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0 章 第二十五章

宇宙9第二十五章

在男人的视线中,那庞大的肉山就像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他听见无数凄厉的惨叫,看见无数双眼睛和无数张嘴。无数只手臂破开粘/稠的表面,竭力伸向他,滴下无数人的血。无数张面孔挣扎着浮现,有的陌生,有的是刻骨铭心的熟悉。他们看着他,他们伸出手,他们对他说话。

“救救我。”童年玩伴发出绝望的哀嚎,“我快要能逃脱了,救救我!拉我一把!”

“你背叛了先祖之灵!你背叛了创造者!”老/师愤怒地咆哮着,“你做出了和那些卑劣窃贼一样的行径。你再也不是我的学/生!”

“我的孩子,我最骄傲的宝贝,回到正途上来。”母亲苦苦哀求,“回到你的亲人之间,回到你的朋友之中,离开那些谎/言和傲慢的毒草。我的儿子,你父亲回归先祖神国之后我就只有你了。我需要你啊……”

无数声音纷至杳来,伴随着无数场景。将第一次捕获的猎物捧给母亲,母亲却放下猎物,满是爱怜地抚/摸自己被弓弦割破的手掌;调配出的第一剂外伤草药尚有不足,却意外被大祭司的儿子使用,导致那孩子伤口腐烂,当恼怒的大祭司气冲冲上/门时,老/师同部族领/袖大吵一架,寸步不让地将他护在身后;出海时为追寻一只大鱼,不慎被卷入环岛风暴里,渔船上所有人或手足无措,或下跪祈祷,唯有久未联/系的童年好友二话不说跳入海中,向他甩来一根绳子……

海水涌/入鼻腔,浸透肺腑,使人无法呼吸。他下意识伸出手,试图捞住那根绳子,然而下一刻,那根绳子却化作毒蛇,张口向他噬来!他猛的后退一步,避开了那条蛇。这一退之后,海水和风暴忽然间荡然无存,唯有那条蛇用泛着诡异光芒的蛇眼看着他。紧接着,蛇弯曲身/体,张口吞/入尾巴。

毒蛇是死亡、意外和不祥的象征,因为它们的身/体纤细小巧极不起眼,却拥有致人于死命的力量,这使得它们成为了所有司掌死亡之神明的爱宠——但衔尾蛇却代/表长生和圆/满。他注视这条衔尾蛇,恍惚间,想起自己曾制/作过一个衔尾蛇护符。他将护符送给了好友,好友将其赠送给好友父亲,而好友的父亲在一次狩猎中失踪,直到两个月后……m..m

叶丛与根须之间,一个矮小的、佝偻的、狰狞的、毛/茸/茸的生物与他对视,冲他龇牙咧嘴,挥舞双手,试图将他吓退。他站在树下,仰头注视那可悲的生物,震/惊万分,一时无言。生满茂/密黑/毛的佝偻胸膛附近,珠贝和彩羽的光泽时隐时现。他与衔尾蛇对视,良久,视线上移,望向树野人全然陌生的双眸。

——他看到了一双野兽的眼睛。

——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明白了过去,明白了现在,也明白了未来。

他闭上眼,然后重新睁开,轻易便挣脱灵能的迷雾,让视野回到坚/实稳固的物质世界。庞大的肉山俯视着他,用数千只眼睛,恐怖如同地狱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但他已经无/所/畏/惧。只轻轻一步后退,他便回到月色与星光的照耀之下,那光辉清凉似水。

“是您让我看见那条蛇的么?”他问身旁的女子。

同样沐浴在星夜光辉中的女子闻言挑了挑眉,探究地打量他一眼,随即了然,“不是我。”她微笑起来,这笑容几乎显得温柔。她告诉他:“是你自己想看见它。”

他一怔,“是这样么?”

“是这样。”

他重新望向地狱般的肉山,心情复杂至极。

“你正看着你曾经的神,还有你全部的族人。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女子问道。

沉默良久,“傲慢,和软弱。”终于,他回答。

手中忽然一沉,多了一样奇异的金属。从这段时间的经历中,他知道这个东西应该叫做“枪”,但又跟大部分他所见过的枪全然不同——这一把更加小巧,也更加美丽。但它们拥有相似的结构,他知道应该如何使用它。

接连不断的爆/炸,横飞四溅的血肉,这些场景让时间产生了奇异的扭曲,似乎短暂又似乎漫长。最终他完/事,一地狼藉,满身黏/腻,心情沉重无比,悲伤万分,却又有奇异的轻/松。如释重负。

“感觉如何?”她的丈夫问他。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感觉……很奇怪,很难形容。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感受。”

“你现在的感受,应该就是自/由。”她微笑着告诉他。

“自/由?”他品味着心灵的震动,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快要突破了。但这丝毫无损于他的诧异:“我以为自/由是一个快乐的词。”

“并不是这样,自/由从来就不快乐。与之相反,自/由很沉重,因为那是你自己的分量,同时也很空虚和迷茫。不会再有人指引你,不会再有人限/制你,更不会再有人保护你。你的选择要自己决定,你的错误要自己承担。除了本身之外,自/由这个词几乎一无所有,但是……”

“毕竟,我自/由了。”他喃喃接道。

“是啊,恭喜你。”她的丈夫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再享受它一会儿,我们没那么快走。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图特加岛斯帕罗大宅三楼的卧室里,十余名仆从正紧张地忙碌着。

这间卧室已经空置许久,甚至有可能从未启用过,想要将其布置得舒适宜人、适合病患休养,需要费上许多功夫。床铺需要整理,窗帘需要更换,地毯需要清洁,家具需要拆洗和除尘,阳台需要打扫,盥洗室需要休整,附属佣人房也需要处置……但这间卧室拥有最好的视野。天气晴朗时,人只需要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图特加繁忙的港口与洁白的沙滩,当然还有广阔的大海与浩瀚的天空。

李/明夜与杰克正在阳台上对饮图特加出产的昂贵金朗姆酒。“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大合适……”她歪了歪酒杯,略表致意,“还是得恭喜你获得又一艘传/奇战舰。”

“这个?”杰克抛了抛手中的物事。那看起来是个手掌般大小、造型颇为奇异的老旧船模,在他手里时似乎平平无奇。“飞翔的荷兰人号,确实是艘好船,能同时在虚空与现世航行的船只有这一艘。你们前段时间不是还在船厂大费周章么?为何不自己拿走?”

“它在你手里十分听话,是因为这里是加勒比海,而你是这里的王。”李/明夜笑道,“要是换个人,或是换个地方,你就会知道它有多贪婪了。在加勒比海,你可以用王/权压/迫它,任意驱使它,但要是换个地方嘛……你得把心脏挖给它。”

“谁的心脏?”

“你的。假如你想当它的船长的话。”

“听起来很血/腥。”杰克倒是没有多惊讶,毕竟对半神而言,挖出心脏确实不一定会死,当挖出心脏是某场原始异教仪式的一部分时,就更加不一定会死了。大部分原始异教的仪式都是如此的粗糙、野蛮和血/腥,但它们的回报也是简单又强大。他又抛了抛手中的传/奇战舰,然后一把接住,“戴维·琼斯就这么做了?”

“唔,我在这艘船的船长室里找到了他的心脏,还有他本人,躺在另一个比较大的棺/材里。他的状况比令尊要好一点。飞翔的荷兰人号的船长是这个世界‘死亡’的一部分,这让他面对异神的榨取时更加从容。不过嘛,这不重要了。”

“我听说你割了他的头,刺穿了他的心脏?”杰克轻笑问道。他本无意打听这些,但金棕榈酒吧的人恨不得把这件事宣/传得全世界都知道。

“是啊,然后这艘船就疯了。”李/明夜啜饮一口朗姆酒,微微皱眉,随手招了个仆从过来,把酒杯递给他,“请帮我加点冰。”仆从鞠躬离去。她便继续用漫不经心的腔调说道:“这艘船想要我的心脏,让我当它的船长……它很顽固。我只好告诉它,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不是它想要什么,就一定会有什么的。它听从了我的意见。”

杰克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手中的传/奇战舰,不出意料地发现这艘船所有桅杆都跟被雷劈过一样,船身看起来似乎被炮打过(其实是靳一梦留下的弹孔),而船楼看上去则完全是一坨被拧得精干的毛巾。“看起来是一场相当火/热的谈判。”他不由评价道。

“还好,它还算通情达理,不像其它规则造物一样死脑筋。”李/明夜瞥了那传/奇战舰一眼,“给它点时间,或者你安排一名船长,让他专门负责将那些孤魂运输往各自信/仰的神国,让它重新成为这世界死亡秩序的一部分。要不了多久,它就会恢复了。”她顿了顿,又笑道:“你要是真这么做了,你/的/人或许可以上神话书,就像卡戎一样。他是个希腊人,也是飞翔的荷兰人号的第一任船长……只不过那时这艘船还不是长这样,也不叫这个名字。”

“等等。这才是‘飞翔的荷兰人号’的真正用处吗?”杰克当然听说过与冥河船夫卡戎有关的希腊神话,因此他相当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明夜朝这艘船点了点下巴:“它告诉我的。”

“你就这么把它送我了?”杰克忍不住更加郑重地打量手中的圣遗物。这世界的一部分规则正在他手里,这感觉非常不真/实,简直难以置信。说真的,这玩意儿看起来是真的普通寻常,也就是触感冰凉罢了……

等等,冰凉,在加勒比海毒/辣的大太阳底下?这时候就连酒都烫嘴。杰克更仔细地打量它,微微眯起眼,忍不住带了一丝命令之意……忽然间,它似乎屈服了。一股股信息涌/入他的脑海,凡是他所需,凡是它所有。“难怪你不要它。”他于是明白了答/案,“它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带不走它。”

李/明夜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这也确实是原因之一。

想要在近期时间节点获得可以带出本宇宙的“飞翔的荷兰人号”,即本宇宙的部分死亡规则凝聚之造物,只有一个方式:击杀全盛时期的海神教“冥河摆渡人”戴维·琼斯,其遗产之箱中有极小概率爆出飞翔的荷兰人号。全盛时期的戴维·琼斯约等于半个法相,击杀难度极大不说,时间一旦来错,就绝无击杀可能——而这正是李/明夜遇到的事,她来得实在有些迟了。李/明夜得到这艘船,乃是它自己主动送上/门,而非得自遗产之箱,因此它仍是这世界的一部分。要是他们之中有个三阶段被选中者,或许可以通/过特/权强行占有它,但很可惜,他们的位阶都不够(靳一梦已经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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