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参

惊雷唤醒春日。

等待的雨却没下下来。

隔日一早, 云木香瞧见隔壁刘大姐背着锄头出门。

“刘大姐早,这是去自留地?”

“对,昨天雷打这么大, 这几天肯定有雨,赶着下下来之前把菜根给挖挖, 给菜籽撒下去,先走啦。”

清晨薄雾笼罩, 很快遮掩住刘大姐的身影。

云木香一边刷牙一边四处查看。

她寻不到娃娃的身影。

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昨天下去撒花种的时候。

这还是它第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

云木香望着山, 一会想到娃娃是不是被人抓住正准备拿去医院卖掉,一会想它所需的灵气已经足够, 才会不告而别。

啧。

不管是哪一种, 都还挺让人不爽的。

云木香吐掉漱口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就见周以臣房前的廊檐下绑了根绳子。

“你这是做什么?”

“在这加条绳子晒衣服, 家里平常没人, 万一下雨衣服不是白洗了。”

周以臣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在房梁下面固定好绳子。

担心绳子太软, 衣服一挂全部滑落到中间, 周以臣刻意缠在竹竿上, 竹竿增加平衡, 缠绕的绳子防止风吹衣架到处滑动。

他顺便将昨晚上的衣服给抖开。

山上潮湿,盆里放一夜的衣服产生大量霉味, 他动动鼻子, 挂衣服的动作停下。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云木香端着茶杯牙刷路过,瞧见他皱起眉头。

“怎么了?”

“衣服要重洗。”他故意把衣服递到她鼻子下面,“闻闻。”

味道很冲, 还夹杂着平日里云木香所用的香皂味道。

混在一起不亚于捂了半个月的霉豆腐。

云木香连连后退,“你怎么还偷袭!”

小手捏着鼻子,十分嫌弃。

灵动的眼睛看眼衣服,很快转移到周以臣身上。

“老公,你昨天说的,以后洗洗涮涮的活都你来。”

周以臣点头,却故意说:“味道不大,晒晒就好。”

“不行不行!晒不干净,要再过遍水。”

茶杯牙刷直接放在窗台上,云木香催着周以臣端上盆,推着他走到压井旁。

“你洗,早饭我来买。”

痛快的像是她本人做一样。

周以臣失笑,“以后再想吃什么,直接去小食堂找大师傅开小灶,别再麻烦人家。”

云木香昨儿咬死不认榆钱,只含糊不清地说,兴许是有人想讨好她,学校要招新嘛。

也不管周以臣信不信。

反正该信的没信。

云木香走去买得早餐,动作比周以臣慢,到时只有粥和花卷。

回来掏咸菜时,看着空掉的玻璃罐头,想到谢静云的建议。

“老公,哪里能买到咸菜坛子?”

“你要自己做?”

“难道一直麻烦别人,我算了算账,咸菜的成本很低,换不划算。”

她给出去的东西足够自家做几坛子。

开春吃得野菜多起来,冬日贮藏的萝卜土豆都开始想办法解决,比平日价格还要低呢。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你别管了。”

周以臣抬眸,看她是认真的,便没再打岔。

余光扫过角落,再看一眼安静吃饭的人,三两下吃完,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蹲下换鞋带时,头也不回地叮嘱一句。

“花要经常换,你是自己采,还是我回来带?”

云木香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什么花。”她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周以臣正好起身,错一步站在门口,抬手将帽子扣在头上,慢慢整理。

动作之刻意,轻松让云木香看到角落多出来的东西。

长枝的迎春花经过一天一夜,已经有些惨败,开得不如昨日精神,可那抹黄在灰白墙壁,原木地板的映衬下,依旧亮眼。

云木香端着碗走过来,上下左右把插花的鞋架子打量了个遍。

“这是你做的?”

就直觉。

云木香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周以臣,眼底满是崇拜。

“老公你真厉害!部队还教这个呢。”

以前的周以臣肯定不会这个。

被夸的人云淡风轻地挑了下眉,“很难,用心观察一下就知道结构原理。”

云木香轻笑,“那我的圆桌圆凳什么时候能到?”

她说话时看向外面角落,“还有这水泥,你打算抹平地吗?那和院子形象是不是不搭?”

“有这个打算,吊床的木桩需要固定,单纯打桩不够。”周以臣站在阶梯上,回头看她,“不然你再想想,我迟两天再干。”

“那我好好想想,还有水缸。”

前院光秃秃的,还真不如后院菜地好看。

方块大的菜地里,绿油油的小菜苗是真可爱。

周以臣点点头,这次真走了。

一路唇角挂笑,心情十分好。

云木香抿着粥,打量怎么让水泥地出现在农家小院的景色更和谐。

正想着,腿被蹭了蹭。

低头,瞧见淼淼学她端着碗,并肩站在了身旁,再次提出申请。

“妈妈,小黄的游泳池,它已经是个大鸭子,需要下水学会游泳。”

“……”

云木香感到牙疼,“儿子,小黄是鹅。”

像是附和她的话,小黄从屋侧的小路出现,扇着翅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来,屁股后面坠着两只小母鸡。

小母鸡也开始褪毛,比小黄当时还糟糕,长出来的新羽毛黄得斑驳。

她盯着小黄,小黄歪头看她一眼,收回视线开始新一天巡视领地的活动。

顺着前方刚刚改成的瓦砾路,走一步噶一声。

声音不算大,也没吵人的烦躁感。

淼淼余光看眼妈妈,朝着小黄走去,背对着妈妈偷偷把碗里故意留下的米粒倒在地上给小黄三个加餐。

小黄象征性只吃最上面一层。

倒是两只小母鸡争先恐后。

“淼淼!”

淼淼端着碗转身,歪头啊一声,“妈妈,怎么啦?”

“你在干什么?”

“吃饭呀。”

云木香大步上前,正要呵斥,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山坡的,犀利的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窗口。

空了一夜的花盆重新长出叶子来。

云木香暂时放过儿子,转身走到窗口,身影整个将花盆给笼罩住,仔细看能瞧见叶子在微微颤抖。

她伸出手揪住最大的那片叶子,正打算揪出来时,停住了。

松开手,转过身。

院外道路上出现一道精神奕奕的身影。

云木香露出笑容,抬手打招呼,“干妈,早呀。”

陶胜男笑着推门进来,“早,吃饭呢。”

“干妈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淼淼趁机转移阵地,甜甜地喊了声奶奶后,抱着碗筷就跑进屋子里。

“别跑,奶奶给你带好吃的了。”

淼淼还怕妈妈找他算账,一股脑冲进厨房去。

云木香说:“他心虚呢,刚刚又倒饭喂鹅,说多少次都不听。”

陶胜男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瞧见院子里精神抖擞的那只老鹅。

“我都怕到夏天满院子的苍蝇。”

当然,这是个借口。

入住的时候,房梁上就被她偷偷刻画上符文,除去一定程度上的恒温,驱散蚊虫的也画了。

云木香一手拿空碗,一手接过干妈递来的东西。

陶胜男点头,“那是要好好讲。”

她余光看到淼淼出现,笑着招手,“我们淼淼懂事,肯定会听妈妈的话,对不对。”

淼淼点着头,手指过去,“奶奶,它叫小黄。”

陶胜男看了眼大白鹅。

也就脑袋上有抹黄。

“是吗?”

“名字是我给起的。”

云木香看一老一少在说,她回屋把碗筷放下,连点陶胜男送来的东西。

用布袋装的,她也就没腾东西,直接放在柜子上。

再出来,淼淼已经蹲到小黄跟前,小胳膊揽着小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而陶胜男在她出来一瞬间就看过来。

她从窗户下搬来个板凳,“干妈,坐,正好离上班还早。”

“我今天休息,淼淼现在跟着你上课?”陶胜男落在她身旁。

“对,先学学规矩,淼淼不太能坐得住,今年跟着适应半年,明年我重新带班再重头读。”

“那今天让他跟我吧,我反正没事。”

云木香稀奇,没第一时间答应,扭头看向淼淼,询问他本人的意见。

淼淼看眼妈妈,“我可以吗?”

什么都没回答,又什么都回答了。

就知道这小子教室里坐不住。

“那妈妈给你请假,跟奶奶一块要听话。”

“我听话!”

淼淼激动地跳起来,差点一脚踩在小黄爪蹼上。

陶胜男见气氛正好,似是随意唠嗑。

“我调去三十九团的事,以臣跟你说过没?”

“没有。”云木香略微惊讶,“他回家很少说团里的事情,再加上前段时间出事。”

现在各个军官回家都闭紧嘴巴,不对家里人说团里的事情。

“你很惊讶?”陶胜男瞧出来。

认真说,云木香是有点发愁。

“干妈,军区怎么会想到让你和干爸待在一个师。”

现在想想,三十九师里,师长和参谋长是夫妻,核心独立团团长是干女儿对象,添补上的一营营长是师长儿子。

严格说,三十九师算得上一言堂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新来的叶参谋长进入三十九师,都比干妈调来得好。

陶胜男笑容真切几分,“难为你会想到这个,别担心,也算好事。”

“?”

好事……

云木香心里咯噔一下。

陶胜男那已经转移话题,没再说这个。

“我想说的不是我,是新来的叶参谋长,叶芝兰就是冒充他女儿才有资本作威作福,按照叶家在首都的地位,他本不该调到我们军区,任小小的参谋长。”

在首都,就已经是首长的人,来这算降职。

如今老丈人和女婿同一级,怎么看都不对劲。

除非过渡。

云木香心头跳了一拍。

她试图从干妈眼睛里找到一丝情绪,对方隐藏的很好,言语中已经说到叶参谋长亲生女儿的唯一独女。

“他现在把外孙女带在身边,听意思是想在军区给那孩子找个合适的对象。”

云木香猜测,“看上刚子哥了?”

云木香和詹成刚同龄,只他月份大些。

陶胜男听见这名,就恨铁不成钢。

“要真看上就好了,我立马把他打包送出去,人家眼光高着呢,可瞧不上我们这些没根基的。”

云木香笑容淡了点。

也是,真正比较起来,干爸是从底层拼命爬上来的寒门子弟,同赵家一代代传承不同。

“可赵家没同龄的适婚人吧。”

之前和叶芝兰有矛盾后,她有意无意打听过赵家和叶家的情况。

叶家远在首都不提。

赵家情况不太好,早年军阀出身,为洗掉身份赵家也是拼过命的,如今坐镇退休的老爷子已经九十多岁高龄。

早年一妻三姨太,拢共给他生了六个儿子三个女儿,五子一女死在战场上。

上了年纪的原配夫人早早去世,续弦娶了年少的赵老夫人,两人相差二十岁,婚后没多久有了老来子,也就是赵参谋长。

解放后废除妻妾制,姨太太被劝从良,只是解放后日子清苦,享乐惯了的姨太太不太适应,陆续去了。

时局稳定,赵参谋长这一辈,只余一哥两姐,年龄都足够给他当父母。

唯一的哥哥年轻时上战场伤了身子,没能留下子嗣。

这也是叶芝兰嫁进来一举得男后,被捧着惯着的原因之一,赵昊出生,赵参谋长前妻生的几个孩子一律被他过继给了无子的大哥。

赵家同叶参谋长外孙女同辈的人,还都是奶娃娃呢。

哪里还有合适的人。

差三岁,还能说女大三抱金砖,差十来岁就离谱。

云木香不厚道地说:“赵家总不会愿意拿自家孙子当童养夫养。”

“淘气。”

陶胜男就这么念叨一句,“辈分在很多时候都不算什么,要知道老夫少妻比比皆是。”

云木香被恶心到了。

“这亲还不如不认。”

“这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跟你提这个,是叶参谋长有意让你们接触,我这里会直接给你拦回去,如果直接找到你面前,不理会就是,别沾上什么脏的臭的。”

怕云木香不放在心上,陶胜男刻意提一句。

“叶芝兰虽然现在被两家划清楚关系,难免他们不会小心眼,迁怒到你身上来,你多警醒点。”

云木香惊了。

你这也太不要脸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干妈,他们该不会把两家关系破裂的锅甩在我身上吧。”

十三角是她发现,从而牵连出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那之前她和叶芝兰还发生了矛盾。

云木香试图换个方向想,如果没十三角这事,赵家知道叶芝兰的身份,会离婚吗?

不会。

云木香很肯定。

赵家不会,叶家也不会。

双方都会拿捏这点,共同争取利益。

陶胜男看她脸色都变了,抓住她的手安抚道,“别胡思乱想,情况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云木香抬眸,该示弱时示弱。

“干妈,这要是两家恨上我……”

“安心,有我和你干爸呢,你和以臣又不是无名无姓的人,他们想动手也要三思而行。”陶胜男叹气,“有点后悔跟你说这个了,本来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别被人算计,别害怕。”

云木香像是缓过神来,坐直身子。

“我不怕,我只要立身够正,就不会给别人机会。”

年轻人身上总有种蓬勃的朝气。

陶胜男从云木香身上感觉到了,她露出笑容,再看她的眼神更是多了几分满意。

她想,不怪老头更喜欢这干女儿。

齐春跟她确实没法比。

这时,云木香也突然提起齐春。

“干妈,叶参谋长家外孙女,是不是十几岁的年纪,脸圆圆的,这么高?”她抬手比划着。

陶胜男点头,“对,见人说话十分爱笑,小姑娘看着是不错,你已经见过了?”

“见过,昨天跟齐春一块,干妈,没关系吗?”

齐春可爱打着干爸的名头炫耀。

陶胜男听懂她未言之意。

“她不敢。”

齐春胆子不大,她对象也是个老实人,这也是陶胜男会容忍齐春在外花口的原因。

云木香见干妈心里有数,就没再啰嗦。

也在这时,她又听见细细的哭声。

云木香眉头皱起,意识到陶胜男坐在对面,很快敛眉恢复平静,动了动耳朵想捕捉哭声来源,奈何儿子太闹腾,鸡鹅一块儿吵,除了听到他们的叫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云木香被吵得头疼。

陶胜男倒是觉得热闹,她看眼时间。

“你是不是快到上课时间,那我直接把淼淼带走,你去学校吧。”

陶胜男冲淼淼招手,“走,奶奶带你去玩儿。”

“玩什么!”

一老一少开心离开。

云木香目送两人离开,默默心疼两秒还要乖乖去上班的自己。

淼淼有人带。

云木香中午便没回家,留在学校里完善学校的未来发展。

一份报告写写添添。

这期间,江山来找她问淼淼今天为什么没来。

除去淼淼,曲婉玲今天也没来。

徐玲玲还说下班要去嘲笑她,喊云木香,她没工夫去落井下石。

她下午只有一节课。

上完云木香就走了。

她也是上课时想到怎么改水泥地,她打算上山去河边捡一些鹅卵石。在水泥未干的时候铺上去。

刚出学校,正好撞见罗来喜。

“云老师,正要找你呢。”

“找我,大姐有事?”

“我妹让我给你递句话,你家送过去的树桩什么都收拾好了,之前周团长说他自己做,看什么时候方便拉回家。”

云木香一听这个,“还麻烦大姐跑一趟,等傍晚我让人去拉。”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正好要带着他上山,顺路的事儿。”

罗来喜指着路边揪着树枝玩儿的长生。

老大一个孩子。

“大姐,长生下学期也该上学了吧。”

“对,之前打算送回家上。”罗来喜想到云木香是学校老师,“当然那是之前,学校老师少,小孩子没少打架,现在不一样,我听说学校又要招老师?”

“是呀,大姐家有合适的人可以让来试一试。”

“那有啥要求我吗?”

“最低初中学历,说话流利。”

罗来喜眼睛一转,思索着问,“那你看我家来福合适吗?她有初中学历。”

“可以让来福试试看。”云木香说:“大姐,我正好也要上山,跟你一起行不行呀。”

“没问题,你也是上山挖野菜?”

“我去捡点石头,回家垒点东西。”

罗来喜拍着胸脯,“那等着我没问题,这附近哪里有什么我都知道,咱们走,长生赶快。”

她像是才想起来,“淼淼呢,怎么没见?”

“被领着出去玩儿了。”

云木香回家换了身旧衣服和鞋子,背上背筐,跟着一块上山。

老房区二里路远,就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

岸边被放了两块残破的青石板,给人铺出一块站的位置。

睡下,一块块石头被溪水冲得干净。

云木香伸手抓两个,春天的溪水入手冰凉,浑身止不住打个激灵,赶快抽出手。

罗来喜见她停下,“别在这蹲着,这附近不多,走上头,上头有个口经常冲下来石头,还要人隔一段时间清理一次呢,老房区人刚大批量搬走的时候,少了人来,也没人收拾,这溪还堵过一次。”

她手里拿着个小棍,边拨草边带着云木香走。

“来来来,看看这是啥。”

云木香以为罗来喜找到了石头,上前一看,正蹲在岸边掐着东西。

“大姐?”

“你看这片水芹菜多鲜,竟然还没被人摘。”

云木香失笑,凑近瞧见绿油油的嫩水芹,脑子里想到芹菜水饺,芹菜炒香干,芹菜烧鳝鱼。

嘶。

真香。

云木香跟着一块掐了好几把,足够两顿的用量就没再掐。

罗来喜也是。

野菜就吃个新鲜,摘多了回家放老也是浪费。

“今天真不错,晚上就烧芹菜疙瘩汤吃。”罗来喜已经开始盘算着。

“妈,都吃好几天的疙瘩汤了,下面条吧。”长生听到疙瘩汤就头痛。

“疙瘩汤不好吃,吃什么面条,家里哪有白面。”

长生垂头丧气,甩着棍子往前跑了。

罗来喜不管他,继续往前走,十来分钟后,找到了她所说的那个口子,被溪水不断冲刷的石头圆润光滑,对叠在一起。

“是这样的吧。”

“是是是,要没大姐我得找到什么时候,这捞两下就够了。”

院子角落那片地方没多大,两三筐石头足够用。

现在为难的是如何捞石头。

罗来喜见她为难,问了句怎么了。

一听,“嗨呀,我以为多大的事情呢,你等会儿。”

云木香转过身,就看罗来喜挑挑拣拣,挑了根结实的树枝,再低头从地上扯了团藤蔓。

云木香过去帮忙,“这是做什么?”

“做个捞石头的就行。”

短粗的手指因为常年劳动,关节有些畸形,看起来十分不好看。

此刻却灵活地拿着撸干净的藤条来回穿梭,很快编制成兜,绑在刻意留出的Y形树杈上。

为了防止掉落,藤条缠缠绕绕蔓延到枝干上,尾巴被塞进里头。

“好了,试试看。”

“大姐你还有这手艺,真厉害。”云木香拿在手里比划两下,兴奋地摘掉篮筐,重新走到河边,弯腰冲着中间捞去。

藤条有点粗,木头也笨重,鹅卵石滑不溜丢,经常捞一下进兜里的只剩一半。

就这也比手捡方便。

她在和拨拨弄弄,罗来喜去旁边继续挖野菜。

装篮时,特别大的云木香便直接给丢在岸边没要,剩余的回家再挑拣。

又一兜,云木香倒是瞧见了个会动的东西。

低头去看,耀武扬威的大钳子高高举起。

“呀,这河里还有小龙虾。”

云木香有些新奇,惊呼声惊动罗来喜。

她跑回来看见,“我当出什么事了呢,这玩意没肉还腥,没人爱吃,跟癞.□□一样烦人。”

光能看不能吃。

“……”

云木香被这个形容被惊到。

她想到家里寄来的虾酱。

表哥厂子里当初制作虾酱还闹过一场,一样觉得这东西不能吃,还浪费材料,之后表哥带人沿着两岸调查,最终在南京农学院那边了解到一些重要信息。

早些年,小龙虾是作为宠物饲料被引进进来,自然灾害那几年,很多人家注意到小龙虾,经常能在餐桌上看见。

之后经济情况好转,陆续又被抛弃。

后来是江淮地区沟里逐渐多起小龙虾,大多是在臭水沟里,那时候厕所和臭水沟相连接,基本没人吃。

是小孩子钓着玩儿,贫穷人家为果腹,拆壳扒肉拿葱姜一起同土豆玉米煮,陆续发现不一样的味道。

当然,最后定做虾酱的品种也不是小龙虾,而是另一种红色的海虾,和一种白色的对虾。

小龙虾只是当时调查对象之一。

那段日子,云木香家里没少收到表哥送来的小龙虾。

她对着东西是不太感冒,光一个臭水沟就足够劝退。

可这溪水很清。

周以臣和淼淼还挺喜欢吃这东西的。

云木香想想,“大姐,你再帮我个忙呗。”

她哄着罗来喜新编了个鱼篓,选了个安静的位置放下去,专门用藤条拴着,另一边拉在岸上用石头压着。

罗来喜眉头紧皱,“你要吃虾不如搂点鱼。”

云木香笑笑,“那就上来什么吃什么。”

“也对,不过干放着肯定没东西。”罗来喜是对鱼动了心,扒拉有藤条再编一个鱼篓,期间还让长生就地挖几条蚯蚓。

云木香看着那乱缠的东西,浑身发麻,一退再退。

罗来喜抬头时,就发现人影离有二米远。

她愣了下,看一眼儿子举起来的蚯蚓,哈哈大笑。

“你怕这个呀,那我帮你弄吧。”

罗来喜手起石头落下,蚯蚓瞬间切成几段,她再将鱼篓给拎起来丢进去,同样步骤把另一个也给装上。

“妈,还要吗?”

“那你再去看看,有就多放点。”

她蹲在岸边撩着水把手洗干净,起身才冲云木香招招手。

“蚯蚓又不咬人,过来吧。”

云木香慢吞吞挪过去,“我知道它不咬人,可是恶心人啊。”

罗来喜就觉得城里人真逗。

小龙虾不觉得恶心,恶心能干的蚯蚓。

在罗来喜眼里,蚯蚓能喂鸡钓鱼,可比光长大个不能吃的小龙虾能干多了。

说不一块儿去,罗来喜也就不再提。

云木香看着鱼篓,“什么时候来拉?”

“早上来就行,一夜差不多了。”

原本还想作弊的云木香算算时间,“那明天早上大姐过来吗?”

“过来,我到时候喊你一起。”

“啊!”

远处传来长生的尖叫。

云木香和罗来喜吓一跳,匆匆往他那边赶去。

长生没走多远,靠近看到长生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整个人懵懵的。

罗来喜急性子,上前照头就是一下子。

“你喊什么喊,吓死我了。”

“蚯蚓跑了,被一个树根拦住,我想挖开谁知道没拽出来。”

他面前,有个小坑,坑里头是个粗壮的褐色根茎。

云木香只看一眼,拦住继续要教训儿子的罗大姐,笑着把长生给拉起来。

“小子,你面条有着落了呀。”

“啊?”长生惊喜地看向罗来喜,“妈!晚上吃面条吗?”

“吃个屁,你婶儿哄你的。”

“……”

长生委屈地看向云木香。

云木香正拨着土,检查裸露在外的那棵根茎状植物。

可惜了,长生这么大的孩子是有点力气在身上的,强行将它往外拽,有了损伤。

“大姐,这面条还真要给长生吃上。”

“为啥?”

罗来喜也不笨,顺着云木香的手看下去,瞅着那树根突然呼吸紧张起来。

“这难道是啥子好东西!人参!”

她没见过,可不妨碍以前在村里老是听人说,都说人参长得像树根。

云木香轻笑,“算亲戚,这是党参,价格没人参贵,可跟普通药材比,也不便宜,看这规格,我没记错上海那儿鲜党参大条一块三一斤,这一条,怎么看也该有个四五斤。”

罗来喜呼吸慢下来,“啥!”

长生重复,“婶儿说能换钱,妈!面条!”

“我看你像个面条,滚蛋,先别说话。”

罗来喜把儿子轰到边上,顿下来盯着坑里看。

“云老师,这党参是不是就算中药材,就按四斤算,一块三,乖乖这就五块多钱!”

抵她男人好几天的工资了。

罗来喜再低头,双眼放光。

“那,那现在怎么办,我给挖出来?”

“恩,挖出来送去医院,那边药房应该收,不过大姐做好心理准备,这根党参刚刚被长生用力拽过,表象不完整,价格应该会压低一些。”

“糟心玩意。”罗来喜念叨儿子一句,很快又调整好,“没事!反正也是白得的。”

云木香点点头,“那我帮您挖出来。”

找了根木头,小心把边上的土给拨开。

罗来喜和长生蹲在一边,齐齐屏住呼吸。

党参比云木香估算的还要大,年份也不低,看灰褐色表皮上的横纹,应该有个五年生的样子,越往下尾巴越小,根须却多起来。

到最后完整挖出来,抖了抖上面多余的土,放在手里掂量一下,应该有个五斤半的样子。

断面渗出黄白色的液体,有点染上土。

云木香直接用挖在一旁的党参叶子给包上,仔细放到罗来喜的背筐里,还特意拿野菜盖一盖。

“大姐,野菜也挖得差不多,我们下山吧,到时候你直接去医院,这个时间药房肯定还有人。”

“对对对。”

回程的路上,罗来喜是抱着背筐的。

下山时还遇见其他来挖野菜的人,其中就有张秋桂。

她看眼云木香,轻轻哼一声。

她大字报已经准备好,晚上就去贴上!

再看一栋楼住的罗来喜那抱着背筐的姿势,好奇地凑头看去。

“罗大姐,你今天挖到了什么好东西,放怀里抱着。”

罗来喜抱着背筐就躲开。

“野菜能有啥好东西,我背筐带子坏了你还怪开心。”

“……我不就看看。”

“不想给你看,长生,我们走。”

罗来喜小跑着离开,“云老师啊,那我们先走了。”

“好。”

云木香点点头,慢吞吞地下山。

张秋桂这时候凑过来,“你是不是背着我跟罗来喜说了什么。”

云木香看她生气的模样,“我能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坏话!”

“你什么坏话?你不说我都还不知道,下次再见罗大姐我可要好好问问,你这么关心我知不知道,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唉,你跑什么,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云木香看着张秋桂气呼呼的身影,轻笑着回到家。

小心把鹅卵石倒在地上摊开,用水清洗一遍,这才放在盆里晾着。

收拾好才洗了手把衣服换下来。

外套背后早阴湿一片。

换了件干净的,扣扣子时,云木香面向窗户,大步靠近。

娃娃叶子颤抖着,等了好一会没听到动静,脑袋露出来,正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吓得叶子绷紧。

下一秒,整颗参被从花盆里拔出来,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一不小心根须缠到什么东西,连带着一起掉出来,正好砸在云木香的脚面上。

云木香低头,是娃娃之前带回来的千年灵芝。

撞到她的脚后,又弹到墙上,才掉落在地上。

伴随着呜呜咽咽的连串哭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尖锐,响亮。

云木香眯着眼睛,阴恻恻地看向娃娃。

“你给搞出来的生命!”

“不怪我。”娃娃弱小可怜又捂不住。

“难不成还怪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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