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送赵思荣几人出了寿安堂之后折返，接过丫鬟手中递来的玉如意，轻轻地给老夫人挠着背脊，老夫人舒服的吁了口气。
“老夫人，缘何要连清荣县主一起敲打？”周嬷嬷跟随了老夫人许多年，两人主仆情谊非同一般。
“你觉得她不该一并敲打吗？”老夫人笑着反问。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毕竟没有真正拿住清荣县主的错处。”
“你是老糊涂了不成？”老夫人话虽严重，但语气却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笑得一脸揶揄。
“她们母女二人一向不合，我今日当众下了尤氏的脸面，便该要敲打荣儿一下。”
所以，不管赵思荣有没有做什么手脚，老夫人都是要敲打她一下的。
“何况，她若是真的连个推波助澜都能被我们抓到错处，”老夫人顿了顿，“那且不说她这些年在宫里面白混了，就是说她外祖家，安国公府也不配为世家。”
“那老夫人又缘何知道？”毕竟老夫人除了去礼佛，都没有出府了。
“你果真是老糊涂了！”老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周嬷嬷握住玉如意的手，似是嗔怪。
周嬷嬷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年轻时候精明能干那是没办法，老了还要那么精明，她觉得累得慌。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提点道：“那张家只是一个九品教谕，张教谕虽也有些文人的风骨，但是张家不是只有一个出嫁的女儿的，为了这个女儿跟郡王妃对上，你说张家的其他人可是愿意？便是其他人不说什么，张氏的嫂嫂可是愿意？若说这里面没有人背后给张家撑腰？”
“再说京城中那么多达官显贵，一个教谕的家事会闹得满城风雨？里面没有人推波助澜？”
“你那越来越不爱用的脑子好好想想，尤氏若是吃了排头，受益的会是谁？”
“嘿嘿，是，老夫人说得是。”周嬷嬷干笑几声。
老夫人却是话锋一转，语气没了之前的随和，反而带了几分严厉：“你如今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连这基本的判断都没了。”
周嬷嬷一惊，瞬间额头冒汗，顿时觉得自己脸颊上火辣辣，连忙双腿一弯，直接跪了下去。
她心下暗惊，这消息还是自己从手底下的丫鬟得知的，说事情都闹遍京城了，她派了其他人去打听，发现果然京城已经有不少关于张家这件事的议论了，也没有细思，便回禀了老夫人。
现在看来，自己竟是被利用了，传了一回话。
这清荣县主的心思，还真是拿捏得准啊。居然从自己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入手，小丫鬟天天在自己身边伺候，自己也是信得过的，再稍微派其他人去打听……
最后再通过自己把消息传递给老夫人，清荣县主好算计啊。
“起来吧。”老夫人开口，声音里有些无奈，“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有几个年头……”
“老夫人定然是万寿无疆。”周嬷嬷竟是顾不得礼仪了，连忙插话。
自己和曹妈妈陪在老夫人身边几十载，曹妈妈为人处世滴水不漏，长袖善舞。自己比起来想问题就简单多了，为人处事也够周全，且也不八面玲珑。
但是比起曹妈妈，老夫人反而偏爱自己多一点，私下也时常照顾自己，有什么好的也赏赐自己。自己没有成亲，于是老夫人连娘家的侄儿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照拂一二。
老夫人笑着摆摆手，“你也莫要学着别人，说这些讨喜的话来哄我。”
“这辈子虽然不是泼天的富贵，但是我也享受了一生的荣华富贵了，已经过得很好了，我也知足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等我眼睛闭上的那天，也是管不得这王府了。我生的儿子不成器，但是也没有败了郡王府。好在孙儿跟他父亲不同，有他祖父之风，是个堪用的。”
待明年春闱过后，煜儿高中，给他挑个好的世子妃，他们夫妇互相敬爱，能挑起郡王府的担子，我百年之后也有脸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了。”
“康儿这个人呢？他一向心思纯正，颇有君子之风，有他协助煜儿我是放心的。”
“荣儿自有贵妃为她打算。”
“至于瑶儿，好好的一个女儿家，被尤氏教养得矫揉造作，一股小家子气。”
“若有合适的，我便费点心思为她留意几分。”
老夫人细细道来，周嬷嬷只觉得眼角泛酸。人都道老夫人冷漠无情，其实老夫人其实是有将王府这些骨血放在心里去的。
老郡王去后，老夫人守寡，一个人撑起了郡王府，还给郡王娶妻生子，虽然那叶氏……
当年皇帝病重，夺位之争一触即发，是老夫人当机立断带着还在守孝的郡王，举府搬至江南一带，这才保住郡王府没有被卷入夺位漩涡。
从郡王迎了继室之后，老夫人就不再管事了，老夫人说尤氏掀不起浪来，她也想再多管了。
老夫人膝下就郡王一个独子，因为叶氏的事，郡王跟老夫人生了隔阂，两人不再亲近。
这么多年老夫人实则过得孤苦……
除了她们这些跟在身边伺候的老人，谁又能懂老夫人的苦心呢？
周嬷嬷想着眼眶有些泛红，吸了吸鼻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怕自己忍不住掉下泪来。收起了玉如意，顺势往旁边走了几步。
一路上几人都很安静，连比较闹腾的金桔都很识趣的没有多话。直到回了沁芳阁，丫鬟们端来了给赵思荣准备好的酥酪，赵思荣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小半分酥酪，金桔看赵思荣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这才开口问道:“县主，方才老夫人单独留下你，跟你说了什么呀你心情好似不太好？”
“没什么，就是让我抄写一遍《烛之武退秦师》给她。”
金桔一愣，随即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县主被老夫人责骂了。
赵思荣瞧见，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宁愿被老夫人斥责几句。可是老夫人不轻不重的敲打，才正是让人……
“知书，你给她说。”
“你个呆子。”知书戳了戳金桔的额头，金桔有些不服气的看着知书，碍于赵思荣盯着，又不敢还手。
知书斜睨一眼金桔，就知道这货还不服气。
“烛之武为什么要去游说秦国？”知书开口。
“因为他是郑国人啊。”金桔有点气闷，这是真把她当傻子了？
“你忘记他当时和郑文公有隔阂了？”知书笑了笑。
“那又怎么样？”金桔不假思索。
“是啊！那又怎么样，覆巢之下无完卵，所以烛之武抛弃跟郑文公之间的隔阂，顾全大局。”
想着金桔可能听不懂，于是又加了一句：“郡王妃行为不端会给郡王府惹麻烦，但是咱们家县主也是郡王府的小姐。”
从王府出发，县主有些时候是不是也要顾全大局呢？这句话知书只是在心里说，没有出声，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有谁听不懂呢？
“很好。”赵思荣抚掌笑道，虽然自己这个主子算不上聪慧，但是看来她身边的人也不算太笨，这样就够了。
有姨母给自己保驾护航，自己只要不是太糊涂，哪怕笨点都没关系，好好听话，也是一生顺遂 。
“知书只说了其一，其二观棋你来说。”
观棋从善如流，“我问你，秦国为什么留下了郑国？”
“因为烛之武的劝说。”
“秦国留下郑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为了自己的国家，秦国不是应该吞并郑国吗？”金桔不解。
观棋却是不再言语。
知书心里明白，老夫人这是在借此敲打县主，在提醒县主。尤氏不会被休，若是尤氏真的被休了，于县主也是没有好处的。
尤氏小门小户出生，有几分小聪明，眼界和手段却是不够的，这样的人不足为惧。若是将尤氏休了，取个高门大户的进门，再有了自己的骨血，县主还好，女儿家迟早要嫁出去的，但是世子就没有那么惬意了……
老夫人也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到自己亲手养大悉心栽培的世子的地位。
青梅也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金桔还有点云里雾里，弄不清这些人在打什么哑谜。只是包括县主在内，却无人在搭理她，金桔觉得心里涩涩的，有点心酸。
赵思荣柔柔一笑，“傻金桔，你和观棋快去书房给我准备好笔墨吧。”
金桔收了心思，跟着观棋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