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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份午餐

公交车稳稳停在了终点站。

后门刚一打开, 下车的人群像倾倒掉落的玻璃弹珠,一颗颗争先恐后,钱来和?陈砚时僵直着身体, 一路被这群弹珠推着走。

脚尖堪堪沾地,钱来不由大口呼吸, 陈砚时站在她身侧, 也极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车上真的是太闷了, 被挤扁的饼干终于能恢复成膨化形状, 回到了真实世界。

两人不再停留, 随着人流快速朝外走。

钱来跟在陈砚时身后,目光不由去往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

她五指悄悄抚上肩头, 轻轻按压, 那里仍记得他指尖的力度,和?他滚烫皮肤透过?薄薄衣服, 传来的微热温度。

所以,刚刚那块缺氧的玻璃, 以及站在她身后独属于他的心跳,真的是装在铁盒子里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吗。

可如?果是梦, 那也太真实了。

钱来回头望一眼稳稳停住不动的公交车, 轻轻挠了挠头。

两人无声走出了人群。

没有了建筑的遮挡,阳光一秒透亮, 瞬间晒干了钱来心里所有的霓虹暗想。

在往外500米就是商场,路过?花圃时,钱来悄悄捏住了被陈砚时牢牢握在手里的背包, 她悄声:“我自己?拿吧。”

背包提着很轻,陈砚时便松了手:“好。”

钱来接过?, 快速把背包背在身后,边作调整边问?道:“我们今天要在这里玩么?待会还会继续坐车么?”

是一个好奇宝宝,陈砚时看?了眼时间,还差5分钟就到12点,便说:“先吃点东西?,吃饱我们再继续。”

和?陈砚时在一起的当下,钱来只想快乐点头:“好。”

两人继续朝前走。

临近周末,商场在外围搞了冬日礼赞主题的市集,戴着猫耳朵的小姐姐在外场发卡片,看?见?钱来,立马跑过?来说:“我们今天搞活动,拿着这张卡片买奶茶,会送小灯笼哦。”

印有猫猫笑脸的卡片钱来好喜欢,笑着接过?说:“好。”

成功派卡,小姐姐立马把卡片反转:“这是我们的铺位,C-13,门口有只大猫的,不要走错了哦。”

钱来点头,又?是:“好。”

被动拥有了目的地,这下不用考虑去哪里吃午餐,钱来和?陈砚时一同前往C-13铺面。

道路被人群挤满,空气中有蛋糕奶油飘来的甜香,举着超大朵粉色棉花糖的小朋友在路上围着妈妈转啊转,一不小心,糖浆粘上了妈妈的白色衣角,但没关系,奥特曼鞋子会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立马乖巧站回了妈妈的身边。

前方是麋鹿带着松果被挂在了圣诞树,粉色卡通咖啡车被彩灯铺满,穿格子红裙的充气长耳朵兔要立在中间挡住行人去路。因此,不少人驻足拍照,钱来也跟着掏出手机,认真地“咔嚓”,“咔嚓”,“咔嚓”。

视线被悬挂的玻璃灯染成了暖阳色,卖章鱼烧的小哥哥见?行人就会大叫:“来试试我们的章鱼烧啊,真的有一只大章鱼在里面的。”

钱来再次被卡片上的倒立章鱼吸引。

她可真是太容易被吸引了。

钱来轻轻捏住小卡片,脚步去往冒烟的玻璃窗,弯下腰朝里面看?时,那只可怜的肥胖章鱼,一秒就被夹子把头摁在了铁板上。

看?起来好好吃哦。

钱来站直身,什么都不用说,陈砚时已?经推开店门,直接扫码付款。

真是不好意思呢,等他再出来时,钱来用章鱼卡片挡住矜持的嘴巴,小声说:“谢谢,我请你喝奶茶。”

有着比长耳朵兔子还要可爱的眼睛,陈砚时突然很想捏捏她红扑扑的脸颊,喉结微微滚动,但他不能,于是只好避开她的视线,去看?那只头被塞进面粉里的倒立章鱼,低声回说:“好。”

没有被拒绝的钱来要开心地握住背包肩带,头一歪,嘴角跟着扬起来。

很快,章鱼烧弄好,拳头大的两个装在纸盒里,递到钱来手中时,店员小哥哥朝里加了一大把木鱼花,好听的声音闷在口罩,笑说:“好吃再来啊。”

超配合星人钱来再次点头:“好哦。”

店门外有白色小木凳,钱来把章鱼烧放在桌子上,顺手递了两根竹签给陈砚时:“刚好我们一人一个。”

陈砚时笑说:“你吃吧,我不用。”

这怎么好意思呢。

淑女钱来要矜持:“可是……”

陈砚时又?笑,好看?的眉眼浸润在玻璃彩灯里,看?起来温温柔柔:“拜托你帮我吃掉?”

“那…好吧。”知道他的秘密,钱来也不再勉强。

头一低,焦焦的章鱼烧闻起来好香哦。

钱来吃掉纸屑一样的木鱼花片,而?后竹签戳戳章鱼腿,一、二?、三……一共有八条,戳起来挨个咬掉,www.youxs.org。

嘴巴鼓起来的时候要悄悄看?一眼陈砚时,发现他正支着手臂托起腮,恰好也在看?她,钱来咀嚼的速度慢下。

陈砚时依旧在笑:“你不用管我。”

可吃东西?的时候被喜欢的人看?着,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的,钱来把食物?全部咽下,悄悄咬住下唇。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陈砚时已?经接着说:“其实看?你吃饭,会让我觉得很治愈。”

很治愈是夸赞的意思吗,钱来歪头:“为什么?”

“因为……”陈砚时想了想,“可能,我没有这种时刻吧。”

“那……”钱来好好奇,“你是一直都不喜欢吃东西??”

陈砚时诚实:“不是。”顿了顿,“至少以前不是。”

“以前不是的话,所以你是后天形成的厌食症?”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陈砚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钱来:“你呢?”

“我?”是问?她为什么喜欢吃饭么?钱来对此毫不隐瞒,大方分享,“我小的时候经常要挨饿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饭啦。”

爸爸赌钱老是输,一输家里就揭不开锅,而?且:“姐姐没有收养我之前,我住在大伯家里,每次吃晚饭我都只敢装小半碗,青菜也不敢夹多,不然大伯母就要骂我是拖油瓶了。”

这么可怜,陈砚时又?想摸摸头了:“这样不会饿么?”

“会的。”

“那饿了怎么办?”

“喝水呀。”说起这个,钱来要骄傲地展现她的小聪明,“因为大伯家用的是桶装矿泉水,我要是喝多了大伯母也会说呢,不过?学校饭堂的热水不用钱,所以我经常会打了装在饭盒里,等放凉了再倒进矿泉水瓶带回家。”

“这样晚上饿的时候我就可以喝水啦。”

“如?果忘记的话,我还可以喝自来水呢。”

这么让人心疼的吗,陈砚时问?:“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

“我是12岁才被姐姐收养的,以前每一天都觉得日子好漫长,但现在想想也还好吧。”钱来满足地笑眯眯,“姐姐对我很好很好的。”

又?说:“现在好多人都对我好好呢。”

有着向日葵一样的明媚笑脸,陈砚时的心要被她变成融化?在微苦热可可里的棉花糖,一片柔软。

他说:“以后,我每天都请你吃饭吧。”

他不是每天都在请她吃饭了吗,钱来戳戳失去八条腿的章鱼烧:“你已?经每天都在请我吃饭了呀。”

陈砚时纠正重点:“我说的是以后。”

以后是什么时候,钱来不敢问?,只好鸵鸟一样地躲开陈砚时灼热的视线,一口吃掉章鱼烧的头,芝士味道在口腔里爆开,她要认真思考,这是不是咸咸香香的味道。

然后才对着空气说:“好。”

依旧是那只可爱的害羞的猫,陈砚时五指握紧,要很努力地克制,才能让自己?不要忍不住去对她摸摸头。

很快,钱来吃完两颗章鱼烧,收拾好桌上垃圾后,两人再次朝卖奶茶的C-13铺面走。

途中经过?了许多日租的流动摊位,有卖复古的首饰、精美的手工包包、可爱的搞怪摆件,以及各类漂亮的古着。

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挤满店铺,钱来目光一路在上边游走。

然而?市集人多,稍不注意就会被过?路行人撞到,这下不免要躲避,钱来身体一侧,垂落在身侧的手臂不经意就与?身旁的手臂碰到。

微弱的温度传来,心漏跳了几拍,钱来下意识想要赶紧避开。

然而?下一秒,人群再次挤来,她只好当一只企鹅,缩缩手,脚步轻轻,想要去往陈砚时的身后。

可动作太慢,再不躲开企鹅就要变成撞击人群的保龄球,陈砚时叹气,手掌一抬,保龄球偏移了轨道,踉跄一下就在他胸前站好。

只一下,马尾瞬间扫过?他心口,带来了熟悉的香甜橘子味道,手指微微蜷起,薄薄衣物?下的皮肤好像在发烫,烫得陈砚时立马松开了手。

一下又?好像回到了公交车上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钱来僵住,在陈砚时松开她时,自动变成了坏掉的机器人,只会一个程序地朝前走。

呼吸滚烫的这一秒,谁都没有注意到即将要路过?卖猫猫红绳的摊位。

老板娘真是事业有成,走到哪里都有她的档口。

熟悉的音调在耳边响起,依旧是卖力地叫唤:“小哥哥小姐姐都来看?看?我们的红绳啊。”

陈砚时抬眼,蹙眉,眼睫一跳。

钱来已?经乖乖地被热情的老板娘带走。

老板娘双手一拍,台词不改:“呐,我们这些红绳送男生最好的啦。”

钱来疑惑歪头,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正乖乖躺着的猫猫,好像和?店里的猫猫一模一样。

当然一样啦,老板娘站哪说哪,手一指,又?是那只举着心想事成牌子的白色猫猫:“你这么可爱,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钱来当然有。

不等钱来接话,老板娘已?经要说出她的表白剧本:“呐这款,你买一个,送给男生的时候呢……”

没等老板娘说完,钱来感觉身后背包传来一股抓力。

她应该是被陈砚时带走了。

可是为什么呀。

被陈砚时抓走的钱来脚步倒退地慢慢跟在他身后,是倒着走,因此也要倒着抬头。

视线路过?没有云朵的蓝天,摇晃枝叶的榕树,依旧亮着暖光的玻璃灯,最后才是他泛红的耳朵。

好一会才停下。

钱来站在一群戴着兔子耳朵派卡片的小姐姐身边,抬眸,对上陈砚时的目光,眼里装的都是困惑。

陈砚时重重呼出一口气,帅气的样子要落在她的眼睛里。

然后身体突然卸了力,抬手,他终于无法克制,忍不住地轻轻揉了揉钱来的头。

“那边有怪兽。”

骗人的吧,他就是想抓她过?来摸摸头。

第四十二份午餐

头顶传来的力度轻柔。

在陈砚时说出“那边有怪兽”之后, 他突然就笑了,收回手的瞬间低下头,仿佛是被?自己给无语到。

因他的动作, 钱来眉眼一弯,在嘴角偷跑的时候快速咬起下唇, 可还是忍不住, 也跟着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美笑容。

空气变成了粉红色。

旁边派卡片的兔子小姐姐没有眼力见, 在这时送来了试吃的小蛋糕, 说着:“两?位要不要试试我们店新推出的山楂优酸乳酪啊?”

可恶, 钱来转过头,山楂优酸乳酪切断了她的粉红色泡泡。可是能怎么办呢, 她只好乖乖接过兔子小姐姐递来的试吃杯子, 再乖乖地说:“谢谢。”

然后在心里不高?兴地一口把山楂优酸乳酪吃掉!

但?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呢。

钱来瞬间就原谅了这份美味的乳酪。

表情全都?写在了脸上,陈砚时了然, 直接进店给钱来买了一份同款。

接过时,钱来依旧表现?矜持, 然后在陈砚时带笑的眼睛里,眼睛弯弯,把小小杯的山楂乳酪开心地吃掉。

接下来, 长?长?的一段路, 钱来先是高?兴地吃完一块炸鸡排,再稍显沉默地吃掉一份扭扭薯条, 路过卖桂花冰粉的时候有一点点皱眉头,好担心陈砚时会觉得?她是饭桶,可也还是慢慢地把小碗冰粉干掉。

总算是吃饱了。

没有肚子再留给最开始送灯笼的奶茶猫猫。可钱来是个答应了就要做到的乖宝宝, 踌躇不定时,陈砚时说:“我们打包带走吧。”

于是, 钱来又得?到了一个小灯笼和一杯酸甜解腻的青柠葡萄。

这一站点结束,再去往公交站的时候钱来脚步轻盈,有一点点蹦蹦跳跳,她好开心,对陈砚时说:“你知道吗,我第一个玩具也是灯笼呢。”

“灯笼?”很少见的玩具,陈砚时问她,“家里人买的?”

当然不是啦,爸爸才不会花钱给她买这个呢,钱来小小声?:“是爸爸捡的。”

“捡的?”

“嗯。”

钱来说:“我爸爸以前在县城的肥皂厂给人打零工,每到过年的时候,厂里面都?会挂好多好多的红色灯笼。”

“等?年一过完,他们就把灯笼给丢掉啦,所以爸爸就捡回来给我了。”

“而且厂里的灯笼可好看了,爸爸说是厂长?专门找人定做的,每年都?不一样,还印有生肖,所以以前,我最期待的就是过完年,然后爸爸给我捡灯笼。”

这也算玩具吗,听得?陈砚时好心疼。

“只是,”说到这,钱来举着竹制的廉价小灯笼对着天空,表情有一点点伤感,“在我八岁那年,我记得?有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那天爸爸赢了钱,说什么都?不管,就是要去买下酒肉。”

“然后……”钱来抿抿唇,举着灯笼的手无力垂下,表情是一点都?没办法再高?兴了,“然后……”

她的世界彻底关了灯,她再也没有灯笼了。

心下涌起短短一瞬的难过,钱来继续说:“我后来听别人说,那天估计是雨天路滑,山路又没灯,爸爸应该是一不小心就错脚踩进了山沟,反正,他就再也没能回来了。”

其实?与?后来要寄人篱下的日子相比,即便爸爸对她再不好,也还是给了她一瓦遮头。

而且而且,在赢钱的时候,爸爸也还是会给她买甜甜的冰沙球。

虽然只是廉价的彩色糖浆倒进碎冰块,但?这是她童年里唯一一份带了甜甜的味道,足够让她记好久好久。

垂眸顿了顿,再次把头抬起时,钱来对上了陈砚时的目光,此时她脸上已不见黯淡情绪,扬起手笑着说:“我现?在又有灯笼啦。”

又是一株活力满满的向?日葵了。

可这算什么灯笼,陈砚时在心里盘算:“我会给你买个更大更漂亮的灯笼。”

“真的吗?”钱来超配合地给反应,眼睛闪闪亮。

有了刚才那一下,仿佛已经被?打开了结界,陈砚时笑着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钱来的头:“真的。”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钱来是礼尚往来的乖宝宝,“我也会送你一个最大最漂亮的。”

听到这话,陈砚时脚步微顿,因此钱来也跟着停下,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是阳光下,抬头的花朵里掉落了轻颤的蝴蝶,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温柔柔,陈砚时又忍不住要揉揉头。

抬脚继续往前走,他才说:“有。”

三次了呢,钱来悄悄把手捂住脑袋,赶紧跟在陈砚时的身后,问他:“你想?要什么?”

陈砚时声?音很懒:“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钱来好奇。

“因为,”陈砚时被?问得?一顿,喉结滚了滚,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又是以后,可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

钱来捂着头的手放下,把垂在小灯笼下方的红色细绳卷起,再把裤袋里的心想?事成猫猫拿出来,两?个一起,十分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背包,然后才说:“好吧。”

两?人终于走到站点,这次要乘坐的依旧是最先开来的第一辆公交车。

837路,始发站的缘故,两?人不用再被?人群挤着上车。

钱来依旧跟在陈砚时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去往后排,走到座位时,钱来侧着身体脚一迈,直接迈进了靠窗的位置,待她坐好,陈砚时也才跟着在她旁边坐下来。

背脊朝后一靠,手扶上前座把手,长?腿屈膝,膝盖抵在前座椅背,这下,钱来彻底被?他关了起来。

公交车出站,途经三条减速带,摇摇晃晃的时候,钱来心里“砰砰砰”,只好紧紧抱住背包,努力稳住身体,一动不敢动。

陈砚时则是歪头看向?站牌,终点站是有着天然氧吧之称的5A级景区公园。

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好地点。

坐直身,陈砚时说:“我们要被?带去公园了。”

钱来很喜欢公园,出现?在她大好人备忘录日记本里的,那个拉完二?胡后会对她说“小姑娘这首歌送给你”的二?胡叔叔,就是她在公园里遇见的。

也许是阳光太好,也也许是被?陈砚时的摸摸头打开了开关,在这一刻,钱来有着止不住的分享欲望。

虽然车上乘客不多,可说话的时候她也还是不好意思,因此要把头靠得?很近,抬手捂住嘴巴,声?音小小:“我其实?很喜欢公园的。”

“是吗。”陈砚时侧眸,看快要贴上自己肩膀的一个圆圆脑袋,笑问,“为什么?”

说起这个,钱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抿抿嘴,又笑眯眯:“因为姐姐太有钱了。”

一双鞋子就可以是大伯一家一年的生活费,给她零花钱的时候,她数着尾巴后面那么多那么多的数字0,简直吓到要晕倒。

钱来说:“我刚来芜市的时候经常会被?吓到,这里有太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了。”

像蚂蚁每一天都?在撞见大象:“而且姐姐经常带我去商城,每次我都?好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会闹出笑话。”

“所以姐姐出去演出,只剩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如?果不想?待在家里,就只敢去公园了。”因为树木不会说话,脚下的水泥地也不会嫌弃她不够伶俐地表达,如?果能遇见鲜花就更好啦,“我在公园可以当一个彻底不用说话的哑巴。”

她的话要把陈砚时的内心变成一个装满可怜的玻璃罐,顿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陈砚时蓦地垂眸,身上好像没有了重量,他低声?说:“我应该,早点去认识你的。”

语气有着微微的懊恼,可这个需要懊恼吗。

钱来侧眸。

温度炽热的午后,阳光猛烈,正透过玻璃窗直直躺在她的肩头,因此身侧被?她挡住的他,身上是她投下的阴影,薄薄一片。

不多时,陈砚时也跟着侧眸,眼睛朝她看过来,依旧是她熟悉的样子,可样子却像是突然淋了雨,此时他变成了无助的猫咪。

分享的欲望瞬间变成了开罐后久置不动的可乐汽水,再也不会涌出新鲜的气泡。

低低的嗓音通过空气传来,让钱来表情突然变得?忧郁。心里突然跟着闷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陈砚时确实?是在和她说:

“对不起。”

第四十三份午餐

陈砚时应该没有想过会再遇见钱来。

准确来说, 在?高?三之前,“钱来”只是像流星一样曾经滑过他耳朵的两个字。

记忆要回到13岁。

在?那个日光穿过厚厚云层的明媚午后,时隔多?年?, 陈砚时再一次严重的芒果过敏,见他的那一刻, 司机康叔急得焦头烂额, 慌慌张张就要叫救护车。

陈砚时能走能动, 顶着一张仿佛被花猫亲吻过的脸, 神情蔫蔫, 再见过妈妈后,他从疗养院出来, 安静地回到车后座。

康叔见状, 也跟着慌忙上车。

一进驾驶座,康叔立马拿起手机。

陈砚时头靠着椅背, 余光瞟到他的动作?,语调平静地说:“我们?直接去医院吧。”

闻言, 康叔搜索号码的动作?一顿,回身侧眸。

陈砚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眼神仍静静投向?窗外, 簇拥的花丛找不到他眼里的聚焦, 使得他眼底成了一片平静的湖。

好半晌,他才开口, 低声说:“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好吗?”

这之后,他看向?康叔,沉默的样子像极了突然被风吹灭的蜡烛。

恳求的眼神一下就把康叔的内心揪住, 如平铺的纸张突然被人狠狠揉皱成团,心酸找不到出口, 他说不出话来,只好沉沉叹气,没办法,拨动家庭医生号码的手放下,一心软就答应了他。

再转头时车子启动,方向?盘一转,康叔一路沉默地带着陈砚时去了市医院。

13岁的小朋友依旧还?要去挂儿科,医生如常开了药,可医院人多?,床位紧张,吊针就只能在?大厅进行。

康叔高?高?举着吊瓶,陪陈砚时找到座位,一起待坐在?角落。

周围皆是吵闹声,电视里播放着不知?道是哪部动画片,康叔眉头微蹙,看着落座后双目就微微闭起的陈砚时,疲惫的脑袋歪倒在?银白色的铁制冰冷椅背,帅气的小脸仍是一片通红,姿势坐不是坐,躺不是躺,从出生就泡在?甜蜜糖罐里长大的一个人,哪里受过这种罪。

康叔心疼极了,又翻出手机,满是忧愁地征求说:“小时,要不我们?还?是……”

话没说完,陈砚时慢慢睁眼。

这下,康叔又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良久,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唉……”而后才胳膊拧不过大腿般无奈说,“行行行我不说不说,就这样吧,康叔在?这里陪你?。”

有了这话,陈砚时才再度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力气敲在?了棉花上,康叔没有更好的办法,抬眼看了看吊瓶,只希望这段让小时受罪的时间能尽快过去。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有多?久,陈砚时脸上的红色慢慢消退,压在?身上沉沉的难受感觉也跟着逐渐逃离他的身体,他直起身,勉强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动作?惊动了旁边的康叔,他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砚时摇头。

康叔又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陈砚时依旧摇头:“不渴。”

可嗓音透出干涩,康叔忙起身:“不渴也喝点?水润润嗓,我去找个杯子给你?装点?热水来。”

话说完,他飞速消失在?陈砚时的视线。

康叔一走,后排就只剩陈砚时一个人。

与其他有家长陪伴玩笑的小朋友相比,他安静的神情和?没有情绪的眼睛映在?热闹里,便显得十分?可怜的孤零零。

陈砚时无声垂眸。

也许过了十分?钟,或者更久,视线之下出现一双纯白色的小皮鞋,搭扣是粉红色的蝴蝶结。

跟着,身下的椅子轻轻晃动,纯白色小皮鞋微微腾空,很快,鞋尖轻点?大理?石瓷砖地面,鞋跟抬起,他不由猜测身旁这人应该是个矮个子,不像他,双脚能稳稳踩在?地面。

后排长长的那么?多?空位她不坐,只坐在?了原本属于康叔的位置。

气氛沉默的一秒钟,她没有说话。

他同样没有。

他们?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关系。

陈砚时表情漠然,抬眸,视线直直投向?了电视机。

此时电视里正播放着无聊的猫和?老鼠,是杰瑞和?小外甥用冰箱把家里变成溜冰场那一集。

陈砚时面无表情地看着,耳朵有低低嗓音路过,全是惊艳的“哇”。

陈砚时:“……”

时间漫步行走,前边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几个坐在?一起的小朋友不知?道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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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纷纷展现起自己的拿手绝活。

陈砚时靠着椅背的身体没动,目光却悄悄移了过去。

椅子轻晃,猜测应该是旁边的人在?直起身体。

没有错,身旁的背脊此时正在?慢慢朝前倾去,她脑袋一歪,他的视线便出现了她绑在?头上的两个圆啾啾,她居然将头发梳成了两个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球。

前方热闹依旧,刚拔针的蓝裙子女生不顾妈妈“地板脏死啦”地大声叫唤,直接朝地面来了个劈叉,收获众人一片惊艳地“哇”。

这下妈妈又骄傲了,手一摆,笑着说:“小意思小意思,她三岁就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妈妈的笑声中,她也在?跟着好惊喜地:“哇。”

也许是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大,她很快便缩起身体,下巴搁在?怀里毛茸茸的粉白色兔子背包,而后不好意思地抿起嘴,瞬间将背包紧紧拥起。

陈砚时对此无动于衷,周围一切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把手撑在?一边,托起腮,心里想着康叔怎么?还?没回来。

也许是他身上的孤寂感太强,沉默良久,他身旁的哈根达斯仿佛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对着他小小声说:“要不我也给你?表演个才艺吧。”

闻言,陈砚时侧眸看她一眼,是个草莓味道的甜甜冰淇淋。

可他大概是不喜欢草莓的。

他没有理?她。

她好像看不懂他没有理?她,依旧自顾自地把手上的袖子往上轻轻一拉,细藕一样的手腕瞬间露出来,同样露出来的还?有她粉红色的儿童手表。

无语了,和?奶奶买给他的灰色是同款。

家教让陈砚时学不会翻白眼。

她待在?他身边,兴奋地语气:“我会屏气,不过你?要记住时间哦,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分?五十五秒。”

说完,她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而后深吸一口气,手一抬,指尖环成圈,迅速捏起了鼻子。

陈砚时瞪眼,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才艺。

她神色认真,他只好盯着她蝴蝶翅膀一样的长睫毛,也不由跟着轻轻屏住了呼吸,可突然反应过来后,又愤愤闭眼。

他学她做什么?。

而且,为什么?康叔还?不回来。

也许是她举动奇怪,很快便吸引了小朋友过来。

有人说:“她在?干什么?啊。”

又有人笑:“哈哈哈哈哈,捏鼻子哈哈哈。”

“这也是才艺吗。”

“我也会啊,你?看。”

围观让她变得无助,她悄悄把手放下来,嘴巴再次轻轻抿起,变得一动不敢动了。

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杯没有人会买的失落冰淇淋。

周围依旧吵闹,就在?陈砚时犹豫着要不要当欣赏她的唯一顾客时,远处传来一声轻唤。

是一道女声,她在?叫:“钱来。”

听到声音,她立马笑起来:“我在?这里。”

说完,小皮鞋落地,她跟着“啪嗒啪嗒”地朝那道声音飞奔过去。

名字这么?吉利。

陈砚时目光不由追随她的背影,看她乖宝宝一样站定?在?长卷发的女生身前,然后抬起头,变成向?日葵一样地笑着给人捏捏脸。

而后,她背好一直抱在?怀里的兔子小背包,脚步轻盈地被人牵着手带走。

在?此之后,周围人群散去,身边的喧闹不见,陈砚时又变成了沉寂在?此的荒木,他确实觉得有点?孤独。

他突然视线又朝前。

下一秒,那个叫钱来的女生背影停在?了诊室大门前,她突然转过身,嘴巴笑起,眼睛找到他的眼睛。

眉眼一弯,她朝他摆摆手,看口型应该是在?说:“再见。”

药水平稳流过静脉,此时他不再拥有因过敏而泛红的皮肤,因此,他并没有为这个“再见”而感到心跳脸红。

陈砚时没有回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他错过了当欣赏她的顾客的唯一时机。

所以,荒木留不住向?日葵。

他和?她应该不会有再见。

——

气氛沉默的公交车,因陈砚时的“对不起”,钱来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不起。

快乐的时间稍纵即逝,因此难过便显得尤为漫长。

可也不过才短短的十分?钟。

公交车终于驶进了终点?站。

下车时,陈砚时已不见刚才的忧郁表情,他看着钱来的眼睛,笑说:“我们?走吧。”

钱来观察他的样子,而后轻轻点?头,也跟着笑起来说:“好。”

背着背包,钱来站在?陈砚时身侧,肩并着肩,和?他快乐地在?一起走。

阳光炽热的下午三点?二?十分?五十五秒,园林工人扯着一根长长的蓝色胶管,水龙头一旋,遮阳帽下,水柱瞬间蹿过他的眼睛,正奋力去往另一头的草莓色鲜花。

薄薄的水雾散在?空气中,在?阳光的折射下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周围行人纷纷驻足,而后拿出手机。

钱来也跟着惊喜:“哇。”

陈砚时笑说:“这也算是这里的固定?项目了。”

钱来好奇:“啊?”

陈砚时解释:“阳光好的时候,园林工人经常会在?这里制造彩虹。”

好有爱的举动,听得钱来笑起来,又问:“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这个问题有点?令陈砚时无力,他嗓音微低,回说:“不算经常,偶尔吧。”

环境依山傍水的氧气公园,背后是建疗养院的最佳地点?。

钱来“哦”一下,收好拍照的手机时,也许是察觉到陈砚时的低落情绪,她赶紧去找他的眼睛,只是他已经变成了笑着的样子,于是她也笑起来,跟着他一起撞进了这道薄薄的水雾彩虹里。

心下蔓延起快乐的情绪。

钱来真的好开心,她不由飞速转身,还?想要再玩一次。

看她高?兴的样子,陈砚时也笑着配合,顺着她的动作?,也跟着轻轻转过了身体。

只是一秒就顿住了。

视线所及,在?彩虹的另一头,是一对挽着手的恩爱中年?夫妻。

男士身穿稍显休闲的西裤衬衫,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样子十分?俊朗,女士则是一身嫩绿色旗袍裙,珍珠耳环扣在?耳垂,优雅从容,脸上是微微笑着的表情。

也许薄雾彩虹让这一刻变成了梦境,钱来竟然觉得,在?对面男士的身上,她好像看到了陈砚时的影子。

也许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

下一秒,穿着旗袍的女士开口,应该是叫错人的声音,她很惊喜:“小舟?”

不知?道空气有没有沉默五秒钟,对面男士突然侧过了头,因这一下,钱来突然感觉心里倏地传来一阵闷闷的痛。

是陈砚时突然穿过了彩虹的原因吗。

她不知?道,只好看他温柔地过去握住了女人的手,然后猜测他应该是对她扯出了笑容,一副温暖的乖顺样子,语气也同样温柔。

他说:“嗯,妈妈。”

这下,让钱来莫名想哭。

第四十四份午餐

沈瑜瑾曾经有两个非常拿得出手的?宝贝儿子。

大儿子叫陈砚舟, 小儿子叫陈砚时。

——

来芜市念大学之前,沈瑜瑾一直生?活在江南水乡,家中经营着两间小小的油纸伞铺, 因排行老二,街坊邻居见了都要打趣她一声沈二小姐。

后来又因早产体弱, 在出生时感染了严重的?风寒, 因此常年喝着中药, 又得名小药罐。

小药罐长相温婉, 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一张鹅蛋脸娇俏,眼波盈盈, 一副任谁看了都会产生?无限怜爱的?清纯模样。

和陈少初的?初遇是在一场雨天。

学校大门修路的?缘故, 一下雨,周围便全是被雨水冲刷过?后的?泥石子路面。

道路难走, 可沈瑜瑾听说学校外边有?个年迈的?阿婆在卖汤圆,心一软, 下课后便要去照顾人生?意。

细雨将头?顶的?伞面砸得噼啪作响,她怀里抱着书本,不由缩了缩肩, 脚步匆匆时, 眼睛顺势落在了炸开雨水的?脏泥地面。

一段路走得稍顺,可不知突然被谁冲撞了一下, 力度之大,使得她稳稳撑着的?伞面直直扣向了前边。

呈现出了一个流星滑落的?弧度。

糟糕了,沈瑜瑾抬眼, 她弄湿了他的?衣服。

可还来不及开口道歉,她怀里的?书本便跟着掉落在地, 溅起的?水花一下就沾湿了她白色的?鞋子,因此手上的?伞没能抓稳,松手的?瞬间,她也跟着踉跄向前。

撞她那人没良心,手掌撑在额头?,边回头?边跑着说:“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

沈瑜瑾叹气,看着人消失的?背影,想计较也没辙,头?一低,想要弯腰蹲下身捡课本时,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极为修身的?改良旗袍裙。

清雅的?小盘扣款式,衬得此时的?她像一株被打湿的?无助铃兰。

狼狈无措时,视线出现了一只手掌,握着伞柄的?指骨分?明,五指修长,他将伞面堪堪举过?她头?顶,语调冷硬说:“拿着。”

多少透着些不耐烦。

沈瑜瑾自知理亏,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好听话地接过?了他递来的?黑色雨伞,双手牢牢握住。

黑色长柄伞有?着稍沉的?力度,像极了他这个人,让人感觉好有?压迫感。

可能他并不这么?觉得,反正看都没看她一眼,弯腰捡起她的?课本时,手一抬,顺势抖了抖,一下就抖落了她夹在课本里的?两张试卷。

沈瑜瑾:“……”

他不由轻“啧”一声,跟着视线往地上一偏,极度无语的?样子,只好再次弯腰,捞过?她试卷的?同时,顺手带起了她那把已?经彻底被浇湿的?嫩青色雨伞。

小小的?伞面撑在他头?顶,他头?一偏,将伞柄夹在肩膀与耳朵中间的?脖子处,柔软的?伞面与他眉眼间透出的?戾气极为不符。

不多时,嫩青伞内的?水珠悄悄爬上了他的?头?发。

这下,沈瑜瑾极轻地咽了下口水,立马抬手,牢牢握住雨伞把手的?双手往前一递,她沉沉看他,意思是要跟他换回自己的?伞。

一只被雨水打湿的?惊恐兔子,模样看起来好可怜。

但他没那么?好心,只是虚虚抬眼,眉头?微蹙了下,视线又落回了她的?试卷。片刻,他仿佛终于找到她的?名字般,“啊”一下,才把淋湿的?课本和试卷一起递回去说:“沈瑜瑾。”

欠揍的?嗓音像极了班上会捉弄女生?的?坏蛋样子。

沈瑜瑾没有?接话。

他也懒得理。

只是高?出她一个头?的?优势,他握住她雨伞的?手一斜,嫩青色与黑色有?了碰撞,他果然是坏蛋,要扭曲事实说:“你记得欠我一把雨伞。”

说完,他举着头?顶的?嫩青色,转身,相当张扬地消失在她的?视线。

这之后,陈少初的?名字便一直不停地出现在她的?耳边,她因此知道他是大她一届的?学长,知道他是经管系最受欢迎的?男神,并且最近,她听说他有?了喜欢的?女生?。

可这一切都不关沈瑜瑾的?事。

只是他频繁地出现在她身边,苦苦追了四年,变着花样地送鲜花、送首饰、送蛋糕、送房子……

沈瑜瑾通通都拒绝。

最后,他送她去了医院。

他喝水就能好的?普通小感冒,她也要因此大病三?天,看着虚弱靠在他怀里的?温柔脑袋,他依旧欠扁:“早知道这样,我应该一棍子把你敲晕,然后早早就送来医院。”

又在说什么?话,沈瑜瑾咳嗽了下,眼波流转,一抿唇,眉目染上了生?气,她摸摸手里快要闪瞎人眼的?订婚戒指,样子却是毫无攻击力,她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不能像你。”

“呵。”陈少初偏头?去抓她的?眼睛,身体顺势往前一凑,鼻尖气息缠绕,他很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问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有?孩子。”

这个人!

沈瑜瑾决定不再说话,眼一闭,借着生?病的?虚弱语调说:“我懒得理你。”她又把头?靠近了他的?怀里。

陈少初因此笑?出来,肩膀抖动的?频率是她的?心跳。

沈瑜瑾好生?气,五指紧握成拳,奋力朝他的?大腿锤去,却突然被他握住了手,跟着哑了声调:“好了,我不逗你了。”

空气洒满了甜蜜的?糖霜。

虽然嘴上说着不希望孩子像他,可是,沈瑜瑾在心里偷偷想,这是她的?违心话。

因此,她有?了像她的?陈砚舟,再有?了像他的?陈砚时,她的?人生?因此圆满,好像没有?了遗憾。

可是,沈瑜瑾常常为此头?疼。

她的?小时真的?是一刻都坐不住,没有?一天不在调皮捣蛋。

八岁的?小小舟体贴,拉着妈妈的?手说:“要不让弟弟和我一起去学奥数吧,我们?可以?一起安静地写数学题。”

这怎么?可以?,五岁的?小小时说:“我不要。”

小小舟又提议:“那我们?一起去拼乐高?。”

小小时依旧:“不要。”

“学习诗歌朗诵?”

“不要。”

“去天文馆看星星?”

“还是不要。”

小小舟困惑:“那你想干什么??”

小小时理所当然:“我不知道。”反正他一身反骨,就是不要。

这么?闹腾,陈少初开始放大招,一下就把他送去学跳舞了。

因此家庭日,到了小小舟和小小时的?表演环节,他们?两人轮流上场,是优秀的?诗歌朗诵,以?及身体扭动。

这么?昂贵的?学费就跳成海草飘摇样子,陈奶奶莫淑娴忧愁:“看来这个宝宝是没有?一点?舞蹈天赋哦。”

听得陈康周哈哈大笑?:“娱乐大家也是好的?嘛。”

反正听不懂什么?叫娱乐大家,在陈康周欢乐的?笑?声中,小小时跳得相当快乐,因此小小舟不由被弟弟逗笑?,这下小小时就要更来劲,一下就拉住了哥哥的?手。

不分?胜负的?优秀表演,两个宝宝因此获得了妈妈的?冰淇淋投喂。

小小时这次要的?口味是草莓,小小舟则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巧克力味道。

在粉红色奶浆沾满嘴巴之前,小小时依旧要去咬掉哥哥的?第一口,微苦的?味道漫过?咽喉,小小时问说:“哥哥,你是不是再也不喜欢芒果了?”

镜头?记录着他缺失的?一岁半的?记忆,这让五岁的?他好奇。

小小舟轻轻咬掉被弟弟吃过?的?第二口,笑?着说:“嗯,再也不喜欢了。”

“为什么??”小小时也要给哥哥分?享自己的?第一口。

小小舟低头?,是甜甜的?粉红色味道,他说:“我不喜欢会伤害你的?东西。”

这下小小时又要臭屁,笑?眯眯地追问哥哥一百次:“为什么?为什么??”

小小舟也跟着他笑?起,说:“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弟。”

“哈哈。”小小时快乐,头?一偏,歪倒在了哥哥的?肩膀。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在心底悄悄许下了一个,要为哥哥变成花猫的?愿望。

只是,愿望成真好像带了前提,是哥哥没办法再保护弟弟。

第四十五份午餐

翻开书本的时候, 已经八岁了的陈砚舟在想,他有保护过谁吗?

也许是没有的,毕竟在他的记忆中, 他一直都是被家人保护的对?象,而比他小的弟弟, 他对他更准确地用词, 应该是照顾。

因此课外?读物的发散题《记一件保护家人的小小事》, 陈砚舟留了空白。

——

新年伊始。

陈家祖宅一片热闹景象, 各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齐聚一堂。

烟火气蒸腾的午后, 小小舟和小小时被妈妈打扮成喜庆的红色,身穿改良唐装的小老虎拜年服, 见人时, 太?爷爷夸赞:“我?们小舟和小时真好看。”

因此,提着保温壶正准备去书房写挥春的太?爷爷得到了两个跟屁虫。

中式装修的书房里藏有墨香, 太?爷爷拿出纸笔,手?一抬, 招呼着两人:“快过来。”

退休老校长自带文人风骨,不管跟谁说话都透着老师风范。

两个宝宝乖巧,听话去往书桌旁。

书桌四角有好看的木雕纹, 八岁的小小舟个子已经长高, 因此站在书桌前,他不需要站上小板凳也可以轻松抬起双手?, 如往常般帮太?爷爷研磨。

而五岁的小小时个子只比书桌高半个头,所?以他只能双手?扒拉在桌面,踮踮脚, 把下巴搁在手?背,眼睛直直去看太?爷爷握着毛笔的手?。

一副挥春写得快, 毛笔往笔山上一搁,当?惯老师的太?爷爷笑问着:“小舟和小时最近学习怎么样?”

小小舟品学兼优,不管哪个方面都是老师心目中的正面教材,听到问题,他站直身体,回说:“学习还?行。”

太?爷爷又问:“考试情?况怎么样?”

小小舟谦虚语气,有点不好意思?的:“考了第一。”

“不错不错。”祖上五代都泡着墨水长大的陈家人,学习基因自然不会差到哪里,他又转头问小小时:“我?们小时学习怎么样?”

这个只需要在幼儿园快乐玩耍的小朋友真是一点都不低调,他骄傲说:“我?可厉害了。”

太?爷爷好奇表情?:“哦?”

“怎么个厉害法。”

“我?会骑马,画画,跳舞,唱歌,拍球,还?有好多好多呢。”这样还?不厉害吗。

“会这么多啊。”在朋友圈刷到他跳舞视频的太?爷爷哈哈大笑,摸摸他的头,表扬道:“厉害厉害,我?们小时和小舟都厉害。”

被夸赞的小小舟不好意思?地低低头,只有小小时在认真地:“嗯。”

他不用谦虚,他和哥哥就是天下第一厉害。

和太?爷爷写完挥春,表哥上楼说要带弟弟妹妹去买糖,小小时不想走路,因此小小舟就陪他去和叔公挂灯笼。

可没挂多久,举着灯笼的小小时又累了,于是小小舟又陪弟弟去往大门口。

祖宅环境清幽,灰砖石子路往外?直通一道细长河涌,流水潺潺,一棵百年老榕树沉默在岸。

两人一路往外?走。

走到岸旁,小小时背靠河涌的护栏杆,看老榕树枝叶在阳光下被风压弯了头。

他跟着抬手?,一把抓住了老榕树在地上晃动?的影子。

哥哥和弟弟决定在此分享两人最近遇到的难题。

小小时认真想了好久,才开心说:“哥哥,我?最近没有难题哦。”

可哥哥好像是有的,他思?考着,好半晌才说:“我?有一道写不出来的空白作文题。”

不用写作文的小小时问:“是什么?”

“是《记一件保护家人的小小事》。”小小舟解释,“我?想不到这种经历。”

小小时认真思?考,突然眼睛一亮,兴奋说:“哥哥你每天都帮我?装热水,你保护我?不用被热水烫到。”

小小舟泄气:“水是张妈倒的,我?只是把杯子递给你而已。”

小小时继续想:“从爷爷车子上下来的时候你会牵我?的手?,你保护我?不会摔倒。”

“我?碰高高的时候你用手?挡在我?的额头,你保护我?不会撞到。”

还?有好多好多好多。

这样也算吗,小小舟好像不知道。

于是回到家,小小时去问妈妈:“什么是保护。”

妈妈说:“保护是下意识,是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妈妈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你的前面。”

小小时听懂了危险和前面,于是拿走冰箱里的火腿肠,把太?爷爷养的柯基牵到离哥哥不远的地方,他蹲下身,语气严肃地和它打商量:“胖嘟,你等下要来抓我?哦。”

也不管狗能不能听懂,反正他要安排剧本:“你待会表情?要凶一点,然后跑步的时候要汪汪汪。”

还?好胖嘟是喝过太?爷爷墨水的胖嘟,吃完小小时带来的火腿肠,它屁股一翘,咧着嘴就笑起来:“汪汪汪。”

果然听懂了:“很好。”小小时立马起身,一路小跑。

胖嘟也跟着跑,脖子上的小铃铛一秒就“叮叮当?当?”。

人群就在前方,小小时视线找到哥哥的身影,大声?叫唤:“哥哥你快保护我?呀。”

这下众人齐齐回头,会看眼色的胖嘟不跑了,它要做一只乖巧的汪汪。

剧本只演到一半,小小时只好主动?撞进了哥哥的怀抱里,抬起头时,他忍不住笑眯眯,语气欣喜,也许他解决了哥哥的难题:“哥哥,这个算吗?”

不管算不算,哥哥都紧紧抱住了这么可爱的弟弟。

最后那道作文题依旧是空白。

因为5岁弟弟的刻意,让8岁的陈砚舟听懂了妈妈解释的“下意识”,他不再把这种本能行为当?成需要去思?考的难题。

如今已经15岁的陈砚舟依旧优秀,参加完青少年科技大赛,他前一秒才在家人群里分享了获得一等奖的消息,后一秒就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这次的比赛地点是在京市,时间又恰好撞上了陈砚时的小学毕业典礼,爸爸妈妈分身乏术,哥哥劝说,他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次参赛拿第一的机会。

“可弟弟的毕业典礼就只有一次。”

然而沈瑜瑾觉得两件事同等重要,因此在参加完小时的毕业典礼后,她立马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快的话,她还?能赶上颁奖典礼。

出发前,陈少初被公司的事情?绊住了脚步,最后只能由沈瑜瑾独自前往。

可天公不作美,飞机整整晚点了半个多小时,沈瑜瑾匆匆赶到现场,才得知一切环节都已结束。

陈砚舟接过妈妈挂在肩头的包包,心疼妈妈大老远地跑来:“我?很快就回去了。”

沈瑜瑾真的觉得好可惜,她这么意气风发的儿子:“可妈妈不想错过你任何拿第一的样子。”

无奈时间还?是赶不及,陈砚时笑着安慰:“我?拜托老师录了视频,不会错过的。”

“那不一样。”沈瑜瑾肩膀塌塌。

陈砚舟又安慰:“又不是没有下次了。”

如此,沈瑜瑾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妈妈的到来,陈砚舟申请提前离队,没有继续和老师们一起。

和沈瑜瑾吃过午餐,陈砚舟陪妈妈在商城闲逛,买了要带回家的礼物后,妈妈问:“小舟有没有什么想去看看的地方?”

京市早已和家人来旅游过好几次,陈砚舟摇头:“没有了。”

沈瑜瑾想了想:“那我?们今晚的航班。”

陈砚舟点头:“好。”

机票只剩晚上十点的航班,沈瑜瑾说:“这几天你都没能好好休息,机票这么晚又这么匆忙的,你会不会太?累?”

“要不我?们住一晚,明?天再走?”

年轻的陈砚舟最不缺的就是精力了:“我?没事。”他只是担心妈妈,“你呢?一天来回奔波会太?累吗?”

沈瑜瑾自然也是没事的。

于是,学业繁忙的陈砚舟难得有空闲,他陪妈妈看了一场电影,是最近刚上映的《寻梦环游记》。

电影里说,死亡不是生命的重点,遗忘才是。

心微微揪疼,一场电影下来,妈妈早已哭得泪眼汪汪。

吃过晚饭,沈瑜瑾叫了网约车,在离开商场前,两人路过了在网上炒得很火的网红甜品店。

犹豫半晌,沈瑜瑾进店,买了一块小小的芒果千层。

出来时,她把芒果千层递给宝贝儿子,怜爱说:“因为弟弟,你真的再也没吃过最喜欢的芒果了。”

陈砚舟笑着接过说:“也不全?是因为弟弟。”他此地无银,“以前张妈不是经常说芒果湿热,吃多了要上火嘛。”

沈瑜瑾要锤他:“你以前听过吗,还?不是照吃。”

陈砚舟委屈:“我?那时年纪小,听不懂大人的话。”

沈瑜瑾心疼:“现在年纪也不大。”

最后千层还?是没能被吃掉。

网约车很快到来,沈瑜瑾随着儿子一起上了车后座。

车子稳稳驶上高架,电话里,陈砚舟和弟弟说:“对?,是十点的飞机,不过你不要等我?们,先睡觉,睡醒我?和妈妈就到家了。”

接着还?要说好长的一段话,陈砚时最后问:“有给我?带礼物吗。”

陈砚舟笑了:“当?然有了。”

这下,陈砚时才愿意说:“那好吧,哥哥先我?挂电话了。”

扯半天就为了问这最后一句,听得沈瑜瑾要无语:“这个宝宝真的是,哪里学来这么多拐弯抹角。”

陈砚时也被弟弟逗笑。

短短一通电话令前边的司机大哥羡慕不已,他说:“你们家人感情?真好啊。”

说的是事实,沈瑜瑾并不否认,也笑说:“是啊。”

司机大哥也有一个女儿,只是:“我?常年在外?跑生活,以前女儿还?小的时候吧,忙,见得少,现在她大了,想跟她说话,她已经不愿意搭理我?了。”

这可真是让人无奈,沈瑜瑾笑:“那你一直跟她说,说到她理你为止。”

司机大哥哈哈笑:“我?还?是努力多赚点钱,别在她心里当?个惹人嫌了。”

略显心酸的对?白结束,车子上了高速,窗外?亮灯的霓虹夜景瞬间换成了无尽飞驰的漆黑夜色。

这之后,车内开始一路无话。

晚八点,尚算早的时间,陈砚舟收好手?机,沉沉将目光投向窗外?。

此时天幕安静,星星失踪,因此今夜是一个不见月亮的夜晚。

时间安静流逝,窗外?闪过红色车尾灯,陈砚舟视线又朝外?看去,突然有种这段路好遥远的错觉。

是因为想要快点回到家的缘故吗?

可能是吧。

视线回摆时,他坐直了身体,轻轻将妈妈昏睡的额头拨到他的肩膀。

不料沈瑜瑾却因此被吵醒。

她睁着迷蒙双眼,问小舟说:“还?没到吗?”

陈砚舟预测:“应该快了。”

沈瑜瑾轻“嗯”了下,跟着坐直身,手?去往肩膀,慢慢揉了揉。

一切如常的夜晚,谁也没料到车子会突然迎来一个急刹的拐弯。

过于猛烈地冲撞使得车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砰!”这之后,司机大哥已经无法再继续转动?方向盘。

后座被惯性带动?,沈瑜瑾的头狠狠往前座靠垫一撞,只一下,又快速往后反弹。

陈砚舟同样不能幸免,他的头狠狠砸向了车窗,在剧痛袭来前,余光是前车滚落的沙石,可能下一秒,就要狠狠撞击车窗。

脑袋没有任何细想,陈砚舟只知道要快速往前,在他护住妈妈的一瞬间,坐垫上的芒果千层滚落,紧跟着,头部狠狠迎接了他的预判。

感知只剩碎掉的车窗和沉重的泥石。

不知道眼睛会不会就要因此闭上,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篇仍是空白的作文。

他也许可以写下,保护是出自爱的本能,是不需要思?考的下意识,是刀山火海也可以挡在你面前的飞速身影,是万般庆幸还?好砸中的是我?的身体,是希望你不要有事。

“妈妈。”

可是他应该没有机会写了吧。

由这一刻开始,他回家的路已经变得漫长。

第四十六份午餐

沈瑜瑾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出现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天梯, 她?站在最低处,神色无助,奇怪的是, 内心却突然着急地想要?往上走,她?迫切地想要去追寻谁的脚步。

眼看就能穿过云, 她?欣喜着。

不料下一秒, 却被蝴蝶拦住了去路。

——

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沈瑜瑾躺在病床, 眼前是天花板上微弱的亮灯, 稍缓片刻,感知与意识在逐渐回笼, 她?开始连呼吸都痛, 全身?好似连血液都在发僵,她?试图使力让自己坐起?身?体?, 但?无果。

于是她?只能匆匆将视线偏移。

病房里站着的全都是她?熟悉的身?影,一个, 两个,三?个……

可她?没?能找到陈砚舟。

这让沈瑜瑾万分?着急,她?张嘴, 却突然发现喉咙已经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依旧进行了好几次无果的尝试。

无奈,神色慌张的这一秒, 她?眼神也不由跟着匆匆摇摆。

视线无意路过透亮的玻璃窗台,外边阳光刺眼,因此她?偶遇了那只在梦中将她?拦住的漂亮蝴蝶。

似与她?连上感应, 在此处蹲守了三?天的蝴蝶终于能飞来她?的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停在了她?的病床前。

耳边传来抽噎声, 沈瑜瑾内心住了一面明?镜,或许已经猜到了找不到小舟的原因,可她?依旧不愿意去印证心中所想,只好又?倔强地寻找陈少初的眼睛。

只一秒便能四目相对。

空气沉寂,她?眼含热泪的样子令陈少初挣扎。

她?一直在强忍着没?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只一动不动,眼睛固执地看?着他。

没?办法,陈少初还是败在了她?的眼神下,他永远做不到骗她?,只好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稍稍闭眼,再?睁开时?,内心也同样沉重。

他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希望的风筝线被无情隔断,沈瑜瑾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灵魂在这一刻没?有了依托,她?悲痛地看?向病床前那只漂亮的蝴蝶,直到他消失不见,她?才再?度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心下升腾的懊恼将她?淹没?,如果她?没?有来京市……

这一觉,沈瑜瑾又?睡了十天。

12岁的陈砚时?每天都沉默地守在妈妈病床前。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肿,帅气的小脸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陈爷爷和陈奶奶仿佛也一下苍老了十岁,陈少初心疼地摸摸小儿子的头,劝说:“小时?,去休息一下吧。”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过觉,别熬坏了身?体?。”

可陈砚时?不愿意,他怕极了妈妈也像哥哥那样,会在他沉睡时?悄无声息地跑走,突然就跑出了他的世界,他好难过:“我要?看?见妈妈起?来。”

陈少初叹气,医生说得明?白,也许沈瑜瑾被困在了自己的梦里:“愿不愿意醒来,就看?她?自己了。”

沉默的病房一直没?能传来沈瑜瑾睁眼的消息,时?间又?去到了第十五天。

因沈瑜瑾的情况不方便转院,陈康周预想了一切,最终还是决定要?先带他们的宝贝小舟回家,待处理完后事,一行人才又?全都匆匆往京市赶。

偌大?的病房无声,再?回来,陈砚时?第一个跑到妈妈身?边,他探头去观察妈妈的情况,发现她?仍是只剩平稳的呼吸。

陈砚时?好难过,眼睛一下就变成了关不紧的水龙头。

爸爸走过来,轻轻将他抱住。

沈瑜瑾依旧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时?间是度秒如年,陈砚时?每天都在病房当一块沉默的石头,终于在第二十天,石头拥有了裂缝,沈瑜瑾的手指突然动了。

捕捉到这个信息,陈砚时?抬眼。

下一秒,他的惊喜出现,在手指微动之后,沈瑜瑾终于缓慢睁眼。

陈砚时?忍不住激动情绪,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飞速走到病床前,神色惊喜地笑着叫了声:“妈妈。”

语调温暖的两个字好沉重,蓦地又?把沈瑜瑾重重地拖回了车祸那天。

这是陈砚舟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心脏倏地抽痛,沈瑜瑾极度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五官拧在一起?,像被揉皱成团的灰色纸张,紧跟着她?脑袋好似在被人锤撞,感知丢失,只剩一阵嗡嗡嗡地疼。

见妈妈这样,陈砚时?表情担忧,陈少初慌忙按铃,赶紧叫来医生。

再?睁眼的速度比医生来的速度要?快,劫后余生般,这次沈瑜瑾的身?体?终于有了力气,可她?仿佛变了个人,眼里不见愁绪,对上陈砚时?的眼睛时?,她?眼神变得极为欣喜。

没?有预兆,她?突然快速起?身?,猛地一把拉过了陈砚时?的手臂,陈砚时?一下没?站稳,趔趄一下,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慢慢倒进妈妈的怀抱里。

触碰到的感觉是真实?的,沈瑜瑾眼泪藏不住,她?双手紧紧环过陈砚时?的肩膀,牢牢将他拥住。

没?有任何时?刻能比这一秒更开心,陈砚时?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手掌轻抬,他将下巴贴在妈妈肩头,跟着五指温柔环住了她?的肩膀。

眉眼弯弯,陈砚时?的嘴角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向上扬,沈瑜瑾的醒来,是他这段阴暗日子里唯一的快乐。

只是快乐没?能持续多久,沈瑜瑾突然嚎啕大?哭,离得近的原因,他听见了她?撕心裂肺地叫唤。

她?说:“小舟,妈妈好想你。”

是认错他了吗。

陈砚时?一下失去了反应。

病房安静,因此沈瑜瑾这声“小舟”便显得尤为清晰。

陈少初微微皱起?了眉头。

医生很快到来,面对沈瑜瑾的症状,或许用失忆来描述并不准确,他说:“也许这是她?心里极为遗憾的一道坎。”

“可能,她?还是不愿意‘醒来’吧。”

陈少初焦急:“有没?有什么办法。”

医生沉默:“老实?说,很难。”但?他还是愿意给予一个期盼的假象,“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也许哪天她?突然看?开了,愿意放过自己了,她?或许就会好了。”

注射过镇静剂,沈瑜瑾再?度沉沉睡去。

站在病床边,看?着妈妈沉静的睡容,陈砚时?的心底好似被人无端凿出了一个洞。

洞口在沉沉漏风。

窗外是一片明?媚的艳阳天气,此时?太阳高悬,光斑投射,乌桕树端起?莫奈的调色盘,将身?上的枝叶染成了五彩颜色,恰好飞鸟路过,停在它的枝头,难得没?有叫唤。

僵直的背脊沉默,在沈瑜瑾的世界,陈砚时?这三?个字仿佛已经彻底地消失。

她?应该不是故意的。

肩膀有阳光洒下来的光亮,飞鸟做完最后的陪伴,开始扑腾煽动起?翅膀,爪子收紧,枝叶摇晃,莫奈的调色盘抖动,掉落的叶子是被风割碎的彩虹。

也是心头突然下起?的雨。

陈砚时?很快接受了被妈妈遗忘的事实?。

即便此刻被难过吞噬,可只要?妈妈能够快乐,他不介意被她?当成哥哥。

只是心头的雨好像没?办法再?停。

陈砚时?安静地离开了沈瑜瑾的世界。

生活继续,以后的每一天,都依旧会有温热阳光洒落肩头,可是好像再?也没?办法穿过他的心脏,抵达他的心口。

他拥有了无法被照亮的人生。

因此他的黑暗没?有出口。

好久没?见到儿子,沈瑜瑾真的好惊喜。

她?紧紧握着陈砚时?的双手,笑说:“你爸爸说你还在参加比赛,是结束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能回来。”

陈砚时?温柔地环过妈妈的肩膀,把头靠在她?身?上说:“嗯,结束了,我拿了一等奖。”

沈瑜瑾对周围的记忆会无限延长,唯有在面对陈砚时?,她?的大?脑会突然变成被封住的盒子。

此时?的她?不再?是匆忙去往京市的沈瑜瑾,她?成为了一个会耐心地等在家里的母亲,等待每一次重复的相见,然后她?的“小舟”会告诉她?,这次他又?获得了一等奖。

沈瑜瑾高兴,五指一抬,轻轻拍了拍儿子稍显单薄的背脊,笑说:“我们一起?回家。”

她?口中的家,已经变成了疗养院。

陈砚时?点头说:“好。”

“不过,妈妈。”陈砚时?突然回头,看?见钱来正乖乖站在他身?后,一道彩虹的距离,眼神是无助的猫,她?好像在说,她?想要?跟他一起?走。

陈砚时?心底泛起?柔软,他转回头,征求妈妈的意见:“妈妈,我可以带同学一起?么?”

沈瑜瑾当然愿意,她?歪歪头看?向钱来,而后朝她?招招手,笑问:“是一起?比赛的同学么?”

陈砚时?再?次点头:“嗯。”

突然多出了一个同学,沈瑜瑾不由一阵头痛,这与她?大?脑里的固定程序有了不同,她?开始感到心慌。

好半晌,她?才终于缓过了神,又?继续问:“你的同学叫什么名字?”

陈砚时?回说:“钱来。”

沈瑜瑾认真地:“哦。”

陈少初侧目。

视线出现一个紧张的乖巧宝宝。

过彩虹的身?影是小心翼翼的,双手握住背包肩带,偷偷抿起?嘴,样子很是可爱。

站到小时?身?旁,她?眼神讪讪,声音小小地叫说:“阿姨好。”

然后又?侧头:“叔叔好。”

模样真的是好乖好乖,陈少初不由发笑:“你好。”

这一声甜甜的阿姨真的是完全踩到了沈瑜瑾的心坎里,她?完全忍不住要?对钱来摸摸头,然后又?抱抱。

是喜欢她?的举动,钱来一下就眼睛亮亮,超级配合,也给了漂亮阿姨一个大?大?的抱抱。

沈瑜瑾的内心瞬间被她?变成柔软的棉花糖。

她?不由在想,如果她?有一个女儿。

可她?曾经是想过要?有一个女儿的。

好像还取了名,是叫小诗吗?

没?能让自己再?细想,小诗这两个字已经足够让心脏发酸,继而开始一阵阵剧烈地抽痛,沈瑜瑾不由握紧了钱来的手。

想法似雨后春笋般疯狂在脑海里生长,心底有声音不断在叫唤,此刻不管礼不礼貌,合不合时?宜,沈瑜瑾都忍不住要?讲。

“你是叫钱来对吗?”

“你来做阿姨的女儿。”

“可以吗?”

第四十七份午餐

“可以吗?”

这个问题, 钱来好想点头哦。

她做过爸爸的女儿,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妈妈”,十分遗憾, 这是她人生缺失的最重要的一段经历。

问题过于唐突,陈少初搂住沈瑜瑾的肩膀, 轻轻拍了拍, 再柔声对她说:“好了, 你不要吓到人家了。”

而?后, 他?对着钱来, 神情抱歉地笑了笑。

没有得到回答,沈瑜瑾觉得好遗憾, 心口依旧闷闷抽痛, 不知是没有得到女儿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

她逃避再想, 大脑早已制定好的程序再次将她封闭,她对钱来笑笑, 然后走去?拉陈砚时的手?,慈爱说:“妈妈带你回家。”

逛公园的项目就此告终。

距离不远,返程便没有坐车, 阳光正好的午后, 四人走过一段长长绿道?,再穿过一条蜿蜒的人工湖, 即将过马路时,偶遇了在公园后门卖泡泡枪的长胡子叔叔。

钱来只是看了一眼。

陈砚时没有说话,再度默默拿出?了手?机, 因此,钱来又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把芋泥紫色的泡泡枪。

好开心哦, 握住淡淡的紫色,钱来手?指轻轻一扣,天空瞬间就下起?了一场五彩斑斓的泡泡雨。

哔啵哔啵。

把钱来变成了一条会在岸上吐泡泡的快乐金鱼。

迎面立马跑来一个韩系打扮的小男生,他?问钱来:“姐姐,你可以用泡泡枪对着我吗?”

当然可以啦,钱来点?头:“可以呀。”

于是可爱发射,灰色小板鞋开心跳起?来:“哇,下彩虹啦。”这么好的氛围,他?突然变成恐龙,要疯狂地对泡泡发出?狗爬式袭击。

这么好玩吗,钱来试着把泡泡枪对准自己,可爱再次发射,她是被肥皂水糊了一脸的闭眼金鱼。

什么呀!

陈砚时一下就被她逗笑了。

可恶!

眼睫变黏,钱来不敢睁眼,在陈砚时想要去?买水前,陈少初已经赶忙去?了路边摊位,他?买了瓶矿泉水回来,旋开瓶盖后,手?一抬,直接递给?钱来说:“快先冲冲眼睛。”

接过矿泉水瓶,钱来心里崩溃。

完蛋了,她居然在陈砚时的爸爸妈妈面前,变成了一条瞎掉的金鱼。

嘴巴扁扁,好似她经常会无意识地就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陈砚时忍住笑,接过了钱来手?上仍紧紧握住的泡泡枪,而?后帮她拿走矿泉水瓶上虚虚掩着的瓶盖,也柔声对她说:“快先把眼睛冲一下。”

好吧,钱来很是听话,右手?一扬,矿泉水瓶瓶身一下倾斜,跟着她左手?抬起?,在清水注满手?掌前,低头,弯腰。

左边洗了三下,右边也要洗三下。

视线总算是恢复了清明。

再抬头,脸上下雨,沈瑜瑾哭笑不得,快速拿来纸巾,可她没有递给?钱来,而?是直接抬手?,神色温柔地帮她擦起?了脸。

被清水冲洗过的果冻皮肤粉粉嫩嫩,沈瑜瑾没忍住,悄悄捏了捏,因这个动作,她心底蓦地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头突然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钱来不知道?沈瑜瑾内心所想,在乖乖被擦完脸后,她视线极度不好意思地瞟向了所有人,而?后小小声说:“谢谢。”

陈砚时把泡泡枪还给?了她,替爸爸妈妈回答:“不用谢。”

钱来把泡泡枪抱进怀里,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段小插曲过去?,四人继续朝前走,很快便抵达了疗养院。

疗养院依山建立,分南北两个区域,中间隔着一条人工湖,北边为群居住所,南边则是带花园的独立别墅楼,每天都会有专门的医护人员值守。

沈瑜瑾住的地方就在南边。

穿过花园,回到空旷家里,沈瑜瑾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洗手?,而?后便要开始给?她的“小舟”做芒果蛋糕。

说起?来,她并不是一个烘焙高手?,为此,她特意请了甜品老?师,在无数个等待“小舟”比赛回来的沉寂日子里,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学做蛋糕。

奇怪的是,学的品类不说上千,至少也有上百种,可她唯独只爱做千层。

厨房的身影忙碌,钱来站在中央岛台,双手?托腮,她看着沈瑜瑾熟练地将鸡蛋牛奶和低筋面粉倒在碗里,搅拌均匀后加入黄油,开始制作面皮。

一切做完,她又开始打奶油,再从冰箱里拿出?芒果,切成小块。

堆积成山的新?鲜芒果不由令钱来眉头皱皱。

她清楚地记得陈砚时在玩游戏时说过,因为过敏,他?最害怕的东西就是芒果。

可是……

她望向已经在认真冲洗餐具的沈瑜瑾。

疑问持续到了餐桌。

很快,沈瑜瑾招呼着大家:“好了好了,你们?快过来了。”

每次如此,这项必经的环节令陈少初无奈,他?看着被遗憾和痛苦困住的妻子,又望望饱受折磨的儿子,心口沉重?,可再多的治疗都没有办法恢复她的记忆,他?无能为力,只能沉沉叹出?一口气。

气氛突然变得低落。

陈砚时领着钱来,走到餐桌,沉默落座。

椅子上,陈少初又一次耐心劝说,话语重?复地商量着:“瑜瑾,不如我们?换种口味的蛋糕好不好。”

闻言,沈瑜瑾停下切蛋糕的手?,十分抗拒地摇了摇头。

陈少初理解她的执着,可是:“每次都是吃芒果,会不会……”

这下沈瑜瑾要生气了:“你为什么从进门就开始阻止我。”

陈少初百口莫辩:“我……”

眼看沈瑜瑾神情就要出?现痛苦的裂缝,陈砚时赶紧起?身,拉住妈妈的手?,安慰说:“不用换的妈妈,这个口味我很喜欢。”

有了这话,沈瑜瑾才慢慢冷静下来,又变回温温婉婉的样子,她不再管陈少初,稍稍将头一转,开始神色愉快地切起?了蛋糕。

这是她无望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蛋糕横切一刀,竖切一刀,而?后刀面插进底部,将切件稳稳托起?,再装进小盘子,递到陈砚时的面前,眉目温和。

她的“小舟” 分量一定要最大。

之后,同样的动作再次上演,她刚刚喜欢上的小钱来,也要和“小舟”的分量一样大。

蛋糕最后还剩不到三分之一,她想了想,决定与惹她生气的陈少初分食。

刀子放下,她热情招呼大家:“你们?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殷切的眼神里全是期盼,在沈瑜瑾的注视下,陈砚时慢慢拿起?了小匙羹。

重?复的动作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般熟练,陈砚时用匙羹割下蛋糕的小小一点?,而?后送进嘴巴,慢慢咽下。

再笑起?时,眼底装了一片沉寂的深海,他?给?予肯定:“很好吃。”

沈瑜瑾松了一口气。

顿了顿,她又看向钱来:“怎么样?”

“你觉得好吃吗?”

因为问话,呆滞的钱来才终于有了动作。

小匙羹捏在手?上,她想,陈砚时的妈妈做蛋糕一定很有天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嘴巴里的千层面皮细腻,芒果清甜,奶油浓香,可咽下肚子,她心里却没有一点?高兴。

难过没有影响它的味道?,钱来忧郁地点?了点?头:“很好吃。”

“好吃怎么是这个表情。”沈瑜瑾不相信,玩笑说,“是不是骗阿姨的。”

“不不不。”钱来不会撒谎,为了证明,她又立马“嗷呜”一大口,全部咽下时,她神色肯定,“是真的很好吃。”

沈瑜瑾被她的配合逗笑,这才彻底放松:“那?就好。”

“嘻嘻。”钱来跟着回以讪讪微笑,而?后她眼神待不住,不由悄悄闪过一旁的陈砚时。

盘子里的蛋糕还剩下好大一半,他?进食的速度依旧很慢很慢。

陈少初也同样在留意他?的儿子。

悠悠将小口蛋糕送进嘴里的同时,他?默默计算起?时间,突然一下,他?假装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掌捂上嘴唇,而?后他?转头对上沈瑜瑾的眼睛,装作痛苦的样子,边咳嗽边问她:“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沈瑜瑾被他?吓一跳,赶忙起?身去?倒水,走时不忘数落:“怎么这么不小心。”

待她只剩下背影,陈少初立马恢复原状,抬手?端走陈砚时面前的蛋糕盘子,极尽可能地替他?吃下最大一口,而?后只留下拇指大小的一块,再度放回他?的面前。

一下要吞掉这么大块蛋糕,等沈瑜瑾再回来,陈少初是真的被噎到了。

他?的咳嗽相当真实,沈瑜瑾赶忙坐下,水杯往桌上一放,她抬手?顺起?他?的背。

好半晌他?才停止咳嗽。

沈瑜瑾立马把水杯递到他?面前,语气只剩满满担忧:“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陈少初尽可能地分散她的注意力,慢慢把水喝完才开口:“吃得有点?着急了。”

沈瑜瑾嗔他?:“吃那?么着急做什么,这里又没人跟你抢。”

“还不是因为你手?艺了得。”

这话让沈瑜瑾翻旧账:“那?你从进门就开始阻止我,还不停说要换口味。”

“是是是。”陈少初认错,“我的错我的错。”

沈瑜瑾又要“哼”了。

一顿惊人操作让钱来目瞪口呆。

疑惑持续困在她的心头,不断有想法冒出?来。

住在疗养院的陈砚时妈妈,应该是生病了吧。

可是她的病,是把陈砚时忘记了吗?

不然为什么她会不记得他?对芒果过敏。

钱来突然感到好难过,她担心地看向陈砚时。

却无意发现他?脖子上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了难以忽视的过敏红色,钱来焦急,想要问他?“还好吗”,可没来得及出?声,她的着急被陈砚时打断。

他?冲她摇了摇头,用唇语说:没事的。

这之后,他?沉默将盘子里的蛋糕吃完。

缓了缓,在难受蔓延至全身时,他?站起?身,努力撑起?笑脸:“妈妈,我吃完了。”

沈瑜瑾投在陈少初身上的注意力再度回到他?身上,可她要先确认桌上是否空盘,得到肯定答案,她才神色欣慰说:“吃完就好。”

下一秒,陈砚时循惯例与她告别:“妈妈,我要回学校做功课了,下周还有比赛,今天先不陪你了。”

“比赛,比赛。”提到比赛,沈瑜瑾完全不敢留他?,一个劲地说,“那?你赶紧回学校。”

她焦急地要送陈砚时出?门。

钱来立马拿过背包,一路小跑跟上。

临走前,沈瑜瑾再度给?了儿子一个紧紧的拥抱,她交代:“妈妈哪里都不会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呼吸变得浑浊,陈砚时强撑着身体:“知道?了妈妈。”

“我下次再来看你。”

不敢耽误时间,身后的陈少初出?声打断:“好了好了,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听到这话,沈瑜瑾才不舍松手?。

而?后她又抱抱钱来:“你下次也要一起?来。”

钱来点?头说:“好。”

只一下,陈少初送两人出?门,他?抬手?搭上儿子肩膀,轻轻捏了捏,抱歉的话不需要言语,已经通过默契在无声传递。

车子停在门前,两个小朋友被送上车,而?后再一起?朝屋内的沈瑜瑾挥挥手?。

沈瑜瑾笑容满面,也跟着挥起?手?来说:“再见。”

告别的动作做完,陈少初的手?仍掌在完全降下的车窗。

遇见彩虹的日子,他?微微弯下腰,对上钱来,语气是无比郑重?:“钱来,我的小时。”

“就拜托你了。”

抱着背包,钱来同样郑重?,她向陈少初做保证:“嗯。”

“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话说完,陈少初面带微笑,在他?的注视下,钱来再度被陈砚时轻轻摸了摸头。

是熟悉的温度。

钱来也拥有了不用过敏就能泛红的皮肤。

干什么!

要在这个时候把她变成红色金鱼,她要忍不住在心里发射出?巨多的可爱泡泡了!!

第四十八份午餐

陈砚时和钱来出发前?, 陈少初早早便联系了医生。

而后又通知了张妈和黎伯,两人收到信息,一刻不敢耽搁, 飞速朝医院方向赶去。

依旧是熟悉的流程。

配药,输液, 回病房。

这不由让陈砚时回想起第一次的手忙脚乱。

他的厌食, 好像也是由那一刻开始。

——

彼时哥哥离开已?半年有余, 沈瑜瑾的情况逐步恢复稳定, 现在的她, 看见陈砚时已?经不太会陷入崩溃与抓狂。

两轮会诊过后,医生判定, 她接下来的疗程, 只需要定期复诊就行,很快, 沈瑜瑾的档案便由京市医院调回了芜市。

家里有太多太多关于?陈砚舟留下的痕迹,怕她再次受到刺激, 陈少?初便另外购置了房产,然而搬过去的沈瑜瑾住得十分不舒心,每每半夜, 她时常会被噩梦惊醒, 继而又开始陷入无尽的绝望中。

一连换了几套房子都是如此。

没办法?,陈少?初只能把她送进了疗养院, 那里不仅24小时有专人值守,还有先进的治疗设备与仪器,就这样又过了三个月, 沈瑜瑾的情况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之前?的半年,陈砚时每逢休假便会抽出时间去往京市, 可到了医院,他一直不被医生允许进入病房,因此他只能等妈妈睡着,再通过窗子,安静地在外看。

而在沈瑜瑾初回芜市的三个月里,他依旧享受着同等待遇,一窗之隔,困住的不仅是她,也同样封闭了他。

再后来,沈瑜瑾的情绪已?经能控制得很好,而陈砚时又开始迎来繁忙的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参加竞赛……

直到能完完全全地站在妈妈面前?,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沈瑜瑾慢慢失去了对两个儿子的所有记忆,唯独留下了一小段。

一年未见,陈砚时的初次到访让沈瑜瑾惊喜,她见了他,完全顾不上仍是虚弱的身?体,立马冲到他面前?,生怕他跑掉般,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而后再焦急问他:“小舟。”

“你?比赛结束了吗?一切都还顺利吗?”

比赛……这是一个过于?久远的话题。

陈砚时下意识望向沈瑜瑾身?后的医生,他不知?道此刻能不能和妈妈提起这件往事,得到医生肯定的答复,他才?敢抱住妈妈的肩膀,回说:“嗯,很顺利,我这次拿了第一。”

“太好了太好了。”沈瑜瑾放下心来,一下松开手,对上陈砚时的眼睛,她不忘再三强调,可仿佛却是在说给自己听,“这几天妈妈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陈砚时又倾身?抱抱:“嗯,我知?道的。”

“谢谢妈妈。”

第一个遗憾得到了完满,沈瑜瑾便要开始完成?她的第二个遗憾。

她给她的“小舟”做了一块芒果?千层蛋糕。

圆圆的千层做出来,她切剩一个小三角,而后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剩下的全部?,她都毫不留情地往垃圾桶里扔掉。

从?厨房走出来,她亲密地挽起陈砚时的手,一下就要把他带去餐桌。

一直在沙发上发呆的陈砚时神情突然有了松动,他一下起身?,懵懵懂懂地跟着妈妈走。

守在沈瑜瑾身?边的陈少?初对她的行动有了预判,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去受这个苦,于?是他试着劝说:“瑜瑾,我们先吃饭,蛋糕晚点再吃好不好?”

沈瑜瑾温柔笑笑:“我特意做得很小,不会影响吃饭的。”

直到看见被复刻的漂亮千层,陈砚时才?深刻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了然,那矗立在奶油上的芒果?颜色,在妈妈的心里到底是有多遗憾。

见这招不行,陈少?初又换新招,他赶忙端起被沈瑜瑾静静放置在桌上的蛋糕盒子,边假意朝厨房方向走,边说着:“我去把它取出来。”

沈瑜瑾刚要阻止,陈少?初又说:“这样吃起来会方便点。”

听到这话,沈瑜瑾才?勉强算是同意了。

快要走到厨房,陈少?初心里真是左右为?难,他接下来的举动,也许会伤害到妻子的情绪,可他看着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的儿子,明?明?他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他沉沉叹气,不让自己再过多犹豫,心一狠,他咬着牙,十分“不小心”地让蛋糕跌落在地。

他同样放在心里当宝贝的小时,本就不该承受这片痛苦。

“啪嗒”一下,跌落的奶油瞬间将透明?的盒子染成?了滚动的纯白色花猫。

紧跟着,陈少?初立马“哎呀”,他语调无辜的:“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拿稳,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视线突然闪过一道身?影,是沈瑜瑾直直朝他冲了过来,紧跟着,她愤怒地抱住了他的肩膀,狠狠地朝他的手臂咬去。

陈少?初吃痛,却也只是就着她的姿势倏地将身?体一弯,而后手掌环上她的后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

医生急忙提着医药箱小跑过来。

镇静剂在准备,两名医护人员试图掰开沈瑜瑾留下了后遗症的手。

陈少?初不忘提醒:“轻点轻点轻点。”

他不说话还好。

这个让千层摔倒的罪魁祸首,令沈瑜瑾彻底变得歇斯底里,刚刚那一幕曾不断重复地在她的梦里上演,此刻的她,竟一下分不出,现在,这一秒,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开始痛苦而又绝望地去寻找陈砚时的眼睛。

她要确认,她的“小舟”已?经平安地回来了。

一切是如此的兵荒马乱。

眼前?的这一幕让陈砚时的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看着妈妈疯掉的样子,心里仿佛有承受不住的震撼。

此刻他真的很想很想去抱住绝望的妈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双脚突然变得无法?动弹。

镇静剂已?准备就绪,针口是医生推压而出的液体。

眼看就要扎进手臂。

陈砚时突然出声:“医生,先等等。”

闻言,医生停了下来。

熟悉的语调,传来的是属于?陈砚时的声音,这样沈瑜瑾感知?也许一切并不是梦境,她情绪稍稍冷静,陈少?初便顺势将她牢牢地锁在了怀抱里。

而后,一行人看着陈砚时平静地朝前?走,脚步堪堪停在了被陈少?初无意滚落的蛋糕处。

他弯腰,抬手,五指稍稍使?力?,花猫一样的盒子便没有重量般地滚到了他手心里。

很快,他起身?,径直走到沈瑜瑾的身?边,单膝蹲下,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蛋糕盒子。

糊掉的奶油依旧香甜,黄色柔软颗粒的口感明?明?是芒果?,可吃到心里,却一秒就变成?了发胀的柠檬酸片。

始终是掉在地上的东西,沈瑜瑾没忍心让儿子吃太多,只要一口她便已?经很满足,她轻轻按住陈砚时的手,又变回他熟悉的温婉样子,如小时候那样,温柔用指腹擦掉他粘在嘴角上的奶油:“掉地上脏了的。”

“我们不吃了。”

陈砚时这才?回以微笑,他温暖地对妈妈说:“好。”

镇静剂最后没能用上,在陈少?初的陪同下,沈瑜瑾慢慢踱步,回到了她在一楼的房间。

收到消息,陈康周带着太太和张妈火速赶来。

因食用量小的原因,陈砚时这次的过敏没有很严重,张妈他们来得快,一下便在二楼收拾出了房间,因此陈砚时的整个输液环节,是在房间进行。

漫长的输液结束后,时间已?经去到了晚上九点。

陈砚时颗粒未进。

张妈早早就熬好了粥,等输液结束,她没让陈砚时下楼,而是将小碗粥放在托盘,直接端去他房间,放在桌子上说:“你?先吃,晚点我再来收碗。”

陈砚时点头?说:“好。”

经历了刚才?那一下,陈砚时早已?没什么食欲,但也不想被张妈念叨,于?是从?床上下来,去往桌边,他端起碗,就着碗的边缘,直接将粥喝下了一小口。

粥水滑过咽喉,很快便能咽下。

可却在想要进行下一口的时候,他突然一阵反胃,跟着赶紧跑到盥洗池,顾不上其他,他对着盘口,吐得昏天暗地。

仿佛要把身?体的所有都吐空。

好久好久才?缓过劲来,陈砚时无助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快,他平静的漱了漱口,继而回到桌边,看了看那碗再也无法?下咽的小碗白粥,他突然叹气,慢慢将它端起,再次回到了盥洗池,手微微一扣,白瓷碗倾斜,不断朝盥洗盘口下起了难过的米。

一切做完,他将碗冲洗干净,无声去往窗台。

晚十点的月光洁净。

陈砚时抬手推开了窗,窗外夜色弥漫,月亮冰凉,他身?上有月光掉落的薄薄的霜。心底逐渐冰凉,他沉沉地回想着今晚发生的这一切。

而此时在他的下方,仅仅隔着一道天花板,沈瑜瑾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

投影里播放的仍是《寻梦环游记》。

不知?道为?什么,她尤爱这部?电影,如果?细算,这一年,她把它看了不下千遍。

甚至,她总是会反反复复地将电影暂停在某句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重点,遗忘才?是。

这之后,她心脏抽痛,开始哭得昏天暗地。

夜色听见了她的绝望。

窗外仍是相同的月光,薄薄的霜撒在她的窗口,依旧没办法?把她照亮。

呼吸的频率相同,关了灯的房间,一上一下,沉默的儿子和哭泣的妈妈,心口漏风,他们的黑暗相同。

坐在病床前?,尽管医生说陈砚时的情况很稳定,可看着他泛红的脸,钱来还是觉得好焦急好焦急。

张妈安慰她说:“没事的小钱来,小时很快就会好的了。”

钱来才?不相信这个很快。

她带着哭腔问张妈:“他经常这样吗?”

“经常都要来医院吊针吗?”

张妈拍拍她:“没有没有,偶尔那么一两次吧。”

一两次也好多啊,钱来好难过好难过,吸吸鼻子,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就冒出来。

这下轮到张妈着急了,她赶紧抽过纸巾,替钱来擦擦脸:“哦哟哟,这可不兴哭的啊。”

“快快快,赶紧把眼泪收起来。”

钱来接过张妈手上的纸巾,胡乱擦起了脸,可嘴巴还是要难过地扁着的。

她抽抽噎噎,继续守在陈砚时的病床前?,看着他,一刻都不敢离开视线。

时间漫长,已?经过了足足3600秒,换了一次药,可陈砚时都没有要睁眼醒来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钱来又要担心地哭了,她眼眶红红,再也坐不住了,一秒站起身?,微弯下腰,手撑在病床前?。

她在观察陈砚时的呼吸。

可是好像观察不到,钱来要被吓死了,赶紧伸出食指,直直去往他的人中处,她要探他的鼻息。

一秒,两秒,三秒……

陈砚时再也忍不住,闭着眼,气笑了。

醒了吗?

钱来松下一口气,刚想要收回手,不料却突然被陈砚时抬起的手牢牢抓住。

微热的温度传递,他闭着眼睛说:“不盼我点好。”

钱来仍沉浸在害怕的情绪里,嘴巴一扁,她好委屈。

睁眼的同时,陈砚时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他完全不想被钱来看见自己这么不够帅气的花猫样子。

但此刻,她好像也为?他变成?了花猫。

探他鼻息的一只手指仍牢牢被他握在掌心,因此他只能抬起仍挂着点滴的另一只手,微微将手指弯曲,而后指骨小心翼翼地触上她的脸颊,让她的眼泪掉落在他的皮肤。

是能灼伤他心脏的滚烫温度。

陈砚时安慰她:“我没事,你?别哭了。”

钱来点头?,眼泪堪堪收回,完全没想起正被他牢牢抓住的一只手。

此时她的视线在她脸颊侧方的指骨聚焦,某人手背还挂着针头?,因替她擦眼泪的动作。

回血了!

这下说什么眼泪都再也没办法?止住了。

因此,哭泣的花猫对上了红色的花猫。

好可怜的喵喵喵~

第四十九份午餐

回血的手背一下就肿成了馒头。

很快, 护士小姐姐过来,替陈砚时?换了另一只手扎针,离开前特意叮嘱说:“这只手不可以?再乱动了哦。”

钱来记住了, 吸吸鼻子,仍带着哭腔点头:“嗯。”

陈砚时?:“……”

这之后, 又继续度过了极为漫长的3600秒, 陈砚时?终于能?拔针, 看他逐渐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钱来呼气, 终于放下了一直高高悬空的心。

离开医院正值饭点,几人在外吃过晚餐, 确认陈砚时?已经彻底没事后, 钱来才放心回了家。

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前,从疗养院过来的陈少初敲响了陈砚时?的房门。

不多时?, 房门开出一道半大?的缝,微微光亮洒出来, 陈少初笑问:“准备睡了吗?”

陈砚时?回说:“还?没有。”

“那陪爸爸聊聊天?”

“好。”

两人一前一后去往后院。

月亮微笑的夜晚,薄薄的雾气四散,后院跟着亮起了两盏微弱壁灯。

两道倾斜的影子晃动在白色墙面, 只一秒, 便并肩路过了已经熄火的围炉茶香,脚步向前, 拉动着影子瘫倒在地上?,滑过沉睡的花盆,再经过一小段石子路面后, 才终于抵达了柿子树的躯干。

果子低头的枝叶下,陈少初抬手, 目光专注地去寻找那道已经被时?间冲淡的细细铁丝痕迹。

陈砚时?的目光也在追随着。

良久过后,陈少初转身,对着陈砚时?,他心底同样有着无数愧疚,他语调沉沉说:“是爸爸没用,一直没能?保护好你。”

“总是搞到让你进医院。”

可陈砚时?并不这么认为,他摇了摇头,无关保护,这是他自愿的选择:“只要能?让妈妈开心就?好。”

“那你呢?”陈少初问,“你开心吗?”

“我……”陈砚时?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在他心里,他的个人情?绪早已不是第一顺位,开不开心,高不高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陈少初叹气:“小时?,在爸爸心里,你的开心同等重要。”

“只是……”面对沈瑜瑾的病情?,他真?的尽了最?大?的努力,尝试过无数种?办法,可沈瑜瑾仍不愿意放过自己,她依旧将自己困在痛苦的牢笼,无数个灰暗的夜晚,星星都在无声陪着她歇斯底里。

陈少初说:“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联系国外的医生,我想,或许换个环境,再换种?治疗方案,你妈妈可能?会?变得好一点。”

“但不管会?不会?,总不至于比现在更糟糕。”

“而且全?新的治疗,多少也能?让我们有了新的期盼。”

“所以?小时?,”他终于讲出今晚聊天的重点,“跟爸爸妈妈一起出国吧。”

“好吗?”

出国这个问题并不是第一次谈起,早在升高中前,陈康周就?已经和他提出过这个想法。

然而当时?的陈砚时?并不愿意,哥哥离开后,爸爸陪着妈妈住进了疗养院,紧跟着爷爷奶奶也搬走,只有他,要固执地守着这个不再会?拥有欢笑的壳。

这次他的回答仍是一样:“我不想走。”

陈少初问:“是因为?”

陈砚时?抬眸。

理由不多,在他生日那天,陈康周依旧想带他搬走,可这里拥有着他最?美好的儿时?回忆,他根本就?不愿意离开。

而出国,就?意味着他要去往一个全?新的地方,不知道那里和芜市会?隔着多远的距离,想到这,他当下闪过最?快且最?真?实的想法,只有不想。

他不想和钱来隔得太远。

可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笑:“留在这里挺好的。”

陈少初看他半晌,“嗯”了下,也没再勉强,这之后,两人又围着院子转了一圈,返程回疗养院前,陈砚时?在大?门处与爸爸告别。

陈少初让他赶紧回屋去:“不用送了,就?这么几步路,早点回房休息吧。”

陈砚时?脚步没动,要看着爸爸上?车:“没关系的,我还?没那么早睡。”

“跟你妈妈一个倔脾气。”陈少初无奈笑笑,拉开车门,上?车前,他踌躇半秒,想了想,又回过身,继续说起在后院谈论?的话题:“小时?,其实爸爸想让你一起出国还?有一个原因。”

陈砚时?抬眸。

陈少初接着说:“你厌食的问题,爸爸一直都知道。”说到这个,他抬手去往陈砚时?的手臂,面带心疼的捏了捏,“我咨询过医生,你会?这样,可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这里。”

他指了指他的心口?。

“所以?小时?,”陈少初无比诚恳地请求,“和爸爸一起走吧,我们去想办法,走出来,好吗?”

这次陈砚时?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他才给出了一个不再是拒绝的回答:“我想想吧。”

“好。”陈少初拍拍他,再语重心长地说一句,“爸爸等你。”

隔天上?学,经历了在医院那么一下,钱来彻底把陈砚时?当成了一朵弱不禁风的菜花。

是身体菜菜但是长得好漂亮好漂亮的一朵花。

喝水的时?候要问他:“你喝水吗?”

不管喝不喝,反正她特意为他买了一个新的灰色保温杯,一下课,她就?要飞奔去排队帮他打热水。

写?作业的时?候要趁机回头观察,确认他没事,才转身,让马尾在空中飞起放心的弧度。

中饭依旧由康叔送来,没等陈砚时?同意,钱来已经“啪嗒啪嗒”地跑下楼去取。

再回来时?气喘吁吁,两个便当包稳稳握在她手上?,回到座位,她将一个留给自己,另一个放在了陈砚时?的课桌。

可是想了想,她又把陈砚时?桌子上?的便当包拿走,放到她的桌面,而后认真?打开,把饭盒和汤盅拿出来,逐个打开盖子后才放到陈砚时?的课桌,然后又回头,继续给他递筷子和勺子。

这只忙碌了一整天的蜜蜂让陈砚时?有一点点点的无奈,他单手支在桌面,托着腮控诉她:“你这样搞得我好像一个没用的残废。”

钱来才没有这样想:“你生病了呀。”

陈砚时?才不要被她当成娇弱的病秧子:“我已经好了。”

怎么能?算是好了呢,午餐监督管理员钱小来彻底上?线:“可是你还?是不怎么吃饭呢。”

这话让陈砚时?无话可说:“好吧,你说得对。”

好半晌,他看着依旧难以?下咽的午餐,在钱来第一百八十万次频繁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抓住她的视线,问她:“我厌食这个问题,你会?觉得是很严重的问题吗?”

当然严重啦,钱来诚实点头:“人怎么可以?完全?不吃饭呢。”

陈砚时?心虚小声:“我没有完全?不吃饭。”

钱来:“人怎么可以?只吃一点点饭呢。”

“我。”陈砚时?再一次无话可说,泄气,“你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午休再度回归了宁静。

下午上?学,下课铃声刚响,钱来又立马回身去寻找陈砚时?的水杯。

他简直被她变成了林黛玉,陈砚时?不想让她再跑,早早就?把保温杯放到课桌里藏起来,他说:“我喝完水会?自己去打的。”

听?他这么说,钱来看向他的眼睛,要做确认:“真?的?”

陈砚时?迎上?她的目光,保证:“真?的。”

“你不会?骗我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为什么现在还?不用打水,钱来皱眉头:“也就?是说,你一天都没喝水了!”

话题为什么会?变成这个走向,陈砚时?跟不上?她跳跃的脑回路,语气一下变得无助:“我……”

可“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什么来,他无话可说,只能?承认:“是的。”

“啊。”他的回答把钱来的眉头揉得更皱了。

一旁,八卦听?完全?程的徐子谦满是好奇,由早上?就?出现在陈砚时?课桌上?的保温杯那会?开始,他就?想问了,现在终于找到时?机。

他对着陈砚时?好奇:“你生病了?”

陈砚时?否认:“没有。”

徐子谦又问“那怎么突然要喝热水?”

陈砚时?很是淡定:“养生。”

“……”

即便是开玩笑的回答也突然让钱来有一点点点的不高兴,养生还?不喝水,她“哼”一下,不再看他,生气地转回了头。

背脊僵直的同时?要一把抓住躺在试卷上?发?呆的黑色水性笔,钱来鼓起脸颊,要它跟自己一起苦恼做题。

可恶!

大?题认真?读了三遍,因此脑袋里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去注意,此刻的她,已经开始在陈砚时?面前表现出了她的小脾气。

可她明明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有小脾气的人。

“哼哼哼”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放学。

这期间,钱来没有回头再和陈砚时?说一句话,她才不要管他喝不喝热水呢。

晚餐是和易晓晓一起去了学校外面的老字号粥粉面档,钱来点了一碗五彩鱼旦粉,阿姨煮粉的速度很快,一下就?能?上?桌。

小料满满铺在汤粉上?,钱来朝里加了一勺沙茶酱,而后她夹起一块脆脆鱼皮,“咔嚓”一口?,生气吃掉。

头一次见这样的钱来,一旁的易晓晓问她:“怎么啦,谁惹你生气啦?”

听?到问话,钱来这会?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生气了,可是……

炸毛的猫慢慢吞下鱼皮,她也有点不可思议:“我刚刚生气了吗?”

突然的反问一下把易晓晓问懵了,她变得不太确定:“是生气了吧,我生气也这个表情?。”

“啊?”钱来努力去想象自己的表情?,突然又变成了温顺的猫咪。

这下,易晓晓确定是她判断失误:“你没有生气,是我看错了。”

情?绪被打断,钱来一下开心:“嘻嘻。”

吃过晚饭,两人在学校转了一圈才各自回教室。

路过陈砚时?的课桌,钱来又“哼”了一下,情?绪回来了,她又变成了炸毛的猫,还?是不想理他。

还?有二十分钟才正式上?课,这期间,钱来已经在课桌上?准备好了接下来要复习的试卷。

沉浸式学习开始前,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叮叮”响起,把钱来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瞬间就?僵住了背脊。

可恶,她忘记调静音了。

慌忙将手机从书包里翻出来,钱来将手机按亮,桌面一下就?弹出了微信有新信息的提示。

钱来点开。

画面跳转,是陈砚时?发?来的两条新信息。

第一条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已经喝空水了的无助保温杯。

跟着第二条便显得委委屈屈:我已经喝完水了。

谁让你汇报了,炸起的猫毛被无声地顺了顺,钱来把手机搁在桌面,伸出一只手指,逐个字母逐个字母的打字。

钱来:我知道了。

很快,陈砚时?又发?来:你别生气了。

才没有,炸毛的情?绪一扫而空,钱来变成开心的猫猫:我没有生气。

哦,那还?不理他,陈砚时?不信:哦。

钱来:是真?的。

陈砚时?:我知道。

下一秒,他又发?来:我想哄你而已。

什么呀!

说这些?让她心跳发?芽的话,她可是真?的会?生气哦!

第五十份午餐

时间?过去了一周, 关于出国的问题,陈砚时迟迟没有给陈少初答复。

走出来这件事,就像窗台上摆放着的两株洋桔梗, 一直以来,紧闭的玻璃窗户隔掉了两株鲜花身上的阳光, 切割了它们与?室外连接的空气, 因此它们只能蔫蔫地活着, 虚弱地呼吸。

可突然有一天, 其中一株花朵被人移到了敞亮的院子, 它开始获得新生,重新拥抱起肥沃的土壤, 沐浴着温热的阳光。

它因此变得快乐明媚。

那仍被留在窗台的那株蔫蔫洋桔梗, 会怪它抛下它吗?

如果他想拥抱敞亮,仍留在黑暗里的妈妈, 会怪他吗。

陈砚时不知?道?答案。

对于爸爸的再次询问,他依旧无法给?出最直接的回答, 问题的根本已经不是他认为的只是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而?是要他彻底换掉整个环境,让身体先与?过去抽离。

因此他必须要好好地想一想。

在这段思考的时间?里, 很快, 高三学?生参与?了一次联考,又度过了两次大考, 最后,他们终于迎来了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

放假的前一天上午,胡德海叮嘱值日生小组要好好搞卫生:“锁门前别?忘了检查好门窗和电源。”

钱来和唐敏琪一并?说着:“知?道?了。”

“一定。”

值日生每天按座位轮流, 一次一桌,胡德海想了想:“就两个女?生留下搞卫生好像不太够, 要不这样,陈砚时还有徐子谦,你们两个也留下帮帮忙。”

两人也同样回了:“嗯。”

“好。”

短短一个学?期眨眼便结束,由于假期中间?还夹着个过年,胡德海最后说:“这是个辞旧岁迎新年的一个假期,等?再开学?回来,你们就要面临更大的挑战了。”

“所以趁这几天,该休息的就好好休息,想玩的就抓紧时间?好好玩一玩,别?收了假回来还懒懒散散的,你们得赶紧投入紧张的备战状态了。”

他指骨弯曲,敲了敲黑板上的倒计时:离高考,仅剩123天。

“不到半年了啊,还有四个月。”

有同学?哀嚎了:“老班你放假前说这个,是想让我放假呢,还是不想让我放假呢。”

有人做哭泣状态嚷嚷着附和:“就是就是,我都没办法快乐过年了啊啊啊。”

“搞得我好紧张啊。”

“哭了,不活了。”

跟着七嘴八舌地响起一大片,胡德海粉笔头一挥:“行了行了,你们这帮猴崽子,不说了放假了,我提前在这里跟大家说声新年快乐。”

这才?迎来一片欢呼:“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下学?期再见啦。”

“再见再见。”

“欧耶,我自由咯哈哈哈。”

怎么?就自由了,闻言,胡德海又敲了敲黑板上的123天:“自由什?么?自由,你别?忘了写作业。”

“哈哈哈哈哈。”

“…………”

“别?的科我不知?道?,但我的物理可是留了三张卷子的。”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别?康桥了,我回来第?一个检查你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吵吵闹闹过后,好多同学?真的变成了撒欢的猴,各个将椅子倒扣放上桌子,书包一背,全都飞速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被留下做值日的四人很快进?行了分工,座位一共五个大组,钱来负责全教室扫地,陈砚时则负责擦干净教室窗玻璃。

唐敏琪负责擦黑板、打扫走廊、清理花架和摆齐桌子,徐子谦则是全教室拖地。

最后大家再一起去学?校后门倒垃圾。

等?弄完所有事情,再检查完教室的门窗、电源,大门上锁,时间?已经迈向了中午12点?。

走出校园的路上一片空空荡荡,高一高二的学?生老早就开始放了假,高三生是最后一批,因此学?校外边的美食街,少了学?生的帮衬,也开始呈现出一片冷清景象。

四人在各种粥粉面档口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想吃的,最后决定搭乘最近一班公交车,去附近的茶楼解决午餐。

由早七点?便开始的茶市到了中午依旧热闹,四人现场拿了号,等?位的时候觉得无聊,四人去附近的商场转了两圈,玩了一轮夹公仔,又排队买了奶茶,时间?过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终于叫到他们的号。

老字号茶楼没什?么?新装修,红红火火的旧色,闪闪亮的水晶吊灯,一楼大堂专门摆放老板年轻时获得的各类厨师级奖项,走到铺红色绒地毯的旋转楼梯,老旧带花墙纸上贴一排老板与?各类明星比着大拇指的“耶耶”合照。

四人一前一后被领班带上了二楼,刚收拾好的圆桌前,服务员手脚利落地铺上新桌布,跟着领班按一按圆珠笔的头,写茶位:“几位喝什?么?茶?”

“罗汉果、菊花、普洱?”

本就买了奶茶,大家没什?么?意见:“菊花吧。”

领班点?头,茶位那栏正字少一横,跟着丢下四包菊花茶,转身下楼。

习惯了自助的学?生仔开始在菜单上打“√”,对食物依旧不太有兴趣的陈砚时则负责给?大家烫碗筷。

喝茶一般不用花太多心思去想,每每都是那几样。

百合酱凤爪、鲜虾烧卖、再来两份虾饺皇、陈皮牛肉球要蘸喼汁才?好吃,沙嗲金钱肚也不能少,三丝炒米可以配皮蛋瘦肉粥、面酱蒸排骨也是很好的味道?,再来一份金莎海虾红米肠、香煎腊味萝卜糕,萝卜牛杂,蛋挞和糖沙翁。

哎呀好多好多,不够还可以再加。

一顿盲选完,打钩点?菜五分钟,服务员对着“√”画圈圈五秒,上菜半小时,终于在时间?迈向两点?前,四人吃上了今天的午餐。

刚迎来了假期,餐桌上,放假准备做什?么?是必不可少的话题。

临近高考,仍在四十九、五十、四十八名左左右右徘徊的钱来放假就只有一件事:“姐姐给?我请了老师,我应该会在家继续补课复习,看能不能把成绩再拉高几分。”

唐敏琪“哦”一下:“我应该也差不多,在家看看书写写作业,时间?紧迫,我估计今年也不用跟爸爸妈妈去走亲戚了。”

徐子谦的计划一样,除了看书复习,也就多了个打游戏。

轮到陈砚时,如果出国算计划的话,他和爷爷奶奶过完年就要走了。只是他仍不知?道?该不该走,因此计划也只有:“我也差不多,看书、复习。”

学?霸的看书可不是一般的看书,徐子谦往碗里夹了块红米肠,他问陈砚时:“你大学?应该会考虑去清北吧?”

“可能。”陈砚时想了想,可清北所在的京市是哥哥结束了璀璨人生的地方,他未必敢去,“但也不一定。”

“不一定?”徐子谦好奇了,“你这成绩肯定能稳上清北的吧。”

“这话我可不敢说。”陈砚时笑笑,“不到分数出来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他这么?说,钱来在心里小小声的:呸呸呸,乱讲话的。

陈砚时又问:“你们呢?”说话时,他看向钱来,“大学?是打算留在芜市?”

徐子谦很快接话:“如果分数还是和现在差不多,我应该就留在本市了。”

“离家近,而?且芜大的王牌专业也不差。”

唐敏琪却有别?的想法:“我倒是想离家远点?,省得我妈天天唠叨我,好烦好窒息。”

徐子谦要问了:“你想去哪?”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说。”

“那不是还要看分数嘛,而?且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反正只要离家远就行了。”

徐子谦不认同:“离家太远也不是什?么?好事,气候环境饮食,这些都得适应。”

唐敏琪才?不管:“反正我就是想走远一点?。”她问钱来,“小钱来你呢?”

“我……”钱来其实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习惯了被丢来丢去的她,目前倒是有好几个心仪院校,只要能考上,“我去哪个地方念书都可以。”

话说完,她偷偷看一眼陈砚时,当然她最希望的还是能和他继续在同一所大学?,如果不行,那在同一个城市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她掩耳盗铃地做补充:“反正姐姐经常出国演出,每次出去她都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家一次,所以我留不留在芜市好像没什?么?差别?。”

“不过,最后还是看看分数和专业吧。”

听?到出国,陈砚时平静地抿了口菊花茶,而?后状似随意地开口:“你的姐姐,”他顿了顿,“经常待在国外吗?”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钱来依旧朝他认真点?头:“嗯。”

“如果你们很久都不能见面。”陈砚时又是一顿,他在寻找一个比较准确的措辞,但没有,于是只能问,“你会不记得她吗?”

他解释说:“这个不记得不是指彻底忘记,就是可能你有的时候会被别?的人或事暂时分散了注意力,然后她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当然不会啦。”对她这么?好的姐姐,钱来这辈子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的,“姐姐不会变得不重要的,她可是收养我的姐姐呢。”

陈砚时也认可,这个类比本就不对,他的分量还远远达不到此。

钱来又说:“不管姐姐飞哪个国家演出,要去多久,我只会期盼她早点?回来,不会不记得她的。”

听?她说完,陈砚时还想再问些什?么?,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唐敏琪已经从他犹豫的情绪里判断出:

“你是不是要出国啊?”

问题突然,徐子谦立马停下了筷子,眼神匆匆瞟向陈砚时。

钱来心头一跳,跟着心底“咯噔”一下,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选项,因此她也跟着好奇地睁大了双眼,赶忙朝他的方向去看。

目光齐刷刷,陈砚时内心已经不那么?排斥与?同学?们分享:“家里是有这个想法,但我还没想好。”

徐子谦接话:“你要是想好的话,什?么?时候会走?”

“过完年。”

“这么?着急。”

“嗯。”陈少初做了两手准备,早早便替他申请好了学?校,“只是我还在犹豫。”

“犹豫什?么??”唐敏琪问。

“犹豫,”陈砚时对上了钱来仍是呆滞的眼睛,“挺多的。”

怕被治好的他会变成妈妈世?界里的逃兵,也怕隔着距离,钱来会不记得自己。

好半晌,他似乎在寻求答案:“我其实,不知?道?要不要去。”

在他心里,吃不吃饭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可因为这个问题,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生病的人。

因他的话,气氛倏地就变成了冷掉的杯中菊花茶,苦苦的。

心口好像被堵住了,钱来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拿起刚刚在商场买的那杯厚牛乳芋泥,嘴巴悄悄咬上吸管,视线逃避,趁机掩盖掉心里突然滕升而?起的难过雾气。

“太突然了。”徐子谦仍是觉得意外,“好像之前都没怎么?看你做准备,怎么?一下就冒出这个想法了。”

陈砚时没有隐瞒,“家里发现了我不愿意吃饭的问题。”

“所以……”

所以是要去治病吗?

钱来松掉了一直咬着的吸管,继而?抬眼去看他。

徐子谦也一下反应过来:“那肯定是要去的啊,你犹豫什?么?。”

唐敏琪也附和:“就是就是,这个没什?么?好想的。”

陈砚时看向钱来。

接收到他的目光,虽然心底已经被不舍的泡泡淹没,但钱来还是朝他点?了点?头,无比诚恳地说:“嗯,我和他们的想法一样,我希望你可以变得健健康康的。”

话说完,钱来又赶紧让视线逃离。

心里突然下起了雨,脑海蓦地飞过许许多多被她赋予了马卡龙颜色的奶糖画面,可如果他出国了,隔着时差与?距离,这些画面全都不复存在,即将拥有全新生活的他,应该很快就会忘记她了吧。

这样钱来感到难过。

餐桌上的话题依旧不断,只是在这之后,钱来都不太有参与?感,勉强变成向日葵一样地笑着把饭吃完,在地铁站笑着与?唐敏琪和徐子谦告别?。

他们住同各方向,送钱来回家的任务便落在了陈砚时的身上。

阳光依旧明媚的下午四点?,身上挂满暖阳,乌桕树叶被风切碎,又朝地上下起了被割断的五彩斑斓。

和他一起跨过彩虹的高兴心情仿佛就在昨天。

钱来低头踩上落叶。

沉默一直持续到了街边公园,陈砚时依旧给?钱来买了一把泡泡枪。

他问她:“时间?还早,去公园转一圈吗?”

市区里的公园只有丁点?大小,可能半小时就能走完,钱来没办法说不,于是她扣了扣泡泡枪,在无数瞬间?就幻灭的美好泡泡里,她说了:“好。”

脚步慢慢,没有人再变成跳跳糖,两人途中偶遇一只野猫,钱来朝它发出了好多好多的忧郁泡泡。

可可爱爱的样子,却没能让陈砚时打从心底里认真笑出来。

太阳晒不干泛酸的难过气氛,陈砚时突然很想给?钱来讲一讲,关于他冗长而?又不堪的黑暗。

于是两人走到湖边,坐在仍是冰凉的小石凳上,各自靠着椅背,看微风快速吹皱了湖面。

一层层,一圈圈。

说到最后,陈砚时仿佛又被困在了黑暗,他自嘲笑笑,视线突然直直朝向前方,没有看向钱来,话语却是在问她:“如果我被治好了,可妈妈仍是被留下。”

“你们会觉得我是逃兵吗?”

心脏闷闷抽痛,钱来要把头摇成浪鼓,她坚定说:“不会的。”

愿意接受新生的人怎么?会是逃兵:“而?且阿姨这么?好这么?好,如果哪天她能‘醒来’,在她面前的你是活得很好很好的健康样子,她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但愿吧。”陈砚时突然低声。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陈砚时终于呼出一口气,仿佛做了决定般,他看向钱来,有几分无奈:“我也想在你面前是健健康康的样子。”

钱来也看向他,鼓鼓嘴,小声说:“你很快就会是了。”

陈砚时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钱来拿起泡泡枪,跟在他身后说:“好。”

斜阳下,钱来依旧能踩上陈砚时的影子,可这次她没有踩,毕竟走完这段路,也许他们就要分别?。

再踩住他的心跳,也还是挡不住他要溜走。

尽管脚步再慢,依旧留不住飞速而?过的时间?,陈砚时很快便把钱来送回了小区大门外。

沉默的空间?里,钱来突然朝陈砚时挥挥手,问他:“我们是要说再见了吗?”

陈砚时点?点?头:“你不想说也可以。”

心底冒酸:“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钱来有点?想哭,于是只好赶紧和他告别?:“那我们,再见啦。”

陈砚时“嗯”了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条,他递给?钱来:“还记得我们之前玩过的游戏吗?”

“就是在奶茶店那次,叫‘好奇害死猫’的。”

钱来慢慢接过纸条,被折成小豆腐块的白色,薄薄一片,纸张好像是问茶楼收银的前台阿姨拿的。

陈砚时继续说:“你当时还欠我一个问题,所以我想这次问你。”

听?他这么?说,钱来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想要拆开纸条。

却突然被他拦下:“你不用着急回答。”

“你认真地想一想,等?我们再见的时候,你再给?我答案好吗?”

钱来不由捏住了纸条,此刻发酸的空气让她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她好像只会说:“好。”

陈砚时深深看她一眼,也跟她告别?:“我看你进?去了再走。”

钱来“嗯”了下,强撑起笑脸:“那……再见啦。”

“嗯,再见。”

可是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吗。

转身的那一刻,钱来也不知?道?。

微风吹过她流泪的脸颊,陈砚时的视线还在她身后吗。

此刻,钱来的心里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她径直走进?大门,独自踩完整个小区的落叶,最后才?敢躲在大榕树的身后,慢慢拆开了陈砚时留给?她的纸条。

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

你会等?我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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