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钱我肯定捐啊, 这不是没有。”
家属院楼下,一群人围着唠嗑。
说话的嫂子伸出手,用另一只手圈了圈手腕。
“你看看, 你看看,我都瘦成皮包骨, 家里还有那么多张嘴吃饭,还要供小孩上学, 我男人一个人挣钱一家子花,是真没办, 我还想有人帮帮我。”
“不对吧,我刚刚路过妇联, 怎么看到你家成才在里面捐款。”
“谁?他哪儿来的钱。”
李成才他妈下意识去摸口袋, 里面什么都没有!
“死小子,竟然敢偷我钱!”
“成才妈, 成才也是想做好事, 你可别生气, 小孩哪有不犯错的。”话里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李成才他妈顿时感觉面子里子全没了。
她怒火滔天地来到妇联,正赶上干事笑盈盈地登记。
“同学们, 你们好样的, 下次再接再厉, 争取能捐更多的钱帮助他人。”
“好个屁!”
李成才他妈冲向干事, 一把抢过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还要不要脸, 为了让人多捐款, 竟然哄到小孩身上,说,我家成才回家偷钱这事是不是你教的!”
干事还没回神, 就迎来一脸唾沫星子,被恶心得不轻,赶紧站起身拉开距离。
“你谁啊,不要乱说话!”
“妈!你怎么来了。”李成才震惊不已,赶紧上前拦住母亲。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一靠近,耳朵就被提起,狠狠拧了一圈。
“臭小子,我不来怎么知道你现在这么大胆,竟然敢偷钱!”
干事见两人认识,擦脸的手立马顿住,心里开始没底。
别真是偷的。
干事面色严肃地上前分开母子两个,“说话就说话,不要随便动手。”
“我教训我儿子关你屁事!”
“你这样的行为已经算得上虐待儿童,妇联有权介入一切欺辱妇女儿童的事件中,严重了可以直接抓你坐牢。”干事恐吓道。
李成才他妈被吓到,讪讪地松开手。
低头看到手里的钱,怒火又噌噌噌地往上升。
“我儿子偷钱,我当妈的总能教训他吧!”
“没偷钱!”淼淼很生气,“这钱是我们自己赚来的!”
“开什么玩笑,你才多大就挣钱,撒谎也打打草稿,你说跟你妈要的都比挣的靠谱。”
班长:“我们都可以作证!”
高兰妹不住点头。
“小孩子就喜欢抱团。”
干事见几个小孩都信誓旦旦,心里天平也开始倾斜。
她面容严肃,“同学们,你们说实话,钱到底是怎么来的?撒谎的小孩可是要被请家长的。”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李成才他妈伸手要去拉人,被李成才给躲开。
他站在同学面前,眼神坚定。
“钱是我们一起上山摘花,云老师给的,不信你看我们的手。”
一双双小手伸出来,手指上到处染着黑绿黑绿的颜色。
干过活的一看就懂,平日里挖野菜,掐根的时候也容易染上。
淼淼拉下李成才挡在他面前的胳膊。
“机会是我跟妈妈求来的!我妈妈说摘一枝花可以换一分钱!我们……”
淼淼还没说完,被班长拉了下。
他疑惑地看向班长。
这小动作被大人看见,原本就怀疑的种子一下开出花来。
李成才他妈看得清清楚楚,“说啊,怎么不说了!”
干事看向淼淼,“你说钱是你妈妈给的?”
淼淼正要回答,班长凑到他耳边紧张地说:“云老师不知道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摘花,万一生你气怎么办。”
“妈妈不会。”
淼淼坚信。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干事纠正,“不是妈妈给的,是我们跟妈妈赚的。”
“还撒谎!云老师小孩竟然也撒谎!”
“我没有!”淼淼气红脸,“你凭什么说我撒谎!你说你丢钱,你丢了多少到现在都没说,你怎么知道那钱就是你丢的。”
“我就知道!”
干事赶紧分开双方,“别吵了,这件事情很简单,直接找云老师确定一下,就真相大白。”
“不行,万一云老师偏心自己小孩呢。”
“我妈妈才不像你,没有证据就随便乱冤枉人!”
“你听听,我好歹也算是他长辈,这就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这态度怎么了?”
“太糟糕……谁说话!”李成才他妈寻着声音转身。
淼淼立刻推开挡着的李成才,激动地跑到妈妈身边。
“妈妈,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呢。”云木香点了下他鼻子,“广播里有没有说,最近很可能还会发生余震,你这么跑了,妈妈肯定不放心。”
淼淼指着办公室,“妈妈,我是来……”
“云老师。”班长站出来解释,“周栕来捐款,我们一块儿陪他。”
李成才着急,怎么只说周栕一个人。
想说什么,却被班长给拦住。
云木香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孩子身上转移到李母身上。
“我刚到,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刚刚还理直气壮的李成才他妈瞬间变成哑巴。
妇联干事撇撇嘴,主动上前询问。
“云老师,孩子们说捐款的钱是你给的。”
“不是。”云木香摇摇头。
李成才他妈瞬间激动,“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视线同云木香对上,声音一点点变弱。
“这钱现在能确定是我丢的,了吧。”
她被看得莫名心虚。摸摸口袋,一下子精神起来。
没错,这钱就是她的!
云木香微笑,“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孩子们的钱,是他们挣的。”
她面向妇联干事,说:“最近军区人人都在献爱心,孩子们受家长影响,不过学校怕孩子们拿这个当借口乱要钱,就没允许他们捐款,这几个孩子知道,就自食其力用劳动换了一些钱。”
“我开始答应后,也没想过他们能做到,最后倒是给了我很大一份惊喜,花儿现在还在我家呢。”
云木香手摸着儿子的耳朵,言语中隐隐带着自豪。
倒是班长震惊后,羞愧地低下头。
干事狠狠松下一口气。
钱没问题就好!
她再次看向李成才他妈伸出手,“同志,麻烦把钱还给我。”
李成才他妈还是不相信,她抓住李成才。
“你说,钱到底是不是偷我的!”
“不是,我都说了好多遍不是。”
“那我的钱呢!”
干事拦住人,“你要教孩子回家再教,现在把钱交出来。”
“我的钱呢!”
李成才他妈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明摆着是想不认账。
云木香扫她一眼,“藏袜子里了吧。”
“?”
李成才他妈动作立马停下。
干事察觉不对劲,拍拍李成才,“你帮你妈妈检查一下。”
说话间,挽住李成才他妈的胳膊。
李成才他妈像是想到什么,挣扎着要退缩。
“你敢!我是你妈,你听一个外人的。”
李成才抿着嘴,站在原地不敢动,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
没等他出手,李成才他妈挣扎中踢掉了鞋,鞋扣刮住袜子,褪了大半停在脚背上,钱从=袜筒里掉落在地上。
毛票叠在一起卷成一个细小的圆筒。
李成才双手颤抖。
在这之前,他还在心里不停给母亲找借口。
他妈只是不知道真相,会怀疑很正常,换成其他人肯定也是这样。
李成才看着她妈还努力地想将钱踩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是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他脸腾一下红透,一把推开她跑了。
“李成才!你站住,你跑去哪儿,你老娘还在这呢。”
李成才他妈也一阵懊恼。
钱掉出来她才想起,这两天为了当众装穷,方便掏口袋,钱都塞进袜子里。
感受到身边干事鄙夷的眼神,瞬间像是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光一样。
安静的环境里。
李成才他妈努力往回找补,“误会,真是误会,我以为……钱,钱还给你。”
她依依不舍将装在口袋里,已经沾染上她体温的钱给掏出来,动作利索地弯腰,捡钱,穿鞋,一气呵成后,跟他儿子一样转身就跑。
高兰妹小声嘀咕,“李成才的妈妈怎么这样啊。”
干事问,“云老师,这笔钱要不要改成你的名字?”
“为什么要改我的?这是同学们捐的,你应该写他们的名字。”
班长悄悄挪过来,“云老师,你是不是都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帮着淼淼一起,多、多赚你的钱。”
云木香恍然,这才明白他今天怎么十分安静,感情想歪了。
“你没有付出劳动?”
“有,我有帮忙。”
“那是我账算错,有多给你们钱?”
都不用等班长回答,淼淼自己就主动跳出来,“账是我算的!不可能算错。”
“我不是那个意思。”班长跟他解释。
淼淼这才开心。
云木香继续说:“既然都没有,怎么能算是我多赚,我把任务交给淼淼,就只看结果。”
她重新举个例子,“就想部队里,一个任务发下来,会有许多人去共同执行,只要你们目标一致,你也只是想赚钱帮助受害的小孩,是不是?”
班长眼睛亮了亮,随后还是认真道了歉。
“对不起,老师我今天撒谎了,她们问我钱是谁赚的,为了怕你生气,我只说了淼淼。”
“知错了吗?”
班长认真点头。
“那老师罚你,服不服气。”
“老师你罚吧。”班长站得笔直。
云木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那就罚你去种地。”
班长期待道,“老师,那你还要花吗?我们还能继续赚钱吗?种地可以等捐款结束后吗?我想多帮帮。”
云木香欣慰道,“不只是捐钱才算帮忙,种地也是啊。”
“这有什么关系?”
淼淼和高兰妹也凑过来。
云木香轻声解释,“当然有关系,你们可以种那种收获时间短的青菜,送去给灾区的人吃。”
“他们自己也有种吧,云老师,从这里运送过去,既耽误时间,又要占用资源,只是为了送一点青菜,不划算吧。”
跟着父亲耳濡目染,班长心里头下意识就核算起来。
爸爸说,国家穷,一分一毫都要精打细算。
云木香蹲在,望着面前几个小孩儿认可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们是不是还不了解地震。
“划算的,因为地震发生,毁掉了他们的家园和土地,现在根本没有东西吃,所以别小看一点点蔬菜,随时有可能救下别人的一条命。”
班长震惊,“地震这么厉害吗?”
“很厉害,自然灾害我们课上还没讲到,给老师准备一下,这两天仔细给你们讲一讲。”
云木香把这事放在心上,隔天就在三年级的国文课上,上了节自然课。
“今天,我们认识一下自然现象,什么是自然现象?自然现象指自然界中由于大自然的运作规律自发形成的某种状况,其完全不受人为主观能动性因素影响。”*
“举个例子,比如下雨,我们是不是没办法控制天空什么时候下雨?再比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夏天会热,冬天会冷,有细心的同学肯定会发现,月亮有时候大大圆圆,有时候又细细弯弯,这也属于一种自然现象,大家动一动小脑袋,想想还有什么自然现象。”
“刮大风!”
“冬天下雪。”
“白天和晚上也是自己变的。”
“树会长大!”
“这个肯定不是,树是人种的,老师说了自然现象是不受人控制的。”
云木香轻笑,“其实也算,像大树会生长,可长成什么样子,树冠是大而密,还是小而稀,可能长不高,也可能长很高,这些都要受环境影响。”
“像我们的士兵去深山里出任务,迷失方向的时候,会根据树木的长成来判断方向,比如树冠茂密的一方是南方,是因为树木花草皆有向阳的特性,因此叶面朝向的方向即为南边,这就是自然因素造成的影响。”
“哇——”
“但是,当自然现象出现剧变,就会形成自然灾害。”
云木香严肃起来,“像是雨一直下,降水量增高,会引发洪涝,雪一直不停,厚厚的堆叠在房屋上,超过一定重量就会压垮房屋,形成雪灾……自然灾害是指给人类生存带来危害或损害人类生活环境的自然现象。”*
“像前几天的一天夜里,还记不记得当时的地在晃动,这也是我们今天要说的重点。”
云木香捏着粉笔,描粗地震二字。
“地震,又叫地动,是因为我们脚下土地内部产生变动,一定范围内会影响到地面,严重的地面会裂开,会塌陷……”
云木香尽量用简单的,大家都能听懂的话来描述,让众人意识到自然灾害的危险。
有胆小的直接就被吓出眼泪来。
“地都裂开了,我们往哪儿跑啊!”
“所以现在要注意听,都竖起你们的小耳朵,把老师今天讲的话给记下来,才能够保证未来再次遇见地震时能活下来。”
瞬间,一张张小脸严峻认真。
“遇见地震时,不要随便乱跑,不要慌乱,不要拥向出口;要避免拥挤,要避开人流,避免造成踩踏……”
“一定要听从指挥,听父母或者老师的安排,情况紧急时,躲到墙角、坚硬的家具旁,抱头,闭眼……”
“现在,为了检验你们上课有没有认真听,我们来一次演习。”
云木香为了真实,还悄悄用了点幻境,让大家重新感受到天地摇晃。
事实证明,说记住的那些人,等真正实验起来,小孩子们还是会习惯性慌乱地往外跑。
到了操场,云木香就让他们看看身边同学的情况。
有跑掉鞋子的。
有衣服被扯坏的。
班长回头看一眼,有些羞愧。
他忽然回忆起来,真正事发那天,父亲的沉稳,母亲的冷静。
“老师,我们能再来一遍吗?”
……
三年级的动静不算小。
惊动了其他班级,没上课的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
“云老师这是又带着他们上体育课呢?”
“好像不是,你看他们一遍遍跑,跟逃命一样。”
“还真是逃命!”徐玲玲突然出现,“据说是防震演习,云老师跟校长提交了申请,打算在全校科普,每个班主任都要上。”
“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地震吧。”
“这样也挺好,咱们离得可不算远,我听市军区调来的人说,隔个几年就要震动一次。”
“幸好咱们老师不用学。”
谁知道一语成谶。
“我们要换着带班里同学演习?这没必要吧。”
“很有必要,到时候事情发生,赶上你正在上课,你能保证你有足够的信心领导大家一起逃离?”
“……”
没有。
前几天的余震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我和潘校长商量过,以后每个月固定一天是演习日,现在是地震,日后还有火灾、洪灾、雪灾……类似的天灾都该让学生们认识到危险性,有敬畏心才会去约束自己,训练自己。”
抗拒的人只在少数。
很多人还是很积极响应类似演习。
卢知晓甚至还建议,“类似的演习,部队多年总结下来的经验肯定比我们丰富,完全可以邀请军人们来专门指导,军人子弟还是很崇拜穿军装的人。”
云木香也认可。
“近期肯定请不来人,这可以作为备案准备,到时候和部队沟通。”
前期还是要他们自己来做。
军区三大主体。
军人、军属、孩子。
孩子的课都跟着补上来,军属的自然也不能落下。
云木香就想到扫盲班。
她计划,等曲婉玲离开扫盲班就准备起来。
谁曾想曲婉玲主动找上门来建议。
“军属也应该增强一下忧患意识。”
“……”
有没有可能,是安全意识?
虽然搞不清楚曲婉玲要闹什么幺蛾子,可两人目标此刻是一样的。
鲁魏源再次来到学校,徐玲玲早早就收到消息,特意穿了身军装,笔挺地站在学校门口时,又红又专。
鲁魏源瞧见手痒,冲着她,连带背景挂着的子弟学校牌牌也一块儿拍进去。
咔一声,惊醒徘徊等待的徐玲玲,立马激动地掐住云木香的手臂。
“他在拍我!在拍我!这下你总该相信他对我也有意思了吧。”
云木香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冷气。
鲁魏源瞧见,上下打量一眼,“这是你新练嗓的方式吗?”
云木香扯出个假笑,“我还新练了锻炼身体的方法,试一试?”
试?
鲁魏源觉得他一点都不傻。
“咳!还是正事要紧。”
徐玲玲主动上前,脸颊上飞着红霞,温声细语地自我介绍。
“鲁记者,我是你今天的接待员,针对为学校捐款的一系列事,有什么需要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鲁魏源唇角挂着清爽的笑。
“谢谢,不过我今天是为防灾演习来的。”
“?”
徐玲玲一脸懵地看向云木香。
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鲁魏源笑笑,看到云木香又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这个给你,是下一期的全国日报。”
云木香奇怪地接过来,随意看一眼,“有你的新报道?”
“你自己看看。”
“神神秘秘的。”
云木香展开的瞬间,就看到头版上的内容,赫然就是上次在防震棚时,鲁魏源所说过的。
《经山崩地裂军民生死与共》——基层工作纪实。
报道以一位军嫂的视角展开,先描述了对地震的恐惧,丈夫为救更多生命离开,她惶恐不安中,和邻居一起对抗恶劣天气,最后在其他人民军的帮助下,顺利转移到防震棚内。
云木香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眼熟。
她抬起头看了看鲁魏源。
“这小云,别是说我?”
鲁魏源点头,“你不是重点,不要纠结在这上面。”
报道中,视角换了。
改说起当天防震棚内的艰苦和团结。
云木香琢磨一下,这估摸说得是程明卓。
特别是里面有一段描写程明卓带伤也要坚持努力在一线时,她猜鲁魏源肯定不知道程明卓受伤的真相。
最后一段,换成了小孩子视角。
利用小孩子的童心,侧面印证雨后彩虹这个观点,带着希望,展望未来。
“我是一名未来的少先队员,我热爱我的祖国。”
配的照片,第一张是她黑夜中站在大锅旁忙碌的剪影,黑白橘黄三色,不说是她绝对认不出来,这才松下一口气。
第二张,是冒雨固定防震棚的一幕,程明卓狼狈地抱着柱子,其他人也差不多。
最后一张,是她家门口分润喉茶,拍排队小孩的一幕。
确定没有淼淼,云木香才压下要找鲁魏源算账的那颗心。
鲁魏源仔细打量,“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又不是第一次上报纸。”
“什么!你上报纸了!”
为了在鲁魏源面前表现良好的形象,在他给云木香报纸的时候,徐玲玲并没有靠近。
现在听到云木香上报纸后,直接忍不住伸头过去。
“在哪儿在哪儿?”
云木香把报纸给她,“慢慢看。”
看鲁魏源,“干正事吧,今天有安排两场防震演习,你是都参加还是选一场?”
“时间充足,都参加吧。”
……
周家。
周母坐在院子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改着针。
时不时拎着比划给云母看。
“会不会太大?也不知道淼淼现在长高没。”
云母撑开虎口比划着,“小孩长得快,三四个月怎么不得长个一两寸,不怕大,就怕小。”
“木木说小孩穿太大想套麻袋,她不喜欢。”
“给她的照着尺寸做,我们淼淼还要长呢,大点明年一样穿。”
周母点点头,捏着针擦擦头皮,继续动工
刚从外面回来的高老太停下脚步寒暄。
“做衣裳呢?”她问周母,“这是给你大孙儿做的?”
“不是,给淼淼。”
“他不是跟你儿媳妇一块儿随军去,怎么还要你做衣服,你这个媳妇走了还要占你们二老便宜。”
云母听着这话不对味。
“我家木木又没穿你家布,我亲家人好,心疼儿媳妇,哪像你个老封建,恨不能把儿媳妇当牛马使,一天干到晚,高老太,你大儿媳妇李玉梅都被你气搬走,还不悔改。”
周母拍拍云母,“说这个干什么,李玉梅小日子现在刚安稳下来,我们就别给她引祸了。”
那意思就差明晃晃戳着高老太鼻子说她是祸。
云母没第一时间听出弯弯绕,直言道,“还用我们引?”
高老太气到手抖,连带手中拿着的东西,都抖得簌簌作响。
“你们就是嫉妒我,看到没,我家江桃得的奖状,车站专门发给她的优秀新人!是荣誉!”
她看眼云母,“你没儿媳妇的人不懂,不跟你说。”
扭头面向周母,“下次你再坐车啊,直接报我小儿媳妇江桃的名。”
“能不收我票钱?”
“……那肯定不行,你怎么能钻社会主义的空子呢!你不能因为退休就放弃思想进步,我意思,人售票员知道你是自己人,能给你找位置。”
高老太十分嘚瑟,“你是不知道,上次我生病,是喊公交车送我去医院的,就是看在我家江桃的面子上,要说着儿媳妇还是得留在身边才好。”
她点周母:“你就是太善良,一个两个放出去都跟野马一样,看着吧,等你以后老了身边没人的时候,就知道我说的话多有道理。”
高老太一通炫耀结束,看着周母云母难看的脸色,得意洋洋地去找下一个炫耀目标。
周母和云母气得再做不下去针线。
云木香将东西丢进篮子里,起身冲上二楼,拍开云沉香的房间大门。
“沉香,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身体不舒服?”
云沉香停下钢笔,疑惑地看向母亲。
桌边蹲着的大仙唧唧两声:你母亲刚在外面被人嘲讽没儿媳妇,肯定又是来催你相亲。
云沉香眨眨眼,抬手捂着胸口。
“你这么一问,还真感觉有些不舒服。”
云母的气愤瞬间被恐惧冲散,“要不要去医院?”
“我躺一会。”
“好好好,躺下躺下。”
她上前从儿子手中抽出钢笔,拧上盖子,将稿子都给推到旁边。
见儿子躺下脸色好些,坐在床边想到高老太嚣张的嘴脸,又开始生气。
叽里呱啦说一堆。
云沉香从中提取到重要信息。
母亲除开被人炫耀儿媳妇,更重要的是被人损了女儿。
云母:“我乖宝又有段时间没来信,也没打电话,要不下午我给打过去,跟她说说,你不知道,刚刚虽然你妹妹婆婆什么都没说,可脸色老难看了,这就是婆婆的不好,在身边时千好万好,一旦离开就容易产生矛盾,幸好有我在。”
云沉香:“……妈你真棒。”
“那是。”
“不过电话就别打了,上次来信不是说妹妹成学校副校长,肯定比以前在这当个音乐老师要忙,这样,我写封信给她,悄悄把你要跟她说的话多叮嘱两遍。”
云沉香知道天府附近地震。
是广播听到的。
云母被转移注意力,“好好好,千万不能让她婆婆知道,不然又要小心眼,正好攒了不少好东西,一起给她邮过去。”
“那你快去准备。”
“你真没事?确定不去医院。”
“我睡会就好。”
云母去忙了,云沉香躺着想了想,坐起身找出信纸来,开始写信。
而隔壁。
周母也正碎碎念。
不过家里此刻没大人,只有个勉强两岁的燚燚陪着她。
周母就对着燚燚说:“高老太就是挑拨,我才不上当,你说是不是?你妈个拎不清的就算了,你小婶肯定不是那种人。”
“赖赖。”燚燚含糊不清地喊人。
周母轻嗯,“不就是一张奖状,你小婶还是今年全国三八标兵呢,可比那个厉害得多。”
“啊!”
“你也觉得奶奶说得对是不是,要是你小婶在,肯定能把对方说哭,不过你小婶儿最近是没打电话,也没收到信,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啊啊!”
“你说让我去写信?你小婶儿她妈本身脑子就不转弯,再被这么刺激两下,以后再跟高老太打起来,这事确实要给你小婶儿说一声,听你的,我去找纸笔。”
被抛在客厅的燚燚:“?”
双方瞒着对方,相互写了一封名为关心,实则告对方状的信。
隔天一早。
周父推着自行车出门,正巧瞧见隔壁云父也出来。
他笑着问,“去上班,这么早?”
“医院临时有病人,早点去,你这是有案子?”云父猜测。
“是啊。”周父点点头,“我也要早点去。”
一出大门,各奔东西。
十几分钟后。
说要早早值班的两人在邮局门口相遇。
周父:“寄信?”
云父:“给木木的?”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从包里拿出信,寄出去,默契地转身离开,回家也没告诉另一半碰见对方的事情。
周父:好男人就应该知道轻重,这种小事,没必要说。
云父:好男人就应该懂分寸,又不是小孩子,必须事事都说。
而一早替云沉香去投信的大仙儿,将看到的这一幕转达。
云沉香:他们开心就好。
……
周以臣十天后归家。
一脸胡子拉碴,离开时的整洁的白衬衫,此刻已经渲染成独特的破洞灰花衬衫,偶尔能从洞中窥探到男人精壮结实的肌肉线条。
云木香站在原地愣了愣,赶忙上前去接包。
周以臣躲开。扯出个疲惫的笑。
“脏。”
云木香鼓起脸颊,“脏我一会洗手就是。”
她只是单纯爱干净,又不是真一点场合都不分。
云木香坚持将布包从他身上摘下来,趁机悄悄打量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小手胡乱摸索,惹得原本精神疲乏的周以臣有些亢奋。
“别闹,帮我压桶水,我洗个澡。”
“有热水,锅里正好烧了热水,是我一会要洗头的,给你先用。”
云木香忙着把水兑到后院洗漱间的木桶里。
再找到周以臣,人歪在吊床上已经闭眼睡着。
云木香靠近他都没察觉,白皮肤的人眼下一片铁青十分明显。
她心疼地去兑了盆温水来,给擦了擦脸。
为了让他睡得舒服点,拿膝盖垫着,手扶着脚腕把鞋子脱下来,鞋子没提,很顺利就拿掉。
脚闷在解放鞋里的酸腐味道异常刺鼻。
云木香注意力却都集中在脚上。
宽大的脚掌上,密密麻麻全是小口子,一道道纵横交错,像是光脚徒步走了好几十里路,脚趾上都磨出了新茧子。
云木香抿着唇,换了盆水将脚给清洗干净。
入水的那一刻,周以臣清醒过来,瞧见老婆认真的侧颜瞬间放松,迷迷瞪瞪又睡过去。
云木香清洗完,一点点给涂上药膏,这才将腿抬放在吊床上。
蔷薇藤已经编织成帘,覆盖在吊床圆桌上方,遮住大半太阳,只余少数斑驳在地面,有些阴凉。
云木香摸摸周以臣裸露在外的皮肤,起身回房间找出一床毛巾毯,解开衬衫口子,给盖在肚子上。
为保证他休息,还临时捡起一片蔷薇藤叶,画了道静音符,确保院子外的一切声音都打扰不到他。
至于院子里的小黄小牙小母鸡们。
敢出声,直接剁了炖汤!
娃娃刚醒,“汤?什么汤。”
太安静的环境突然冒出一点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
周以臣睡没十分钟,醒了。
他睁开眼,环顾四周。
“是淼淼回来了?”
他听见有小孩说话。
云木香瞪一眼娃娃,“没有,是对门王大姐家茅根,你是继续睡,还是先洗澡?”
周以臣动了动脚,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想先抱抱她。
嗅到身上的酸臭气,决定还是先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