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眷

盛时行二人沉默许久,忽然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盛时行被逗笑了:

“你先说。”

刘崓开口也带着笑意:“没想到安排阿姐守了个城,把人守丢了,我可怎么跟舅父交代!”

盛时行“噗嗤”一声笑道:“你看他俩刚刚,谁像是丢心丢魂又丢人?我倒是没想到,一向沉稳豁达的俊博兄,我们辞藻飞扬,满腹珠玑的林探花,还有‘对对对,是是是,行行行’——这样结巴的时候。”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都有点绷不住,盛时行揉了揉笑出泪花的眼角,又是一叹:“不过,林兄是至诚之人,你不必担心,他既然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践诺,他也是厉害,这一通话谁听了不迷糊啊,又敢接阿姐的军令状。”

刘崓却是半开玩笑地不依不饶了:“我也行啊,我也不干涉你仕途,你当了宰相我按规矩遇你车驾回马让道,惹你生气了你打我也行,动刀剑都行,我比林兄能躲……”

“胡说什么呢你!”盛时行抬手要捂他嘴,却被刘崓一把攥住拢在怀里:

“我也绝不纳妾,这辈子就你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盛时行听得美滋滋的,完全不担心他这个“不过”后面的话。

“不过,你要是允准,将来有空闲了我想养狗。”

“……”

“怕狗吗?”刘崓有些担心,低头看着盛时行刚想说自己开玩笑的,却见她双目放光笑得令人害怕:

“说定了,你不养都不行!我舅父家有一对儿细犬,那腰身,大长腿,跑起来需要骑马溜,我回京就让他把今年最好的小狗儿给我留着!养两条吧!”

“……那倒也不必!”

说说笑笑间,城中的钟鼓楼敲响了元夕,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众人聚在庭院里,看着烟花和太平天灯交映着升起,都在心中许下了一个家安国泰,盛世清平的心愿……

翌日,年味还未消散,众人已经开始谋划回京之事,这段时间以来,盛时行已经将俘虏中涉及“上九”组织的益州刺史等首恶匪首归拢了一个名单,准备妥善押入京师受审,从犯流匪则按东宫教令,交给蜀城府与剑南道节度使大营处置,至此诸事齐备,众人打算年初三就动身,想着尽量赶在正月里回到京师。

孙九娘在用朝食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几次想上前又咬牙放弃,不过她这样自然没有逃脱盛时行和颜幻的眼睛,二人暂且撂下手里的事情,将她拉到房内,孙九娘谨记她们的话,没用“审问”就“招认”了:

“我就是……想去看看他,今天是元日。”

盛时行点点头,轻叹道:“是我们疏忽了,我让厨下准备些馎饨,我们陪你去。”

孙九娘却是摇了摇头:“我明白他对着你们会说出什么话来,我不想给他这个机会,若非那些事情……不宜透出去,我还是想请蕙姐陪我去,不过如今情势,也只能……”

盛时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让聿卿陪你去。”

她答应的那么爽快,颜幻和孙九娘都愣住了,盛时行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压低声音道:“他也是你的兄长,不能为你撑腰吗?以他的为人,一定不会推辞,放心吧。”

正如盛时行所料,刘崓一口应下,陪着孙九娘去了州府大牢,途中说定便如前次一般等在门口,若莫忘有什么企图,他再现身威慑。

孙九娘来到关押莫忘的大牢,待狱卒开门退下后,慢慢吹燃了火折子。

床边的莫忘尚未适应明亮的光线,抬手遮挡间,唇角微挑:“嗣音,是你吗?”

孙九娘心一沉:“是我,嗣音忙着,没空来看你。”

莫忘放下手,露出自嘲的笑容:“原来是你,看来你没有被他们为难,那我还能放心些。”

“我被他们宽恕,是因为我没有一直听从你的教唆,一错再错。”孙九娘似乎不想多说,压下怒意在他床边长凳上坐下:“今是元日,我给你送点馎饨,往年今日恐怕不缺人陪你吃酒赏景,蜀城府内热闹得很,我听说……似乎往年也不差。”她这么说着,将提盒放在桌上:

“而我,年复一年守着青灯古卷,等着我那约好要来接我的兄长,直等了十五年,可惜终于等到了,却是要与你在牢里过元日。”

她的话,令莫忘微微动容:“蔓娘……”

“你没资格叫这个名字!”孙九娘升起一丝薄怒,又压下:“从今往后,世间也再无赵蔓娘,再无赵铄,我只是山野道观养大的孙九娘。”

莫忘闻言苦笑:“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恨我这么长时间不接你回去,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被那些父王的旧臣护持着,也被他们看管着,我只能按他们画下的复仇之路向前走,我也没有选择。”

“当年的你或许没有,但长大成人之后,你有无数次机会结束这个错误逃出这个险境,你只是不甘心罢了。”

“对,我不甘心!”赵锦一拍身边的桌案,铁链磕在木板上的声音让门外的刘崓按上了剑柄,好在门内很快传来孙九娘的嗤笑声,让他略微放心。

“天下本就该是我的!”

“天下是当今天子的,当今天子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孙九娘冷笑:“即使不是当今,也该是宣怀太子,若无我们的父王……造反的话。”

这一句过后,牢房内一片阒静,许久,孙九娘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若非当年父亲一时想差,你我现在还是金尊玉贵的亲王子嗣,以你的聪慧武功,定可为国家建功立业,而我,也不必……”

“你还真是天真,盛嗣音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迷糊至此……”莫忘一声冷笑:“当年父王与东宫那位势同水火,若非他先发制人,咱们连后面几年的好日子都没有,只可惜防不住如今福宁宫中那位,看似碌碌无为,实则韬光养晦,居然找到证据一举反击!构陷……”

“你够了。”孙九娘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强硬:“我不想再听你颠黑倒白,如今你身陷囹圄,我也跟皇家再无瓜葛,今日来,只是全我这十五年来一丝念想,过了今日,你我分道扬镳,再无关系。”

黑暗中,是长久的沉默,莫忘轻叹一声道:

“我知道,我给了你那种药,你就恨上了我。”

“那件事你不必再提,我如今已经忘了,也没人会记得。”

“蔓娘,你要明白,我当初是真的怜你一片痴心,我想帮你……”

门外的刘崓听懂了他们说的是啥,心中恨憎至极,可攥紧了拳头还是没有冲进去发难——他不想孙九娘尴尬。

孙九娘冷笑一声:“不用给我灌迷魂汤了,你不过是想借我一时痴念算计毁掉刘崓,至少将这个大把柄捏在手里,而且你还有一宗目的,就是拆散他和嗣音,你从小就是这样,从外藩进贡的稀罕玩意儿到我养的狸奴,凡是你得不到的,不顺从的,你都要毁了……若非刘崓内力高深,心志坚定,我们三人都要被你毁了,尤其是我……”她的声音渐渐压低,却带了十分的怨毒:

“赵锦,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无耻的人,怂恿自己的亲妹妹,去勾引自己的亲堂兄。”

她一语落定,牢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门外的刘崓却是心中喟叹,许久,里面才传来一声轻叹:

“罢了,如今恩怨情仇都已经没必要再提,你不是来陪我吃馎饨的么……”

“我没这个心情了,给你放这儿,你自便吧。”孙九娘没好气儿的一声,似乎要起身离开,莫忘又道:

“或许之后再无机会相见,我现在如此不方便,你喂喂我,也算全了兄妹一场。”

许久,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似乎是孙九娘又坐回去了,接着便是食盒打开,碗筷声响。

刘崓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此时又听莫忘道:“蔓娘,你坐到我身边来。”

刘崓突然想明白了——如莫忘,或者该说是赵锦这般冷酷无情之人,怎会贪恋人世亲情这一点儿暖意,他定有目的。

思及此处,他转身踹开牢门,走到孙九娘背后,以护持之态居高临下看着赵锦:

“你哪儿那么多破事儿,这世间只有阿兄照顾妹子的,哪有对妹妹百般为难的兄长。”他垂眸看看他的手,冷笑一声:“交出来。”

赵锦料到了门外应该有人陪着孙九娘,但并未想到居然是他,更想不到,刘崓居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目的,无奈苦笑着将隐在袖里的发簪丢在了桌上。

刘崓拿起那上好硬木雕刻的发簪,试了试尖端已经锋利如剑,转头看着赵锦,双目如炬瞪得他转开了目光。

此时孙九娘已经震惊伤痛到说不出话来,刘崓从她手上接过馎饨,重重顿在桌上,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这种禽兽也值得你惦记着?赶快走别磨叽了。”

孙九娘被他拉着一路往外走,早已是泪流满面,待到外面明亮处,刘崓放开她,转头一脸无奈:“别哭了,为那种人还有必要哭啊,待会儿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孙九娘抬头,略带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笑了,抬手擦干眼泪:“嗯,我不哭了,不值得。”

刘崓也没想到她好得这么快,愣了愣才点头:“嗯,想开了就行。”

“想开了,放下了,从今以后我跟他再无瓜葛。”孙九娘负手,对着刘崓笑眯眯的:“谢谢你啊……”

“好说。”刘崓被她笑懵了,孙九娘转过身摆摆手:“你忙去吧,我回去找嗣音她们了。”

刘崓“嗯”了一声便转身往大营那边去,孙九娘则踏着天桓十四年第一日的朝阳,毅然向着新的人生走去。

“谢谢你,兄长……”她轻声呢喃,而那个十数年渴望而不得的称呼,其背后所对应的人,已经悄然发生了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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