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死了五十八次

闯出一个噩梦,等待的依然是噩梦。

“这是梦貘的噩梦幻叠,用法力去攻击是没用的。”虞太倾缓缓说道。

从数九严寒的冰天雪地到酷热难当的荒漠,自黑夜到白日,不过一会儿,众人便历了几番寒暑,数番生死。

几个身强力壮得到男子都有些扛不住了,崔兰姝疲累兼惊吓,腿一软昏了过去,身旁的妇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才免于让她跌倒在地。

书生吴秀原本就体弱,此前又被妖附身过,这时也挺不住倒在沙漠上。

周陵上前探了探吴秀的鼻息,惊得一屁股坐在了沙漠上,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恐之色:“不好了,他……只怕是不行了。”

虞太倾上前诊了诊吴秀的脉,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方才大妖附体,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如今妖煞侵体,已是不中用了。”

画角悚然一惊。

一般的妖物附体,对人不会有太大的伤害,至少不会要人命。究竟是什么妖,不过附体一会儿,便能让人丧命?

一行十二人,这便有一人没了。

众人满是疲色的脸上皆现出哀泣之色。

虞太倾掖袖立起身,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更加没有一丝血色。

画角想起他还身患怪病,再这样下去,不光他顶不住,其他人也都会被耗死。

她伸手摸上发髻,欲将簪在发髻上琵琶簪抽下。

原本并不想在虞太倾面前用伏妖琵琶千结,因为当日在桃林,她曾用琵琶伏遇渊,若是被他瞧见,等同于不打自招。

可如今看来,不得不寄希望于千结能寻到梦貘。

然而,画角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这回她是扮了刘掌柜去的绕梁阁,刻意没将琵琶玉簪戴在发髻上。

她叹息一声,伸出手,正欲召出琵琶。千结沉睡时,很难唤醒,除非弹奏琵琶。不料,千结似乎有所感应,居然不用她弹奏琵琶,便自行醒了过来。

一道白光闪光,耳鼠千结出现在半空中。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耳鼠惊了一跳,以为又是梦境中的怪兽,吓得纷纷躲闪。

耳鼠千结扇动着尾巴,在众人头顶上盘旋飞过,最后落在画角肩头,瞪着黑豆大的眼睛望了眼众人,高傲地哼了一声。

他瞥了眼画角身上脏污的衣衫,捂着嘴往肩头外挪了挪,嫌弃地说道:“你臭死了。”

画角摸了摸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千结,带我去寻梦貘。”

千结却失魂地“啊”了一声,恍若未闻,望着虞太倾说道:“这位……这位美人……美人是谁啊?”

虞太倾蹙了眉头,问道:“这是你的器灵?那柄伏妖刀的?”

千结鼓起嘴巴:“我才……”

画角伸手“啪”一声拍在千结脑袋上,笑了笑说道:“是的。我召他出来帮我寻梦貘。”

千结不满地伸爪捂住了头,一脸怨气地瞪了画角一眼,他明明是琵琶的器灵,做什么说他是那柄刀的?

虞太倾笑了笑,说道:“那柄刀倒是厉害,居然修出了器灵,你叫什么名字?”

千结顿时忘了疼痛,忽闪着尾巴飞到虞太倾面前:“我叫千结,美人姐姐,你的芳名是……”

虞太倾的目光霎时冷了下来。

画角一把揪住千结的大尾巴,将他头朝下拽了回来,陪笑道:“虞都监莫和他一般见识,他眼瘸,在鼠眼中,我们都是一个样,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千结气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扑腾着小爪子嚷道:“我只是不小心修成了鼠形,我才不是耳鼠,谁说我眼瘸了,你才眼瞎。”

画角将千结扔在地上,冷声说道:“千结,办正事。”

千结不甘心地扑闪了几下毛绒绒的大尾巴,身子变幻,蓦然变大了数倍。

画角飞身而上,站在耳鼠千结的背上,向上飞去,在空中自上而下俯瞰整个梦境。

荒漠看上去一望无垠,烈阳好似就在头顶,烤得人头晕眼花。然而,也因着视野宽阔,她终于看出一点端倪。

不远处,隐隐约约似有亮光闪了一下。

画角驱使耳鼠飞去,蓦然,一阵狂风卷来,荡起漫天飞沙尘,打在她脸上,迫得她睁不开眼。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试图再去寻找方才那点亮光时,头顶上蓦然有什么东西掉落而下。在与她错身而过时,画角看清,那是一具鲜血淋漓的尸身。

当她看清尸身的脸时,只觉得脑中嗡嗡的,整個人都懵了。

那是阿娘。

她一个俯冲,欲要接住阿娘。

可是越来越多的血尸自空中坠落,外祖父的、外祖母的、姨母的、还有许多的姜氏族人。

一个接一个,自空中摔落在沙地上,叠成了一座尸山。

一如她多次在梦中见到的那样,可又与梦中不同。

更真实、更惨烈。

画角自耳鼠的背上摔落在地,只觉手脚冰凉,额角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梦貘重现的梦境,让她看得更清楚,当日的回忆瞬间朝她扑了过来。

那时,她不相信姜氏族人都死了,不相信上一次见面还活生生的亲人就这么不在了。所以,她找到了——回光。

这是族中至宝,能吸收人死前一瞬的记忆。

姜氏族中所有人,不论老少,都曾和回光结下血契,一旦身死,回光便会将他们临死那一瞬的记忆吸走。

她将手放在回光上,默念咒语。

濒死的感觉是什么?唯有死过的人才知道。

画角没有死,她还活着,可是她已经死了,而且死了五十八次。

回光将五十八个族人死前的记忆渡入她脑中,让她亲历了死亡五十八次。

在这些记忆里,画角成为族中的每一个人。

她是垂髫小儿,临近黄昏时,在村头溪畔和伙伴们嬉戏。

村中炊烟袅袅,呼儿唤女声渐次响起,一众小儿贪玩,不肯归家。眼尖的她看到对岸林中有道黑影一闪而过。不及再细看,伙伴们忽然一个个约好了般,跌倒在地,状若窒息般挣扎。

她欲要去查看,忽觉自己的脖颈被一双无形的手勒住了,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强烈的窒息中,她瞪大眼睛,隐约看到一道黑影飘在溪面上,轻飘飘,纸鸢一般。然后,她眼前便忽然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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