嘴,似埋怨又似撒娇,道:“皇阿玛!你也太偏疼他了!他还小呢,就让你给宠坏了,将来还不得意忘形?”

乾隆亦半打趣的笑道:“谁准你这样说朕的外孙?小小年纪就如此功夫了得,将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琅瑜嘴里虽然谦虚着,脸上的神色却好不得意。

宁常在低声在容嫔耳边嘀咕道:“别人要不让着他,他早扑地上了,还真当自己是第一勇士呢!”

容嫔只是轻轻笑着,并不言语。

侍立在不远处的琅玦,看着乾隆与琅瑜这般玩笑,心中竟有几分嫉妒。同为公主,琅瑜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还在乾隆面前撒娇,而琅玦自记事以来,从乾隆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君臣纲纪。想到这里,琅玦望着四围的湖光山色,只有满目苍凉之感,不自觉一声叹息。

胡嫱听到琅玦的叹气声,笑问:“公主在想些什么呢?”

琅玦无奈的答道:“你看三姐与我,是不是云泥之别?”

胡嫱笑道:“十根手指伸出来还不是长短不一?世人皆有所偏爱,只是生在皇家影响更大罢了!若说云泥,你看在场的人,与哪个比,我不都是泥?知足常乐,你又何必自苦?”

琅玦笑着点点头,又问:“五哥去哪里了?我刚来时看到他在这呢!”

胡嫱楞了一下,诧异的反问道:“他们都奉命去赛马了,额驸离开时没有告诉你吗?”

琅玦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他陪蔳碧去了,今早恍惚听见丫鬟们说她好像又有喜了。”

胡嫱听了,有些小小的吃惊,想那个蔳碧生完孩子才不过几个月,竟然就又有喜了,而琅玦生了丰绅济伦已有几年,却不曾再次有孕,如此可见福隆安在妻妾之间莫说偏向琅玦,恐怕连平分秋色都不能。她看了琅玦一眼,显然琅玦并不在意那些事,这让胡嫱隐隐为琅玦感到担忧。

二十里外,诈马表演已经开始。

早在宴会伊始,乾隆落座,众人朝拜之后,参与诈马的二百五十名骑手就来到距离大营二十里之外的山林中。按照规则,骑手们应以此为起点,一路骑马到万树园面圣,前三十六名先到者为胜。

皇子永珹、永琪、永瑢、永璇、永瑆、永璂,皇孙绵德、绵恩,额驸福隆安等都在其中。这里预先安置了二百五十匹马,每一匹都扎束马尾,去除马镫,以为轻装快捷之意。

连续三声枪鸣,乃是出发号令,二百五十名骑手从这山林中飞奔而出,永琪一马当先,而后有十数名蒙古郡王也追上来,大家争相追赶,按照事先约好的路线向御驾所在的大营前驰骋。

穿出山林之后,需横穿一条小河,无数狂奔的马蹄鞭挞着河水,溅出汹涌的浪花。永琪也勒紧缰绳,飞跃一般去跨越河流,不想他的马前蹄才刚涉水,另一匹跑的极快的马赶上了他,在侧后方猛的捶了一下他的腰间。永琪没有防备,还没来得及看清捶他的人是谁,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翻身落马、跌入水中。撞击他的那人连带马丝毫没有停留,越过河流而去。

河水不算很深,但永琪水性不好,在河中难以辨认方向,扑腾挣扎了几下,被从后方赶来的福隆安看到了。

福隆安见是永琪落水,忙勒紧马头停住,下马蹚入水中,将永琪扶起。

永琪慢慢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摔的好疼,露出水面的身体被风吹着,不禁打了个寒战。

福隆安扶着永琪走上岸,问:“王爷,你怎么会落水?你的马呢?”

永琪举目四望,他的马大约是受了惊,早已不知去向,答道:“有人在过河时推了我一把,还驱赶走了我的马。”

“啊?”福隆安大吃一惊,问:“谁敢这么大胆?”

“大家穿的都一样,我又没看见脸,怎么知道是谁?”永琪摇了摇头,推着福隆安道:“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也落队!”

福隆安忙牵了自己的马,交给永琪道:“你骑我的马,以你的骑术,应该还可以赶上他们!”

永琪回绝道:“不行!出问题的是我,怎么能让你担着?”

福隆安将缰绳塞到永琪手中,说:“二百五十人中取前三十六名,这三十六名里面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我是外臣,能不能得胜只是面子而已!可你是万众瞩目的人,你输了就等于所有支持你的人都输了!你不能让他们失望!”

“这……”永琪有些犹豫。

福隆安再次推着永琪上马,道:“这里已经离终点不远了,难道你要功亏一篑吗?即使你做不了所有人中的第一,至少要超过其他皇子!”

“妹夫,谢了!”永琪复又上马,扬鞭而去。

福隆安目送永琪远去后,徒步在附近寻找永琪的马,许久才找到。那时其他人皆已跑了大半路程,福隆安就骑着永琪的马,还按原来的路线赶去。

重阳节后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爽,永琪全身湿淋淋的骑马,迎风感到冷气袭来,也有些隐隐的担忧。但骑射是他的强项,他是绝对不愿意输给其他皇子的,况且终点在望,他岂能放弃?于是狂奔着,终于又超越了不少跑在他前面的人。到达终点时,永琪前面约还有五人,他目测了一下前面的人,暗自庆幸,好在他没落在别的兄弟后面。

终点便是乾隆的大营之外,傅恒站在最前面查人数,将前三十六名骑手按名次排成六列,都带到乾隆面前,共向乾隆行跪拜之礼。

乾隆放眼望去,见永琪在首列之末,绵恩在第二列中,最后一列中还有一个年少的永瑆,很是欣喜,点头微笑道:“赏缎疋!”

傅恒将准备好的三十六匹缎疋分别赐给得名的骑手,众人都拜谢领赏。

正要叫这些人退下时,福隆安突然骑马赶来,远远的大叫一声:“皇阿玛,儿臣要告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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