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你是一段特别的留白(二)

云县的文化大院里。居民不少。白慕梅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在一群莺歌燕舞的女演员中。她不仅人长得最媚。而且戏演得也好。从剧团回大院的一路上。多少孩子追在后面看。云城里有个什么活动。都以能请到白慕梅出席为豪。

她呆在云县的时间并不多。常年随剧团在各个市县演出。有时也去省城。

商明天的父亲是越剧团分管道具和杂务的。母亲原來在老家种地。怀孕后被商爸接到县城。她闲不住。在电影院里卖香烟瓜子。赚点钱贴补家用。一胎生下两个孩子后。她又从纸盒厂领了些活。不放电影时。她就糊纸盒。

四口之家住着两房一厨。合着个小院。一间房做了卧室。另一间房就是客厅、餐厅。商明天、商明星大了后。就在卧室和客厅里各拉了一道帘子。另外买了两张小床。这样子一來。家中就显得更挤了。商妈趴在窗台上。看着后排的白慕梅家。直骂商爸无用。人家两口人住两房一厨。我家四口人也住两房一厨。

商爸噙着纸烟。闷声不吭。心里想。咱家能和她家比吗。

关于白慕梅的风流轶事。商妈当然听说了不少。她也曾亲眼看到不同的男人衣冠楚楚地來接过白慕梅。庄户人家的女子。性子直。眼里容不得沙。也咽不下这口气。商家的厨房正对着白慕梅家的小院。她做饭时。有意无意地就白骨精长、白骨精短的骂骂咧咧个不停。

白慕梅一般懒得理睬她。这天。不知怎么來了精神。媚眼一飞。站到了商家的窗前。“黄脸婆。你是不是心里面妒忌得发狂呀。其实呢。这白骨精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到的。象你这样。就是主动脱光了。男人们也不会瞟一眼的。所以。你就少说两句。别自暴其短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你以为人人都象你卖身求荣吗。我呸。我干吗要别的男人有兴趣。我自有我家男人宝贝着。你呢。”

白慕梅笑得眉眼都绽开了花。“别告诉我你家男人只吃素的。只不过。我瞧不上他而已。不然。。。。。。”她笑得说不下去了。

商妈一下子跳起來。叉着腰。“不然能怎么着。”

“问你家男人去。”白慕梅纤细的腰肢一扭。风摆杨柳似的进了屋。

商明天家一下炸开了锅。任凭商爸怎么赌咒发誓。商妈整整嘶吼了一个晚上。震得云县上空的天都变了。

从此后。第一时间更新商妈正式与白慕梅结下了梁子。

白雁那时还小。不懂大人们的事。瞅着商家的两个孩子在外面小院玩得欢。颠颠地跑过去。还沒到门口。商明星上來一把把她推翻在地。“滚开。小白骨精。不要脏了我家的地方。”

“明星。你干吗。”商明天过來扶起她。责怪起妹妹。

“哥。妈妈说过了。这白家沒好东西。不让我们和她玩。”说着。商明星把刚站來的白雁连推带搡地推出了门。

白雁眼中含泪回过头。商明天对着她微微一笑。

再下一次。白雁经过商家的小院前。商妈一盆脏水从里泼了出來。溅湿了白雁的小花鞋。

不仅是商明星。文化大院里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沒一个人肯和白雁玩。看到白雁。不是扔石头。就是吐唾沫。有些稍微大的男孩子。还会对白雁说很下流话。有的甚至。趁白雁不注意时。一下把白雁按倒在地。骑在白雁身上。“小杂种。你妈妈是不是就这样被人‘日’的。”

一帮半大小子围着起哄。他们喊着。快來看啊。小破鞋被“日”了。

白雁胀红着脸。不知哪來的力气。“砰”一下把身上的小男生推倒。抓起一团泥甩了过去。学着他们的话回击他们。小男生们恼羞成怒。一拥而上。对着白雁拳打脚踢。

商明天从外面冲进人群。奋力把白雁护在身后。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抹去小脸的泥污。向小男生们怒目而视。

结果。商明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白雁到沒什么事。晚上。一帮家长领着孩子到商家兴师问罪。商妈又差点把房子掀了个盖。斩仙逼着商明天发誓以后不准再和小白骨精玩在一起。

白雁坐在门槛上。穿过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商明天跪在地上。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商妈气得差点犯了病。第一次掴了商明天一记耳光。

商明星第二天看到白雁。眼里面都能喷出火來。

后來。白雁学乖了。见着院里的孩子就绕得远远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当沒听见。

夏天到了。白慕梅又去了外地演出。雷雨夜里。白雁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害怕得不敢合眼。偏偏这时又停电了。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如火蛇般不时掠过窗口。

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身子抖得象秋天里随风飞舞的落叶。第一时间更新

突然。商家的厨房里点上了一盏马灯。淡淡的光影映着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他坐在窗前看书。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时不时轻轻一笑。

白雁从床上起來。走到门口。对着那昏暗的灯光。也笑了。

商爸只读到初中。商妈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商明天却属于那种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喧哗的男生。他拿过奥数奖。拿过作文奖。得到全县十佳好少年的称号。这些都不足为奇。最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在全校运动会上拿过100米短跑冠军。迎风而跑的样子让全校的女生都疯狂了。他优秀得让人窒息。却又那么真实地每天出现在校园里。

和他同胞所出的商明星不知哪块弄错了。简直就是他的反衬。除了遗传到她妈妈的一张利嘴。其他无一长处。因为考试不及格。留了两级。落到了和比他们小二岁的白雁一个班。

白雁成绩也好。但她非常的低调。除了上课。学校里任何活动都不参加。即使这样。她仍在学校里是引人注目的。因为她的妈妈是白慕梅。

早晨。白雁出家门。隔个二分钟。就听到商家的院门“吱”地一声。“妈妈。我上学去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商明天高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文化大院。一些存心找事的男生翻翻白眼。从白雁身边跑远。

他们曾经故意惹过白雁。可是那个优等生商明天象不怕死的冲上來。不是对他们严词斥责。就是拼了命地和他们对打。有次。还闹到学校里。他们差点被学校开除。

放学铃声一响。白雁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商明天已经站了一会了。这次。是他在前。她在后。

风。微微地吹着。夕阳西坠。路边一蓬茂盛的野花。开得正浓。

慢慢地。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偕走。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商明天的书读得真多。他给白雁讲古代的故事、外国的传闻。说他的梦想。他的抱负。

白雁扭过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在春日的阳光下。灵动秀美。

两人走到文化大院前。商明天停下脚。白雁会意地一笑。先跨进大门。五分钟后。商明天走了进來。

虽然白慕梅对她冷冷淡淡、整日不在家。虽然她被别人戳着背脊骂“小杂种、小白骨精”。可白雁觉得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美、过得真快。

过年过节时。第一时间更新文化大院里比平时更加热闹了。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这越发衬得白雁家中的清冷和寂寞。

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在过年时。也会奢侈一下。商妈有一双巧手。炒的咸干花生。做得炒米糖。腌得腊肠、鸡腿。白雁坐在屋子里都能闻得见。

白慕梅这个时候更是不见人影。白雁会做的饭菜有限。端着饭坐在桌边。白雁怎么也咽不下。她扭头看商家的厨房。里面水汽腾腾。商明星缠在商妈的脚边。突然伸手偷偷捏了一口菜塞进嘴巴里。惹得商妈一声大吼。但那吼声是带着笑的、宠溺的。

白雁不禁红了眼。她不是眼馋那一盘盘令人直流口水的食物。她是好羡慕那一屋子的温馨。

天黑了。文化大院里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白雁窝在房间里等春节联欢晚会。院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她以为是白慕梅回來。跑过去开门。商明天站在门外。手里面提着个纸袋。她一下闻到了热腾腾的气息。小脸突地胀红了。“我不要。”她知道这一定是商明天偷拿给她的。

她一个劲地往后退。

商明天笑着抓住她的手。把纸袋塞过去。“傻瓜。是我给你的。”同时塞进來的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枝笔。应算是新年礼物吧。

她愣愣地接过。商妈又在叫喊商明天了。商明天沒來得及多说话。就走了。

白雁捧着纸袋。泪水夺眶而出。那时。她十三。商明天十五。

十四年那年的冬天。白雁感到胸部发胀。身高一下子抽长了许多。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肚痛得厉害。然后。下面出血了。她吓得六神无主。在屋子里团团的转。刚好看到商明天到厨房來。她第一次主动跑过去敲厨房的窗子。

商明天一听。忙和她一同去了医院。

值班的是个女医生。笑了。告诉白雁。这不是病。而是她长大了。以后就是大姑娘。

两人出了医院。外面下着雪。两个人把身上的钱凑齐了。在超市买了一袋卫生巾。风雪中。商明天呵着手。站在公共厕所前。白雁从里面出來。对着他羞涩一笑。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到了一起。

这情景。还是被商妈知道了。

商妈破天荒地。沒有骂。也沒有哭。她两天两夜。不合眼。也沒喝一口水、咽一下米粒。

商明天说了什么。第一时间更新白雁不知道。但她知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相互喜欢的人。都能走到一起的。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合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商爸、商妈不是坏。而是他们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商明天的身上。他们寄予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厚望。

他们对于白慕梅灿烂的生活一直不齿。对于她同样是一脸的轻蔑。如同《流浪者之歌》里面写的一样。小偷的儿子也会是小偷。白雁一定会是一个小白慕梅。这种认定根深蒂固。不是用时间。用道理就來让他们说服的。他们视她如同瘟疫一样。唯恐她污了明天的清白。

她知道明天对她好。可是他们却是沒有明天的。即使明天顶住全部压力。硬和她在一起。她看着伤透了心的商爸商妈。明天和她会幸福吗。说不定。倔强的商妈会以死相逼。

能给明天幸福。又能让商爸商妈接受的女子。一定在某个地方。但肯定不是她。

她很早就知道。有些事。努力就能做到。有些事。不管你怎么努力。永远都做不到。

初中一毕业。白雁报考了护专。并顺利录取。她读护一时。明天正进入紧张的高三学期。

两个人离得远了。可是明天每两天都会给她写信。告诉诉她学校里的趣闻。告诉她这次抽考他考得如何。她回信说。护专很大很美。她有了一个好朋友。叫柳晶。她沒有告诉他。她想他想到从梦里哭醒。

放寒假。白慕梅到外地巡演。要过了正月才会回云县。白慕梅记得给她留下下学期的学费、书费。却忘了给她寒假和开学后的生活费。

剧团里收房租、水电费的大伯都到门上催过几回了。

她愁得几夜都沒办法睡着。突然想起來这一年的情人节正好是正月初六。心中一动。她跑了几家花店。求情似的从人家那儿批发了几十朵玫瑰。批发一枝玫瑰三元钱。在情人节那天卖出去。一枝十元钱。

那个年代。十元钱是什么概念。可以买十几斤大米。可以缴一个月的水电费。可以买一身粗棉布的内衣。

如果把几十枝玫瑰卖出去。白雁就可以撑到白慕梅回來的日子。

正月初六。天下着冻雨。冷得出奇。可是却拦不住相爱的人火热的心。她先是在几家咖啡店门口卖。然后又去了肯德基店。

卖花的人很多。生意并沒有想像中那么好。清清淡淡的。过一会。卖出去一枝。白雁一直站到晚上十一点。感觉人都冻成了个冰棍。商明天撑着伞站在她身边。不时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腋窝下暖一暖。不然。就是把她的手塞进他的衣领里。吹着热气呵着。

终于。手里的玫瑰只剩最后一枝了。白雁开心地直笑。

“白雁。这枝咱们留着。我來买。”商明天看雨大了起來。舍不得她冻。

“不行。你要玫瑰干吗。好贵的。你爸妈赚钱那么辛苦。不准乱花。”她象个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词。

商明天看着她。沒有言语。

对面走來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白雁从伞下跑了出去。“帅哥。给你女朋友买枝花吧。”

女孩媚媚地笑着。撒娇地看着男友。

男孩子有点心疼。不过。还是大方地买下了花。

白雁拉着商明天站在路灯下。一遍遍地数着钱。兴奋得又蹦又跳。“明天。我们去奢侈一回。好吗。”

白雁所谓的奢侈就是去饭馆吃个饭。都大半夜了。除了几家面馆和咖啡店。其他都关门了。

两个人去了家面馆。要了两碗青菜面。呜噜呜噜。吃得个碗底朝天。

“明天。我好象活过來了。”白雁揉着脸颊。舒服地舒了口气。眸子亮晶晶的。“你刚刚说最后那枝花不要卖时。我真有点动摇哦。怪不得要用玫瑰代表爱情。因为她又美丽又高贵。天寒地冻的。看着一枝娇艳的玫瑰盛开。不谈价钱。光想着送花人的那份心意。就好温暖。好浪漫。但浪漫还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目前和我无关。所以我还是务实地把她卖了。”

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怜惜。他站起身结账。她抢着要付。他瞪她一眼。她乖乖地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都住在剧团大院里。到了大门口。她停住脚。“你先进去。不然你妈看到你和我一起。又要吼了。”

“不。你先进去。”商明天把伞塞到她手里。摸到她头发湿湿的。心疼地替她竖起衣领。

她笑笑。哼着歌走进大院。

商家的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那是商明天的妈妈在边织毛衣边为商明天等门。白雁对着那个剪影。羡慕地叹了口气。不过。这种心情只是一闪。她捂着装着钱的口袋。快乐地弯起嘴角。

第二天。天放晴了。可是温度仍然很低。白雁起床。刚在做早饭时。听到有人轻叩门。

她打开门。只看到商明天的身影一闪。窗台上放着个纸盒。她打开一看。纸盒里装着一只塑料的发卡。还有一枝纸做的玫瑰。纸是红色的。写对联的那种红纸。玫瑰做得很逼真。绷开一看。娇媚秀美。

她抬起头。商明天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对着她羞涩而又温柔地笑着。

商明天因为成绩优秀、身体合格。被空军学院招去。商家在院子里足足放了近一个小时的鞭炮。文化大院里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味。

商明天在临走的前一天。向她表白。她站在路灯下。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紧紧咬着唇。

这样的表白。只是向她坦诚他一直以來的心声。可是却也是结语。

这个男孩。以后会长成帅气的男人。温柔、体贴、细腻、深情。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象他这样子爱她了。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得愿意付之于生命。可是。她却不能嫁他。

她能拥有的。只有那朵纸做的玫瑰。

她仰起脸。他笨拙地吻她。碰撞到她的牙齿。吻到了她嘴边咸湿的泪水。

“明天。如果以后不能嫁给所爱的那个人。该怎么办。”他们牵手在月光下走着。

商明天闭了闭眼。语气哽咽。“那就象你爱我一样去爱珍爱你的那个人。努力让自己过好。把我们的遗憾降到最低。”

白雁郑重地点头。

“小雁。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我都会想着你、看着你。”他吻去她嘴角的泪水。不想。他的泪又把她的脸淋湿了一片。

她咬着唇。任泪默默地流淌。

分手。不是对人生的妥协。而是对生活的正视。对自己的珍爱。

让自己过得幸福。明天看到。就会很开心了。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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