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土地推介会设在五星酒店的会议室, 邀请出席的都是各大品牌房企的代表,由政府机关单位的领导上台致辞,放映城市宣传片,并介绍整体规划和拟出让地块。

恒盛置业的王总跟唐起一打照面, 洋溢的笑脸顿时转为关切:“怎么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啊?”

唐起穿得精神, 但面色憔悴, 他笑了笑:“可能最近太忙了,刚出差回来, 没休息好。”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二人寒暄着步入会场,找了中间的位置坐下, 前后都是几张熟面孔, 互相招呼时,见唐起面色憔悴,出言道:“我看小唐总最近熬得厉害呀。”

唐起笑道:“忙啊,有什么办法。”

“你们年轻人可不比我们这些老头子, 上了年纪就觉少。”对方开玩笑,“生意不要做这么大嘛, 得劳逸结合,适当的放松一下, 看你都累成这样了, 今天还亲自过来。”

“过来凑热闹嘛……”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会议开场,唐起和王总坐在一起,时不时对感兴趣的地块交头接耳,主要还是垂涎那几宗重点地块。

结束后在酒店用餐,下午组织参会的企业代表前往实地踏勘。

王总正聊得尽兴,到停车场邀唐起一起同乘。

“助理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了,咱们前后车跟着吧。”

“也好。”

唐起一上车, 司博就道:“小唐总,餐厅已经预定好了,我马上把地址发给你。”

“嗯,”唐起点点头,把收到的地址转发给‘送行者’。

与此同时,‘送行者’也给他发来一条信息:【晚上我可能去不成了,临时要出趟门,有点偏远。】

唐起问:【在哪里?】

秦禾说了个地址,唐起盯着屏幕顿了一下,打字:【巧了,我也要去密云。】

【欸?你去干什么?】

【看地。】

司博此时发动了车子,唐起让他跟着前面的揽胜,那是王总的车,专门给老总实地踏勘配置的,因为出去看地不知道会在什么荒郊野地,经常需要跋山涉水,遇到些坑坑洼洼的路况。

集团给唐起配的是辆大g,司博第一次跟领导出来勘地,大早上围着这辆五大三粗的越野转了好几圈,稀罕得不行,实在太硬派了,坐在驾驶室,把座位调高,视线又大又开阔,上陡坡轻而易举,压个马路伢子也稳得一批。

唐起坐在后座,不想打字了,直接给秦禾拨了个电话,接通便问:“你去密云干什么?”

“龚倩月的老家就住在这边,她母亲昨夜上吊自杀了,在梁上挂了一晚上,刚刚才被邻居发现。”

秦禾一语惊人,唐起握着手机:“怎么会……”

话到一半,如鲠在喉。

“龚倩月尸首被找回去后,她母亲看见被剥了层皮的女儿,哭着拿头抢地,在停尸房磕得头破血流,大闹一场后,非要把龚倩月的尸体带回去,发生这种事,说什么都不可能把女儿继续放在殡仪馆了。但是这桩遗体失窃剥皮的案子还得查,法医还要对其进行尸检跟解剖,但是遭到其母的强烈反对。”要拼命似的,殡仪馆好几个工作人员被她挠出血道子,连来安抚的民警都有脸上挂彩的,秦禾说,“其实可以理解,谁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女被抽筋扒皮,还要开膛破肚……”

何况一个看不开的老妇人。

秦禾最后这番话重重敲在唐起心坎上,让他想起奶奶保险柜里那堆尸检解剖的照片,唐起几乎压不住翻涌的心绪,蓦地出声:“秦禾。”

他声线及低,打断了秦禾接下来的话。

她应了声:“嗯?”

唐起垂着眼睫,在阴暗的车厢内,低声问:“你在哪儿?”

“高速上,怎么了?”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嗯。”秦禾听着,“你说。”

“当面说。”

秦禾立时觉察到什么,犹疑道:“我这边还……”

唐起没打算耽误她事儿,况且自己下午也要忙:“回去的时候我去接你。”

“行,但是没个点儿,如果太晚的话,你等我吗?”

唐起说:“等。”

说完又问:“叶忠青找到了吗?”

“通缉着呢,警方连他落脚的地方都没找到,初步怀疑可能一直藏匿在烂尾楼里,那条街又是个监控盲区,挺棘手的。”

秦禾有时候会帮方法医搭把手,递个刀钳或者做个缝合收尾,偶尔能从对方口中探听到一些案情的进展。

因为这通电话,唐起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他对龚倩月虽说没有好感,可到底还是校友,龚倩月最后落得这个结局,唯一的家人也随她而去,晾成如此悲剧,总教人于心不忍。

唐起感到烦忧,因为事发之后,他想的都是怎么把自己摘出去,跟龚倩月撇清关系,生怕将自己搅和进去,惹一身腥,所以对关于龚倩月的案子或家人都避而远之。

唐起倒不是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只是稍微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还做不到冷心冷情,对生死

漠然。

政府机关安排的重点地块没看完,还剩最后一块就突然变天,下起了暴雨,大风刮得雨幕倾斜,撑伞根本挡不住,兜头浇了大伙儿满身,众人纷纷往车里钻。

本以为这场暴雨下不长,结果等了半天,越下越急,眼见天色已晚,政府机关人员只好取消踏勘,之后再重新拟定个时间通知大家,便让各自返程。

唐起要去接秦禾,给对方打了电话,就往那边赶。

硕大的雨珠砸在车身上,噼里啪啦响,仿佛老天爷舀了无数盆水泼在挡风玻璃上,看外面就像隔了个湖面,微波荡漾的。

司博开得慢了,雨刮器不停地刷,走了一段沥青路,前面尽是泥地,而且窄,堪堪能错两辆车,还得司机技术到家,否者稍不注意就会有剐蹭。

泥地已经被大雨泡烂了,车轮子一辗上去,带起稀泥,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得亏开的越野,底盘高而且坚韧,途中压过一个积水坑,看着是个浅洼,结果陷进去大半个轮子,换辆轿车怕是很难爬起来,得人下去推。

司博一轰油门,车子发出浑厚的轰鸣声,随即感觉到一股很强烈的推背感,非常有力,轮子一鼓作气辗过水坑。

村子偏远,公路也难走,不下雨还好,下雨真的够呛。

好比现在,路本身就窄,前头还靠边停着一辆拖拉机,没看见司机,估计半道躲雨去了,司博开着壮硕的大盒子小心翼翼驶过去,生怕一不小心刮了蹭了,那不得比剐蹭了自己的血肉之躯还让他心疼。

直属领导在后座,一直默默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落雨的噼啪声,车厢里格外寂静。

司博起初还纳闷儿,小唐总的朋友怎么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后来想想,估计是来这边看项目。

小李之前说过,出去看地,不光在城镇周边,就算去到深山老林都是常态,平地占完了,那就推平一座山,或者直接建在山坡上,比如山顶别墅,城市就是这么一点点发展壮大的。

远远看见村子,熙熙攘攘坐落着几户人家,在山窝窝中,用石头砌出来的老瓦房,左右都没大道了,车子根本开不进去,得走小路步行,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绕错了道,司博有些为难:“小唐总,是这个村子吧?前面没有大路了。”

唐起瞥了眼山窝里的村子,大雨不息,他没打通秦禾手机,犹豫几秒钟,抽了把黑伞,让司博在车上等着,便自顾拉开车门下去了。

风雨劈头盖脸打过来,差点将唐起手里的伞刮跑,他紧紧握住伞柄,皮鞋踏着小径非常打滑,唐起走得格外谨慎。

斜风大雨撩到身上,把西装浸湿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下车,冒着风雨,一路打听到龚倩月的家,总归相识一场,做不到冷眼旁观。这位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没能捱过丧女之痛,在家中悬梁,他既然知晓了,并且到了跟前儿,没理由还窝在车里。

龚倩月的家建在半山坡上,是座相对低矮的瓦房,外面用鹅卵石垒了圈不到一米的院墙。

唐起站在院墙外,打眼看见秦禾跟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屋檐下的长条凳上。

老人面向唐起,明明跟他隔着院墙和雨幕对视,双目却是浑浊无神的。

倒是秦禾看见了他,站起身,招手示意他进去。

“我手机没电了,”秦禾说,“还担心联系不上。”

唐起收了伞,立在墙根下,皮鞋和裤脚上面都是泥,他问秦禾:“这位是?”

“龚倩月的奶奶,看不见也听不见。”

唐起一愣,他没料到这里居然还有个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老人,如今下一辈都撒手而去了,留下个孤寡老人怎么办?

秦禾说:“也是老人家晌午经过堂屋时,肩膀撞到了悬梁的儿媳妇,摸到已经冰凉的手足,才喊了人。”

到这一刻,唐起的心才终于难受起来,他向来是个有责任感的人,除非生死有命,无可逆转,否则如何也抛不下尘世的羁绊,让生者伤心,或无依无靠。

唐起问:“还有其他亲人吗?”

“老人家还有个儿子,也就是龚倩月的二叔,在市里帮人送水,中午接到噩耗匆匆赶回来,又去开死亡证明了,可能突然下暴雨,耽搁在路上了吧。”

“民警没来吗?”

“现场勘查结束确认是自杀,收队了,我们等到死亡证明,就可以把逝者拉走。”

唐起往堂屋里看,梁上还挂着一条粗麻绳,非常显眼,却不见里面停放着逝者。

秦禾见他张望,便道:“已经抬上灵车了。”

由于突降暴雨,灵车驾驶室的窗户没关上,周毅又跑去关窗,到现在没回来,可能就干脆在车内避雨了。

秦禾说:“我在龚倩月的屋里发现了点东西。”

唐起看向她:“什么东西?”

“这个。”秦禾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上头是大学时期的唐起,坐在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二排,穿着阿玛尼当季新款,驼色羊绒大衣,内搭白色针织高领,再配那张俊俏的侧脸,简直贵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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