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4章

歪脖树怎么治理,这是高翼的理论:决不能等它成材了,再把它拧直,必须在它幼小的时候,制止它长歪的倾向。

所以,治乱世用重典。三山正是用严厉的惩罚,在这杀戮时代整顿出一块秩序。

歪脖树成材了怎么办?只有连根拔起!

艾喜听到这话,闪身让到一边,随着金道麟鞭声响过,千人方正里响起一片隆隆的鼓声,随着鼓声,那些士兵森然地迈动脚步,军阵缓缓裂开,中间出现一条通道。

训练有素一一木昆族首领看着汉军士兵移动的脚步作出评价。

军前变阵为将之大忌,可这队伍搞“军前变阵”竟如此流畅,轻松的像表演一场舞蹈,千余只脚在行进中同时举起,又同时踏下,天地间惟有随鼓点踏动的脚步。或许,还有一点落脚时溅起的烟尘。

他们常玩这个?这脚步声整齐如一,1000人中竟无一人走乱步伐,让整个队伍发出一丝杂音。

这需花多长时间训练啊!三山人很闲么?有钱啊,这么多人啥事不干,就白养着,让他们练走路,太奢侈了!

木昆族首领的目光顺着两军分开的通道望向远处,此刻,十名稚气童子身着板式胸甲,脚蹬V亮马靴,脸上带着骄横与傲气,正沿那通道走来。

几个娃娃一一木昆部首领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心念道:胡子都没有长出来,就敢上战场?三山便是靠这样的人打仗的么?顺这几个童子的路来望去,再远处,一群群工匠正操动着几个巨大的机械,将五六吨重的巨石吊在半空,再一块一块垒起来,似乎忙着建设城墙。

才数尺高!他们的城墙高仅及胸。看来,他们还没做好战争准备。

对面,金道麟傲洋洋的招招手,木昆部首领好奇的四处张望。但金道麟己不耐烦了:“你,说的就是你,东张西望的那位,愣啥?过来。”

一阵怒气涌上他的心头。木昆族首领有心装作视而不见,可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他们正饶有兴趣地拄着长枪、依着战马,歪歪斜斜,嬉笑无忌地看三山人走正步。木昆族首领旋即装出一脸笑容,催马向金道麟跑来。

我一个统领五万人的首领,你竟敢如此呼来唤去,可惜我的队伍没做好准备,要是准备好了,我一定要你知道厉害一一木昆族首领边走边恶狠狠地咒骂着。

哎呀……他突然想起一一队形!刚才我看到的队形是战斗队形,这些三山人连走路站队都费如此大功夫训练,那么,他们是否也顺便训练了一下杀人技巧?其实,屡战屡败后木昆族只剩下了不足两万人,其中老弱还占绝大多数。精锐骑兵也就4000人左右。这也是木昆族要投靠高翼的原因。

他己经走投无路了,而库莫奚出自宇文部,事急,投靠宇文铁弗也没心理抵触。

而木昆族之所以给高翼报出五万部民的数目,是出于固有的民族习性。

在他想来,进入辽河平原后,随便劫掠一些汉奴,凑足五万人不成问题。而此后,他将躲在汉国背后,劫掠慕容鲜卑引发的报复由汉国承担,他自己则依靠部民数量优势,引起别人的重视。甚至可能作为一支大族势力,照旧进入汉国统治阶层。

艾喜认识那几个走来的童子,他甚至知道这几人现在在青年军。严格地说起来,他们还是校友,曾同在军校学习。此刻,他看到木昆族统领带着一脸不屑的奸笑,夸张地做出刻意忽视的表情,他却不愿提醒,只幸灾乐祸地让开了道路。

青年军是千什么的,那是王的侍卫,他们佩最好的刀、骑最好的马、乘最快的船,一出校门就是尉官。我一个小部落首领才好不容易混上个尉官,小看他们,等死吧你!

嗯!才十个人,大打出手不可能滴。阴谋啊,绝对有阴谋!王派侍卫来了,这说明什么!让我给他默哀先!王想算计人,走遍全辽东,没听说有人能成功躲过的。0这傻瓜,等着被人买了吧!

艾喜出身库莫奚族去斤氏部落,部落刚投奔高翼时,长老全被迎入三山城。三山腐化的生活快速侵蚀了那些部落长者,等高翼容许他们自由归家时,那些长老无一人愿意重回山林过那种艰苦的生活一一当然,他们也许是出于顾忌。

在这种情况下,艾喜这些年轻一代被扶上首领的位置。

年轻人接受新事物快,在三山军校接受了短期速成培训后,出于对宇文族的认同,加上对三山雄伟建筑的赞赏、对上好兵器恺甲的喜爱、对丰富多彩夜生活的痴迷,对未来美好日子的企盼……这种种加在一起,艾喜楼云这些年轻人彻底被汉文化征服,一回部族后即开始狂热地推动归化政策。

贺楼氏、去斤氏、绝奚氏改汉姓、穿汉服、书汉字之后,高翼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三只小部族依靠自己的开凿技巧,劈山凿石换回了大量生活物资。幸运的人掘出了银矿、煤矿、铅锡矿,现在己忙着在三山城置地造屋,俨然与江南汉族小地主没什么区别。

即使不怎么幸运的人,他们仅掘到了一些岩石,这也没什么。三山喜欢用岩石造屋子,现在的三山就像一个大工地,四处都是忙着建房子的新移民。把凿出的岩石加工成四方石块,也能卖钱。

这钱虽少点,但在自己屋前屋后再养点家畜,剪剪羊毛卖出去,也够一家人温饱一一这是因为三山官少,商业获得的巨大收益己足够政府运转,王便看不上农民嘴边那点小钱,所以三山税赋极轻。

自此之后,艾喜等年轻一代己彻底认同自己汉人的身份。若不是木昆族屡次三番求告,他们甚至忘了这支同族的存在。

去斤氏原是小部落,在库莫奚时也屡受过大部落的欺凌,木昆族当时也是压迫者之一。

现在,他们最先受益者与引导者,自然对木昆族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木昆族大肆掳掠人口现象,也引起他们的警觉。

一旦木昆族强势进入三山,引起高翼的重视,进而重新占据优势地位,弄不好,他们会重温噩梦。因此,他们虽与木昆族份属同族,但引导他们入三山,己还完了同族情义。在情在理,他们绝不能容忍木昆族做大,他们必须保持先行者的优势。

基于这个心理,艾喜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不推波助润,己经是对得起曾经的同族。他怎会提醒对方?他不愿提醒,金道麟职责在身,必须提醒。

“我家汉王对属民讲规则,对敌人用战刀说话”,金道麟不理木昆族首领的诌媚,气势汹汹地说:“敌人,这个界限也容易划分一一谁伤害了三山国人,谁就是三山的敌人。

我家汉王常说:‘最好的敌人就是死去的敌人,。所以,他对付敌人只会使一种手段,很简单,也不用费脑筋,是不是!

我家汉王让我提醒你:入我三山,为敌为民,全在一念之间。为民,约束部众,听我三山号令,按我们指定的路线走。为敌,那就不要说了,我们汉王事后决不会留下一个自称木昆部的人。作为我们的敌人是没有后悔待遇的,因为我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金道麟毫不在意木昆部首领阴沉的脸色,他再度一甩马鞭,大喝道:“过了这座城,便是我三山地界,请你现在表明立场。”

“我的人很多”,木昆部首领阴森森地说。

“草越密,越好割,羊越多,越好喝汤”,金道麟步步紧逼。

“我现在回头,怎么办?”

“你可以试试,你能带走多少人?”

这话彻底击倒了木昆部首领,他犹豫了。

不错,他是有五万人,可其中大多数是掳来的晋人。汉国己封锁了边境,这些人想进入汉国,只有打木昆族的旗号。

起初,木昆部落进入辽河平原后,遇到了坞堡顽强的顽强抵抗,然而,当豪强们知道木昆族准备进入三山后,抵抗彻底瓦解了。此后遇到坞堡,木昆族只需亮出嗓门吼一声“俺们要去三山过好日子,别挡道”,旋即,坞堡大门洞开,豪强们一溜小跑地过来巴结,希望木昆族带他们走。

越接近三山,这种现象越明显。靠近三山的坞寨因为连接三山商路,生活相对比龙城北方的汉侨过得好。刚开始,他们对进入三山并不迫切,然而,汹涌不断的人潮最终动摇了他们的信念。

中国人本就爱跟风,靠近三山的侨民原先就对三山颇有了解,当他们看到不断涌动的人群进入三山,并一去不回头时,心里开始发急了,当三山开始封锁边境时,他们彻底抓狂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平白错过?天哪,三山商人卖后悔药么,俺买几斤,倾家荡产也买。

木昆部落来了?好,这可是最后机会,再错过了,哭死去吧。别走,带上俺,从今儿起,俺也是奚族人了。

这些人进入队伍后,如同祥林嫂,不停地叙说他们的后悔,如同一群呱噪不停的乌鸦,不停地述说三山的幸福生活。跟随木昆部落的汉民们都被他们影响了。眼看三山在即,现在木昆部落说要转身回家,谁肯跟他们走?木昆部落原先的人,那也不行。自打那群乌鸦来后,艾喜带来的人受到明星般的关怀。

豪族们拼命巴结他们,希望认识一个朋友,希望得到指点,希望得到关照。而木昆部落的人的不断来找他们印证,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一边又一边的印证豪强们的传说。

大门就在眼前,过了这道门槛,就是不征税的自由之地,他说要走,若汉国放任不管的话,他能拉走几个人,但是,若对面那将军起了坏心,吹一声口哨,谁能保证那些部下们不他剁碎喂狗?唉……曾听老人言道,某汉臣向俺们胡族展示一下“兵戎”,俺们祖宗就紧赶慢赶地投降了,俺固不信,现在看来,不得不信呀!这不,对面那家伙向我演示了一下兵丁走路,才1000人走了几步,俺就得降了!还不得不降!

从今往后,俺也是史书中那个见了汉人走路就投降的胡人了,造孽呀!幸好,俺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木昆部落首领变脸变得比翻书快,尊崇强者的意愿,坚定不移地追随强者的脚步,是他们的信条。顺从的念头才一闪过,木昆部首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仿佛刚才强硬的是另一个人,完全与他无关。

“将军,你放心,谁?谁敢不听令,谁敢离队抢劫,谁敢作奸犯科,我剥了他的皮给您做马鞍”,木昆部首领讨好地笑着,猛拍金道麟的马屁:“将军,一瞧您就是大人物,瞧您这马,啧啧……,您骑在马上,啧啧…你这身恺甲,啧啧……”

“这是汉王的剑术师长,汉国兵部相金相爷道麟”,艾喜好心地提醒。

果然大人物,嗯哪,这马屁的继续拍,级别要提高,来点更高尚的。木昆部首领振奋精神,燃烧斗志,准备再战马屁场。

金道麟先得意地享受了一番马屁,此时,见到对方有再接再厉的兆头,连忙一摆手:“我晚上有时间,你回头到我的房间里,我们细细聊,现在办正事吧。我这儿需要5000人手修房造屋……”

“什么?”木昆部首领快要借了,这还没到三山,就打算收拾我?不行,我的争取一下。

他急忙打断金道麟的话:“这些人随我千辛万苦到此……”

金道麟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辛苦了,汉王会对你有封赏的,你一路劳累,来人,带穆昆到后帐歇息……对了,汉王此你部为‘穆姓,,今后你就叫穆昆了。”

四名青年军人不由分说,架起穆昆向后走。穆昆悲哀地发现,此刻,竟无一名族人对这种冒犯表示抗议。他想喊,他想呼救。身后,同族的艾喜熟络地与其余几名青年军打招呼,连“照顾好”的客气话都不说。一时间,穆昆彻底绝望,他放弃了最后挣扎,任那几人驾着他脚不沾地向城里走。

汉王会怎么待我,杀了我还是永久监禁?穆昆心如死灰,他现在终于觉悟:原来,汉人不都是傻瓜,也有奸猾如狐不讲圣人之道的。我算计别人,如今被人算计了,也算因果循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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