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人

“真有毒!”

大师傅一脸震惊, 手颤抖地去抓地上大大小小的麻袋。

“八角,八角,刚刚还放着的, 怎么不见了!”

“呀!”

云木香惊呼出声。

“会不会还在车上!”

大师傅蒲扇似的大手猛拍在大腿上,冲着车离开的方向指去。

“快!去个人拦车, 可不能让东西散出去。”

云木香看着都替他疼。

跟着学徒跑来的医生可算喘匀一口气。

“莽草毒性大!一定不能食用!”

“我去追!”

后厨一年轻小伙子赶忙朝车追去。

“等等。”云木香喊住人。“骑我车快点。”

对方折回头,急冲冲推着车子一阵猛冲时跳上去, 两条腿都蹬出残影来。

大师傅冲着学徒骂。

“你再跑快一点就没这事!”

学徒委委屈屈。

他跑得快,可医生慢啊!

大师傅这会回味, 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他走到医生面前, 请他跟着一起过去一趟。

云木香看着残缺的香料, 清楚茶叶蛋是吃不上了。

这没她什么事,转身要回招待所。

冯彩霞看她双手空空还有些疑惑, “你香料呢?”

看她走着来, “还有你车呢?”

云木香双手一摊, “没买到,车子借别人用了, 今晚茶叶蛋是吃不了, 可惜你尝不到我的好手艺。”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好可惜, 之前有两次从楼上传下来的香味都把我馋死了。”

“等下次哈。”

云木香笑着拍拍冯彩霞的肩膀, 就感觉到一道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

“?”

顺着感觉抬头看,二楼围墙上倚着一道身影, 双手交握, 掀起唇角盯着她笑。

几个意思。

云木香从他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了怀疑。

她眼睛一转,“老公,你醒啦, 你说我做饭是不是很好吃。”

冯彩霞新奇于云木香的称呼。

原来大城市喊男人都叫老公的吗?

她抬头看到周团长,笑着挥挥手算打招呼。

周以臣冲云木香挑眉,“你做饭?”

他想起初初岳母要教云木香做饭时的场景——

切个菜,“妈,爸正教我扎针,为了手感让我好好保养手,万一切到怎么办。”

全副武装地带个劳保手套去切菜,看得岳母额角青筋直跳。

炒个菜,“妈,炸了炸了炸了!这油看我长得漂亮净往我脸上跑。”

半天不敢靠近锅,火烧过久煳底,洗过时铲得太用力,好好的铁锅戳了个洞,面糊都补不住。

蒸个饭,“妈,你说兑水比着手指头算,比哪个手指头?”

周以臣想到第一次成功吃到嘴巴里,属于云木香做的饭,胃就隐隐开始作痛。

所以,她做得哪门子饭?

周以臣就看他老婆笑成一朵花,装作腼腆害羞的样子。

“哎呀,忘记我们聚少离多,你都没机会尝过,真是太可惜了。”

“……”

冯彩霞心想:这么一对比,她好像也没那么惨。

察觉到一丝凉意,对上周院长冰凉的眼神,这才意识到把心里话说出声,她立马捂住嘴巴,收回目光。

她打着哈哈,“我还要值班,柜台不能没有人!云老师,淼淼还给你啦,我走了。”

冯彩霞头也不回地进招待所。

云木香看着她仓皇的背影,仰头看眼罪魁祸首。

“你凶得嘞。”

云木香指指点点,低头冲淼淼伸出手,“儿子,走,回家做饭了。”

“妈妈,我还想再玩一会。”

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的是后勤仓库得来的铁皮青蛙。

腰侧拧一圈,放在地上就哒哒哒哒哒地往前蹦跶。

“那不准乱跑。”

“好~”

云木香不放心,仰头喊一声,“周以臣,你下来看着他,我做饭。”

“等等。”

楼上的人下来。

“米饭我已经蒸上,去食堂打菜吧。”

“没关系,我做就好。”云木香想着,把周以臣赶下来,上楼找娃娃作弊。

周以臣坚持,抬手摸摸她的头发,“乖,你不是不喜欢油烟,现在天冷水也冷,再说上下楼打水还不方便,洗菜做菜之后还要刷锅洗碗……”

“不是因为你不想吃我做的饭菜?”云木香狐疑道。

周以臣手一顿,几乎是瞬间加大力道,将掌心的头发揉乱。

“当然,我单纯心疼你,我不是答应过你,你只管来,什么都不让你干。”

云木香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

“我还当你忘记了。”

“不敢忘,不敢忘。”

“那行,打菜……”云木香皱起眉头,“可食堂饭菜好难吃。”

“难吃?”周以臣走到儿子身后,弯腰拎着他后衣领把人拽起来,“你之前吃的哪个食堂?”

“一食堂,二食堂,味道最好的就是学校附近的小灶。”

小灶没看到编号是几。

她上前拍拍他的手,“你小心勒到儿子,淼淼自己走,干脆直接在食堂吃吧,可你蒸饭了。”

“我还没上火,米只泡在水里。”

“……”

云木香很想冲他翻个白眼。

你管这叫做饭!

周以臣松开儿子的衣领,冲他伸出手。

“吃饭去。”同时和云木香解释,“军区三大食堂是大锅饭,是普通兵吃的,两小食堂才是供应军官的,原本应该还有单独供应领导他们的,领导觉得太小资,就拒绝了。”

除了肩章的不同,也是普通病的津贴更能负担大锅饭。

许多兵还要往家里寄钱,都是能省则省,大锅饭味道不好,却实实在在管饱,也定时定点加肉加蛋。

周以臣边走边说。“东永亮没跟你说?”

“没有。”

云木香扭头看周以臣脸色不虞,“可能忘了,人家小亮前前后后帮我忙新房子的事,还要准备结婚,忙着呢。”

周以臣语气淡淡道,“照顾日常也是他的工作之一,忙只能说明他没计划。”

云木香歪着头,仔细打量周以臣。

他察觉到,扭头,“看什么?”

“看你突然教导主任附体,你上学的时候不是最讨厌教导主任那性子,咳咳,身为学生不好好学习,天天就知道玩,以后怎么为国家做贡献,你呢,忙只能说明他没计划,是不是特别像。”

云木香捏着嗓子跟他学。

周以臣视线扫过她灵动的表情,最终落在喋喋不休的唇上。

应该是涂了唇膏,粉粉嫩嫩的。

即便是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嗓音里的娇气也遮盖不住,吴侬软语绵绵的没有力道,一点都不像是训斥。

“恩,像,老婆你努努力,军区学校还没教导主任,你争取进步跟上我的步伐,当个真的教导主任。”

“我才不要,我就好好当我的音乐老师就好。”

“你还没去过学校?”

疑问句说出肯定的语气。

云木香说:“路过过几次,放假学校里又没人,打算开学之前再去报到。”

“怪不得。”

云木香察觉不对劲,小跑两步走到他前面,转身倒退着走,面对面问周以臣。

“好好走路。”

“你快说!”

“学校没有音乐课。”

云木香点点头,“那不是正好,以前没有音乐老师吧,不过现在我来了!”

“咳。”

周以臣看她这么高兴,都有点不忍心打碎她美梦。

这就是太熟悉的不好之处。

云木香不靠算的,都瞧出周以臣那神色想说什么。

“别告诉说,学校把音乐课划成靡靡之音,根本不打算成立音乐课。”

“准确说,学校只有四门课,国文,算术,政治和劳动课。”

“……”

“那我……”

她教什么?

这些都是大课!

兴许劳动课会少点,可那是劳动课!

音乐课没有,体育呢,图画呢!

瞬间,云木香意识到偏僻地区和大城市的师资区别。

她皱着眉头,一个不小心脚下踩了石子,身体失衡要往一旁歪去。

周以臣伸出一只手,扶住对方,“小心点,好好走。”

他把云木香给摆正过来,“看路。”

“妈妈!大车!”

淼淼忽然大喊一声,小手指着前方。

云木香回神,这才发现边走边说,已经靠近学校。

天色暗下来,靠着食堂门口的大灯照亮,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淼淼正哇地一声要跑上去凑热闹,被云木香给抓住。

她认出来这是之前一食堂门口的那辆采购车。

云木香这才小声开口,把之前去买香料的事情复述一遍。

周以臣眉头紧蹙。

“你当时这么没把车拦下来。”

他认知中,云木香认出十三角有毒,就应该当场把人扣下来。

云木香眯起眼睛,“你现在在怪我喽。”

“不是。”

周以臣把淼淼的手塞进云木香掌心,“我过去看看。”

云木香冲着周以臣背影踢一脚。

淼淼有样学样,差点给自己踢个趔趄,好在被云木香及时拽住。

“儿子,你是不是也觉得你爸爸过分。”

“啊?”

云木香对上儿子迷茫的小眼神,噗嗤笑出声。

“走吧,我们也上去看看。”

前头,周以臣已经进入人群,分开争吵的双方。

云木香靠近才听到双方在扯皮。

大师傅面红脖子粗地坚持道,“我确定是十三角!八和十三我还能分不清楚,小学生都数数,你觉得我是文盲啊吗,这都能数错。”

一直笑盈盈的采购员则板起脸,严肃地说:“东西就在这,大家亲眼看着,好几个人都抓着数了,能全都数错!师傅,承认自己看错又没人笑话你,你跟我争个什么,不就之前多匀了二食堂一板豆腐,真是小心眼。”

“你说谁小心眼!”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天都黑了,三食堂的食材到现在还没送到!”

“行了行了,都是误会。”之前态度强硬,坚持要走的后勤领导变得和蔼可亲。

来判断的医生坐上观壁。

新来断案的军官明显偏向采购员。

云木香悄悄靠近,低头就瞧见一袋子正常的八角。

真八角。

这时,双方吵出火气,伸手就要打起来,周以臣一手抓住一个分开。

“别吵了!”

大师傅眼睛瞪成铜铃,像是才认出周以臣,一把抓住他。

“周团长,你家属可以给我作证,我们当时亲眼看到麻袋里大半都是十三角,这事还是她提醒我的!你家属呢。”

大师傅余光扫过云木香,立马激动地调转方向,伸手要去拉她。

周以臣上前一步,格挡开他的手。

“小同志,你快说说,我们当时是不是看到好多十三角,也是你最先跟我说,那东西有毒的。”

众人视线纷纷转移。

后勤干部上前,“这位同志,你再仔细回想回想,数得真是十三角,有没有可能会出现眼花重影类似的情况。”

“我视线很好,当时麻袋里至少三分之二都是十三角。”

大师傅气这才顺一点,指着采购员冲军官说:“我当时看他就不对劲,可得好好查查,没准是他半路给换掉。”

“车还没开门就被你后厨的人给拦住,之后九团团长当场卸货检查,东西都在这,我哪有机会调换,你今天要不拿出个证据来,就是污蔑战友,破坏团结!”

这个月轮换在食堂干活的,是九团手底下的兵,所以在大师傅找人的时候,最先找到他。

周以臣看向九团团长,对方一脸无奈地点头。

“我到的时候车门才开。”

采购员觉得可算到了他扬眉吐气的时候。

“听见了,我现在合理怀疑,一食堂大师傅是故意找茬,借机散播谣言,目的是为了动摇军心!”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大师傅气得差点翻了白眼。

他还依依不饶,“必须处置他!不然以后为点小矛盾就往战友身上泼脏水,其他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围观的人低头窃窃私语。

一食堂的人都急了。

“我们都看见了,难不成都看错了。”

“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哪怕一个十三角!”采购员理直气壮。

众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看采购员的眼神就差直接活剥了他。

“证据有啊。”

云木香娇软的声音落在人群里,活像掉进油锅里的水,起了剧烈反应。

大师傅目露期待地看向她,“你留了?!”

云木香指着医生,“当时让人去医院,不是带了一颗。”

学徒一激灵,气昏头的脑袋清醒过来。

“对对对,有!当时八角和十三角我都各拿了一个!我还害怕皮肤接触会传染毒性,一直装在劳保手套里,我手套呢。”

九团团长看他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差点上去踹一脚。

当着周以臣的面,他的兵这个素质,他觉得丢人。

“我车篮子里这个是不是你的手套。”

云木香指着停在一旁的自行车。

“对对对!”

学徒激动地冲过去。

周以臣拦住他,“那算证据,让你们团长去。”

学徒停下,眼巴巴地看着团长从篮子里拿起手套,果然在大拇指那摸到东西。

翻出来,倒在手心里。

“还真有啊!”

“是十三个角吗?”

云木香看众人注意力都在九团团长那,蹲下来和儿子小声咬耳朵。

“儿子,到你立功的时候!”

云木香指着车,“瞧见没,就那个插销,给拔下来,这是组织秘密交给你的任务。”

淼淼双眼亮晶晶,立马点着头,学着妈妈竖起手指在唇边,然后鬼鬼祟祟地避开人朝卡车去。

卡车是老式解放CA140,大头驾驶座,后面是敞开式车厢,因为拉货,人为安装的挡雨车棚。

这种卡车底座一般都很高。

淼淼过去,一低头就能钻进车底。

他握住一个插销,回头看眼妈妈,见妈妈点头,他立马踮着脚尖,将插脚往上推。

卡□□动了下,哐当一声,在淼淼抽出来的瞬间,一片东西往外歪了下。

淼淼无声地哇了下,偷偷摸摸去开第二个时。

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他往外拽。

“哪来的小孩,车底下可不能随便去!”

云木香时刻观察着,在后勤干部伸出手时,就走了过去。

“淼淼,干什么呢?”

“妈妈!车里藏了宝藏!”

他借着被拽的力道,一下把第二个插销也给拔掉。

侧面铁皮哐当一下掉下来,哗啦啦滚出一地的香料。

动静太大,惊动了其他人。

云木香已经抢过儿子,抢先一步惊呼出声。

“同志,你竟然真的把有毒的十三角给藏起来!”

“哪儿!竟然真有!”

“我捡起来数了,十三个!”

“医生,你说的是这个不。”

“没错!这种东西误食是会要人命的!”

哗——

后勤干部后背瞬间惊出一身汗,当机立断看向采购员。

“到底是怎么回事!”

采购员脸白了又白,看到对方的反应,像是明白了什么,浑身的力气全部被抽走。

“我……”

周以臣皱眉,提醒九团团长,“先把人看起来,消息不要外传。”

后勤干部也没跑掉。

云木香正鼓掌鼓励儿子呢,余光看到面无表情的周以臣走过来。

她扬起笑容,“解决好了吗?”

周以臣看看她,又看看儿子,再看看重新被启动的卡车。

云木香避开眼神,“晚饭我们淼淼想吃什么?”

淼淼举手,“茶叶蛋!”

“……”

快别茶叶蛋了,你爸眼神快把我们煮成茶叶蛋!

脑袋正想办法呢,九团团长过来,“同志,麻烦跟我走一趟,和你了解些情况。”

周以臣上前一步,“一食堂的人全部带走了?”

“……没。”

“后勤,采购能接触到车子的人会全部请去了解情况。”

“……还要筛查,周团长,这位同志能一眼认出来,没准后面还需要她帮忙。”

“你需要的是医生。”

九团团长奇怪,“你们什么关系,这么护着。”

“我爱人,木木,这是九团团长,隔壁师的。”

“同志好。”

云木香敬的是军礼。

九团团长意味深长地扫一眼周以臣,认真回个军礼。

“给你面子,这次就算了。”

九团团长开着车走了。

云木香看眼周以臣,“我跟去,会有很大麻烦?”

周以臣微微摇头,“不,单纯没面子,我老婆被其他师的人带走算怎么回事。”

“……”

“走,去小食堂。”

小食堂里好像没受影响。

一份猪杂白菜汤,酸菜炒鸡杂用来下饭,凑巧,羊肉炒圆包菜剩下最后一份多点,打菜的大婶儿干脆全给了云木香。

谁让底下那个白娃娃冲着她甜甜喊阿姨呢。

都把她给叫年轻了。

一两米饭云木香和儿子分,周以臣则拿了三个高粱馒头,夹着鸡杂,泡着白菜汤。

冬天打霜的白菜炖完甜丝丝的,很符合南方人口味。

吃完后,周以臣顺手在后厨把盒饭给洗干净,甩了甩水出来,云木香已经把淼淼抱上自行车后座。

他把饭盒放在前头车篮子里。

“你骑车先回去吧。”

“那你怎么办?”云木香回头问他。

“我跑回去。”

“我不要,一起走,我和淼淼才不会丢下你自己回去,是不是淼淼。”

“嗯嗯嗯。”淼淼用力点着头,“要爸爸推车。”

云木香笑嘻嘻地看着。

周以臣抬手冲她弹了弹手指上的水,直凉得云木香尖叫,气得打了他好几下。

他顺势接过车子,大长腿一抬就坐上。

“你不骑,我骑走了。”

说着坏笑一下,踩着车镫子就往前走。

“周以臣!你敢丢下我试试!”

云木香追着车子跑,三两下就追上。

对她来说正合适的高度,周以臣必须弯曲着双腿,偏他还要搞花样,往前瞪一圈,踩着车轮子往回倒两圈,

后倒并不妨碍车子往前走,只是链条摩擦着会导致车轮子减速。

还会……容易掉链子。

“让你嘚瑟!你快给我装上,要害得我以后车子经常掉链,我可要找你算账。”

“到时候给你买新的。”

“新车不要钱啊,你哪来的钱,哪来的票。”

周以臣一手扶着车龙头,蹲下手指勾住链条卡上齿轮,车镫子一转,立马好了。

他蹭到油的手指在地上擦了擦,起身说:“找个小富婆去吃软饭,赚钱给我老婆买车,富婆,我条件很好的。”

“你骨气呢。”

云木香推他上车,手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浑身充满力量。

趁着黑夜,仗着儿子看不见,放肆地摸了把。

“马马虎虎吧。”

“嗤,行。”

当晚把睡着的儿子挪到床尾,周以臣掐住怀中人的细腰,贴着耳朵动一下问一句。

“马马虎虎?”

“嘤,夸你的,夸你的!”

“老师,我文化不高,解释一下。”

呼吸重到说不出话来,如火的身躯烫得她头晕目眩,最终愤恨地一口咬在她肩膀上,堵住一切声音。

……

清晨。

冬日鸟雀鸣叫的声音明显单薄不少。

周以臣紧了紧手臂,手掌下羊脂白玉般的皮肤让他再次心猿意马。

垂眸,怀里人睡得特别沉。

下巴蹭了蹭她凌乱的发,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几个呼吸后才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来。

据说新家已经收拾好,只等搬家。

他打算先把行李送过去一些。

简单收拾一下,拎着云木香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隔着布料摸到硬硬的东西。

手掏进口袋,拿出来举在眼前。

房间内窗帘紧闭,晨曦的光被阻拦,室内一片昏暗。

周以臣还是认出来是什么东西。

熟悉的羽状树叶,枝条微微弯曲地被定格在塑封里。

是夹在信里的那片相思子树叶。

周以臣略微诧异。

他清楚云木香喜欢做各种树叶的标本。

可大多数会随意夹在书本里。

用她的话说,哪天坐在阳光下,翻开书,瞧见里面夹着的树叶标本,随时都能看见旧日时光。

每一片,或摘或捡,季节不同,地点不同,心情不同。

此刻。

周以臣第一次感觉爱人描述的那种心情。

一天的心情,因为这片树叶大好。

他捏着一角,左右翻转,怎么看都看不够。

啧。

真黏人。

随身带着相思子叶,真是生怕忘记他。

周以臣唇角弯弯,拉开外套,偷偷把树叶装进内衬口袋,那是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放置好后,抬手拍拍胸口。

恩!

周以臣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低头吻住沉睡的人。

“早安。”

起身时,想到她昨天要吃茶叶蛋,一手勾起一包行李扛在背上,小心翼翼地拉开插销,出去后再将门带上。

骑着自行车,回来时特意经过了一食堂。

云木香再醒来,是被浓郁的香味熏醒的。

掀开沉重的眼皮,房间里安安静静,以至于锅里小声咕嘟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云木香撑起身,期间暗自骂了无数句,穿戴整齐,梳头时才发现脖子上留下了痕迹,小脸发烫地把圆领毛衣脱下,换了件高领,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打开门,才嗅着香气掀开锅盖,铝锅里,弄褐色的汤汁里浮沉着满是裂纹的鸡蛋。

云木香动了动鼻子,笑着端起锅看眼火,是新换的煤球,炉口也好好封着,便放回去任由它小火咕嘟着。

洗漱时,才发现房间好多东西都不见了。

猜测可能是周以臣搬去新家,加快了洗漱速度,结束后把衣柜里的衣服,连同衣架一起卷起来塞进包里,方便带回去重新挂起来。

还有被褥。

云木香盯着那不像样子的棉被,先把床单和被套给扒掉,团吧团吧想丢大盆里的,低头看床底,大盆已经被拿走,干脆直接丢在床头。

把被子叠好,用毛毯把床单被套裹起来,确定外头什么都看不到,才用细麻绳将其和被子捆在一起。

正打结呢,她听到楼下离老远就传来的,她儿子那别致的笑声。

果然,没一会功夫,淼淼就像一阵风似地冲进来。

“噫,爸爸,门开了,妈妈起床了。”

“嘘嘘嘘!儿子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睡到现在才起,被别人知道要说我懒的。”

淼淼冲到云木香怀里,下巴磕在她大腿上,“妈妈不懒,谁敢再说,淼淼还揍他!”

“还?”

周以臣踱步进门,插入母子俩的对话。

“儿子,有人说你妈妈?”

“有,好多不认识的奶奶和婶婶都说妈妈懒。”

云木香扶着儿子肩膀,“老公,我懒吗?”

“不懒。”

从门口路过的李文凤,就听到这么两句对话。

那句不懒,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没忍住往屋里看了眼,正巧对上云木香弯弯的双眼,显然那句不懒很得她心。

“文凤,出去啊。”

“恩,有事。”

李文凤低下头,匆匆走了。

周以臣背对着门口,回头时只看到一个侧影。

“新朋友?”

“不算,人家可没把我当朋友。”

那么明显疏离的态度,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知道谢静云结婚后,昨天下午李文凤倒是几次想过来,只是她没接茬。

过客而已。

不值当费精神。

云木香当即收回神,“老公,茶叶蛋是你煮的?”

“恩,搬东西的时候,路过一食堂遇见昨天那大师傅,他给的香料,不过为了入味,我一直坐在锅上,溏心是不可能再有了。”

云木香腻歪地抱着他胳膊,“哎呀,你怎么这么好呀。”

刚想抱一下,就感觉到不对头。

低头一看,淼淼夹在两人中间,特别像是烙饼中间的那层馅料。

他抓着两人衣服,“妈妈,妈妈,香料是我洗的,我也有帮忙。”

“真的吗?我们淼淼真棒。”

云木香蹲下,捧着儿子的白胖小脸重重亲了下。

周以臣垂眸,拎着儿子后领当即拉离怀抱。

“我们还要继续搬家。”

“对!妈妈,我们搬新家了,我搬的!”

两只小手攥成拳头,只有食指伸出,一直指着他自己。

可爱死了。

云木香握住手指,凑上去要再亲一下时,目标突然被按下脑袋,她的吻最终落在周以臣的手背上。

她立马呸呸呸。

“你干什么呀!”

忙一上午,指不定摸了多少东西。

周以臣凉凉地哼一声,“亲儿子不见你擦嘴。”

“那能一样吗?儿子也不拿脸去拎东西啊。”

淼淼也捂着脑袋控诉,“爸爸坏蛋!”

周以臣低头看母子俩一致对他,掐着腰问,“是你们先不公平的。”

云木香不认,“哪里有。”

淼淼不懂却会学,“哪里有!”

周以臣虎口卡在儿子下巴上,把他脸转向云木香。

“早上我们是不是一起搬家的。”

淼淼还没反应过来,小脸就被大手控制着点了点头。

云木香:“……”

她横一眼周以臣:不要脸!

周以臣淡定地继续问,“甚至重的东西,大的东西,全部是爸爸搬的对不对。”

云木香:“……”

他垂眸,挑衅地看眼蹲着小小一团的云木香,“一样干活,只有淼淼有亲亲,爸爸的呢?”

淼淼眨眨眼,“对哦。”

清澈的大眼睛看向云木香,“妈妈,你快亲亲爸爸。”

云木香:“……”

小心眼。

“唉,没亲亲,没力气。”

周以臣大步越过两人,往床上一趟,双手叠在脑后,正好靠在捆好的被子上,一双眼睛含笑望着云木香。

云木香想了想,“当着孩子的面,你真好意思。”

“我在合理争取属于自己的权益,淼淼,被帕开口,想要什么只有说出来别人才知道,自己不争取,那就会爸爸一样,被某人赖掉。”

某人:“……”

云木香低头,看儿子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吃米一样,也学着周以臣按了下他脑袋。

毛茸茸的手感还不错。

“那行,你闭眼,你看着我不好意思。”云木香娇羞道。

周以臣挑眉,多看她两眼,好整以暇地还缓缓闭上眼睛。

眼皮下,眼珠子都不带动的。

云木香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这才手指合一起,示意给儿子看,让他去亲爸爸。

淼淼这会秒懂,捂着嘴巴乐得像偷到油的小老鼠。

被妈妈举着,来到爸爸上方,张嘴就糊他一脸口水。

“这什么。”

周以臣睁开眼,母子俩笑得弯下腰。

他没好气地摸了摸脸上口水,抢过儿子给蹭了回去。

一时之间,淼淼的笑声震破屋顶。

云木香见好就收,想去兑水拧毛巾,这才想起来东西刚刚装起来。

她看到放在床头的那一刀草纸,抽出一张。

“猜猜脸。”

“妈妈,这个是擦屁股的。”

周以臣动作一顿。

云木香立马倒退,举起双手,“这个可不怪我,你儿子说的。”

周以臣面无表情地擦干净脸。

“从今天看出来了,以后这家里是没我的地位。”

兴许是情绪低落的太厉害,淼淼纠结一下,攀着爸爸的肩膀,撅起小嘴重重亲了下,云木香就听到十分响亮的一声。

“爸爸,爱你呦。”

云木香凑热闹,“爸爸,爱你呦。”

周以臣胸腔共鸣,笑意从喉咙间溢出来,狠狠揉了把怀里抱着的儿子。

心情明显由阴转晴。

“原谅你们。”

他放下淼淼,边环顾边问,“东西全部都收拾了?”

“外面还有几件你晒的衣服,没干透。”

“那就直接抱。”

一家三口又跑了两趟,才算彻底将招待所的行李、用品全部送入新家。

云木香最后进家门,看到书房的门打开,往里扫一眼,发现放在周以臣单身宿舍的东西都已经挪过来,书架对面的置物架已经派上用场。

靠近后,瞧见书桌旁的留声机。

“哇!妈妈竟然把这个也给我收过来了!”

云木香很欢喜,小跑着冲过去,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转身跑回来。

“周以臣!”

“嗯?”

“在军区,允许放这个吗?”

“可以,许多联谊见面会,偶尔也会播放留声机,不过……”

“什么?”云木香紧张地抓住他。

周以臣抬手摸摸她头。

“你那些唱片,都不能放。”

“……”

那她要留声机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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