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9 章 第十五章

宇宙10第十五章

就在“黑死病”三人死在阿弗纳斯的那一刹那。

好似幕布被揭开,暴/露/出隐藏其中的真/相。一道道目光从星界——即神灵的界域投/注了下去,从过去看到现在,详细清晰,一览无余。

在迦南市“堕/入阿弗纳斯”之前;在李/明夜借助至上真神信/徒潜入幽影诅咒之地之前;在“神瘟”肆虐博德之门外城区之前;在纷争之神班恩的神选者哥塔什逃离博德之门之前。

这是一处与世无争、雾气笼罩的幽静山谷。

山谷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是白帆、涛声与潮汐,山谷之内却静寂异常,只偶有虫鸣鸟叫,愈衬凄清,幽邃至绝。山峰高/耸,却并不荒芜,嶙峋岩石之间点缀着绿意,乔木、灌木、苔藓和地衣。谷底深处,一条河流从雾气里蜿蜒而出,河面并不宽阔,水流近乎平/滑,看起来很清澈,却不论如何都看不见河底。河里没有哪怕一条鱼。

——而河边的杀/戮刚刚结束。

陈英华正坐在阴影里,用油布仔细擦/拭她的两把匕/首:“鬼牙”和“慈悲”。法则化装备无需清洁,最好的滋养就是鲜血,但她仍然保留了过去的个人习惯。

在陈英华脚边,冒险者打扮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只不过其中有两个很奇怪——这两具尸体没有穿衣服,皮肤和空茫圆睁的眼珠同样苍白,面孔扁平而狰狞,活像被平底锅砸过的恶/魔。这是两只变形怪,其衣物与容貌都不过是伪装,在死后复归丑陋裸奔的本来面目。这是一群伪装成普通冒险者的巴尔信/徒。

这附近经常有冒险者出没,因为山谷里藏着一个传说:据说雾气最深处,无人知晓抵达方式的奇特所在,埋藏着一座封镇有远古隐秘知识与无尽奢华财富的宏伟陵墓。根据小道消息,该陵墓属于一个早已失落在历/史中的伟大王朝。

每一个足够诱人的传说,好像都得有一句足够吓人的劝退,比如“所有出发寻找宝藏的人都没回来”。但这个山谷里的传说有些不太一样,因为出发寻找宝藏然后一无所获灰溜溜离开的冒险者其实挺多的,多到偶尔会有人怀疑这是附近城镇发展旅游业的阴/谋,不过……也确实有出现过“冒险者从村里休整完毕,开心出发,却一直没能回来”的传闻。毫无疑问,这听起来更像是旅游业的阴/谋了,但假如这些传闻都是真的,那么想必任何一个冒险者,都能得出同样的结论——那些没找到陵墓的人都回来了,而找到陵墓的人,都永远留在了陵墓之中。

简单来说,进山寻宝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没找到宝就不会有事,可以无限尝试。找到宝之后虽然有大概率遇险,但这些传说完全契合冒险者“风险越大收益越大”的赌/博心态,因此大家不仅不介意,反而很热衷。嗯,这听起来更像是旅游从业者放出的针对式炒作造谣小广告了……

“老大,你看出什么没有啊?”陈英华一边擦/拭武/器,一边随口发问,顺便抱怨:“我是觉得大老板那占卜有时候也挺坑的,尤其是给的时间……好像也不能说错,但要说对吧,又好像哪里不对……”

——在一天前,李/明夜随手占卜了某一桩巴尔教团手法谋杀案的凶手,其结果乃是此时此地;随后她又占卜该如何得到谋杀灵魂的武/器,结果有一大堆,第一个正是此时此地;接着她想起了陈英华的请托,再占卜了陈英华得到死亡法则相关能力的线索,这次的结果比刚才少一些,第一个和第二个结果都模糊不清,据她推测是由于涉及线索位格太高之故,而非有/意为之的干扰,在占卜的是高大上的死亡法则相关能力时,出现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但第三个结果很清晰,恰恰是此时此地……于是陈英华便来了。

——本着对李/明夜的充分信任,陈英华幻影移形“嘭”一声闪亮登场,直接落在人堆里,于是结果自不必提。等人杀光后,陈英华发现自己很擅长令活人去死,却不擅长令死者开口,在试图召唤李/明夜而未果(李/明夜正在监/督实验室装修)后,她召唤了刚完结一单通缉、正琢磨要不要去帮忙搬砖的靳一梦。

这位刚刚独自清理一整个邪/教/徒完整据点的强大圣者,此时正把作战服的衣袖挽到手肘上,又摘下了干净的战术手套,换了一双满是血/腥味和火/药味的脏手套。他把一具具尸体拖来,快速做了个拼图(有几个缺胳膊少腿掉头),又按高矮种/族排好,打算开始干活。听闻陈英华此言,他立刻白了她一眼:“占卜不是万能的。”

“但大老板是万能的。”陈英华笑嘻嘻说道,“老大也是万能的。咋样了咋样了,下一步线索是啥?”

“下次再找我做这种事,记得换武/器。”靳一梦没好气说道,“就这么几个小虾米,你随便拿把菜刀不是一样?死亡对灵魂的伤害本来就大,你还用‘鬼牙’和‘慈悲’杀的,这下好了,渣都没剩几个。”

——陈英华的武/器强化到现在,不仅熔铸了各种高精尖材料,位格提高不说,伤害效果更是多样。更别提李/明夜偶尔灵感爆发,把她叫来暗黑实验室,研究这两把武/器之余(尤其是法相级工器师亲手打造的“慈悲”),还用炼金术往里加材料和符文……事至如今,这两把武/器早已具备了一定的灵魂伤害,能够杀灭灵/体,自然也能创伤生魂。

“……怎么能用菜刀呢,我回头还做不做饭了。”陈英华嘀咕道,有些失望。“真死/光啦?我记得这三个比较厉害,是有穷,你要不再搜搜看。”她指了指其中三具尸体。

靳一梦没好气道:“是有穷,然后这个被你砍了七刀,这个九刀,这个他/妈/的三十五刀。你砍就砍了,砍死不就行了吗?他/妈/的三十五刀,你不嫌累啊?人家本来还能闹个鬼,现在死/光了。”

“我砍了三十五刀他才死嘛,怎么能怪我。”陈英华用无辜的抱怨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其实三十五刀听起来多,真打起来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当然作为一名圣者,她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彻底死去是在她砍下第十三刀的那一刹那,但问题是这三十五刀属于同一个体术招式……假如旁边还有强者,她会立刻强行打断招式,或直接转移目标,但当时人都死/光了,强行打断就没啥必要了。“哎说起这个,他们武/器有灵魂伤害,我武/器也有,好像还是大老板搞的效果。这有啥不一样吗?为啥大老板非要弄来他们的武/器不可啊?”她迅速转移话题。

靳一梦闻言,从其中一具尸体的腰间抽/出一把形制略短的漆黑刺剑,随手抛给陈英华。陈英华信手接住,跟自己的“鬼牙”和“慈悲”对比了一下,“符文长得不一样。”她说道,“然后我就看不出来了。”

靳一梦正在翻检尸体的随身物品。“不同世界观之下的宇宙,符文肯定不会一样,但它们触动的力量有可能会相似。”他心不在焉地解释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符文’这玩意儿究竟是个什么?它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种科普性质的知识,陈英华还真不知道。她确实被李/明夜摁着上了不止一节课,但李/明夜哪里会给她讲这些?基本都是上来就直接讲高级应用。“……就是一种文/字吧。”

“对,是一种文/字。而文/字的本质是信息。”靳一梦说道,“符文,尤其是高级先天符文,比如我们一直使用的高等卢恩魔文,它的每一个文/字都承载了大量的信息。”他顿了顿,抬起头用下巴点了点“慈悲”,“我老婆刻在你这把武/器上的那个符文就是这样,它讲了一个故事。它的完整涵义是‘诸神黄昏’第一个死者——光/明之神巴德尔的死亡。如果掌握了足够深刻的规则力量,也足够深入地了解那段历/史,就能在刻下符文时完整地释放这个故事所蕴含的力量。这些力量包括无法闪避,这来自于巴德尔命中注定的死亡;强大的杀伤力,来自于巴德尔之死的象征,世/界/末/日的开端;巴德尔是光/明之神,然后他还死了,所以它的攻击肯定能致盲;然后呢还有对武/器持有者自身的诅咒,因为巴德尔是被榭寄生干掉的,这种植物非常弱小,还怕火……反正它效果很多,有的弄成武/器还不太合适,我老婆弄出来的只是一部分,取个合适的意象而已。”

“这么厉害。高级先天符文……”陈英华仔细思考着这个词汇,“我记得大老板说过,这是从世界源直接诞生的文/字。也就是说,巴德尔死掉之前,这个符文是不存在的?”

“对。”靳一梦说道,“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历/史,会诞生出不一样的高级先天符文。不过来自主宇宙的高级先天符文比较牛逼,在所有与它规则有关的次级衍生宇宙都会有效果。比如有另一个九界宇宙,奥丁没有用眼睛来换智慧,用了——咳,生育能力。他压根就没孩子,那肯定不会有‘巴德尔的死’了,但就算是这样,这个直接来自于主宇宙的符文仍然会在那个世界触动规则,产生效果,因为符文讲述的是历/史和知识不过是一段信息,真正有力量的是信息里蕴含的法则,它们的法则是有一定互通的。不过这对我们而言没差,拿去白塔鉴定一下,不管啥符文都通用。”

“也就是说,白塔的等级更高。”陈英华说道,“那白塔有符文吗……哦,对,斗兽场神文。”

靳一梦耸耸肩:“目前的斗兽场神文只是翻译,是简化过至少两次的版本。真正的斗兽场先天符文,我们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哪里?”陈英华饶有兴趣地问道。不得不说,听靳一梦上课比听李/明夜上课有趣多了……

靳一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是角斗/士徽章的所在。“不是那只单头鹰,那只鹰大概是学者的品味……”他对此很肯定,因为尼德霍格曾经很嫌弃地表示:以前的斗兽场并没有这个丑东西。“我指的是鹰周围的花纹。其实这个符文的大部分法/理结构都被鹰占了,如果是完整的符文,会有非常强的力量,就算是神魔都不一定能完整容纳。它讲的大概是圣座会/议的事,就是学者给斗兽场定规矩的那场会/议。”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被选中者的花纹款式跟普通角斗/士不一样,不同圣座的款式也不同,像是你胸口那个,它的完整含义我也不太清楚,只能猜测大概是从‘隐者成道’里诞生的吧。”

“嗯,也就是说,只有足够重大的大事,才会诞生高级先天符文,像是巴德尔之死,隐者成道什么的。我靠,那这个宇宙的高级先天符文一定巨多!那么多神,登神是一大批符文,谈恋爱又是一大批符文,生孩子又是一大批符文,死了还有符文。啧……”陈英华打量手中的漆黑刺剑,与点缀其上的陌生符文。“这个符文就是这个宇宙的高级先天符文?”

“还不知道,可能性有很多,比如不够高级也不够先天的符文,比如武/器材质特殊什么的……不过我大致能猜到这些武/器的来历。”靳一梦顿了顿,捡起一把匕/首抛了抛,“兄弟会那个谁,路卡·瓦利,他不是也会炼金术吗?他想搞这些也简单。我听说巴尔教/徒之前搞谋杀从来就只是杀,没搞谋杀灵魂这一套,这次这么搞,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批武/器是瓦利弄的。灵魂被杀了,想通灵都没法通,谋杀案就更难破了。”他正说着,翻到一个有空间魔法气息的小包,遂打开看了一眼,接着皱了皱眉。

陈英华也抬头,同样皱眉。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靳一梦左右看了看,走到一旁的空地,将小包翻过来一倒,几具人形尸体从包口跌落,砰砰砰摔在地上。他皱着眉抖了抖小包,又倒出几具,挪了几步再抖抖,又是几具……“都是用那种武/器杀的,但不是同一个人杀的。”他一边抖一边鉴定,“死亡时间也不一样,大概就是这两天?”他翻过袋子确认了一下,又翻回来继续抖,“啧,这袋子低档货,不保鲜啊……反正都是死了一到五天那样吧……”

“哎?”陈英华忽然发出一声疑问的轻呼。地上的一堆尸体中,有两具被莫名的力量触动,自行翻了个面,露/出了腐/败的可怖面容。“这两个人我见过,在报纸上,说是失踪。”

“哦。”靳一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此刻那小包已经倒完了,他随手丢到一边,看着地上的一堆尸体,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些农/民牧民打扮的刚死一天,应该是那边那个村子的吧……”陈英华觉得非常费解,“死得久的那几个是博德之门的。不是,这帮人有病吧?我知道巴尔教/徒都是神/经病,这一路走一路杀我也能理解,那尸体干嘛还得带着走啊?献祭?仪式?他们在城里也不这样啊……”

“我发现一个事。”靳一梦说道。

“嗯?”

“这伙巴尔教/徒没带多少食物。”靳一梦用下巴点了点这伙巴尔教/徒的随身物品。这里面虽有食物,但量不算多,更别提这伙人里还有几个有穷,那食量简直是无底洞。

靳一梦也是从有穷过来的,按他自己的经验来算的话,这些食物大概也就他们吃三天左右,这样一来,留给探索挖宝的时间就更少了——要知道这伙人可不像命运团队,他们路上也得算时间的。

陈英华的眉头瞬间皱得死紧,但语气却很冷静:“这不能吧……老大,你不是说这袋子不保鲜吗?虽然装袋子里没苍蝇就不会长蛆,但烂了也没法儿吃啊,会中毒的!”她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是这样——这些人可能是来探路的前哨,知道这儿有宝藏,就先派一波人过来搞个营地,平时做饭做菜就打点小猎……”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那堆巴尔教/徒随身的随身物品,发现不太符合“建造营地”的需要,“或者,他们对这个宝藏门儿清,不需要花太多时间。不是说巴尔是死亡三神之一吗?这儿又有死亡规则能力的线索,说不定就是巴尔老贼的后花园。这帮人过来一趟跟回家一样,算上来回三五天也就够了。”

陈英华说到此处又有些疑惑,假如真是这样,那这伙巴尔教/徒为何之前不来?不过转瞬又了然——他们之前不来,想必是因为不知道,此刻知道了,多半是因为兰瑟来了。死亡三神本尊乃是兄弟会的神魔,而兰瑟是兄弟会本部的等级负责人,他们说不定还一起开过会。跟兰瑟比起来,土著教团不过是三神的舔狗,再怎么卖力去/舔,也必然没有自家人亲近。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这些尸体是拿来干啥用的。”靳一梦语气冷静地指出这一点,“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把人全杀了?”

“……我错了,老大。下次我肯定多带一把刀。”

两位圣者蹲在巴尔教/徒那堆随身物品之前,同时陷入了沉思,沉思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打量周边的自然环境。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河面上。

“这条河有点‘飞翔荷兰人号’的感觉。”陈英华说道,“好像是死气?”

陈英华说着就起身,循水流方向往上游走——分明是在走,速度却快得离谱,一眨眼就不见了。靳一梦仍然蹲着没动,只是在地上找了找,捡起一块石头丢进河水里。水流很慢,水花很小,河水很深,并且……沉底很快。他于是抬起手来,随手拔了片叶子,往河水里一扔……

——又沉了。

靳一梦想了想,指着河水道:“你以后就叫流沙河了。”

“老大,你有没有文化,这河又没沙,就不能叫弱水吗?”陈英华的声音远远传来,由远及近,这句话说完已到眼前。“上游很正常,下游也很正常,就这一段不正常,大概两里地左右。分界的地方不太看得出来,大概是个比较高级的亚空间。”她说道,“要不,请大老板来一趟?”

靳一梦撇撇嘴:“你大老板正在用炼金术搞她的全/套实验仪器,今天晚饭都请假不吃,觉也请假不睡。你要请得动你请。”

“……那算了。”陈英华于是又蹲了下去,“‘飞翔的荷兰人’……”她似乎有了灵感。

两位圣者蹲在巴尔教/徒那堆随身物品之前,面朝那条“弱水”,同时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二人对视一眼,靳一梦冲着邪/教/徒带来的尸体堆努了努嘴,下一刻,一具博德之门市民的腐烂尸体被莫名力量所触动,翻滚着落入河水中。

“没有沉哎!”陈英华语气一振。

确实如此。尸体不仅漂浮在河面上,竟还违反了河水的流向,向上游缓缓漂流而去。陈英华点足一掠,已消失在岸上,恰恰好落在尸体上——

“等等,我/操,你/妈了个——!”靳一梦话刚出口,那尸体与陈英华便一同沉了下去,幸亏陈英华见机极快,直接启用战术终端飞了起来,身形一转,又落回岸边。只是她脸色极苍白,气息也骤然衰弱,不像是被吓的,而像是刹那间就受到了对凡人足以致命一百次的伤害。

“你他/妈是傻/逼吗?脑子呢?合着平时你都这样做任务的?”靳一梦黑着脸骂道,抬手一巴掌就朝陈英华的后脑勺呼过去,她一缩脖子躲过了,他也没在意,只继续骂:“我就烦你们这帮刚突破的,尤其是突破大境界的,杰森也是你也是,一个个diao了吧唧的不知道天高地厚,非得被打一顿才长教训。你他/妈/的——”

“文明,老大,注意文明……”陈英华讪讪说道,“你上次开/会自己说的,你都天人合一了,要讲文明不说脏话。”

“文你/妈个头。”靳一梦顿了顿,“什么效果?”

“状态里显示我被幽冥死气侵蚀,24/小/时内血上限降低100,自动回/复降低50%,天人交感也降低得差不多……我靠,就那么一下子,这么厉害!还好能驱散。”陈英华舒了一口气,扭头望向河面,发现那尸体又浮了起来,继续往上游漂去,“要不把这些尸体扎一起,做个船?就叫……叫‘不沉底的博德人’。”

“试试呗。”靳一梦说道。从他的语气来看,似乎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随便的一次尝试——因为巴尔教/徒的随身物品中没有多少绳子。

二人的手脚都麻利,很快便用邪/教/徒带来的尸体扎成了“木筏”,并额外加长了一截长长的纤绳,以免实验失败,“木筏”沉底,再也弄不上来。“木筏”顺利入水,并没有沉底。陈英华正要上船,转眼一看,靳一梦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立刻干脆地止步。很显然,这时候上船要挨骂。

“老大,请!”陈英华毕恭毕敬。

“……亏我还以为你脑子长出来了。”靳一梦摇摇头,“在这儿等着。”他说完就原地消失了,也不知幻影移形去了何处。

陈英华一见靳一梦离开便了然,也不由暗骂自己一句白/痴。她仔细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远比平时莽撞,大约真是刚突破不久的缘故。

跟人力有穷比起来,天人合一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以至于过去对力量的标准、对强弱的参照,都在一瞬间失去意义。天人合一,那是无限的力量,和完全的自/由,与世界合为一体。她直接感知到能量的微粒在天地间流转,伸手就能捕捉,随她心意捏/弄塑造,不论是地风水火,又或是人。当她洞悉凡人,洞悉他们的每一点情绪、每一滴血液与每一丝肌肉,与组成那些结构的更微小的物事,如同洞悉路边的蝼蚁与脚下的沙砾……

这是陈英华在有穷时期永远无法想象的强大,就像任何一名天人合一一样,她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构建自己对强弱的参照和力量的标准,并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这一阶段,挨一顿毒/打确实是很有帮助的,比如文森特刚突破时就被狠狠打过,之后他就没有过/度膨/胀,以至于失去应有的谨慎。要知道,混沌海无量数年来,不少古道修行者都陨落于刚突破的膨/胀期,跟那些倒霉催的家伙比起来,已经意识到自己膨/胀的陈英华,可以算是幸/运了。

靳一梦不多时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臭烘烘、衣衫褴褛的大活人。大活人的表情极其惊讶,似乎完全搞不清状况,并且一落地就大声尖/叫咒骂。“死刑犯。”他简单解释了一句,将其丢上“木筏”,随即在“船沿”上踹了一脚,使“木筏”脱离河岸。

——然后一瞬间就沉下去了。

“嘶!”陈英华抽/了一口气,我的船!她赶紧拉纤绳,试图将那“不沉底的博德人”号拉出/水面。纤绳入手,分外沉重。她皱皱眉,手上一个发力……

河面上爆出一声尖啸,听起来似乎是音爆,又似乎是成千上万/人遭受惨烈折磨时发出的绝望嚎啕。这并非只是音波,更有心灵层面的共振,假如换个凡人在这里,恐怕非死即疯,随后便会被那嚎啕惨叫的成千上万/人拖入水底——只不过,区区成千上万/人的力量,当然不可能跟陈英华单手的力量相比。这“不沉底的博德人”仍然被拉出了水面,不负它的名字。这交锋只是一瞬间的事。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死刑犯就已经死去,面容青白阴黑,不过这并不是二人关注的重点。他们盯着“不沉底的博德人”号,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分钟后,陈英华打破了沉默:“会不会是这群巴尔教/徒信邪/教信神/经病了,其实这样搞屁用没有?还是这堆尸体是搞仪式用的,不是用来当船的?”

“巴尔教/徒肯定都是傻/逼神/经病,但兰瑟不是。”靳一梦拉开一名邪/教/徒的袖子,那胳膊上赫然烙有至上真神烙印,“至少不是傻/逼。”他想了想,还是补上这一句。

又片刻,“我好像有点思路了。”陈英华说道。

靳一梦微微点头:“我也有了。”

“死刑犯还有多少啊?”陈英华问道。

“应该够用了。”靳一梦说道,“没事,博德之门要是不够,还有艾尔图伽德。”之后他再次幻影移形,消失在了原地。

在之后的一小时内,靳一梦与陈英华做了十来次实验,累计消耗死刑犯约百人,终于总结出了这“弱水”的规律。

根据常理来猜测,献祭仪式肯定是打开这高等亚空间的最正常、最合理的方式,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年深日久、仪式流程失传,或是献祭仪式消耗过大、排场复杂的缘故,不论是巴尔教/徒还是命运团队,都没有采用这种传统方式。他们找到了一个“后门”。

这“弱水”中万物皆沉,只有因人为导致/死亡之人的尸身不沉,不仅可以浮在水面,还会溯流而上,去往那未知的高等亚空间之中(半路消失)。在这期间,任何人登上那具尸身,都会导致尸身沉没,唯独致这具尸身死命的凶手,即身负这桩谋杀罪孽之人登上时除外。

凶手乘坐罪孽本身,与死者一同溯流而上,去往未知的所在。毫无疑问,这一意象听起来非常诡异,充满了不祥之感,因此在验证出这一点后,靳一梦和陈英华又做了两次实验。比如在死刑犯灵/体中留下感应,随后令其携带巴尔教团的纹章、武/器等,搭乘死者之舟溯流而上,但很可惜,在死刑犯与死者之舟步入未知高等亚空间的那一刹那,感应就被切断了。好在这种切断并不含有/意为之的恶意。根据靳一梦的感知,那更像是对方一刹那去到了非常遥远的所在,因此失去了信号——总之,这是去往不同空间时的常规情况。

前期情报已经大致摸清,剩下的就只是行动。陈英华眼见靳一梦拖着一具尸体走到河边,显然是打算跟自己一起去,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老大,你也来吗?”她求助的只是前期准备部分,探索部分她是打算自己来的。

“嗯。”靳一梦停下脚步,侧头瞥了陈英华一眼,“怎么,担心最后东西不够分?这种区域探索肯定有支线,我那份钱斗兽场会给,你操什么心。”

“不是,哎呀,我就是觉得我刚突破得多锻炼一下,你要是跟来我就没啥发挥的空间了。”陈英华更加不好意思了,“而且这次是我自己想要死亡规则类能力才来探索,你来帮忙不是给我打工吗,这多不好。”

“想要发挥空间?”靳一梦玩味地打量她,似笑非笑,“得,老/子知道了,你下次再往河里跳就不拦了,多给你点发挥空间。”

陈英华干咳一声:“老大,咱们不提这事儿呗。”况且你当时也没拦着啊……呃,二人敏捷没差多少,他可能确实想拦,但没拦住……

靳一梦发出一声轻笑,如她所愿,换了个话题。“这次我就跟着你,进去以后你该干啥干啥,只要你不是马上就要死了,我都不会帮忙。”他顿了顿,语气转淡:“我进去不光是为了看着你——我也想看看这宇宙的死亡规则,跟我知道的那些有什么异同。”

“哦,好。”陈英华便没有异/议了。靳一梦掌握了一定的死亡规则能力,这是她知道的,之所以决定自己寻找而不是直接找对方要,则是源于她在古道修行中的一丝体悟: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来自于经历本身,假如没有获得死亡规则能力的经历,那这份力量不仅不会真正属于她,反而有可能对她有害。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在古道中更是如此,而所有来自于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假如不能当场付清,就得支付高昂的利息。

陈英华仍然记得,当她对靳一梦表达了这一观点时,对方怔愣了好一会儿,目光非常复杂。在她发出疑问之前,他用一个寻常的玩笑结束了话题。不过事后她也没多想,毕竟在她心中,靳一梦是向来用不着别人去/操心的。

河水平缓幽深,轻轻推/送着搭乘罪孽之人,以及他们的罪孽本身。

“按照仪式学和规则学的常识来看,我们应该是要去……类似‘审判之城’的地方吧,为杀/人接受审判。”陈英华说道。值得一提的是,所谓“仪式学和规则学的常识”并不是真正流通于角斗/士和土著之中的常识,而是李/明夜口/中的“常识”。至于这份常识,一半来自于尼德霍格,一半来自于阿斯特罗的堡垒内部培训录像,而培训讲/师最低也是高等法相。“否则的话,就这两个凡人,生命本质完全无法与我们相比,我对刚才的谋杀也没有产生任何罪恶感……在其他情况下,这两具尸体不可能撑起我们的分量,除非这是规则的一部分。”

靳一梦轻轻颔首:“‘平等’是死亡领域的重要权能之一。”他顿了顿,又道:“这个亚空间规格很高,有可能是哪个死神神国的残余。”

“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死啊?”陈英华“啧”了一声。她这句话的内容很不妙,但语气也不是很怕——既然敢于染指死亡规则类能力,她自身必然有些倚仗。

“凡人皆有一死。”靳一梦淡淡说道,“但我们不是凡人。巴尔教/徒估计用的是他们的至上真神烙印,这个我们没有,但我们可以靠生命本质硬抗,可以靠功/法硬抗,也可以柔和一点,靠死亡相关的功/法转变我们的生命形态,比如暂时模仿一下弗兰克。方法多的是,为了避免伤害,你现在做下准备,等快进去的时候搞一下。”他顿了顿,“要是这套规则比较完整的话,审判应该还是会有的,这个有点麻烦,得再想个方法出来。”话至结尾,他的语气产生了些许变化,从思考转至沉定。很显然,他说到这里时已经想到了。

陈英华就直接问了:“嗯,啥方法?”

“老/子不认/罪,不对,这人就是我杀的……那老/子认/罪不认罚。”靳一梦说道,“谁他/妈敢审我,你就杀谁。这你自己想要的啊,发挥空间。”

“……好吧。”陈英华用近乎忍气吞声的语气应了一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力翻了个白眼。她随即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颜色突然黯淡了几分,好像随时会融化在雾气里,消散于无形中。她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随着尸体之舟溯流而上,白雾愈发浓/密,看起来有点像骨灰,闻起来也像。周围也骤然静寂,原本残存的些许水声鸟鸣也消失不见,舟上如同与世隔绝。

忽然之间,一道敞开的大门出现在浓雾中。那大门似虚幻又似真/实,看起来像是石质,表面嶙峋镂空,刻满了奇特又神秘的花纹,也不知是纯粹的装饰还是蕴藏有魔力的符文。假如有个精通本宇宙亡灵法术的术士在这里,会发现这些花纹非常熟悉,要么在法术中时常用到,要么在召唤中莫名出现。经常接/触历/史、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学者也会认识它们,因为它们与一个早已陨落的强盛魔法古国,有非常重要的联/系。

毫无疑问,这都是些极重要的符文,是这个世界“魔法”的一部分。但此时此刻,它们都很安静。与寻常的装饰性花纹没有任何区别。

靳一梦盘腿坐在尸体之舟上,缓缓抬起头,探究地望向那被浓雾遮蔽的大门顶端。他的目光有如实质,一瞬间穿透骨灰般的浓雾,看到了位于大门尖顶之上、门楣顶端的那个符文。极度的复杂,近乎磅礴的信息,与接近无限的力量。没有人能完整勾勒出它的轨迹,除非是神,或世界本身。

这一刹那,一股极强烈纯粹的死意从靳一梦身上爆发出来,阴冷而又沉沦,无尽的腐朽与衰败,足以令一整座城池在顷刻间化作死域。但眨眼间就消弭。浓雾更加汹涌,彻底遮蔽了大门的上半截,靳一梦则平静地垂下视线,没有任何表情地望向门后的黑/暗。

虽然并没有完整解读出那个符文代/表的故事和蕴含的力量,但靳一梦记住了它的外观。准确来说,他早就记住了,很早很早,早在他降临这个世界之前。

——这个高级先天符文,跟他在“混沌王庭”投影中,射/向“律令神使”帕特里克的子弹上所镌刻的符文,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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