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贞观老祖埋的祟灵, 本身就是一团怨煞及重的死气,死气出,树根下刚萌芽的那片嫩尖儿最先枯黄,紧接着人也开始气喘, 乏力, 这是夺生之像。

秦禾看见了, 用香火在林间布下一个招邪的香阵,并且用鲜血在手心画上符文, 以自身为靶子,将怨气归拢入香阵。

见愣在外围的三人, 秦禾的语气重了:“还不快走!下山, 有多远跑多远!”

周毅完全缓不过劲来:“秦禾……”

“没看见吗!”秦禾的声音在飓风的呼啸声中冷厉了几分,差点就要喊人滚。

周毅看见了,在秦禾周围的草木,已经由黄转枯, 短短几分钟之内,那一片区域直接由春入秋。

一时间天地变色, 这一方寸之地春去秋来,落叶纷纷扬扬卷入浓黑的旋风之中, 飞旋着, 窜起几丈高楼,几乎就要看不清秦禾的身影。

三个人谁都不敢动,仰着脸,全被面前的景象摄住了。

秦禾能拖延的时间并不多,奈何外头三个傻子不知死活,都要老命了,还不知道屁滚尿流地逃, 跟这看稀奇呢。

殊不知这三人是因为丢不下她自己逃命。

秦禾手上那一炷残香被滔天的煞气压灭了,青白的烟雾罩在周身,薄如蝉翼,像随时都可能消散。

它是承不住这一波滔天煞气的,最多能护住一时不被侵蚀,就在香火熄灭的间隙,秦禾从如墨般的怨气中撞出来,恨不得把三个不知死活的踹到山下去,大喝一声:“跑。”

四人拔足狂奔。

区区几炷香,拦不住这团积了千年的怨煞,黑色风暴般滚滚而来。

栖息在树上的飞鸟只来得及抖落几下翅膀,就被怨煞之气风卷残云而过,落下时变成干瘪的鸟架。

而身后的场景,草木凋零,可以说是生灵涂炭,直咬到他们脚后跟。

那些鸟就是他们的下场。

唐起只觉脚下一痛,煞气已经漫上小腿,那只脚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再也迈不出去,然后整个人往前扑倒,扑倒之时唐起大力一搡,把离他一步之遥的周毅推下了斜坡。

周毅始料不及,滚下去的瞬间看见瘴气弥漫而至,却因为被人猛推这一把,再度与生死擦肩。

司博是自己往斜坡下跳的,因为跑不及,滚总比双腿跑得快,摔残了都不打紧,只要捡回一条命。

大难当头,没有谁会顾上谁,可唐起临死前,还顾及着把周毅搡出去。

这人真是——

秦禾扫了眼被煞气裹挟的唐起,急奔的步子渐渐慢下来。

能跑去哪儿呢?

如今死气夺生,照这样一寸一寸卷过去,什么鸡犬人畜,都将无一幸免。

逃不掉的。

这就是贞观后人要守的祟,它不是传言,也并非子虚乌有。

责任一直都在,只是祟灵被镇压在地下,人间才得以享太平千年。

也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又经过代代更迭,以为安稳,守祟就不再被后世当回事。

然后这些个不争气的后世传人,非但弄丢了贞观舆图,连埋祟之地都找不见了,若要往前倒腾,都不知道应该怪罪哪辈儿祖宗?甚至把贞观老祖的交代抛诸九霄云外,观香断事和打棺就成了贞观一脉安身立命,哦不,混口饭吃的技能。

秦禾蓦地调头,觉得唐起还能抢救一下。

虽然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做人不能太心软,会死的。

死就死吧,但又觉得,不一定。

唐起被煞气侵吞之际,朦胧间,看见秦禾义无反顾朝他冲过来。

那一瞬,像停止许久的心脏骤然跳动,也像早已窒息的人重新喘进第一口气,这种体会他曾经有过,在鬼葬山的崖壁里,他死去活来了一回,模模糊糊看见的,就是秦禾的脸。

她好像在说什么,但是唐起听不清,眼皮也重似千金,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有模糊印象的时候,是秦禾给他喂水,用一片荷叶兜着,全洒进了唐起衣领里。

然后她就失了耐性,把荷叶扔了。

唐起当时特别渴,嗓子干到发疼冒烟儿,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沙哑地喊她:“姐……姐姐。”

然后换来一口活命的水,唐起终于缓过来一些,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姐姐,你救救我吧。”

秦禾当时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然后说:“放心吧,你死不了。”

从此唐起再也没有忘了她。

到这一刻,秦禾再次冲过来,他是无比抗拒的。

但是没容他开口,煞气已经漫过口鼻,呼吸变得只进不出,好似面对着一个巨大功能的吸气筒,不断在将他的气息往外抽,命都要抽没了去。

这比窒息更加可怕,导致大脑分分钟缺氧,身体止不住痉挛。

咚——

咚——

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下下砸在胸腔上,强烈到近乎钝痛。

就在大脑混沌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音,清清冷冷地,对他说:“我来接你。”

唐起急喘一口气,突然就能呼吸了,可眼前依旧是团浓如墨色的黑雾,笼罩住周身。

他猛地扭头,去找秦禾,视线却无法穿透这层黑雾。

“秦禾——”

回应他的,是一声声低如蚊虫的呢喃,唐起一个字都没听清,碎碎念叨着,像诵经。

这个念头刚闪过,黑气中就缓缓亮起淡金色符文,一串又一串,源源不绝地在煞气中穿梭飘升。

随着诵经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金色符文悬浮升空。

煞气汹涌,符文却不急不躁地排开,流动着,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唐起下意识垂头,瞥见腕上搭着一缕烟,他的心再次一阵猛跳,像被尖椎扎了一下,疼得不同寻常。唐起捂着胸口,挨过这阵绵长的刺痛,再抬头,淡金色符文的包围圈正一点点缩小,挤压着那团不断扭曲的黑气。

无论黑气如何翻腾,都被密不透风地牢牢禁锢在内。

符文上渡的金光由淡转深,由浅转盛,最后几乎灼眼了。

在一阵刺目的金光之后,山间的黑气尽数涤荡。

唐起被晃得睁不开眼,待那阵光芒消逝,唐起终于看清楚秦禾,她就跪在十步之遥,四面八方的符文如同撒出去的网,一点点朝秦禾缩回去,好似会自动行走的字符,尽数返入她左腕上的那圈梵文刺青,最终归位。

“愣着干什么,”秦禾转过脸,说话有些上不来气,“扶我一把。”

唐起紧忙上去,秦禾却连借力起身都没劲儿。

“你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秦禾有气无力道,“就是累。”

唐起俯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秦禾整个人软绵绵地,没骨头似的往他肩上靠:“找周毅,还有你那个……”

唐起说:“司博,你是不是都不记人名字的?”

“怎么不记。”

“我的名字呢?”

秦禾笑了一下,笑得虚弱极了:“我只是记性不好。”

不是记性不好,而是从没上心。

无所谓,唐起不计较这个。

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在山脚下找到司博和周毅,一个撞到腰,一个摔瘸腿,相互搀扶着往回走。

秦禾则自称崴了脚,她扯谎张口就来,都成家常便饭了。

而对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周毅和司博免不了刨根问底,秦禾答得非常敷衍:“撞邪了呗。”

至于撞的什么邪?邪去哪里了?怎么最后放过了他们诸如此类的问题,秦禾都回:“谁知道呢?”

邪祟嘛,来去无影,哪有那么多常理。

导致周毅和司博怀疑刚才的邪祟都是被安置在楼房里的那些逝者的亡灵,甚至连那个老太太都不是活人,一直阴魂不散地在人间徘徊。

最后他俩都不敢踏进这栋楼,最挣扎的莫过于周毅了,从大学实习就在殡仪馆,工作十几年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过。

刚才遇上的,也只是一团逆天的黑气,跟那捞什子鬼魂可不像。

但人死后,就真的是个人模人样的魂魄吗?

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

他其实更倾向于是某种可怕的有毒气体,用科学的角度去看待,比如高强度的核辐射,会直接破坏人体,腐烂致死。

秦禾被唐起安置在一根椅凳上,点头附和:“嗯,有道理。”

得到赞同,周毅这头刚安下些心,司博那头又问了:“那那几块灵位是怎么回事?”

一提灵位,就不得不进去处理,除了唐起那块被司博在一场惊心动魄的逃命中弄丢了,其余的,等他们再次回去的时候,竟然全部变成了陌生的名字。

周毅狠狠揉了几把眼睛,不敢置信。

这他妈,太邪乎了。

幻觉吗?

四个人同时产生幻觉?

秦禾却在想,如果今晚她们死在墓道里,那么四个人的灵位,是不是就会真真切切的立在这了?

还有那个不知去向的老人,委实古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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