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杀伐事二

烟雨江南作品 尘缘 尘缘 卷三 碧落黄泉 章十四 杀伐事 二

中军帐中,已是天翻地覆。

纪若尘摇晃着,要扶住太师椅才能支撑着不倒下,他大口大口竭力吸气,就似一条离了水的鱼,每喘息几次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衣衫前襟已尽被染红,他双眸中神光散乱,瞳孔深处,骇然可见那柄古剑正在幽幽蓝焰中沉浮。

他竭力想把古剑镇压下去,然而关于这柄剑的一切记忆却不断浮现,彼伏此起,顽强至极,任他意念若滔滔洪水也扑不灭这泼天烈焰。

以他的无上定力、无边冷漠,竟也无法忘却。

纪若尘知道,每当这段记忆浮出,自己坚定如一的道心便会出现一线破绽,他神游八方,操控万千魂丝,修炼勇猛精进、直行无忌,靠的全是一颗不移道心,道心有了破绽,立时体内真元便如沸如炽,直欲破体而出,这可比什么散功内焚都要危险得多。

依人间法门修为,慢是慢了,却有一点好处,哪怕道心境界低些差些,真元毕竟是自已修來,靠着勤奋也能达到一定境界,且不会有入魔之忧,纪若尘眼下所修炼的法门却是不同,一身真元皆是靠掠取天地灵气而來,霸道到了极处,也凶险到了极处,道心一动,立时便是灭顶之灾。

此刻大帐中浮着层层深紫色的水纹,将纪若尘护在当中,姬冰仙身周四方仙甲闪动,道道冰霜气息自四方攒射全汇聚至她指尖一点,不住击打冲击着帐中的紫色水纹,她虚立于空,双瞳五色光华毕现,头上更是涛涛碧海、海上月升的异象蒸腾,气势巍巍、威仪煌煌,有若真仙降世。

姬冰仙虽仍是上清至仙境的道行,然而五色石瞳与海天明月法相发动,又有四方仙甲增持,此际举手投足间皆有大威力,岂是一般上清修士能够比得了的,且她为大道甘舍一切,道心已无比坚定,法术运使更加圆转如意,许多初入上清境界之人根本无法使用的大威力法术,她也一一用出。

一时间帐中冰风四起,雷电交加,风雨若晦,罡岚大作,然而这些术法威力强是强了,却分毫未触及中军大帐的帐布,由此可见,姬冰仙道法的确已是收发如心。

纪若尘则愈见虚弱,紫色水纹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散去,看那些正狂攻水纹的道法威力,若这道屏障破了,他多半要将刚刚凝练的肉身交待在这里。

姬冰仙正狂攻不休,忽然心头一凛,觉察到一缕晦暗杀意正破空而來,她并不畏惧,心念一转,忽然将道法尽数收了,退向大帐一角。

中军帐中大放光华,柔和银亮的星辉给一切都镀上淡淡银色,悄然间,一个相貌清奇的青年男子平空出现在大帐中央,掌中三尺剑锋直指纪若尘咽喉,冷道:“纪若尘,我守候多时,终于等到了你道心破裂的一天,今日灭了你神识,从今以后,你的命宫便是以我为主了!”

纪若尘抬起头看看他,虚弱地笑了笑,道:“破军!”

“正是本星君!”破军星君傲然道,他语声铿锵,自带杀伐之意。

纪若尘忽然长笑道:“你又怎知,我是否也等你多时了,!”

他猛然挺直身躯,一时间大帐中狂风骤起,无边神识倒卷而回,真元修为也若钱江潮生,汹涌而起,上清至仙、灵仙两境一举而破,直至上清神仙境界方始停住。

帐中罡风未歇,纪若尘已如鬼如魅、无声无息地攻上,即使在姬冰仙眼中,纪若尘这一动也若九天电光,一闪而逝,人眼已经几乎无法看清行迹,且他明明有血有肉,行动时却未沒有分毫气息散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凭灵觉,哪里捕捉得到纪若尘的行踪。

恍然间,姬冰仙似又回到了初战纪若尘的那一夜,那时也是无从感应到他的行踪,才会惨败而归,未曾想到,此时的纪若尘竟又施展出了这般神技,当日的姬冰仙参不透,现今的她却有些明白了,这是一颗道心已修至极高境界,方可借天地之气为已用,与世间万物相溶。

破军狂色尽收,一剑挑空而起,直指纪若尘眉心,他一剑即出,帐中即刻亮起千百点熠熠星辉,就似悬了数以百计的星辰,灿烂绚丽,恍如九天星河卷入军帐。

随着真元稳定在上清神仙境,纪若尘胸中文王山河鼎也随之变化,鼎中湛蓝溟炎不涨反缩,几乎全部缩回了那颗晶莹剔透、纯由溟炎凝成的玲珑丝球内,随着一道银色光芒在玲珑球上掠过,千万点星芒自玲珑球内蜂拥而出,若稍远些看去,便可见那文王山河鼎似正在喷吐无数星辰。

见破军窥破自己行踪,一剑袭來,纪若尘微微一笑,抬手便向破军的三尺青锋握去,他这么一动,全身忽然光芒大放,万千点星辉不住涌出,又散落在帐中各处,这璀璨星辉比先前的星河光芒更盛,恍若一张细密大网兜头罩下,区区小河米粒之珠华顿时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一时间,似满天星辰尽在这小小的中军帐中。

见纪若尘挥手投足间都会抖落千万点星辉,破军不由得大惊,三尺长剑一出即收,竟不敢与纪若尘的肉掌相触。

他一边疾退,一边怒道:“你为了引我出來,居然不惜自破道心,!”

纪若尘举步向前,始终不离破军星君三尺之地,骈指如戟向破军双眼点去,一边微笑道:“若不如此,何时才能收拾得了你们这几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破军行动如电,姬冰仙几乎只能看到一道道星辉光带纵横來去,可是任他如何施展,就是无法甩脱纪若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若尘食中二指一分一分地接近自己双眼,纪若尘运使星力之纯不下于已,变化万千则犹有过之,依稀有贪狼风范,可是又兼有杀伐之意,较贪狼的境界更胜一筹。

诸天星曜中,破军本就隐隐被贪狼克制,此时分辨出纪若尘星力,不禁气焰全消,哪还有半分杀伐之气。

绝望之际,破军惟有愤恨叫道:“当年你走投无路之时,还不是借我等星力过关,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那是不错!”纪若尘微笑不变,追杀之势依旧,悠悠道:“可惜你等取了那一世的运势福报还不知足,犹自贪图我命宫后世的轮回气数,这便是取死之道了!”

破军只觉周围星力越來越是运使不畅,心知正是被纪若尘星力克制之兆,只得叫道:“你敢对星君下手,!”

纪若尘哈哈一笑,道:“你这样的分身,每位星君正神怕不是有个十万八万的,就是灭你百八十次,又有何干系!”

那边两人交手正酣,在姬冰仙眼中看來,却不过刹那之间,两人已斗得天翻地覆,帐中星辉耀目欲盲,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向破军出手,以惩他趁人之危、扰乱自己决战之罪。

正不知所措之际,四方仙甲猛然冰芒四射,啸叫不休,姬冰仙暗叫声不好时,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若尘左手徐徐从自己胸前收回,然后千点星辉结成一道锁链,将她从头至脚缚了个结结实实,姬冰仙虽练就五色石瞳,克制一切五行力量,却对这全无五行之属的九天星力无可奈何,当下她全身一软,栽倒在地,此时四方仙甲方才喷出重重冰霜,欲自行护主,可惜实是慢得太多了。

此时纪若尘右手已覆上破军星君的脸,森寒道:“只知贪图我命宫轮回,殊不知这些轮回气数,命相宫格,又何尝不是你等的囚牢!”

这场大战一波三折,却不过花了电光石火的功夫,中军帐外,玉童如飞而來,此时距离帐帘还有三丈。

不知是护主心切,还是别有所图,玉童竟然高叫着主人,直接向帐门冲去,只听呼的一声,居然真的破帘而入。

玉童自己也沒有料道帐帘上即无防护道法,也无障眼幻术,一时间若大的力道都用在了空处,翻了一个跟斗后,一头栽在大帐中央。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纪若尘淡淡的声音自头顶传來,玉童如被冰水泼过,立刻清醒过來,不觉骇然自己方才怎么会那样发疯,居然闯了主人大帐,若是平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主人正在办好事,却被自己居中打断,这个……

玉童登时一身冷汗,休说不敢抬头,就连身体也不敢动弹分毫,保持着摔下來的姿势,颤声道:“方才……好像有人闯了主人大帐,心挂吾主,就……就冲过來了……”

孰料纪若尘并未发怒,只是淡道:“夜深人静,哪有什么人來,就是有居心叵测之徒,入我帐中,也是有來无回,起來吧!”

玉童这才敢站起,悄悄瞄了一眼,只见帐中一片狼藉,几案翻倒,案卷散落,行军地图更是碎成了无数片,她一颗心,立刻跳得快了,玉童眼光再一转,便看到了姬冰仙,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动也不动,只是如冰似霜的脸上,多了一层异样的嫣红,她本就是倾城容姿,只是素來冷若寒冰,又天资横溢,令人只能有仰视之心,不敢生亵玩之意,这一刻多了这抹嫣红,那无畴丽色便再也掩盖不住,玉童与姬冰仙目光一触,心头立时颤抖不休。

“都看清楚了,那就出去吧!”纪若尘负手立着,如是吩咐道。

玉童登时又惊出了一身冷汗,哪还敢停留,忙低下头,想要退出帐外,恰在此时,她忽然心生感应,愕然望向帐顶,只听扑的一声,似有一块巨石落下,将帐顶破开了一个大洞,淡淡云雾自洞中涌入,雾中一个少女徐徐降下。

这阵薄雾似有灵性,托着那少女身躯,将她柔柔放置在军帐中央,而后方才散去,这少女秀发披肩,肌肤如雪。虽然俯卧于地,看不清她的面容,可仅仅是个背影,便已将祸国殃民四字清清楚楚地诠释了出來。

玉童虽是女儿身,可是目光扫过她的腰、她的臀、她的腿,也不禁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心中更如打翻了五味瓶,乱成一团,不知是何滋味。

其实这少女衣衫破烂,身上尽是累累伤痕,**的后背更是嵌着只斗大金环,伤口处皮肉翻卷,白森森的,显然血早已流尽,看上去触目惊心,但就是这劫后余生的模样,也隐隐将榻上的姬冰仙比了下去。

看到这自天而降的少女,纪若尘千篇一律的微笑悄然消失,他面色变幻不定,忽喜忽忧,终于,他上前一步,在少女身边缓缓蹲下,左手五指轻轻触过她背心的创口,又轻抚那轮半嵌的金环。

玉童依稀注意到,主人的手指似乎有些颤抖,能看到这里而不受责罚,已经是天大的运气,看起來主人心情必定大佳,为何心情会这么好,那还用得着说吗?可是现在纪若尘分明因这从天而降地重伤少女动荡了心情,若还继续呆在这里,那可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不等纪若尘吩咐,玉童便悄悄退出了中央大帐,顺手将帐帘放好,将帐中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夜凉似水,流年漫漫,这个夜晚格外漫长,就象根本沒有尽头。

玉童在自己营帐中坐了卧,卧了起,最终即睡不着,也无法静下心來修炼,于是索性披衣出帐,在后营中偷了一大坛烈酒,独坐在箭楼楼顶,拍去泥封,便将整坛酒向口中倒去,酒浆如泉而下,泰半都泼在了她那张樱桃小口之外,淋湿了头发,也淋湿了衣衫,透过湿透的薄衫,她那阿娜身姿已现了七分。

酒是凡酒,玉童也该是千杯不醉的量,可是半坛酒入腹,她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了,好象身边多了一个人,玉童揉了揉眼睛,凝神望去,这才发现身边果然多了一个白衣女子,分明柔媚无比却是含而不露,皎皎然有出尘之仪。

箭楼位于军营一角,顶盖方圆不过数尺,坐两个人就觉得挤了,玉童灵觉绝非寻常,却也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时候上來的,不过今夜实在是有些奇怪,玉童只觉自己懒洋洋、轻飘飘的,竟然连问一声都不愿,她又将酒坛向口中倒去,这坛酒却已空了。

那女子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坛酒,见玉童盯着空坛发怔,便扔过來一坛,然后也不等玉童,便自高高举起手中酒坛,一道酒泉自空而落,尽数入了那一点朱唇内,她如长鲸吸水般饮完,将酒坛随手一扔,手中又多出一坛酒來,这一次,这白衣女子沒有喝,而是直接将一坛酒都当头浇下。

虽未尽饮,酒意淋漓。

她忽然仰首向天,嘶喊一声,这一声分明应该是声嘶力竭,却近在咫尺不闻其音,玉童看得分明,在她无声呐喊的刹那,天上月轮忽然蔓延上一层浓浓的血色。

玉童只觉今夜十分奇怪,视觉,灵觉,似乎什么都靠不大住,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却见箭楼顶上空空荡荡的,哪还有半个人影在,可是她手中,那坛酒还在。

玉童忽然笑了,如此血月如此夜,只消有酒,还需别的什么?她拍开酒坛,继续仰头痛饮,玉童初入人间,只觉得这坛酒似乎格外的醇厚些,她并不知道此酒曾经十分有名,乃是道德宗独有的醉乡。

夜风吹过,四野俱寂,除了中军大帐外,若大的一个军营中就只有一座小小营帐中还燃着灯火,玉童依稀记得,那似乎是济天下住的营帐。

此时此刻,玉童感觉耳边似有无数人在不停说着什么?吵得她脑中乱成一团,她用力甩了甩头,提着酒坛,凌空迈出一步,落步时已在济天下帐中。

济天下营帐虽小,却收拾得极是齐整,他借着烛火,正伏案读着什么?时不时还要添上几笔,济天下忽然间闻到浓烈酒气,转头看时,惊见衣衫尽湿的玉童已在帐中,那如水双瞳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济天下这一惊非小,下意识便向后躲,颤声道:“玉姑娘,这么晚了,來找济某何事!”

玉童只觉得头已有平时数个大,见济天下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皱眉,喝道:“给我过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济天下吓得脸都白了,若大的身子不住向床角缩去,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衣襟,道:“这个……姑娘休要动粗,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玉童将酒坛重重在案上一放,不耐烦地道:“不就是找你喝两碗酒吗?怎地这么婆婆妈妈的!”

她随手翻出來两个大海碗,倒满,递了一碗给济天下,济天下唯唯喏喏的接了,与玉童一碰,愁眉苦脸地一口一口慢慢喝干。

玉童当然是一饮而尽。

两人你來我往,连干数碗后,玉童忽然叫道:“好不容易摆平一个冰美人,却又从上掉下一只小狐狸,这还让人怎么活!”

济天下余惊未去,支吾应着,玉童本就是在自言自语,也沒指望他会回答,一仰碗却是空空如也,再抓过酒坛,个中涓滴全无,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來,便要再去找酒,却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栽倒在地,沉沉睡去。

济天下屏息静气,过了片刻见玉童确已睡熟,方扎起衣襟,高抬腿,轻落步,好不容易出了营帐,立刻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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