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

两日后,盛时行与颜幻投名帖,规规矩矩登了代国公府的门,颜幻想着盛时行的决断,本来还怕国公府的命妇们席间有什么暗示或安排会扎了她的心,但国公府对她二人的款待,一应礼节都是按照接待同僚贵宾的规矩来的,出门迎接的是刘崓,带着她们给老太君贺寿请安后,入小花厅奉茶则是代国公本人和世子等在那里,来往寒暄都是说些不要紧的州府公事,再就是三番两次感谢她们搭救之恩,一家人绝口未提法场之事。

颜幻想了想,就明白一定是刘崓提前安排好了,心中难免一阵唏嘘。

只有到了家宴时,因男女分东西两厢落座,才请她们在国公夫人下首第三、四席坐下,紧挨着世子夫人王氏,盛时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国公夫人下首第一席空着,她琢磨着这应该不是大娘子黛敏的座位,那就应该是……那位传说中的于氏夫人,也就是刘崓的亲娘。

因刘崓受封的缘故,于氏虽然是妾,但也已经封了侯夫人,在刘家的地位据说也很是超然,家宴坐在国公夫人下首也是应当合宜的。

不多时,代国公也带着世子等男丁落座,盛时行和颜幻赶快起身拱手相迎,顺序一排,她对面刚好是刘崓。

盛时行嘴上说着淡然处之,可看着他一袭绛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目疏朗,隔着两三步立在自己对面,还是会忍不住耳热心跳,好在可以将羞涩掩饰为谦恭,肃容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众人落座后,国公夫人身边的座位却依然还空着,盛时行心中奇怪时,国公夫人起身面带无奈对主位老太君禀道:“母亲,儿媳今日往妹妹院里去唤她,她还是说稍后再来为母亲贺寿。”

老夫人面色微沉,却并非是不悦,轻叹一声笑着摇摇头:“阿蘅这个孩子就是太谨慎了。”

盛时行这才明白,虽然席间给于氏夫人留了座位,她却还是要执妾礼,只贺寿不上桌,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抬眸看了看刘崓,见他脸上虽然笑着,目光中却有几分黯淡,顿时有些心疼。

不多时于氏夫人在仆妇陪伴下来到花厅,郑重地为老太君贺寿奉上寿礼,好在阖家也给足了她面子,不但自世子而下全部起身侍立,国公夫人也离席与她并肩为老太君贺,又拉着她让了几番,想叫她入席,却到底被婉拒了,只能亲送她出了花厅,不过借此机会,盛时行也能不着痕迹地细观了一下这位传说中曾经名动京师的美人,二十余年的岁月风霜似乎没有在她脸上刻下多少痕迹,虽然盛时行自己也被称为“京师娘子容色之冠”,但此时此刻看着于氏夫人,她深切明白了这位曾经被称为“尤胜幽蘅”的美人,为何能得其名——不仅仅是因为她名字了有个“蘅”字,更因为那清冽又明丽的气质,绝似幽蘅遍野,令人心旷神怡。

一席人再落座,颜幻趁着世子一家贺寿,小郎君引得老夫人频频发笑的当儿,慢慢凑近盛时行:“你发现刚刚于氏夫人出门之前看了你好几眼吗?”

盛时行端了端酒杯掩饰:“你看错了。”

颜幻暗笑她欲盖弥彰,又道:“于夫人真美啊,怪不得刘都统一开始不为你的美貌所动,人家每天对着这样的娘亲……”

“是啊。”盛时行也还沉浸在于氏夫人那样特别的气质里,一时心向往之,就听耳畔“噗嗤”一声,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嗔了颜幻一眼:“我说的是于夫人真美这事儿,你别攀扯别人。”

国公府的家宴比起京师高门贵胄的宴席简单得多,也没有那么多唱酬吟咏的规矩,只是小辈敬酒,奉上寿礼,老夫人就如平常百姓家的老祖母一样慈和,也唠叨,总是劝两个孙儿多用一些。

盛时行的最后一点羞涩和不自在,也在世子和刘崓无奈而频频的“真的饱了”中消散了。

虽是家宴,但代国公位高权重,老太君年高德劭,也来了不少亲朋故旧,大家也按亲疏远近和品秩奉上了寿礼,轮到盛时行和颜幻,二人赶快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奉上,这种关系自然没什么喧宾夺主的东西,只是一些适合老人用的随身物件。

谁知老太君特特拿了盛时行奉上的缎面遍绣折枝桃纹福寿字的抹额仔细看了又看,对着她慈祥地笑了:“盛御史,老身要是没看错,这绣品的丝线是兖州的五色绞金丝线,手法是连环绣,这都是萧家女儿的针线功夫,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

盛时行断没想到自己为表尊敬花的一点小心思,居然被老太君在席间点了出来——虽然作为小辈和雍州的官员,她花这点心思也算得体的客气,并无攀附谄媚之嫌,但席间旁人看不出,她只怕跟刘崓相关的这一家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联想——虽然说,她的确并非坦坦荡荡。

不过让她装坦荡还是会的,盛时行明白这种情况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便起身端庄一礼:“老夫人慧眼,是下官母家出身兰陵萧氏,但下官绣工着实不佳,让老夫人见笑了。”

好在老太君也没过多追问令她尴尬,只是颔首微笑:“哪里,绣工也好,心意也好,多谢盛御史啦,老身很喜欢。”

盛时行这才松了口气,坐下陪着笑,尽量不让自己太过显眼,更不敢多看对面的刘崓,安安稳稳地熬到了宴席结束。

入秋天黑得早,宾朋散去时天已经黑透了,加上没有月亮,老太君看盛时行和颜幻二人也没随从车马,便让国公夫人安排送他们回宅第,盛时行哪里好意思,只说宅第路近,大路上灯火通明,走回去也无妨。

正推让间,刘崓却对老太君道:“正好孙儿要带阿冲回别苑去安顿,顺路送她们回去,祖母不必担心。”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国公夫人也低声问了句:“三郎不住家下吗?”

老太君却慈和一笑挥挥手:“去吧,替祖母好好送送盛御史和颜推官。”

国公府门前熙熙攘攘的,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刘崓转头看了看盛时行:“走吧。”

盛时行只能跟定了他往外走。

四人缓缓走在路上,说着不打紧的闲话,远处有孩童喧闹之声传来,灯火也比往日明亮了许多。

“差点忘了,重阳前后有九日不禁夜呢,定是通利坊、乐城坊的夜市开了。”颜幻笑了一句:“你们要不要去逛逛?”

刘崓闻言看了看盛时行:“我没什么事情,你要去吗?”

盛时行有些犹豫,她非常明白颜幻的心思,可此时拒绝,似乎倒是更刻意的别扭了,便顺水推舟:“反正要回家也路过,去逛逛吧。”

四人走入乐城坊夜市,颜幻便叫着刘冲去看两边的小摊子,刘冲亦是心领神会,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那俩,说说笑笑买东西,但就是不往他们身边靠,四人渐渐距离越来越远,停步等了几次后,刘崓对刘冲道:“你跟定了颜推官,若是咱们走散了,不必寻我们,妥当把她送回家。”

“好嘞!”刘冲呲牙笑了笑,盛时行则看着不远处跟一帮半大孩子一起套圈儿的颜幻,无奈地对刘冲拱了拱手:“有劳了。”

于是四人便分开各逛各的,颜幻瞄着盛时行二人走远了,将圈儿随便一扔,对刘冲嘿然道:“要把他俩支走真不易,走吧,请你吃果子酪去!”

“诶,自然是末将请客……”两个“阴谋得逞”的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盛时行与刘崓肩并肩走在热闹的夜市里,开始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忽然想起自己在京师想通的那件事,又觉得今晚刚好是个好机会,不如好好套话,把“正事”办了,便沉下心慢慢溜达,可一直这么两厢沉默着着实尴尬,她便率先挑起话题:

“对了,怎么今日席间不见军师,是他要清修的缘故吗?”

刘崓笑着摇了摇头:“还清修,你看他像吗?他今日若在府里,怕是我爹爹都得被他灌醉……”

盛时行想想道简平素诙谐洒脱的样子,也微笑了,刘崓又道:“我请他先回雍宁关了,为的是把我大哥换回来给祖母贺寿。”

盛时行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刘崓忽然转头看着旁边一个首饰绣品的铺子道:“今日你送的寿礼让祖母那么高兴,我当还礼给你。”

盛时行抬头看着他:“哈?哪有这个道理?”

“我弄丢了你的荷包,合该陪你一个。”

“倒也不必……”

“你还帮我周全了我的钢鞭。”刘崓垂眸看着盛时行,语气温和,目光里却全是不容置疑。

盛时行知道今日不让他买点啥,他还有八百个由头可以抛出来,索性干脆点头:“行,那你陪我一个荷包算了。”

“好。”

盛时行看他答应的这么干脆,才放心跟着他进了铺子,但也是从这次起,盛时行渐渐摸清了刘崓的一个习惯——答得干脆,但往往并不会照办。

刘崓进店直接指着一个镶嵌螺钿和宝石的漆雕首饰盒问盛时行喜不喜欢,盛时行转头瞪大了眼睛:“这是荷包吗?”

“荷包不是装东西的吗?”

“那倒是。”

“这也是装东西的,跟荷包没什么分别。”

刘崓如此胡说八道让盛时行瞠目结舌:“不是……”

店家何等精明,一看就看出此二人关系匪浅且非富即贵,当下陪着笑将那首饰盒的好处说了一通,末了又道:“公子,在下以为,既送了这位娘子首饰盒,不放件首饰压着也是不妥。”

“有理,有劳。”刘崓点了点头,掌柜麻利儿地端出一盘金银首饰。

盛时行一摆手:“哪儿跟哪儿啊就有理,我连这个盒子都没说要呢……”

“这个我不懂,你自己挑吧。”刘崓就像没听懂她说什么一样,一旁的掌柜也煽风点火:“在下来给娘子介绍一下……”

于是盛时行就在这样跑也跑不掉,推也推不掉的情况下,只能小心挑了个最便宜的细绞丝银镯拎起来,但虽然是捡着便宜的挑,镯子到手居然真有几分喜欢——她在京师没见过这个样子,一对儿两只亮闪闪的镯子,被一个同心结模样的银扣子栓在了一起,提起来叮咚作响。

店家已经卖出去一个高价的匣子,自然不在乎她挑这么个便宜镯子,反而很会做生意地夸到:“娘子真会挑,这镯子虽便宜,但做工精细独具匠心,是洛阳最有名的银匠杨四的手笔,独小店才有,取个成双成对,知己同心之意,最适合……”

他话没说完,只听旁边刘崓冷冷一句:“可以了,不必说那么多,都包起来就好。”

他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可不知为何,店家察言观色下,还是觉得后脖子发紧,赶快陪着笑将东西装好,麻利儿地算了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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