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唯独不能说他没脑子

他从包里拿出来一艘几乎等比例缩小的五桅帆船,托在手中。每根桅杆都是紫梨木上刷清漆,几乎亮的反光。帆布是极薄的蓝色一字绸,全以金线绣“帝国天下万里无疆”八个字。船体同样木材,材料烤弯变形做出船舱,白杨木的甲板上立着几个木雕彩漆小人,面色如常人,有四肢带五官。船舱中座位俱是象牙镂雕,不过花生大小,极尽精美灵巧之能事。十字状的异形珍珠贴在船头做舵,珍珠上用鼠须笔描画金漆,显出舵的四个转向。

它做工之绝令乌宋不敢用力拿捏,生怕一个不留神摔碎这艘艺术品。他余惊未消地说:“这是奥古斯托的尖货。你要拿这个做什么?我这里的锤子,最小号的也是打飞刀的,打不了这么细的物件。”

“本来也不是要复制,听过那句话没有?‘帝国最好的巡洋舰就在贵妇们的头顶’,这是奥古那边,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会戴在头上的装饰。”

“可你来给我看,是什么意思?”乌宋迷惑地问。

“我希望你在它底部里做点手脚,留出一个空间,能把三两个小物件藏到船舱下,用的时候最好按一个什么摁钮就可以拿出来。这能做吗?”

矮人老头摸着又短又粗的硬茬胡子,斟酌一会说:“也不是不行……那我……试试?”

“对喽,老哥哥,试一下嘛,我明天来拿。”

“什么,明天?你这死了娘亲的……”

没等乌宋的叫骂说完,威斯缇托伸出手臂像鸟一般招展,飞出了铁匠铺。他回想前几天旁听审理厄丝肯案件的细节,想着厄丝肯的一举一动,然后试图模仿他的步伐和姿态。但这时,鸡窝头男孩琼森拖着两条鼻涕慌里慌张迎面跑来,险些把潜行者撞出跟头。后者伸出手臂摁在男孩的头顶,琼森一个踉跄。

肥猫苏窝在琼森怀里,被急刹车吓一大跳。它主人这会就把威斯缇托的脸部特征忘个干净,不放心地打量两下潜行者,才确认这是自己的熟人。

“呃,哦,威叔,那个——就是——我去问了,约兰达气的嘴歪眼斜,把你一顿好骂。”

“到这边来。”威斯缇托揽住他的脖子,走进商店后墙拐角处。

“呼!”琼森一路小跑,累的喘气,“约兰达说什么,嗝!不看见你本人,嗝!就不给你帮这个忙,呃,嗝!然后……”他打了几个嗝,好像被那个叫约兰达的女人惊得忘事,于是胡言乱语。

“原话?”

琼森黑乎乎的小脸局促不安地凝住,小心地托住苏,然后回答:“嗯……她原话是,说你永远不懂她的意思,说你没脑子。”

不知道潜行者跟这位约兰达此前发生过什么,听到对方的辱骂倒他没有多生气,反而好言问道:“约兰达这样,你没帮我回敬几句?”

琼森的十根手指卷在一块,他犹豫要不要讲实话。猫咪苏的半截尾巴亲昵地扫过他的胳膊,得到宠物的支持后,琼森怯懦的神情一转而变成耿直,他大声说:“我当然,当然回敬了!我说,你这娘们,可以说威叔没爹妈管教,没念完小学,没几分好气,你唯独不能说他没脑子啊!”

潜行者赞许而亲切的目光此刻变成了由衷的皮笑肉不笑:“好孩子,说得对,过来,威叔奖励你一个金币。”

走到潜行者面前两步时,琼森右眼皮跳个不停:“啊?威叔,皮斯托——”但潜行者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来到他眼前:“我打你个满嘴跑火车的傻家雀!”

卷曲的米黄色长发像是海上浪花的泡沫,惊人的茂密和弧度使它们的魅力简直无法掩藏,带着浓郁的芬芳在鸡尾酒吧里游荡。女人身上修身款式的墨绿色长裙是上好的真丝塔夫绸材质,在左腿侧边做出向上抽带变短的荷叶褶不对称款式,露出她肌肉流畅的小腿和隐约的一点大腿。

腿部皮肤被适当地晒成健康的麦色,然而从领口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嫩白来看,她本身的肤色似乎不是这样的。她嘴角有一颗浅浅的痣,笑的时候让人很难移开眼睛。她这样笑着,一边笑,一边把少许浓缩糖水倒进小半杯威士忌里——似乎是要调制新酒。

窗边,一个体格消瘦、头发散漫的客人刚坐下,就大声对这长发女人说:“约兰达,我要一杯多加冰的樱桃果肉鸡尾酒!快点,再给我来两杯少加冰的紫调酒,两个小时之后送到蓝灯街——呃,蓝灯街42号,蝶影的詹妮弗那里。”

约兰达还没说话,另一个早就坐在店里的大块头戏谑地嘲讽道:“瞧你身板弱的,兄弟,你去城南巫医诊所找詹妮吧,都站不稳了还要找詹妮弗?啧啧啧,一字之差,可是谬之千里!”

正在调制新酒的女主人约兰达听见他俩调笑,眉头挑起:“给42号的詹妮弗?是肯罗德来啦,只给詹妮弗怎么够?仰仗你吃饭的姑娘里,有18号媚盈咖啡馆的露西,67号虚伪梦境的辛迪,72号地下三层的丹米妮,还有——”

形销骨立的肯罗德一听自己的老相好名字全被揭开,跑到前台止住话头:“约兰达,你倒是关心我的私事。嘿,露西,分了,辛迪,哼,人家换金主啦,至于丹米妮,呸,她就是个——”

后面是个极其肮脏的,带着点朝曦联邦口音的词汇。相信肯罗德肯定不愿意别人用这词描述他自己的母亲。(幸好,酒馆里其他客人已经开始哄笑,吵闹的拍掌声盖过最后一句话,不必污染各位看官的耳朵。)

鸡尾酒一般用多种不同基酒与配料调制,它“不够纯粹”的特性使得老阿诺彻瑟人潜意识里的高贵蠢蠢欲动,并排斥它被端上餐桌。来约兰达的鸡尾酒吧消费的男女,也大多跟肯罗德和他相好们的阶层水平接近。他们不会在邻座人口出粗话时侧目,也不会在桌上可能有薄薄酒渍没擦太干净时抱怨。

有介于此,一个穿着全套黑色绣银线燕尾服的、别着爱德华三世时期古董领带夹的男人走进来,就显得有些突兀。特别是他对着女主人约兰达行出标准的绅士礼,特别是一些灰尘落在他没有任何磨损的、光亮如新的皮鞋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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