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小鬼当家

天都火车站,历来都是天都流氓必争之地。在这里,出过全国闻名的大扒手毕春茂,也出过铁路飞盗韩三喜。但自打跨入八十年代以后,天都本地的流氓就再也没这个能耐将火车站再控制住了。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现在的扒手已经不能和以前想比了,以前的扒手就是扒手,不干别的勾当,规矩分的很严,划包的不会劫道,蹬大轮的不踩小轮。以前的老扒手带徒弟,在徒弟手腕上系个铃铛,哪天在家练的出手无声无息了,才准出门。划包的刀片,要练到就是割破了人的皮肤,也只能让人只感到皮肤一阵发痒。现在的剃头刀子抓在手里可不是光为了划包了,现在是能偷就偷,偷不着能抢就抢。剃头刀子划起人来也是一样的管用。

天都老资格点的流氓都喜欢谈论前几年的那个张建国,一把三角刮刀干走湖南人的光辉历史。当时的湖南人可是凶的很,不准天都本地流氓来扒窃,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石油工人的皮鞋不在脸上踢开两条手指头粗的豁子,都不算完。这种情况只到张建国出现才算改观。

当年的张建国也算是意气风发,人也是牛高马大,一把三十五公分的板锉在金工间车床上改造出来的三角刮刀,用砂床刨的雪亮。当年的他喜欢用一条白毛巾将三角刮刀绑在手上,冲锋陷阵,打遍城西地界。一条白毛巾最后楞是被染成红色。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八三严打,在当时在地里偷掰个玉米棒子都有可能送大西北听信天游的情况下,他把湖南扒手老大排胸捅了十三刀的事被抓了典型。他自己跑了,手下的几个得力兄弟全部被炮打头。黄帮本来也想管管这挡事,刚刚把地盘接手,还没把屁股捂热,一帮芜湖人就杀来了。当时的安徽芜湖可是天下闻名,号称中国“贼城”,扒手的象牙塔。淮北人有出了名的三项特点,穷、狠、脏!芜湖人把这些特点继承的淋漓尽致,尤其是那天生的打架天赋,一个照面,把天都的地痞、扒手杀的屁滚尿流。这些芜湖人,每人一根三八大扁刺,是当年侵华日军遗留下来的那玩意,钢火特别好,正宗的原装日本货,上面有个套环,是装在三八大盖的枪口上用的,芜湖人在套环上系了个小铃铛,跟黄帮开战时是在晚上,三八扁刺的刀面全弄墨水涂的黑不溜秋,砍一刀下来,连刀光都看不见,只听到一声铃铛响,响一声,基本上就是一人倒地。天都流氓不习惯这样的打法,全懵了,化作鸟兽散。

黄帮的硬货,没一个是干扒手的,而天都的普通扒手,又都是特别具有天都特色——全是有瘦有猥琐的那种,你让他们去十个打一个是没问题,但是让他们和这些淮北悍将去玩命,就有点悬了,所以这事后来黄帮也就认了。

安徽人的好日子也没过多久,一帮江苏泗阳人浩浩荡荡杀过来,这些人更是厉害,一人一把剃头刀子,这种刀子只有一个特点,就是锋利,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宝刀,恐怖的要命,一刀下来,管你多厚的衣服也挡不住,掸到肉就见骨头。泗阳人聪明的很,他不打群架,买包壳子烟,蹲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同行了,是生面孔,好,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你,两把剃头刀子抵在了腰眼上。你要是敢声张,当场给你拉一刀,是死是活,自己看造化。跟着走,到了个没人的地方,一砖头把你五根指头拍成残废。

一天下来,出动的安徽金手指一个没落,全被废了。想报仇,芜湖人连是谁架的梁子也没搞清楚,掐掐卵蛋,只好打包走人。泗阳人就这样逼走了淮军,从此独霸天都火车站。铁道派出所的民警也不敢惹他们,这帮小子阴的不得了,专门下黑手。后来孝敬可能也吃的不少,乐的睁着眼闭着眼做个猫头鹰了。

道明臣向来对火车站垂涎三尺。因为刚刚起步时就是靠的火车站旁边开了个“正宗英格兰咖啡店”才掘得第一桶金的。更何况,还有句老话搁在那,“一山难容二虎”!虽然城西不只有一条虎。

新疆人刚刚被搞定,建材款很快也到位了,那些包工头才不管谁是地头上的老大呢,对他们来说,赶紧开工赚钱才是要紧的事。那些“铁血少年团”的小子自从拜了师之后,把老头子道明臣就当是神仙那样看了,年轻人躁动的血液也让他们显得不安分的要命。

当道明臣吩咐小贝带着他们上火车站寻茬子的时候,他们当然很是兴奋,尤其当道明臣放开话说,只要谁在这次中表现突出,就有可能被允许带人时,兴奋已经在少年团中蔓延。

因为那意味着,每个月的供给将会踏上另外一个层次,要是有了自己的地盘的话,每个月除了上交帮会抽头之外,就是剩下的零头也是让小赤老们无法想象的巨款。

这些少年团的年轻人,可塑性惊人的高。道明臣制定的计划他们全都一一照办。火车站的泗阳人却在这时候仍然一无所知。

扒手的作息时间是很有讲究的,也有上班的规矩。每天夜里三点左右,第一批准时出动,一帮人浩浩荡荡地从租住地杀奔候车大厅,无一例外,手里都是每人一个编织袋,好点的是皮箱,里头除了报纸就是棉花——这是用来掩人耳目用的。穿着没有一个是那种獐眉鼠目,都是比老板还要老板,江苏扒手和别的地方的扒手的区别就在这里。他们一般是三人合作,两个望风,一个下手,专捡那些在睡觉的旅客下手。边上有人也不管,这些人胆早练出来了,倘若事主惊醒,他们也就罢手。若是在人迹稀少的地方,那么罢手这一说就变成抢夺。

这是早班扒手。一般他们在早上10:00左右就得回租住地向“把头”按比例上缴所得。

这时刚刚吃过早茶的扒手也整装待发了。这伙人明显是所有扒手中最强悍的一批,个个都是拳头上能跑马,胳膊上能站人的主。这些人中的一半,跟黄牛要张短途票,专捡那些人最多的往南方的长途车上钻,趁车刚刚起动时,把行李架上的包就从窗口往下扔,下面有人等着呢。人有三迷,有很多人没发现,包就被砸下去了。这事干完了就抢位置。人家买了票的过来要位置,可以,一个座位五块钱。敢罗嗦,拳脚的侍侯。位置卖的差不多了,就拎包了,看到哪个去上厕所了,拿上他的包就走,先转到别的车厢,到了中间的停靠站就下去了。还有一半人就在火车站里转悠,饲机扒窃。

这时,天都火车站外围那些拉客的摩托车,也在擦亮招子看着呢,有外地人打车,身小力单,就拖到没人的地,敲诈一顿走人。这也是属于上中班的扒手。

这是上中班的。

晚上的时候扒手就很少出动了,剩下一些混单帮的,这时来打打秋风。

这是小贝和铁血少年团的小子们坐在天都火车站玩了半个月得到结果。有句老话说的真是不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道明臣知道了这些扒手的规律以后,制定了简单的计划,就放手让他们去干了。天都的扒手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有人真的敢惹上门来。

城西的屠宰场原本是专门的用来杀猪宰牛的地方。这种肮趱的地方,向来是没人愿意来的。当屠宰场厂长看到一帮身上龙飞凤舞、杀气腾腾的大汉站在他的面前,险些被吓呆,卖肉的屠夫们虽然都是满脸横肉的货,但是斩骨大刀看来似乎并不能和对方的手中的长有一米二的太平斧相比。有懂事的已经认出了那是城西现在最会“种荷花”的月经哥。厂长连忙战战兢兢上来发香烟,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咱们没得罪道明哥不是。

道明臣也没废话,说今天和你借样东西。厂长大寒地说道,只要不借脑袋,什么都好说。道明臣笑道;也就是借点你电猪的电棒用用。厂长原先不明白,后来过了几天才知道,借电棒是用来干什么的。后来那天在场的屠夫们在以后的生活里也凭添无数吹牛的本钱。

道明臣把借来的电棒交给了小贝,小贝和手下的小赤老们,就拿着这借来的电棒去向这些扒手下手了。

这是道明臣经过研究后才决定的,为此他自己倒是带头破坏了帮规。太平斧和军刺杀伤力太大,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里惊世骇俗,用电猪的电棒可算是最好。道明臣毕竟不是那种好出风头的白痴。泗阳人的剃头刀子按说的确算是在这样拥挤狭小的场合的第一利器,但是碰到以有心暗算无意的就当别论了。

道明臣的计划中让过了早班的扒手,专捡中班的扒手下手,小贝从来不问为什么的人也情不自禁地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道明臣不屑地说;“要干就干那些块头大的,欺负和我们不在一个等级的算什么本事?”

上中班的扒手,只要是在车站里行窃的,可算是倒了大霉血霉了,刚刚出手扒了个钱包,还没放进自己的口袋,就全身一麻,“咕咚”躺倒了。

这些扒手,小贝和这些小子在半个月里早已经看了个脸熟,一看到他们动手,走到身后就是一按手电筒似的电棒。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电猪时的情景,电人也是差不多的,都是口吐白沫,犹如被**米千遍。严重一点,还会屎尿俱下。

小贝他们这还不算,还要大喊:“打小偷啊!”,并且带头揍上两拳。中国人要说觉悟,还真是没话说,但凡是有人震臂一呼,必然从者如云,但是没人出头就大家都做鸵鸟。听到有小偷可打,人群中膀大腰圆的,无不冲上前来,饱一饱老拳,下手之狠,犹如对方有杀父之仇,奸妻之恨。

就连泗阳扒手也不例外,看到有人在那儿狂殴,拼了命插进去,想也弄两个太平拳打一打,进去才知道是打的自己人。

这些扒手被群众群殴后,往往都是气若游丝,等公安来把他们接走时,小贝他们已经在另外的地方挑起了争端了。

有扒手是两三个人配合的,上来想帮忙的,还没走五步,几把雪亮的斧头已经顶上了腰眼来,拖到没人的角落,一斧头柄敲在手背上,再一电棒电的口吐白沫。

手背上砸一记,好了之后,整个手的造型就象卤水摊上卖的虎皮鸡爪,别想再握起来了,因为经络全被砸错位了。要想好,大概要找那种传说中的武功高手帮着推宫过血大概才能治好——那种人岂不是只在神话里才有?

连道明臣听说了战况后,都有点胆寒。这些小子的确是心黑手辣,个个哪象学校的小孩,都是中美合作所、渣宰洞集中营里毕业似的。把人扒手的手废了,不就是把人的活路全堵了吗?

泗阳人在不知不觉里损失了一小半的扒手,而且接回来的大多数都是废的不能再废的那种。人民战争再迫切,也不是这么个夸张法啊。泗阳老大有点坐不住了。他手下也蓄着打手,就是干拿钱,平时喝酒打牌,有事拎刀上阵的那种打手,多句嘴,这些打手居然都是天都人。

于是,天都火车站第二天就又多了帮人,各个满脸邪气,胳膊弯的都是鼓鼓的打不过转来。

但是第二天,什么动静也没了。

过了个把星期,这样的事情又重演了一次,泗阳人又折了十几个人手。泗阳老大心里暗想坏了,有人盯上了。他不是傻瓜,这事肯定是当地的地头蛇干的,只有他们有这时间精力这么耗。

火车站的地盘严格划分算是齐和尚的范围。但大家都知道,这块其实齐和尚说不上话,泗阳老大的打手比起齐和尚不算少,更不谈那些个全民皆兵的子弟兵扒手了。泗阳老大没有去惹过齐和尚,反倒是平时还孝敬了不少,不是说怕,而是求太平;两帮人马关系还是不赖的。泗阳大哥的心思历来缜密,他的脑子一向为众人所佩服。所以他经过推断认为这事不可能是齐和尚干的,他没这么大的胃口。

受人恩惠,替人消灾。齐和尚出马了,到处打听这事,准备架梁子。事情很快就浮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道上最当红的“月经哥”的趟子!因为是一个帮会的,齐和尚怕人说闲话吃里扒外,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了,当然也因为把新疆人干跑的“月经哥”的名头近来实在是传的很开。

是把新疆人干跑!

泗阳老大心凉了一大截。听说那帮人下手狠毒,都是长柄武器,而且据说里头有很多会真功夫的。虽然那只是“听说”,泗阳老大还是准备先和这个“月经哥”好好说和说和。实在不行,再花钱多雇点民工,一人发把马刀,再上来玩命不迟。

齐和尚捎了话。就在大酒店,想请道明臣过来吃顿饭。道明臣欣然允诺。张枫和大牛的主张是连根拔起他们,不要再这么偷偷摸摸,因为关外红胡子又来了十几个,全是投奔先前那四个“走动”的,都是在边境上和俄国毛子打架也不吃亏的主,实力的大增让他俩有点骚包。

道明臣看着桌上的大红的请贴微笑道:“你们瞧我的吧。”

喜贴上黑色飘逸的字体写着:“道明臣大哥:值此秋风四起之时,无肠膏满,小弟略备水酒、澄阳大蟹虚席以待。”

道明臣看着请贴,慢悠悠说道:“我让道上的人看看什么是玩江湖!”

他的眼神让在场的人感觉象看到了浸在了冰水中的菜刀的锋刃。

道明臣去时,是骑的辆永久,四个“走动”只好也骑了两辆永久跟着踏过去。

经过红绿灯的时候,路被挡住了。

一个十**的小伙子,正在破口大骂,边上是个骑三轮的老太婆,倒在了地上,手捂住了膝盖,花白的头发在发鬏上散开,三轮上栽的是新摘的柿子,在路灯下象童话里的灯火一样,星星点点,地上也散落了好多,远远看来象跳动的火焰。

道明臣的眼睛亮了。

小伙子骑的是一辆雅马哈,这种车在国内是很罕见的,道明臣凑上来看了看车牌,一连串的“8”。

真是辆不错的车。

小伙子在骂,在高声的骂,在旁若无人的骂。语句也是极尽不堪之能事。道明臣很快就从旁边围观的人嘴里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过红绿灯时,小伙子开的太快,把前面的三轮刮倒了,这本来是小事,还好老太婆没受什么大伤,但小伙子不依不饶,认为老太婆挡住了他的路,下来就是一脚,把老太婆踹了个马趴。

这小子肯定是家里有什么人。旁边围观的群众看到正站在一边神情尴尬的交警,小声议论道。

小伙子看到没人上来搭讪,骂的更欢。年轻的脸上满是骄狂,吐沫星子喷了交警一脸,交警有点更尴尬了。

道明臣看着三轮车尾的字就知道,这老太婆是和自己一个村的,他们是“纣臣墩”山上的果农,山上有几十户果农,这两年承包土地后,果子的销路一直很惨淡,于是只好弄个三轮车见天出来自己叫卖。和海边那些渔民一样属于老实巴交的类型,今天不知怎么撞了太岁。

火红的柿子被小伙子拿了一个在嘴里咬了起来,想来他也是大概骂渴了。老太婆的肩膀在一动一动的抽泣。

天都市中心人喜欢笑话这些山上的果农和海边的渔民为“黑屁股”,因为他们的生活水平不高,屁股上老是用厚厚的布来衬起来。围观的人有的也在幸灾乐祸。

“算了,让她给磕个头就放过她吧,这么大岁数,不容易。”交警说道。

小伙子一脸的楞头青,理都不理。

道明臣侧了侧头。两个红胡子长腿一撩就下了自行车,一把揪住小伙子的头发,从摩托上拖了下来,重重地磕在了旁边的法国梧桐上。

一下,二下、、、、小伙子哭喊起来,嘴里没吃完的柿子四溅:“你们他妈知道我是谁?”

穿着千层底步鞋的脚立刻回答了他,眉眶上登时出现了几道粗的很的豁子。小伙子趴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脸,哀号。

红胡子掸掉了嵌在了手指间的头发,脸上漠然。

“***!”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现在正在流行放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大街上的小孩都喜欢弄把弹簧刀学里面的酋长造型,现在这部电视剧已经停放了,理由是怕教唆年轻人。

“我就不明白了。”道明臣站在了他的面前,“这玩意儿也是你玩的?”

道明臣笑得很有嘲笑的味道。

道明臣从背后抽出了两把太平斧,一手抓一只,“三秒之内,跪下来给这个阿每磕头,要不然我把两个爪子剁下来。”他脸上的笑象冰一样凝结。

小伙子稍一犹豫,连忙把刀扔掉,跑到老太婆跟前磕了两个头。他想走,道明臣拦住了他,“还玩么?”

小伙子的眼帘低垂着,一只手捂住了受伤的脸。没说话。周围一片抽气声。

“还要再玩我陪你。记着,哥哥我叫道明臣。滚!”

小伙子跌跌撞撞跑了,连摩托车都没要。

“这柿子真好,我买五斤。”道明臣把阿每扶了起来,替她掸去了身上的灰尘,阿每想跪,被道明臣有力的手托住了。

“这么好的柿子一定要十块钱一斤的。”道明臣自顾自地说道。

身后的红胡子掏出来五十块硬塞给了老太婆。另外一个用一个大编织袋装了好多的柿子。

老太婆的眼泪流了出来。抖抖索索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家人已经来了,知道了这事,都感激地看着道明臣。

“别说了,以后有人敢欺负你们,你们就来找我,我是道明臣,那个大排挡的老板。”道明臣微笑着说。

那个大排挡很有名。至少在“纣臣墩”脚下很有名。

“快走吧,我们迟到了。”道明臣跨上了自行车。

“哦,对了,把那辆雅马哈开走吧,多好的车,别糟践了。”道明臣回过头对红胡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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