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尤拔世

江苏,扬州。

两淮巡盐察院署,也就是俗称两淮盐政的两淮巡盐御史的驻地,简称盐院。

这是统筹整个两淮盐价,都督征课,纠察属官的最高负责人。

虽然说没有定品,但是权力极大,往往由总督,巡抚兼任,而今新到任的两淮盐政背景不小。

尤拔世,满洲八旗人,乾隆三十三年接任前两淮盐政,现吏部侍郎高恒为新任两淮盐政。

今年过完春节,就匆匆从京师启程南下,至今四月初春末时节,算是刚在扬州盐院衙门落脚没几天。

按照惯例,新任盐政上任,两淮有头有脸的盐商都要前来祝贺,并且送上早已备好的孝敬。

这次也不例外,本来这种事过后,就算再严苛的官员,也会心情舒畅,致使整个盐院衙门跟着一起宽松些时日,如果有心灵嘴巧的下人,还能说几句好话捞上些赏赐。

可这会儿的盐院衙门,却是风声鹤唳,院里的下人官吏,无不是小心翼翼,生怕哪个不好惹来怒斥甚至是大板。

“狗奴才!这帮子盐商,区区商贾,竟然敢戏弄本官!”

“一万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高恒那家伙,十一年盐政,吃的脑满肥肠,至少贪了上百万两银子!”

“现在,本官走马上任,就只拿小小的一万两银子,这是给本官的下马威吗?”

盐院大堂后院,清幽带着江南水乡特有风格的小院内,新任两淮盐政尤拔世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鸷,表情极为愤慨。

是,他背景是不如上任盐政高恒,毕竟人家父亲是大学士高斌,姐姐是乾隆帝宠爱的高贵妃,虽然高贵妃现在已经故去。

而且,高恒还有一个坐着两江总督高位的堂兄,高晋。

高氏一门显贵,自然巴结的人更多,但不要忘了,高恒以前可是汉军包衣,见了尤拔世那可是要跪地叫奴才的。注1

而高家从汉军包衣抬到镶黄旗,也不过就是雍正十三年,三十三年前的事情而已!

难怪尤拔世如此愤怒,他一个堂堂正正从白山黑水走出来的满人后裔,在这些盐商眼里,竟然比不过一个汉军包衣奴才。

其实,在京城他尤拔世就是没高恒强的,能接替高恒担任两淮盐政这个肥差,除了他上下打点,耗费巨资请人说话之外,主要原因还是高恒在两淮盐政这个位子上待的太久了。

为了避免地方官员做大,再加上高恒高晋这兄弟俩相距的如此之近,一个在江宁一个在扬州,又都是手握重权,免得落人口舌,乾隆这才让高恒回京,担任吏部侍郎的。

不过尤拔世也不是吃干饭的,官场这么多年,他早就听说过高恒在扬州任两淮盐政期间,大肆收受贿赂。

本来想着这帮子盐商要是给的够多,那这事,自己也能跟着欺上瞒下一下,糊弄过去。

可是现在,给的银子这么少,他玩不下去了!

“老爷,许是两淮盐商被高恒剥的太狠,暂时没那么多银子,户部的查账还有些时日,要不再等等?”

尤拔世的师爷提议道,是的,他尤拔世能得到这么个肥差,也不全都是上下打点的功劳,也是因为今年到了户部查账的时候。

其实每年户部都有查账,但是往年高恒通过搜刮两淮盐商也能勉强堵住前任们的亏空,顺便还能捞上一笔。

但是经年如此,纵然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也顶不住高恒这般盘剥,更有甚者,乾隆数次下江南,所耗费的天量银钱,很大一部分都是两淮盐商出的。

到了乾隆三十三年,两淮盐商们终于是扛不住压力了,先前高恒离任的时候向他们许诺了到京后会照顾盐商,给他们撑腰。

所以,这些盐商才敢这么轻视尤拔世这位新来的两淮盐政。

毕竟,要想安生的拿钱,不出乱子,这哑巴亏,你就得吃下去!

“等...”

尤拔世咬牙切齿,内心一阵挣扎,时间不等人,打点孝敬送礼的钱有不少是借了京城钱庄的钱,如果不能短时间还回去,那可就是驴打滚利滚利!

就算他高居两淮盐政的官位,也不是说能赖掉的。

能在京城开的钱庄,哪个背后没有八旗王公的背景?

欠钱事小,得罪这些主子们才是找死。

可尤拔世既不想得罪八旗王公,也不想欠钱,左右想着,也只能逼两淮盐商们了。

可没想到,这群盐商如此不懂事,让他很是头疼。

“再给他们一个月,若是到时候再拿不出钱,本官说什么也不会轻饶,就是舍了这一身官皮,也不能背这口黑锅!”

沉思良久,尤拔世恶狠狠的说道,坐在他右手边的师爷闻言,也是神色一凛,默默点头。

他很清楚尤拔世说的黑锅是什么,历任两淮盐政收受贿赂贪腐成风这在大清官场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了。

甚至,乾隆帝也是略知一二的,只不过每次下江南花费动辄数十乃至上百万两白银,这些钱两淮盐商出的不少,普福,高恒这些两淮盐政工作做得让乾隆满意,也就没在意。

可外人看来这是个肥差,等尤拔世真的到任,查了盐院的账本后,那是当头一棒,直叫他脊背发凉上下牙床打架。

谁能想到,盐院的亏空,竟然达到了千万两银子的数额!

就算去除历次给乾隆帝下江南准备的工程开支四百多万两意外,剩余的六百八十余万两,竟然在账本上没了去处。

诡异,实在诡异。

尤拔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是往前数二十三年里,吉庆,普福,高恒三任两淮盐政任上,攒下来的亏空。

这就像个定时炸弹,二十三年没炸,反而越积越大,现在落到了他尤拔世手上,已经是大到没法捧住,只能任由它落地爆炸了。

尤拔世自然知道这亏空已经是弥补不了的,如果能继续用两淮盐商上供的银子补上每年的亏空,也还能糊弄过去。

可现在,盐商们目中无人,不愿多交钱,那这个炸弹,就说不准是不是现在炸了。

“若事不可为,本官已联系上江苏巡抚彰宝会,届时你替我走一趟江宁和淮安,安抚住高恒跟杨锡绂,让他们安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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