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

翌日午后,盛时行从公署忙完公务回来就去了生药铺子,抱回一大包药材来,吓了颜幻一跳,盛时行早想好了说辞:

“秋凉了,家里也该备点常用的药材,我自己就是大夫,何必总出去买,何况你过两日还要回定县,我买了些适合上年纪人的补药,你帮我带给伯父伯母,我再配几服补身的药,你带回去给嫂夫人……也不知道前次临行慌慌张张开的那张方子,她吃的好不好。”她叨叨着将几种药材分别包好,除了些特殊的放在书案上打算带去云台别苑,其余的便一一打包给颜幻备着,半晌没停手,却听对面静悄悄的,盛时行疑惑地抬头,却见颜幻眼圈红红看着自己。

她忽然明白了,“噗嗤”一笑:“你这个丫头,眼窝子浅得不行……”

颜幻却蹦起来将她抱住:“就知道嗣音对我最好了~”

盛时行被她揉搓的没办法,故意沉声一哼:“那你还不快去替我跑腿,梁兄那里去过了吗,九娘找回来了吗?”

颜幻还没回应,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笑语:“哟,谁这么想我,着急找我呢?”

盛时行二人抬头看着门口笑盈盈的孙九娘,颜幻扑过去就拍了拍她脑门:“你这个丫头又野哪儿去了,见天不回家,赶快回去梳洗收拾衣服去,晚上嗣音要带咱们去白云山玩儿……”

盛时行看着她们二人叽叽喳喳地出门往后院去,才沉下心将几种药材分门别类地收好,与银针脉枕等物一起放在了随身的包裹中,想了想,又跑到床边,从针线笸箩里找出一条墨色回纹蜀锦,仔细锁了边,也放到了药包里。

尚未到午后,刘崓派来接她们的车辆便到了,盛时行还想着颜幻前往梁荣家还没回来,没想到他二人已经在车上了。

“我刚跟师兄说完,刘校尉就到了。”颜幻蹲在车辕上冲盛时行笑,梁荣也撩开帘子跳了下来:“是啊,我都没来及怎么收拾衣衫。”他嘿然:“车里太闷了,我还是骑马吧,坐不惯。”

刘冲便笑着给他牵了一匹马:“是,让小娘子们坐车吧,咱们骑马,沿途也好观赏白云山上的风光。”

他一说风光好,搞得孙九娘也嚷着要骑马,最后只有颜幻陪盛时行乘了车,一行人说说笑笑往云台别苑而去。

别苑顾名思义,是建在白云山半腰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台上,虽然不能称为险峻,但也有许多奇巧风光。

车马入了大门,便见许多精巧楼阁堂轩依山势错落而建,更有山间活水被引入别苑内,汇成锦鲤池塘,整个别苑虽然不算大,却别具巧思。

盛时行由衷地赞了一句,刘冲嘿然道:“那是自然,这里可是军师督造的,风水相当好。”

他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刘冲挠了挠脸,也笑了,忽然抬手指着高处一座俯瞰整个庭院的屋舍:“都统在那儿跟大家打招呼呢。”

众人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看到刘崓在敞开的窗前拱了拱手,大家也赶快笑着还礼,孙九娘却是嗔了句:“刘都统也太不够意思了,大家那么熟了,也不说出来迎迎我们。”

大家听她口气就知道是玩笑话,但盛时行的确有些奇怪,虽然按他的品秩地位,这样也不能说是倨傲失礼,但以他一贯的品性为人,的确更可能是在庭院里相迎……

她觉得不对劲,便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刘崓的用意——他是要告诉自己,他的居所在何处。

虽然知道是为了方便自己单独前往为他诊治,却也……难免脸红。

车马转过门口幽静小路,眼前豁然开朗,刘冲又笑道:“我们都统本来打算请诸位花厅奉茶的,可是不巧雍宁关来了几封军报要看,他就着我先带四位去安顿下行李,稍事休息,稍后在花厅设宴再叙。”

四人自然明白公事重要,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去安置,御史府三位娘子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小院内的三个房间,宽敞又方便互相照应,梁荣则被带去了隔壁院落,与刘冲住在一起。

盛时行安顿好自己的行李,便去看颜幻和孙九娘,看二人都换上了自家娘亲给做的新衣服,正打算按刘冲建议的,先去逛逛后园开得正盛的菊花,盛时行惦记着给刘崓诊病,便婉拒了同去的建议,看她们说说笑笑离开了,才提上早就准备妥当的药箱,小心走出院落,却未发现背后一双关切的眼睛。

盛时行按自己刚刚记住的刘崓居所位置方向一路找过去,眼前却赫然是个爬满藤蔓的影壁,盛时行看着上面精致的山水雕刻正愣神,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正对上笑眯眯的刘冲:“我们都统估计御史会需要末将来带路。”

盛时行笑着点点头:“刘都统估计得很对。”

刘冲嘿然抬手:“御史请。”

盛时行跟着他转过影壁旁边一道由藤蔓装饰成的“帘幕”,眼前才出现一条小路,七拐八弯的一路上去,亦有许多岔路之类,刘冲看盛时行有些迷惑,一笑言道:“此处是军师督造,他一向对都统的安危很是上心,故而在设计他居所的时候,用了许多心思在内,担心有朝一日需要用到……”他说得挺隐晦,盛时行却明白了道简的苦心,一时不想让话题变得那么沉重,便笑:“那那些岔路后面是不是机关埋伏悬崖陷阱什么的。”

刘冲被她逗笑了:“嗐,怎么可能……都是些能歇脚的小花台,毕竟大娘子每年都要在这条路上迷路个几次,怎么可能有埋伏。”

“也是。”盛时行笑了:“大娘子还没来吗?”

“她行李多,明日才到。”

说说笑笑间,已经到了刘崓居所门口,刘冲为她开了门,却没有跟进去。

盛时行看着门口含笑望着自己的刘崓,一时有些局促,抬手见了个礼:“刘都统。”

却见刘崓笑意微敛,盛时行脑袋后面的寒毛习惯性地立起来一半,心说就打了个招呼是怎么得罪到他了,便见刘崓一抬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又不是在衙门里,至于说话这么疏远吗?”

“嗐。”盛时行心说,原来是在意这个,乖乖跟着他往里走:“这不是,习惯了……”

刘崓却仿佛不依不饶:“那就改改。”

“……”

“你在牢里跟我说的话,都是哄我的?”

“啊?什么话?”

“当我是知己。”

“……是真心话。”

“那你管你好姐妹也叫‘颜推官’吗?”刘崓转过身,指指堂屋里的凳子:“坐下说。”

盛时行无奈了,深吸一口气坐下,呲了呲牙:“步云兄。”

“诶。”刘崓眉间一舒:“有何见教。”

盛时行咬牙切齿地掏出脉枕扔在桌上:“手,放上来。”

“好嘞。”

盛时行将手搭在他腕脉上便收起玩笑之心,仔细为他诊了脉,又让他换右手细细再诊,蹙眉想了想,点点头:“跟我之前料想的没错,是可以治疗的病症。”

“但之前的大夫为何都诊不出……”刘崓蹙眉:“虽然定是因为你的医术更高明,但我还是觉得自己亏大了。”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或许因为他们都太注重患处的症状,而忽视了全身的问题,我老师路院判说,诊病如同治国,要通观全局,若只关注有症状的地方,往往反而抓不住事情的关键。”

“有道理,所以说,其实我的眼睛没问题?”刘崓眨了眨眼。

“可以这么说。”盛时行暗赞他的确聪慧,一点就透:“不然你白日里的百步穿杨又怎么说?”

她这么说着,开了张方子,又拿了一张纸刷刷刷写了不少字,刘崓凑过去一看,愣住了:“那张我懂,这张怎么看着是菜谱……”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

“可以这么说,应该说是个采买单子吧,这上面的东西只要别烹煮太过,你爱怎么做都行,怎么搭配也随你,但每日饮食中必得有三五样,至少这样吃个五年吧,自然,也不是说不能吃别的,时常能吃到这些就行。”

刘崓拿起那张“菜谱”,仔细看了看:“这都是寻常瓜果菜蔬,畜禽一类,每日都吃也不难,但……这也能治病?”

“能啊。”盛时行笑了:“你眼睛的问题不是病,本就是体质的问题,半是天生,半是后天没有着意进补调理,所谓药补不如食补,药不是每日都得吃,但这些食物在潜移默化中,便可慢慢改变你的体质,不但能让你在夜间也耳聪目明,更可以延续一生,不会反复。”

“原来如此。”刘崓点了点头:“果然医术一道,奥妙非常。”

盛时行笑着将两张纸折起带给他,又掏出针包:“总之你这个毛病急不得,得慢慢来,不过我可以先给你施针,梳通相关的经络,三五日就能见到些效果。”

刘崓闻言面露喜色:“那敢情好。”又有些犹豫看着盛时行,盛时行不明就里:

“怎么了?”

“咳。”刘崓欲言又止,盛时行还极少看到他这么不坦率的时候,感觉非常新奇,眨了眨眼睛,又见他耳廓泛起绯色,又像是日暮红霞一般缓缓蔓延上脸颊,顿时觉得特别神奇,暗忖果然刘冲说过的他家都统也会脸红这事儿是真的,正出神间,便听刘崓压低声音道:

“这个针要扎哪里,不会还得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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