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烟,熏进你的眼(二)

康剑眉头蹙着。他嗅了嗅鼻子。突地冲进厨房。关掉轰隆隆作响的油烟机。接着把炉火熄灭。推开窗。任寒冷的北风吹进室内。

一室的油烟随风飘出。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清明。

“天。我的煎蛋。”柳晶一拍额头。跑出去抢救。锅里只成一团黑糊糊的黏状物了。

康剑又把沸得满灶台都是水沫的粥锅揭开。对着柳晶翻了翻眼。

柳晶睫毛眨巴眨巴几下。她沒看错。这个脸拉着象马脸似的男人真是康领导。

怪哉。

“阿嚏。”白雁刚从暖暖的被窝出來。呼吸到一口清冷的空气。鼻子一痒。忍不住打出了个大大的喷嚏。

康剑闻声从厨房进來。一抬头。先看到白雁包裹在纱布中的手。他脸上的神情如万花筒般。急速地变化着。

惊愕、心疼、自责、不舍、内疚。最后他闭上了眼。满脸的肌肉颤动着。大口地呼吸。他突地手攥成拳。一拳头打在了墙壁上。指节突出的地方立刻就红肿一片。

康剑是中午到滨江的。车要进滨江城时。沒油了。他到加油站加油。等候的时候。听到两个中年妇女模样的加油工口沫横飞地在说一件趣事。周六夜里。一个通辑已久的大盗潜进某小区的民宅。不幸被一个弱女子徒手抓获。讲述者把那个过程描绘得不亚如一部充满惊险而又迷离的动作片。至于弱女子那是有才有貌。有胆有识。有一点可惜的是女侠在搏斗的过程中。被大盗刺伤了手。康剑听了。一笑而过。从來沒有联想这事会和白雁有关。

在路上。简单的电话就是一个接着一个。他先去了办公室。刚进门。简单就进來了。压低嗓子说今天早晨。他被两个省纪委的人喊去谈话。问清不清楚华兴集团在商贸中心招标一事。简单摇头。那两个人又问了问别的。简单出來后。打听了下。发现市委里面有许多都被喊去谈了话。可是沒人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吗。好象就是个例行公事的巡查。

康剑平静地点了点头。沒有说什么。康云林原來就是分管政法的。纪委的一套工作程序他很清楚。一般是人民來信太多。或者有内部人员提供有力的证据。纪委就会派人下來调查。调查哪些人。哪些事。沒人知道。等你知道了。就是纪委和你真正见面的时候。

他唯一感到奇怪的是。丛仲山曾在一次会议上飘过一句纪委要來滨江检查官员廉政情况。时间放在下个月。怎么会來得这么早。貌似工作已开展了一阵。

“其他沒什么事吧。”康剑看简单象霜打过一般。萎萎的。

“沒有。康助。你沒别的事。我去忙了。”

“去吧。”康剑摆了下手。独自坐了会。起身向丛仲山办公室走去。

丛仲山的秘书让他等会。从书记和陆书记在里面谈话呢。话音未落。门开了。陆涤飞从里面走出來。一见康剑。忙把他拉到一旁。“康剑。你知道城建局的宋局被省纪委双规了吗。”

“我周未在省城。不知道呀。”

“今天中午的事。暂时关在郊区的一所职中内。不知道情况到哪了。”陆涤飞皱起了眉头。

“是康剑同志在外面吗。”丛仲山在里面问。

康剑向陆涤飞淡淡颔首。走了进去。

“康助呀。”沒等康剑先开口。丛仲山先站了起來。笑着把他拉到沙发上并肩坐下。拍了拍他的肩。“我还沒向你说声感谢呢。丛林那天闯祸了。他已向我做了检讨。还让我向康助道个歉。到底是文化不高。不知道轻重。要不是你当时在场。一定要得罪那家公司。哦。那个招商引资公司还是我托朋友关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亲自招过來的。”

“对。我就是怕影响到丛书记。当时态度才那么严厉。”

“你做得很对。我现在已把丛林调离那个收费站。让他到交通局下属的驾校去好好工作。”

康剑一愣。心里面叹了口气。沒有再说话。

丛仲山东拉西扯地又问了工作上的其他事。电话响了。他起身去接电话。电话一通。他沒有立即说话。而是先对康剑笑了笑。

康剑识趣地告辞。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又看了看丛仲山。他分管城建。城建局长被双规。简单被喊去谈话。这么多的事。丛仲山沒对他提半句。不蹊跷吗。

心里面很烦。很闷。回到办公室。想抽根烟。听到隔壁小吴秘书也在绘声绘色地向简单说起女侠勇斗歹徒的事。简单半天嗯一下。小吴说得沒趣。就住了声。

初冬的天。五点半往后。就差不多黑了。

康剑六点准时下班。沒有多想。就直接去了白雁的租所。他知道白雁沒夜班。现在也差不多回家了。

进了小区。他发现小区的大门口新设了一个岗亭。有两个保安坐在里面。看到他的车。把他拦了下來。记下了他的车牌号。其他沒多说什么。

打开车门。一扭头看见搁在后座的纸盒。愣了愣。他弯身拿了过來。

多么匪夷所思。白雁竟然是那个传得滨江满城风雨的女侠。

康剑不敢以她为傲。只觉着心如断了线的风筝。晃晃悠悠地直坠谷底。

在她最需要他时。他离她几百公里。

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一幕。这就是天意吗。

柳晶看着康剑自责地惩罚自己。预感到一场风暴象要到來。摸摸鼻子。小心地避进卧室。门掩上。但留了一道缝。以防白雁一旦遇到不测。她好冲出來。

白雁抿了抿唇。把头别了过去。装得很自然地问:“你是不是來拿冬衣的。”

康剑不吱声。自顾走过來。把她按坐在椅中。解开纱布。抚摸着那面目狰狞的细细密密的伤口。他把嘴唇咬出了一圈血印。

“康领导。。。。。。”白雁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莫名地眼眶就红了。

“刚起床。还沒洗脸吗。”康剑轻问。

“嗯。”白雁低下头。

他转身走了洗手间。不一会拧了条热毛巾出來。替她擦了脸和手。给她倒了杯茶。觉得不太烫。才端给她。

“现在想喝粥吗。”人刚睡醒。不一定有胃口。

“中午吃得太多。这会不太想吃。”离得这么近。白雁看到康领导眼角处多了几条细细的纹路。

“嗯。那一会和柳晶一起吃吧。她这两天都会住在这里。”

“是的。”

“白雁。我今天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康剑叹口气。摸了摸白雁冰凉的手指。

“好啊。康领导。你还挺自觉的。”白雁弯起嘴角笑了。又露出了小酒窝。

康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松开。起身。推开卧室的门。

柳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衣橱打开。一件件的衣服叠起。装箱。接着。提着两只大大的行李箱下去。这不是雁的衣柜吗。怎么放着康领导的衣服。

白雁只手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淡然地看着他出去、进來。

“白雁。你送下我。”提着行李下去的康剑突然空手上來。站在门口要求道。

“你不知道跨几级台阶还是楼梯灯又坏了。”白雁拧拧眉。问。

“我就是想你送我下楼。”康剑不由分说。拖着她就走。

“我送你下楼后。你保证再也不來打扰我。”白雁提出条件。

康剑看着白雁的眼睛。目光寂静无波。“好。”

白雁也说:“好。”

他牵着她另一只沒受伤的手。小心地扶着她。慢慢地下了楼。一出楼梯口。白雁不禁打了个冷战。本能地缩起肩。

“现在你上车吧。不送。”也不需要再见。

康剑突地拉开车门。把白雁推到后座。他跟着坐了进來。把门关得严严的。

“你要干什么。”白雁挑眉。

康剑叹口气。“柳晶在屋子里。有些话不方便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塞进白雁的掌心。“白雁。这上面是我工作之后的稿费和奖金。数目不很大。但也不算小。我本來准备是想时不时给你个惊喜的。沒想到我们离婚了。你留着。想要什么惊喜自己买。密码是你的阴历生日。”

“康领导。。。。。。”白雁震然。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他突然给她这个。让她觉得很不安。很心酸。

“白雁。以后如果发生什么事。有人找到你。你要坚持一点。我们是离婚夫妻。你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合法财产。和我沒有任何关系。”

“康领导。。。。。。”

“这个小区住的人多。对面又是市场。很杂。你还是搬回原來那个家吧。那边属于高档小区。保全做得好。相对于这里。要安全太多。如果嫌房子太大太空。那把它买了。另外买一个适合自己住的。但尽量要买好一点的。一定要善待自己。”康剑温柔地摸着白雁的脸。

“康领导。你。。。。。。干吗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想向我行贿。”白雁拍开他的手。问道。

康剑苦涩地一笑。“白雁。我以前是做过许多蠢事。可是我也爱过你。你怎么就记不得呢。”

“我只记得你有两天沒给我电话了。你老实交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做什么去了。”白雁凶巴巴地瞪着他。

“去了云县。我父亲突然在那边吐血休克。经过抢救。人是沒事。可是现在犹如个智障人士。目光呆滞。不发一言。沒人照顾。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吃不喝。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我把他从云县送到省城一院。在那里接受观察。医生说他可能是刚退职。心理落差很大。又碰上了什么打击。就成了这样。”

“这个打击可能和我妈妈有关吧。”白雁想起康云林前几天告诉自己要去云县求婚的事。

“我猜也是。不过这不是她的错。是我父亲识人不清。”康剑平淡地说。

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可又感到心暖。现在。他们终于能平静地正视康云林与白慕梅之间这件事。沒有怨。沒有恨。闲聊家常里短。

“那家里现在一团乱了。吴嫂要辛苦了。又要照顾你妈妈。又要去看护你爸爸。”

“我。。。。。。想把我爸妈送到北京一家疗养院去。那边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吴嫂。我给她一笔养老钱。让她回老家去吧。白雁。我一直都担心我妈妈接受不了我爸爸生病这件事。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

“什么。”

“她说。好了。从今以后。她终于能睡安稳觉。再也不会患得患失。我爸爸真正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一定很爱很爱他。。。。。。”白雁说这话时。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有点为李心霞感到心疼。

“也许吧。”康剑鼻子也发酸。“每个人对爱的演绎都是不同。他们做仇人做了半辈子。能有这样的后辈子。罢了。有失也有得。爱。是沒什么道理可言的。对不对。白雁。我不送你上楼了。好好照顾自己。”

他从另一边跳下來。再转过去。替白雁开了门。

白雁低头举起伤手。借着路灯细细地端详着。自言自语道:“唉。也不知哪天才能好。柳晶只在这里住几天。以后该怎么办呢。”

康剑心颤颤的。“我。。。。。。以后给你打电话。。。。。。”他不敢去接白雁的话。

“说话算话。”白雁探过头。半个身子缩进了他的怀抱。象在躲风。

“嗯。”他允许自己伸出手。环住她的纤细。她的柔软。

“每天都打。早晨汇报一次。晚上汇报一次。”白雁得寸进尺。伏在他怀中。咬着他的手臂。

“好。”

康剑走了。车开得歪歪扭扭。尾灯跟着摇摇晃晃。

白雁等看不见了。用尽全部心力抑制的泪哗地一下流了出來。康领导今晚表现很怪。象是一个临终之人。在交待后事。每一句话都感人腹肺、真诚备至。如果沒有猜错。他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是预感到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人在最危险的关头。本能的反应是自救。可是他在那时。却想着了另一个人。这是为了什么。

他的工资、存款和房子全部给了她。现在又给了她一张卡。白雁知道这张卡上的钱不会是什么奖金。有可能是龌龊的、肮脏的。可是这龌龊、肮脏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此时。她捏着那张卡。任泪肆意流淌。心中已一片澄净。

白雁等情绪平缓了。才回屋。门半掩着。柳晶不在卧室。也不在客厅。桌上纸盒子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柳晶。”

“我在这里。”洗手间传來一声闷哼。“雁。我也不知是冻了还吃了什么。肚子突然好疼。”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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