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上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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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仙盟,一路向南。

起先还能遇到别派的飞舟、楼船、云辇,随着夕阳沉落,往南的修士渐渐少了。

南边多妖兽,夜间常出没。

一日光阴即将过去。

云海被晚霞染红,群鸟归巢,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的朱鸾还在飞。

“飞行法器的出现,缩短了修真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加剧了矛盾的爆发。”司徒合善在跟阿生闲扯,“以前你找人寻仇,灵气耗尽时总得停下恢复,走到一半气先消了,回家吃饭去了。现在,你可以去租一只速度最快的飞舟,两天之内从南斗洲最西边跑到最东边,一口气杀他全家!”

阿生眨眨眼:“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

“与人结仇,就会想杀他全家。”

“什么是结仇?”

“结仇就是你想杀他全家。”

“他瞎说的,别听。”纪去芜一手掌舵,一手掂着短刀玩,短刀在她掌中灵活地旋转,刀面反射着灿灿霞光,时起时落,像一只金雀振动翅膀。

不知道师父今天做什么菜吃。纪去芜想,在仙盟应付了一天,她想吃点好的。

三人佩在身上的身份牌几乎同时开始闪烁。

仙盟发布新任务,南斗洲境内,所有仙盟修士都能看到。

各地没有时间差,这一点上倒是十分公正平等。

纪去芜懒得去看:“发了什么?”

司徒合善一看就笑了:“前往烟波湖猎蠃蛇一尾,不是吧,去烟波湖就算了,还猎蠃蛇,谁会接这种活,找死吗……等等,一万分!这里面有鬼!”

纪去芜皱眉。

应不识能猎到一尾蠃蛇,她这破刀就能砍断内务堂的吊桥。

怀里的传讯符震了震。

纪去芜接通,刘落草疲惫的声音在符中响起:“纪去芜?能听到吗?”

纪去芜道:“应不识要去猎蠃蛇,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不知道,应家……摇人了。”

“摇人?”

“应家有一只金铃,是传讯法器,在现任家主,就是应不识他爹手里。摇响金铃,门下供奉闻铃而动,听命而至,简称摇人。”刘落草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偷偷摸摸在说话,“据说这次摇到了十个金丹,还有一位元婴压阵,他们拿出一百万积分,在仙盟租了一艘猎天船。上次这艘船出动,还是二十年前……”

猎天船,由十位元婴炼器师合炼而成的飞行法器,速度快,攻击力强,专为捕猎有飞行能力的危险妖兽。

“任务留了漏洞,只说猎蠃蛇,没要求独自完成。应不识不方便动极岚宗的资源,但是应家全力支持他。”

纪去芜真不理解应家的思路:“应不识要去血河谷还不简单。他师父和家中长辈都有请柬,他以同行者身份赴宴,一样有椅子坐,何必跟普通弟子抢名额,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浪费资源……”

刘落草也不理解纪去芜的思路:“那可是应不识,应家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天才,名字不写在血河谷的席面上,面子往哪放?”

纪去芜只能叹气了。

或许面子真的很重要。

但她不是为了面子才去血河谷。

毕竟师父说过,人没钱的时候想要面子,就像一条狗想穿流霞锦,既离谱,又没必要。

刘落草劝道:“这局无法可解。算了吧。他们人多势众,你跑去作梗,那是自寻死路。”

纪去芜跟对方道了谢:“明白,我不会去坏他们的事。”

刘落草安慰道:“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不是萝卜就没有坑。血河谷去不了,拿积分换点灵药,补补身体也好。不跟你说了,我得替同僚去抄卷宗了……”

传讯符烟消云散。

低阶便宜货,只够用一次。

朱鸾上三人沉默。

纪去芜是在思考。

司徒是无话可说。

阿生是……真没听懂。

穹碧峰翠绿的山头出现在视野中。

炊烟袅袅。

纪去芜几乎闻到酸辣面片的香气。家里有热气腾腾的汤面,石床上铺着温暖松软的干草。

谁想去阴冷、潮湿、每一步都能踩到破碎尸骨的烟波湖,去打一只牙齿比她头都大的凶兽。

司徒合善道:“烟波湖地势复杂,蠃蛇机敏,我们埋伏好,还是有机会让他们失手的。”

“不。”纪去芜摇头,“不管他们了。”

司徒合善点头。

纪去芜决定放弃血河谷,他也没有意见,这是理性决策。

他只是有些失落。

努力了这么久,敌不过别人轻飘飘加个新任务。

纪去芜看着夕阳沉落:“我们也摇人。”

“摇人?”司徒合善怔了怔。

“去猎自己的蠃蛇。”

……

应不识醒来时,看到窗外绚烂的晚霞。

他动动指尖,发现体内紊乱的灵气重新运转顺畅。

“你醒了。”

“母亲?”

梅夫人坐在窗下,逆着霞光,静静地望着儿子。

她做了七年的仙盟执法长老,眉间有一道浅浅折痕。每当她皱眉,执事们便吓得发抖。但在这间屋子里,梅长老身上威严肃穆的气势消失不见,她变回梅夫人。

应不识要起身行礼。

梅夫人止住他:“这天下之大,何止小小的南斗洲,少年天才何其多,又何止一个纪去芜!你若没有容人之量,仙途岂能长远?”

母亲的语气教训很严厉,但目光很担忧。应不识心头涌起一阵羞愧:

“儿子明白。”

“你还不明白。”梅夫人叹气。

应不识作为名副其实的天才,从小没吃过苦头。

家中长辈最后悔的事,就是送他念过一年仙盟学院。

本可以随便找个借口,省去这份麻烦,应不识照样能拿到仙盟身份牌。

但是应不识想在同龄人中试一试高低,父母便欢天喜地送他上学去。

然后他哭爹喊娘地回来了。

在家哭了三日,又执意要去。上半年就这样哭哭啼啼过去,下半年倒是不哭了,好像忽然长大,有心事就憋在心里,变得沉稳谨慎,不动声色、不会再轻易被谁气哭了。

但学院大考小考不断,一次次放榜,纪去芜的名字,一次次压在他上面……

纪去芜毕业后拜入穹碧峰,他觉得遗憾又略感庆幸。

他的人生又回到正轨了。

应不识认为,摘星榜应该加上骨龄限制。

那些一把年纪还停滞在金丹期,只因为活得够久,所以积分压在他前面的人,不配被他视为对手。

看看目前排在第一的那位师兄,因为心境陈腐,毫无朝气,而容貌衰老。如果站在血河老祖面前,真分不清谁给谁祝寿。

倘若摘星榜限制骨龄二十以下,他的名字将会排在第一。

前提是纪去芜没有回来。

之所以说“回来”,是因为这六年间,他没有见过纪去芜的名字,一次也没有。

等纪去芜这个名字再出现,又压在他上面了。

就像一个诅咒。

“去吧。”梅夫人说。

“母亲要我去哪里?”

“去赢她一次,然后,你就能容她了。”

梅夫人作为仙盟历任执法长老中威望最高的一位,与其他长老不同,她重视规则,在乎仙盟内每个门派的公平。

然而世间母亲爱子,无有不同。

“你是我的儿子。你要学会容得下别人,不是让别人容你。”

应不识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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