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梦里缘知身是客

漫天祥云席卷,数不尽的天人神将立于云端,各个手持兵刃,神威赫赫,俯首怒视,须臾间神光乱闪,朝云头之下打去。

光华与轰声中,一声嗤笑响彻天地,一个身披战甲的身影将一金晃晃的棒子捅上天去,一阵横扫,天人神将们顿时七零八落,似滚石般自云端掉落下来。

那身披战甲的身影见状顿时乐不可支,扛着棒子抓耳挠腮,忽然轻咦,双眼放出金赤毫光望向天际一处云霞,不多时笑出声来:“早得很,还早得很呐!”

随手挥动,那云霞隐没天际。

上下四分,古往今来。

佛门有三千世界的说法,道家也有三十三天之数,其中奥妙种种,玄之又玄,难以言语述说分毫。

洛不易只记得自己费尽了力气终于爬上山顶,一下子瘫倒在地,半天坐不起来,只好就地吐纳,意图恢复些许。

倒不是他累坏了脑袋,不记得用九字真言秘术,而是自打开始爬山,便失去了调动灵气的能力,任督二脉更像是被堵了塞子,内劲也使不上多少。

山峰有古怪。

且以他的神魂状态来说,想要爬上山峰,只怕会累的支零破碎。

果不其然,手臂上已经开始出现裂纹,意识模糊到难以控制,就此直接睡了过去。

其实说他是昏过去了也未尝不可,毕竟神魂连龟裂的疼痛都感受不到,离魂消魄散也没多远了。

在破庙与两位师父相伴的那十五年里还好,可自打有了修为,洛不易失去意识的经历大大小小数过来也有近十次了。

当然,要是加上在妖谷的经历,恐怕这次数还得翻上两番,但这次的状态与那样体魄被操练出惯性,警觉无比,下意识行防身之道还略微有些不同,真要说相似的话,也唯有他首次得到神木之心,自龙马背上顿悟的那一次了。

其实说是顿悟,的确有些牵强,顿悟贵在一个顿字,而洛不易那次从凤山至青城,整个人更像是在睡一个大觉,做一场大梦。

可哪怕后来梦醒后他脑子里记得的东西不多,但那捅破天的金光却印象深刻,毕竟时常在睡梦中若隐若现,想要不在乎还真是难得很。

这件事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连华凝和两位师父都不知道他心中的困惑。

那道捅破天的金光是何物?身着战甲的又是何人?

或许是机缘再次降临,他迷迷糊糊中竟又看到那身影,冷对无数天人神将,喝笑间放肆桀骜至极!

该是何等英雄人物?

那道金光竟是根棒子!他终于看的清楚,虽然离得远,没能看到棒子主人的面容,却听到了那人似调笑似惋惜的话语。

然而紧接着他身形如云雾般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带走,撕扯之下,头昏脑胀的他再次失去意识。

如果洛不易就此醒来,那样就太对不住他神魂受的罪了,说不定还会如那小女孩所说一般难以存活。费尽周折,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做一个梦?

值不值,除了洛不易自己,怕是没人能说得清。

洛不易的灵台内暴乱无比,而他的神魂躺在灵台的山顶上对此一无所知。

好在天见可怜,许是洛不易实在福缘深厚,又或许是有小女孩为其护佑,他到底没有直接浪费大好机缘,遭劫遇难。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

道之一字最是玄妙,洛不易的道又为何?

飘飘何所似。

待洛不易再次睁开眼却是身处一热闹街市之中,往来皆是黎民,左右俱为过客,且观其穿着衣品,这里似是青州地界。

可他明明在道藏塔上闭关来着,如何却到了青州?

迷惑之中下意识朝着街市中最热闹的地方走去,随着人流左摇右晃,可没走几步却发现了异样。

似乎这些路人看他不见?

初开始时他以为只不过是因为彼此皆为路人,萍水相逢之客,谁会注意谁来?可当自己流连于街市两旁商贩而不小心踩到身前人的鞋跟,刚要赔礼之时,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似乎他并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洛不易曾是地级高手,哪怕现在因弃剑跌落境界,也不可能连自己踩到人没有都分辨不出。

总不能是自己仍在做梦吧?

挠头苦笑,接而走到道路中间,闭着眼睛,张开双臂做迎客状,静待路人谩骂自己不挡道之类,亦或是被人一脚踹倒,也算是了却疑虑。

街市繁华,行人匆忙,虽然大多一脸苦相,但看起来日子起码还能过得去。

似这等地方莫说一时半刻,便是道路被阻了几息也会招来行人理论。

可等了半盏茶功夫,依然不觉有人与自己理论,索性洛不易睁开眼睛,果见行人匆匆走来,穿他而过,浑若没他这个人似的。

果真是梦境!洛不易挑了挑眉,干脆放松身心,继续循着人流行去,与常人一般无二。

既来之,则安之,做个梦又没什么大碍。

看得出来这里并非是青州特有的方正城貌,街市也并不甚大,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牌坊下的一处戏台了。

一张三尺来长的破木桌,被架在两块大石头上,木桌上吊下块褴褛红布,不长,刚好够遮住桌子。

这便是戏台子。

戏台子撘的草率,可一旁竖着的旌旗却显得气派,朱红绸缎打底,金丝护着云纹,四个玄色大字排列其上。

“齐,天,大,圣…”

仿佛有热血自胸膛涌起,直冲头顶百会穴窍,令人莫名,却振奋非常。

五州天地神道不再,而自远古传承下来的道家典籍中残存诸多仙神名谱,这些不同于如今天使的仙神不知到底是否曾存在于世上,但的确不曾有仙神名为齐天大圣。

洛不易对此很是肯定,自小被二师父领着通读道经,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可刚刚他念诵那杆旌旗上的名号时却分明觉得世间定然有这么位仙神。

或许是无数年流传中遗漏了。

神妙至极。

定了定神,看样子这场戏大概便是讲的远古传说了,不知会是怎样的故事。

“却说这猴子拜师学艺归来,见到花果山上皆是伤残,便询问缘由,得知乃是附近一魔王作乱,顿时怒从心头起,纵云寻到那魔王,三两下拳脚就将其头颅摘下,以告慰猴子猴孙在天之灵!”

戏台上一猴子形状的简陋木偶被涂以彩墨,身穿小衣,做活了关节,于台上另一丑陋木偶斗上斗下。

这是传了不知多久的手艺,常有江湖人以此谋生,走街串巷,寻路八方,引得儿童闲人观看,挣些赏钱。

洛不易左右看过,发现看客中大人小孩儿都有,男女不缺,老头儿老太太也有几个,想来是这出戏的确精彩,才让人群拥而至。

可不是?那戏台搭的不上台面,但藏在戏台后说戏的老板口舌灵活,加上控制的木偶活灵活现,故事又颇为生动,确实令人看着欢喜。

是以看戏的众人毫不吝啬喝彩,叫好声哄然炸起。

“好猴王!就该灭了那魔王…”

“…学有所成,不忘出身之本,可比大数人要有良心多了…”

“豪气!”

待众声渐缓,却是另一出戏开始。

没有锣鼓敲动,唯有说戏者控着那猴子木偶跳跃翻滚,听其叹气道:“有道是天常四时人短命,何况他们这些花果山上普普通通的猴类生灵?猴子打败魔王后回山庆功,却见自家孩儿伤亡惨重,更听闻有老者因寿终而正寝,悲不知从何而来,言道,何以为活?”

“其座下猴儿闻之答曰,天有四时,仙佛长生,神鬼永寿,然人灵都难逃寿限,况吾等畜类乎?”

“适时有鬼差来此拘魂勾魄,猴王大怒,将其打杀后尤不解恨,使法术到那龙宫要来一件宝贝,打入冥府,闹了个天翻地覆,曰,安敢掌控生死?”

只见猴子木偶手持一根棍棒,于台上横档纵击,挑飞一干鬼物,真个豪情万丈。

而洛不易却盯着那根小小棍棒入了神,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想了很多。

周遭人只顾着看戏听故事,被猴王的经历所触动,纷纷叫好,唯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才真正苦笑,无可奈何。

半辈子都过去了,面对鬼神之事最为上心,谁不想活下去呢?可惜命不在自己手上,乱世中谁能自已?

那些年少些的人们却不管不顾,在台下追问:

“那猴王手中的是什么宝贝,焉能伤了鬼神?”

“是了是了,还有那龙宫又是何去处,莫非是龙王爷的住所?”

而儿童们已然在旁边空地上你一拳我一脚的踢打起来,口中自称猴王,兼有训斥鬼差之语,实又是一番热闹。

这会儿,却见一只手将台上木偶悉数揽了去,而后一及冠男子露出了头来,长相是一等一的好,面如冠玉,身材削瘦,难得的是气质卓然,翩翩临风,虽做的是下九流的生意,穿的是粗布蓝袍,但一身的书卷气怎么也遮不住,迷得台下几个少女各个羞红了脸,低下首时还不忘多剜两眼。

好相貌,好玉材的男子笑妍妍拦口道:“今日戏罢,明儿晌午边上再来叨扰诸位相亲,反正街市还有两天,咱也不会跑了不是?”

“到时再给诸位讲讲这龙宫借宝,以及猴王闹了冥府的后事!”

“现下…却请诸位帮衬帮衬,毕竟咱也要养家糊口啊!”

一身文弱,说话却是市井味儿十足,手自怀中掏出面锣来,冲着众人作揖不断。

按理说没人喜欢花钱,可偏偏这男子嘴上喜人,模样又好,是以众人非但不恼,更觉得亲近许多,手里有闲钱的便随手掏出两个,没钱的对其竖个大拇哥,亦是欢畅的紧。

看戏的人不少,然收起来的却不多,那说戏的男子也不恼,称谢连连,收起钱币后将锣敲的震耳欲聋。

一直沉思的洛不易终被惊醒,抬头的一刹那却失了声。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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