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东荒魔主

谢小晚一手扶着窗檐, 微微低头,向下看了过去。

天边夜色沉沉,月色溶溶。

正值深夜,应当是万籁寂静、鸦雀无声。可现在一个个院落楼阁中都灯火通明, 还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远处脚步声匆匆, 还没有看到人影,底下就先传来了“哐当”一声巨响。

庭院门口的两扇红木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门板重重地撞到了墙壁上, 在半空中岌岌可危地摇晃着。

随后,一队身穿铠甲的护卫鱼贯而入,一个个面无表情, 浑身散发着凶悍的煞气。

谢小晚的指尖轻轻叩了一下窗沿,目光轻轻扫过, 在护卫身披着的铠甲上停留了片刻。

从盔甲所印着的徽章上看, 这一队人马应当是东荒魔主麾下的护卫。这支护卫队常年与东荒的妖兽作战, 虽然看起来个个只有金丹期修为, 但是配合相应的阵法秘籍,足以与元婴期的修士较量一二。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如今客栈中住着的, 大多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宗门, 他们前来参加此次千年之约,主力修士都还在秘境之中, 留下来守着的就只有一些涉世未深的小弟子。

如此一来,便不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捏着鼻子吃下了这个亏,让这队护卫进来搜了院子。

可那也只是别人,别人如此,不代表谢小晚也要这般忍气吞声。

眼看着这队守卫肆无忌惮地走了进来, 谢小晚目光冷了下来,屈指一弹,一道透明的丝线便从指尖迸射而出。

哗啦——

院落中凭空刮起一阵劲风,撞在了枝头,惹得树影摇晃,一片片叶子从枝头缓缓飘落而下。

护卫没有把这阵风当回事,继续朝着楼阁走去。

刚迈出一步,领头的护卫队长就察觉到了不对,抬头一看,只见在月色流淌中,一道白线斜斜落下。

月色缥缈,白线就如同是一条白绸,轻薄柔软、光彩熠熠。

可只有距离白线最近的护卫队长知道,在这轻描淡写的温柔之下,掩藏的是杀机重重。

白线看似柔和,实则削铁如泥。

护卫队长只不过是慢了一步,顿时就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了一阵凉意。他低头一

看,白线轻轻不过是从肩膀蹭过,那处覆盖着的盔甲便裂开来,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退开!”护卫队长反应了过来,捂着伤口连连往后退去。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止住了前进的脚步,惊疑不定地望着四周。

庭院一片清净,没有其他异象。

在万众瞩目之下,一片树叶缓缓飘落在了地上,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地上的一滩猩红血迹,证明着院落之中确实暗藏着一股汹涌杀机。

不用出声命令,护卫队里的人就按照阵法站立,拿起武器警惕地看着四周。

可是等待了片刻,四周依旧风平浪静。只有池塘中一尾鲤鱼摇晃着尾巴,发出一些哗哗水声。

护卫队众人对视了一眼,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护卫队长忍住伤口的疼痛,咬牙道:“给我进去看看!”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先遥遥传来了一道声响:“要是不想活了的话,尽管往里走就是了。”

声音轻慢慵懒,虽看不见说话之人,但依旧能从话语中听出一股倨傲骄纵之意。

护卫们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在小路的尽头立着一座雕栏玉砌的阁楼,屋檐上翘,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浮光,晃动人眼。

但眼前的这一切,皆比不上窗前站着的一道人影。

远远看去,那人身穿一件朱红色的外袍。在烛火映照下,好似火光烈烈,要将靠近者吞噬殆尽。

护卫队长的目光一凝。

那人倚靠在窗边,真容藏于阴影处,只能瞧见一根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缓缓舒展了开来,指尖之上仿佛缠绕着一条透明的丝线。

护卫一脸戒备,朗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夜风中,遥遥飘来一声嗤笑。

其中一个护卫忍不住质问道:“你笑什么?”

谢小晚的指节一屈,侧过头露出了半张鬼魅面具,话语中带着一些笑意:“我笑你们有眼无珠,更笑——你们这问题可笑。”

大半夜的跑到他人住处,还一脸理直气壮地问主人家是什么人。

实在是可笑。

护卫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不免被激怒,下意识就拔出了刀剑。

锃——

刀剑出鞘,刀

刃锋利,倒映出了一轮弯月。

这一动作,小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似乎一触即发。

护卫队长皱起了眉头,伸手将手下拦住,再转过头客客气气地说:“此番打扰阁下,是我们的不是。”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是替魔主寻人,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谢小晚挑了挑眉,淡淡地说:“人,我这里没有;死人,倒是可以给你们找上几个。”

语气虽然平淡,但依旧可以从中听出一股刺骨的杀意。

护卫队长拱手道,语气中带了一些威胁之意:“这里是东荒,阁下连魔主的面子都不给吗?”

谢小晚看都未看他一眼,扬了扬手,窗户“砰”一声合上。在缝隙中,传出了他的声音:“这面子——还是让魔主亲自上门来要吧,不然,我怕你接不住。”

窗户严丝合缝,再也不见那人的身影。

护卫们看着紧闭的窗户,面面相觑:“队长,可要强行进入其中?”

护卫队长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这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过了片刻,队伍中走出了一个人,俯身在队长耳边,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是风月楼。”

护卫队长脸色一变。

南天风月,北境望山。

这句话不是说说好听的,风月楼近些年是没什么声音了,可到底底蕴深厚,不好惹。

他当机立断:“我们走!”

队伍中响起了一道疑惑声:“可是……那个人还没找到,若是魔主问起来,该如何是好?”

护卫队长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什么都没说,掉头就走。

其他人见这样子,也止住了话头,跟着一起离开了小院。

池塘流水潺潺。

在闯入者走后,亮在外面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夜色下,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谢小晚听闻人声退去,撩开衣摆,坐回到了美人榻上。他盯着角落里的柜子,道:“人都走了,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衣柜里响起了窸窣的响动,接着柜门推开,从中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局促地站在地上,犹豫了片刻,才朝着谢小晚走了过去。他低低埋着头,颤抖着声音说:“多谢前辈救我……”

谢小晚的指尖轻轻

搭在小几上,垂眸打量着面前这人。

这人的身形看起来如同少年,实际上却是金丹期的修士。不过看他周身气息凝滞、脚步虚浮,这金丹期的修为估计是被人用丹药“催化”而成的。

这般催化,会彻底毁了人的根骨,让他一辈子停滞在金丹期无法进步。

谢小晚觉得有些奇怪,开口道:“你……把头抬起来。”

那人用力攥紧了衣角,慢慢地抬起头来。

室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璀璨的灯火落在那人的脸颊上,可见眉眼清秀灵动,可能是受到了一番惊吓,还有些怯怯的。

谢小晚的目光一凝。

这人与画皮一样,都是与他的相貌相同,只是面前这个少年应该是天生的,气质也与画皮截然不同。

少年身穿一袭浅绿色的衣袍,浑身散发着一股药香,看起来有些稚嫩,单纯得像是一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白兔。

谢小晚的动作一顿,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声回答:“我姓方,名暮。”

晚,暮也。

谢小晚扶了扶额头,问:“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暮将事情原委慢慢道来。

方暮原本只是一个小宗门的修士,此次举行千年之约,他跟随着师门长老前来见见世面。

可刚到东洲主城,还什么东西都没见识到,就被贼人掳了过去。

方暮声音颤抖了起来:“我以为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后来才知道,全都是因为我这张脸……”

谢小晚端坐在美人榻上,听到这话,又看了一眼方暮的脸。

这才是真正的少年模样,皮肤白皙柔软,充满了新生气息。

而谢小晚只是因为筑基得早了,所以才一直保持着少年的纤细身姿。

以前他从未觉得这样如何,可现在看到一个更天真稚气的对照组出现在面前,不免就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些暮气。

谢小晚轻轻眨了眨眼睛。

不过想来也是,他经历了这么多的世事,早就不似少年时期那么纯粹无暇了。

他回过神来,问:“然后呢?”

方暮接着道:“他们说,我长得像……像一个叫谢小晚的人,让我学习他的一言一行,

然后……把我献给了东荒魔主。”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害怕,“东荒魔主他……他要杀了我,他已经杀了很多个像谢小晚的人了,下一个就是我!”

谢小晚见方暮的情绪有些失控,挥手甩出一道灵气。

灵气钻入了小几上摆放着的镀金山水香炉,“呲”得一下,炉中缓缓升腾出了一缕青烟。

在安神凝心的熏香笼罩下,方暮这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我很害怕,所以跑了出来,多谢前辈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谢小晚听完了整个故事,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啊?

叶荒他发的又是哪门子的疯?

不过转念一想,寻找替身然后把替身杀掉这种事,确实是叶荒做得出来的。

谢小晚的手肘轻轻磕在了小桌上,一手托着下巴:“行了,你就留在这里吧,等千年之约结束了,我再带你离开东荒。”

谢小晚不是什么烂好人,平时也不会大发善心。可这方暮遇到的这一系列事情确实是因他而起,在众多因果之下,还是得出手相助一番。

方暮先是一喜,然后又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我还有一事请求——”

谢小晚还未等他说出话,就打断了:“别说了,说了我也不一定会出手帮你。”

方暮一怔。

谢小晚嘀咕了一声:“救你一个人已经是我仅有的良心了。”

方暮的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

谢小晚:“……”

看和自己一样的脸流眼泪,总感觉怪怪的。

他只好无奈地举起了手,说道:“行了行了,你别哭了,什么事?赶紧说吧。”

方暮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说:“我是跑出来了,可是我的师父和师兄妹们还被关在东荒魔主的别院里面,还望前辈出手相助。”

谢小晚摸了摸脸颊,沉吟片刻:“你先把衣服脱了。”

方暮:“?”

谢小晚:“让你脱就脱,愣着做什么?”

方暮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拒绝,只好颤巍巍地脱下了外套,只穿着里衣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还、还要脱吗?”他问。

谢小晚回答:“不用了。”

他接过方暮

脱下来的外袍,走到了屏风后面。

方暮的目光跟着看了过去。

烛火照耀。

屏风上倒映出了一道人影,只见他的双腿修长、腰肢纤-细,一举一动间,自成一种风情。

方暮看得有些入神,直到屏风后的人走出来,这才回过了神。

谢小晚整理了一下袖口,问:“东荒魔主的别院在哪里?”

方暮小声地说:“在城西的一处宅子。”

谢小晚点了点头,就要走出去。

方暮跟上去两步,小心叮嘱道:“别院外围有许多的侍卫,前辈千万要小心……”

谢小晚:“知道了。”

守卫多?

他不擅长打架,擅长的是谋划算计。有更简单方便的办法,干嘛要去硬碰硬?

方暮看着谢小晚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前辈,你为什么要穿着我的衣服?”

谢小晚听到这个问题,脚步轻轻一顿:“噢,忘了这一茬。”他微微侧过身,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只是那张诡异的面具轻轻落了下来,出现在眼前的先是一道姣好的下颌线,接着就是挺立的鼻梁与柔软的嘴唇。

一缕乌黑的发丝落下,他的眼瞳漆黑如点星,亦如盛了一捧秋水,看人的时候无比的深情。

方暮:“你、你……”

谢小晚的足间轻轻踏过围栏,从二楼一跃而下,衣角在半空中飞扬,犹如蝴蝶翩跹而过。

方暮的声音消失在了夜空中:“你就是谢小晚……”

谢小晚一路行去,正好赶上前面离开的护卫队。

他赶在前面,悄然落在了隐蔽的角落,在护卫队经过的时候发出了一些动静。

在引起护卫队注意后,他又故意跑出去一段距离。

果不其然,护卫队发现了可疑的迹象后,立刻就追了上来。

谢小晚在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以后,顺势就被抓了起来。然后他没有花费一点力气,就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方暮所说的西边别院。

庭院深深,遍布亭台楼阁。

谢小晚被关在了其中一个阁楼中,外面布置了阵法,还有护卫巡逻,若是其他人,怕是插翅难逃。

不过,此时在这里的是谢小晚。

他不慌不忙地走

到了门前,屈指轻轻一叩门扉。

咚——

一道灵气荡漾了开来,无声无息地解开了阵法。

谢小晚正要推门出去,突然听见走廊中传来了一些人声。

他的动作一顿,把门合上,侧耳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

零星的交谈声落入了他的耳中。

“就是……”

“跑走……找回来了……”

“……魔主……”

魔主……

莫非是东荒魔主来了?

谢小晚咬住了唇角,在心中安慰自己。

就算是叶荒真的来了,也不一定是来他这里。

这么想着,他又分辨了一下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还真的是往他这里来的。

真的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正要跑路,叶荒就来了。

现在也来不及跑了,谢小晚左右一看,干脆躲入了帘帐后面,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吱嘎——

房门推开。

谢小晚听到动静,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隔着一层朦胧的帘帐,可见一道身影步入了房内。

来人肩宽腰窄,身材高大,就算隔着这么远,依旧能感觉到一股压迫的气息。

他进来以后,并没有着急找人,而是大刀阔马地坐了下来。

谢小晚从帘帐的缝隙中看了过去。

如今修真界崇尚肤白貌美,可那人却是一身小麦色的皮肤,五官轮廓深邃,发尾微微卷曲,左侧的耳垂上悬挂着一个锃亮的金耳环,充满了异域的风情。

这是……叶荒。

谢小晚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突然就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眸子。

不管叶荒在人群中生活了多久,依旧掩盖不下他身上饮毛茹血般的野性,令人望而生畏。

两人隔着帘帐对视了片刻。

叶荒咧开了唇角,微微一笑,平和地问:“还不出来吗?”

谢小晚回想起方暮的模样,攥紧了帘帐,假装害怕地颤动了起来。

叶荒饶有趣味地看着那道人影,看起来他就仿佛就是一只盯住了猎物的猎豹,不管过程如何戏弄玩耍,最终都会一口咬住猎物的咽喉。

谢小晚躲了片刻,心中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这才怯生生地走了出去。他像是十分畏惧面前的人,怎么也不敢靠近。

叶荒盯着面前的人,眸光一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而谢小晚低着头,在看不见的地方,眼中闪过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高端的猎人,通常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1。

作者有话要说:1这句话不知道出自哪里,在网上看到了,百度了也没查到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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