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情看冷暖

陈清平出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会自己的座师,长春峰一位没什么地位的金丹真人,长春峰的金丹真人们各自在小山头开凿石室洞府,外头常有守门的驯兽或者童子。

一路上,长春峰许多与她关系不错的人都讪笑着打了招呼,便快速离开了。

陈清平在离石室百丈距离便放下代步法器金风一缕纱,步行前去。

守门的童子惊讶于陈清平气息越发地深沉,便更恭敬道:“回师叔……上人,正在闭关。”童子年纪还小,越说脸越红,根本藏不住心思。

陈清平心里一噎。

闭什么关?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的座师妙感真人没有成就上品九转金丹,元婴无望,一向也把修行之路看透了。只平日里广结善缘,多收些弟子,多培养培养家族后进,只苦熬日子罢了。说她闭关,倒不如说存心躲着这个弟子罢了。

请把世情仔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即使是至亲至近的座师,也会因为惧怕祸端而疏离自己,更不必说其他泛泛之交了。

陈清平惨白的脸上泛出一丝微笑,她不怪妙感,只是难过罢了。

陈清平深深望了妙感座师的庐舍,叩了两个头,便御剑离开了。

陈清平离去后,从庐舍里传来一声轻轻的、悠长的叹息,似那仙路上,无尽的无奈和怅惘。

陈清平出长春峰,直接向主管庶务的碧涛九峰凌空飞渡而去。

碧游剑派是丽水界南角的一个宗门,而北方,以丽水为分界,是本界玄门巨擘——沧浪仙宗,而极西则是蛮荒之交的陀傩河,那里则雄踞着外道巨擘天罗宗的总山,极北射日雪山下则有十万佛国。而丽水南方流域是近几万年来才开辟的,沧浪、天罗、佛国三大巨擘相互约定,三家只许迁徙分支门派,不许直接南下占据地盘。

是以许多北方沧浪一脉的弟子,东北海岛上的修真家族,还有部分天罗宗、佛国的弟子,都纷纷南下迁徙留下道统,形成了今天丽水之南修真界的雏形。因为成分的复杂,丽水南方诸宗形成了很具特色的散修文化和家族宗门文化,而碧游剑派的开山祖师根脚本为沧浪仙宗,因此碧游剑派很有仙家玄真之风,在丽水南端十六家宗门中,也算是门风清正了。就比如这事换了十六家宗门之一、天罗宗支脉的朱勾楼,陈清平恐怕早就被不明不白地弄死了。

她想着心事,很快就到了碧涛九峰。

九峰各有职司,有主管宗门在外生意出产的碧游阁,也有负责内宗庶务的峰头,陈清平按下剑光,落在一处半山腰,便徒步向上走去。

虽然在内宗陈清平的处境尴尬,但是在庶务峰可不管这些,只一板一眼地按照规矩办事罢了。

陈清平看见大殿内浮着许多光色的竹简,用神识一探,便很快获得信息。

“碧游阁货物护送,一趟善功二百。”

“碧游阁收购灵草,善功面议。”

“玄阶古兽古丹一枚,善功五百。”

……

陈清平且走且看,飞快地思考利弊。

“水府镇守,一日十善功。”

陈清平微微抬头,水府镇守?

丽水横贯一界,浩浩荡荡,其主河道横亘东西,硬生生地把修真界一分为二,沧浪、佛国、天罗不能大规模南下,丽水就是最大的阻碍,三家还因此定下了,非金丹不南下的规矩,陈清平猜想,既是为了保证丽水南修真界势力的均势,也是出于保护弟子人身性命的目的。

而丽水最险处当属天罗宗所在的上游,九曲回肠,水落如雷,即使金丹有成的修士亦不敢独行。而丽水行至中下游,水流虽然缓了许多,亦有分支九万多条,号曰万流归宗,而这些曲折之处,亦常有灵宝奇珍生焉。十六宗和南方许多小宗门几乎都能分到一些支流,而碧游剑派所辖管的境内就有一千多条,虽说名义上如此,但河流中的河妖鱼虾之类,甚至蛟龙之属盘踞水府洞天,不允许人修侵占他们的领地,一来二去,碧游剑派便成立了专门攻伐水府的修士队伍,一方面是为了夺取水府灵地,来缓解人地矛盾,另一方面则是历练弟子,优胜劣汰,存菁去芜。只不过这水府镇守很容易出现伤亡,是以要去的话,还是需要思量的。

“清平?”一个犹疑的声音传入耳边。

陈清平回头,只见一个温婉的女孩子正睁着眼睛望向她。

“漪澜!”陈清平认出了来人,这是与她同年登仙的女孩子,赵漪澜,赵漪澜的母亲出身倡家,但是却生了一个仙师的女儿。赵漪澜同她一样,乃是先天三行灵根,两个人在外宗的时候便是室友,关系极好,后来两个人又先后在三十岁之前破开百日筑基之关,得入内宗,赵漪澜如今拜在华亭峰一位九转金丹真人门下,若说境况,却是要比陈清平好得多。两人离开大殿,去到一处幽僻处说话。

“你瘦了。”赵漪澜微笑。

“仙师也会瘦吗?”陈清平摸了摸脸,虽然已经辟谷,但是最近精神耗损,却是在形体上有所反映。

赵漪澜看了她一眼,突兀道:“何不及时止损?”

陈清平道:“当何止?”

赵漪澜神色严肃起来:“当其所止处止。”

陈清平垂目微笑:“我欲止,他们未必愿意,倒不如索性对着干,看看形势是不是永远如此。”她方一说完,只觉灵台三寸透亮,如剑光铮然。

赵漪澜指了指天,忧患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啊。”她这话说得隐晦,但是陈清平心里明白,这是在说凤引真人。

陈清平挽过赵漪澜的手:“那我便绝圣弃智,隳肢体,黜聪明。”

赵漪澜神色大变,只得道:“那我便不敢与你相交了,我本是好清净怕事的人,言圣已是造次了,更何况绝圣。”她这话说得三分顽笑,七分实在。

陈清平悠悠道:“也未必就到了这个地步,我一个蛞蝓之辈,哪里敢肖想大鹏,只不过存了一点念头,早晚要通达罢了。”她每说一个字,心里的枷锁就去掉一层,最后一颗玲珑剑心焕然无尘,显然大有所定。

原来我的机缘竟然落在此处么?

有所感的陈清平豁然明悟。

赵漪澜见昔日好友气机节节攀升,心里大惊,随即明悟了许多,喟然道:“你怎好把这等事情讲于我,我倒要睡不着了。”

陈清平双目澹澹,炯炯照人,显然心有所进,“别人倒罢了,只是我信你。”

赵漪澜温温和和地笑了:“你不怕么?不怕我前后脚就去莲萼峰告密?”

陈清平负手遥望远山烟岫,触目一片苍茫青翠:“怎么不怕,我座师不愿意管我,昔日好友离我远远地,也只有你赵漪澜还愿意听我发几句牢骚,我又怎么能不怕呢?可是我还是想信任你,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值得我信任的话,那就只有你了。你若告密,那是你的事,可我信你,那是我的事情。”

赵漪澜在那么一瞬间确实动过避祸的念头,但是很快地,便消失无踪。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一个打坐闭关,便是几年岁月。于山洞中修行的赵漪澜来说,岁月只是眨眼开阖之间,而于山下之人,却是几年悲欢,几处萧索。曾经泼辣美貌的母亲已经乌发如雪,曾经绕床弄梅的玩伴已经儿女成行,她才知道,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如东流的丽水,再也不回,即使如此,有些东西她还是想留住的,比如……与陈清平年少相识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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