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三节 流血的单于庭(1)

“敢问屠奢,单于对此‘瓦尔那’之制有何看法?”阳罔长身而起,问道。

狐鹿涉想了想,对阳罔道:“单于对此的态度,有些暧昧……”

“现在支持瓦尔那的,主要是左大都尉须卜斛和右大当户呼衍且之以及一些王庭贵人、萨满祭司……”

“怎么,哲别王以为这瓦尔那之制不好?”狐鹿涉看着阳罔问道。

“何止是不好!”阳罔恭身说道:“在臣看来,单于若行此制,则匈奴必亡矣!”

“嗯?”狐鹿涉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望着阳罔,道:“不太可能吧?”

匈奴人在过去本身就是实施等级制度的奴隶制部落联盟。

只是,没有把话说死而已。

现在引进这所谓的瓦尔那之制,不过是确定了地位、血统和阶级,哪里会落得亡国灭种的下场?

然而,狐鹿涉已经习惯相信并且认为阳罔的眼光是正确的。

狐鹿涉坐直了身子,对阳罔问道:“有何依据?”

阳罔在心里默默的挥舞了一下拳头,他知道,现在自己正站在一条十字路口之上。

他但凡无法说服狐鹿涉,那么,匈奴人实施那所谓瓦尔那之制就不可逆转了。

一旦匈奴用此制度,整个西域和幕北的汉化就要无限期延后,更可怕的是——还将可能在此为汉家留下一个天大的祸患!

一个实施了瓦尔那制度的西域和幕北,汉室要消化掉,可能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

甚至还可能让这瓦尔那的遗毒通过这西域和幕北,传入中国,荼毒诸夏。

所以必须将这个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屠奢……您以为那身毒国力如何?”整理好情绪后,阳罔就对狐鹿涉拜道。

“弱!”狐鹿涉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

身毒的世界,匈奴人虽然迄今未曾接触到,但是,通过大夏就可知身毒的强弱了。

在大夏人面前都是战五渣的身毒诸国,在匈奴人眼里,已经不是弱鸡或者菜鸡的级别了。

根本就是一个已经敞开大腿,只等匈奴大兵过去临幸的小受。

“那屠奢以为,用弱国之制,可以强国乎?”阳罔又问道。

这让狐鹿涉的眼神终于有所波动,他坚定的摇摇头,道:“自然是不行的!”

这也是他与狐鹿涉对这个所谓瓦尔那之制态度暧昧的原因。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向强者学习,奋发图强的事情,何曾有过向弱者学习的事情?

但,那瓦尔那之制的诱惑,却是实实在在的。

严密的等级制度,确保了每一个贵族的利益。

狐鹿涉和句犁湖先前不满这个瓦尔那的地方,主要在于,这个制度下,萨满们居然是第一等级的贵族!

这简直不能忍!

“只是……”狐鹿涉看着阳罔道:“这与我匈奴存亡有何干系?”

阳罔挺身看着狐鹿涉,拜道:“自是有极大干系……”

“若屠奢与单于用此‘瓦尔那’之制,三五十年后,臣恐匈奴化为身毒矣……”阳罔说道:“届时,纵有三万大军列阵,却依旧可为敌骑三百破之……”

“纵有黄金万金,珠宝无数,也将只能成为他人之财!”

“何也?身毒之弱,便因此制而已……”

阳罔慷慨激昂的道:“此‘瓦尔那’之制,定人之等级,以出生血统而论贵贱,用等级束缚人民,贵族永为贵族,战斗之士,永为战斗之士,奴隶永为奴隶!”

“长此以往,以屠奢之智,难道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吗?”

“臣以为,若行‘瓦尔那’之制,不出三十年,匈奴将无可战之兵,野无可用之人,国弱而民穷,沦为他人鱼肉而已……”

阳罔的话,打动了狐鹿涉。

对于狐鹿涉来说,他追求的是匈奴的中兴。

是匈奴的复兴!

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富国强兵,进行变法。

所以他支持夏务运动,并积极的游说匈奴各方势力,与他们交易、妥协,换取对方对夏务运动的支持——至少也是不抵触。

如今,通过阳罔的描述,他仿佛看到了实施了瓦尔那之制后的匈奴未来景象。

上上下下,都是死气沉沉,士兵们连武器都拿不起,贵族们躺在黄金和宝石铺成的床榻上,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此时,有三百月氏骑兵从远方而来,势如破竹,直入匈奴王庭。

匈奴单于与贵族们,却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被月氏人砍瓜切菜一样杀死。

他使劲的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但……

这个事情,他也没什么好法子解决。

现在,支持瓦尔那之制的人太多了。

上至王庭高层,下至部族首领,孪鞮氏、兰氏、须卜氏、呼衍氏,几乎都有瓦尔那的支持者。

掌握神权的萨满祭司们更是不用说了。

用屁股都能猜到他们的态度。

想要中止瓦尔那之制,除非……

狐鹿涉想了想,就对阳罔道:“哲别王,本屠奢现在就去求见单于,哲别王请一起来吧!”

狐鹿涉知道,他必须争取句犁湖的支持,这样才能彻底的压服各部的意见。

但阳罔却摇了摇头,对狐鹿涉道:“屠奢请留步,臣以为,屠奢现在还不能去见单于……”

“为什么?”狐鹿涉疑惑着问道,不去争取句犁湖的支持的话,这个事情根本没法做。

总不能让他这个左贤王,提着刀子,去把那些支持瓦尔那的贵族全部砍了吧?

这不现实!

“因为,屠奢倘若此时出头,去与单于言说此种利弊,即使屠奢可以说服单于,但却必将受到其他支持瓦尔那的贵族的敌视……”

“若是如此,屠奢觉得,未来单于百年后,屠奢还能安然即位?”

狐鹿涉听着阳罔的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事实上,现在的北匈奴的权力结构非常诡异。

在政治上,单于与左贤王其实各自都有着一大批死忠。

如今的匈奴帝国,与其说是一元制帝国,倒不如说是二元制帝国。

狐鹿涉与句犁湖,各自带了一帮小弟。

只是因为汉军的威胁和生存的需要以及共同的理念,才走到了一起。

在这个过程里,狐鹿涉与句犁湖之间的默契与信任,是起决定性的因素!

一旦两人产生隔阂,北匈奴的整个结构都要崩溃。

但是……

现在又不同了。

在西征得胜后,句犁湖得到了新的支持者——那些跟随他西征的部族骑兵与哲别骑兵们,在拿足了好处后,不可避免的就成为了句犁湖的死忠。

力量对比已经失衡,倘若他狐鹿涉此时再跳出来,制止了瓦尔那之制。

其他贵族会怎么看他?

一定会将他视作敌人!

如此,他的左贤王地位,也就不再稳如泰山了。

政变这种事情,匈奴人可是玩的最熟练的。

未来,一旦句犁湖将死,很可能这些反对和敌视他的贵族,就会纠结起句犁湖的旧部,对他发起政变,将他赶下台。

这样想着,狐鹿涉就坐回席位上,然后对阳罔道:“那依哲别王之意,如今本屠奢该当如何?”

阳罔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要在狐鹿涉心中种下种子,名为猜疑,名为恐惧的种子。

现在可能还看不到什么结果,毕竟,句犁湖的身体还算不错。

但……

阳罔很清楚,句犁湖之前被囚禁了二三十年,他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支撑这样的高强度的工作太久。

迟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句犁湖一定会倒下。

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一边是重病垂死的单于,一边是拥兵自重,威福自用的左贤王,还有一边是那些单于的忠臣们。

不打出狗脑子来才怪!

为了那场未来的好戏,阳罔知道,自己要慢慢铺垫。

“屠奢,臣以为,与其屠奢去面见单于,陈说利害,不如屠奢修书一封,传与单于,单于读后自然会安排与屠奢密议……”

“如此就可以确保,无人知此乃屠奢之手笔,大单于想必也很愿意为屠奢保守这个秘密……”

句犁湖因为被老上单于囚禁之故,一直没有子嗣。

他登上单于之位后,虽然也选了几个阏氏,但没有子嗣。

所以,他与狐鹿涉之间的信任与默契,自然十分牢固。

几乎不可能被人所离间。

因为谁都知道,句犁湖没有子嗣,一定会传位给狐鹿涉。

哪怕狐鹿涉死在句犁湖之前,句犁湖也会将单于之位留给狐鹿涉的子嗣。

但这里却存在着一个问题——句犁湖的死忠们,会甘心看到这样的情况吗?

哦,主子死了,没有子嗣,即位的是与大家伙好像没有太大干系的左贤王?

那大家是不是会尴尬?

为了防止尴尬,是不是得先下手为强?

多数匈奴内部的政变,都是因此而起的。

反正,就连老上单于与军臣单于这样的父子相继,都搞得血雨腥风,尸横遍野。

就不要提句犁湖与狐鹿涉之间的问题了。

总之,在匈奴内部,没有一个是善茬。

而阳罔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此。

他还有着更深层次的驱动力。

他希望,借助这次机会,清洗掉那些一直阻碍和妨碍他推行汉化的匈奴旧贵族们。

最好,将他们统统清洗掉!

左右,这单于庭也好久没有流血了。

是时候,让鲜血再次盈满大地,尸骸充斥山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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