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官场的太极推手

官场的太极推手

任思和是市委书记,当然住在市委家属院后边单独围起来的常委院里。要说市委常委只有九个人的编制,小楼却盖了两排。每一排四幢,一共是八幢小楼。每一幢住两户,如果住满了,可以住十六家。不过,这小套院里的小楼从来就没有住满过。闲着就闲着,多少干部没有房住,谁也没有想到过来这里挤。有的领导同志退下来了,仍然在这里住,别的地方房子再好也不想搬,因为住在这里是一种身份。有的领导同志调走了,家里人不想走的就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仍然在大河市生活,没有人想到过要赶走他们。只有等到领导同志死掉了,家属才会自觉地搬出来。到那时候才人走茶凉,如果你还不想搬,就有人站出来想办法赶了……

这就是区别,人与人的区别,干部与干部级别高低不同的区别。好像正因为有了这区别,这人世才分出了层次,形成了错落有致的精神结构,生活便显得丰富多彩起来。

任书记住在常委小楼的第一排最西头,把边儿。这还是他当市长时住的房子。当书记以后,他没有调房。好像也不用调房,只要是常委小楼,房子的面积和结构都一样,具体住什么位置,常委们没有分高下的传统。住房不像开常委会,常委们只有发言权和表决权,却没有任书记点头拍板的权力。

李刚穿过闹哄哄的市委家属院,走近常委小院时觉得逐渐冷清下来,走进去以后使人感到静得发沉。慢慢地就触摸到压抑,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迫着人的呼吸,不由得就放轻了脚步。李刚悄悄地由东向西慢慢走着,虽然路很平坦,感觉上却越走越低。后来看到任书记家里亮着的灯,才觉得透过气来。这说明电话预约以后,任书记一直在等着他。李刚忽然觉得任思和很不简单,年轻轻的就当了大河市的市委书记,了不起啊。

任思和与李刚不同,李刚是从底层一步一个脚印干上来的,任思和是那种坐”飞机”直升上来的干部。任思和的父亲生前曾经做过省委副书记,虽然父亲早早就病逝了,但是凭着他父亲生前铺垫的基础,任思和三十岁就当了团省委的副书记。虽然排在最后一位,毕竟是三十岁就做了副厅级干部,起点太高。三年后下乡锻炼,当了两年的县委副书记,返回团省委就当第一副书记。四十岁当团省委书记。四十二岁就到河阳市当市长,四十四岁就当了大河市的市委书记。若论年纪,算起来比李刚还小一岁。李刚一直觉得别看任思和比自己年轻,因为人家是门里出身,从小就受父母的耳濡目染,非常懂得官场的学问。对上知道怎么巴结,凡是省里领导下来检查工作,从来都是警车开道,来时候接到大河市的市界处,走时候送到市界处。对下也知道怎么笼络和管理。市里的一些老干部轻视任思和,觉得他是共青团出来的干部,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又没有什么业务特长,李刚从来不这么看。年轻轻的就明白怎么当官,还需要什么特长?在官场混,这就是最大的特长。所以,李刚一直很尊重他。如果任思和不逼他,李刚决不会抓王小明,跟任思和来这套老鼠玩猫的鬼把戏,危险啊!

李刚走到院门口,发现院门竟然敞开着。他想了想,就没有按门铃,直接走进院里。走近一楼客厅门口,他才敲了敲门,敲得很轻。门开了,任书记把他迎进去,让在沙发里。家里很静,连秘书也不在,看起来楼下楼上只有任书记一个人。李刚知道任书记的爱人和孩子在郑州生活,家一直没有搬来。任书记每个星期天几乎都赶回郑州,和家人团聚。平时在大河市,和他一样过单身生活。一个人住在这二层小楼里,就显得房子实在是太大,冷清清的,没有人气儿。李刚不由想到,任思和也不容易啊。

”你抽烟吧。”任书记给他让烟。

”不不,刚刚抽过。”李刚谦让着说,”抽烟是毛病,没有好处。其实不抽也行。”

任书记笑笑说:”我不抽。不反对别人抽。还爱看别人抽。”

李刚也笑了:”书记有指示,那我就抽了。”

李刚点着烟,任书记又说:”你等着,我这里有好茶。”

看着任书记忙着给他泡茶,李刚觉得任书记今天特别热情。当然是为了王小明,看起来王小明在任思和心里还是有分量的。难道他们之间果真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信托合资公司的事儿,你知道吗?”任书记接着说,”我是说这几天的情况。”

”知道。回来就听说了。”李刚说,”听说群众已经闹到市委市政府静坐来了。动不动就闹起来,现在这人,真是胆大呀。”

任书记说:”不不,我倒觉得群众的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两个多亿啊!群众存了这么多钱容易吗?就像刮一股风,说没有就没有了。拿着折子取不出钱来,人家能不急嘛。将心比心,这事情放在我们自己头上,惹急了我们也会闹的。所以对待群众,不能够急躁。要理解,要想办法解决。”

李刚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心里准备的是王小明的案子,任书记怎么一下子扯起信托合资公司的案子了?就试探着问:”任书记的意思,想让我们检察院介入?”

任书记摆摆手说:”不不不,这个案子你们不能查。虽然亏了两个多亿,可以说这两个多亿让我们市里的经济伤了元气,但是能查吗?因为这个公司是我们前任的市政府办的呀,大大小小牵扯了我们市里台上台下的多少领导干部?你李检察长敢查吗?我任思和敢查吗?我们都不敢查。现在稳定压倒一切呀。所以我在几个场合公开讲,问题要解决,但是这个案子有它的特殊性,它是我们在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过程中特殊时期出现的问题,不能够简单对待。就是将来要解决这个问题,它的立足点也是,首先要爱护我们的干部。”

什么爱护我们的干部?说白了不就是官官相护嘛。李刚心里想,亏了两个多亿呀,给大河市的经济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任思和敢捂住不让追查,这就是魄力呀!李刚服了,他对任思和佩服极了。因为任思和伸手捂住这个案子不让查,大河市上上下下的多少领导干部都得感激他,得了人心,他这市委书记就做稳当了。但是,这么大的案子能捂住吗?能捂住一时,能长久地捂下去吗?任思和就这么公开地讲自己的态度,将来……万一……这合适吗?看起来任思和还是年轻呀。你捂住不让查可以,不能够公开到处乱讲嘛……

任书记突然问:”李检察长,你有什么感想?你是不是觉得我任思和,人虽然年轻,思想太保守了?”

李刚笑着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他知道面对的是市委书记任思和,没有想好就什么也不要说。

”沉默是金,是不是老李?”思维机敏的任思和说破了李刚的心思,两个人都笑起来。任思和笑着说:”好了,不说这个事儿了,说这个事儿让人心烦。咱还是说王小明吧。”

李刚很有分寸地说:”要不,我先把王小明的案子汇报一下?”

”不用了吧。”任书记摆摆手说,”怎么办案是你的事,我又不懂得法律。”

”任书记谦虚了。”

”这么说吧。”任书记慢慢地说,”北京呢,有一个退休的老干部,已经八十多岁了。虽然级别也不是很高,算副部级待遇吧。人特别好,他是我母亲当年的入党介绍人。我母亲一直很敬重他,只要到北京,就去看老人家。你知道这个老干部是谁吗?”

李刚摇摇头。

任书记笑着说:”他就是王小明的姥爷。血缘也是亲的,不过王小明母亲的婚姻很复杂,那是人家的事情就没必要细说了。在大河市,很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但是我得给你说透,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李刚连忙说:”任书记,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了。”

任书记说:”不,我这个人喜欢把话说到位。我并不了解王小明的案情,如果他真是触犯了法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帮他,包括我任思和,这一点你要把握好。如果事情不是太严重,介于这个……这个……之间,能不能以纪律处分和教育帮助为主呢?”

李刚突然被感动了!

过去他一直觉得任思和不信任他,今天任思和就这么推心置腹地和他说话,使他感到意外,并且为这种信任深深地感动起来……

李刚认真地说:”任书记,谢谢你信任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任书记最后说:”还有一件事情,我也得告诉你。你上报葛振海的事儿,其实当时你来给我说时,我就同意。我为什么同意?现在的反贪工作不好搞,难度大,市委应该给你们撑腰壮胆。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表态?因为组织部对我说,你们检察院没有正县级干部指标了。我才交代组织部,不要和这批新任免的干部一块儿下文。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不要让别的单位攀比嘛。等个十天半月的,单独给你们下个文。”

”谢谢任书记,谢谢。”

李刚强忍着,才使自己没有脸红。

告别任书记,走出市委家属院以后,李刚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和任书记相比,还是小家子气了。任书记能不清楚王小明的案情轻重吗?他甚至怀疑,任书记已经看穿了他李刚玩的鬼把戏,只是没有说透给他留点面子罢了。

不过也好。官场就是战场,不打不相识嘛。通过这一个回合,他自我感觉和任书记的感情贴近了,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至于王小明的案子,他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也不能急,输戏不能够输过场和掉板。明天,他需要亲自出马,先去会会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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