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媚儿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片刻后,眼前一黑,身子忽而不稳,一时摇摇欲坠,差点儿一头栽倒滚落到了坡下。

整个世界一片眩晕,就如同天塌下来了似的。

沈媚儿只用力握拳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脑袋一时疼得厉害。

一阵一阵的晕头转向的,又生生撕裂得疼痛。

那是打铁匠的马,沈媚儿一眼便认出来了,一匹老得牙齿都快要掉光了的马,是打铁匠的心头好。

镇日被他拴在铺子外头,他每日早起会亲自给它刷毛,会赶早去外头割最新鲜的草给它当作马料,一早,会牵着它去铺子里,夜里,又亲自牵着回到家中。

对它好得不得了。

甚至,对它不比对沈媚儿差。

沈媚儿有时一生气,便会偷偷去拔马毛泻火,日日对它冷眼相待,骂它是匹又老又难看还费粮食的蠢驴。

故而,这老家伙不喜欢她,见了她便用屁股对着她,还会趁沈媚儿不注意时,高高甩起它的马毛,弄得沈媚儿发饰一片凌乱。

许是因为它太老了,打铁匠多牵着它走,鲜少骑它,不过,每回沈媚儿回沈家村时,打铁匠会抱她上马,让她坐在马背上,他牵着她们走。

然而此刻,那老马身后正拖着一架板车,一瞧便知,是运送着东西来的。

这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时候,铺子里的铁器笨重,有时押送货物,东西较多时,那打铁匠甚至会另付银钱雇牛车运送货物,为了便是不让这老马受累,如今,他却让它亲自奔赴几十里,运送货物而来!

所以,来陈家,给翠花提亲的人不是季白,而是他!

打铁匠要娶翠花?

这个发现,这个念头一起,瞬间犹如在□□里炸响了一声闷雷,炸的沈媚儿当即身子发颤,只觉得内心一阵排山倒海,脑海一片眩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两眼一翻,差点当即喷出一口血水来!

她原还准备打算去找他的。

可是,可是他却要娶翠花!

娶谁都行,为什么偏偏是翠花,为什么是她!

沈媚儿不许,她坚决不允许。

那翠花表面看着听话懂事,又温顺勤快,实则```实则她压根不是个好女人,倘若她沈媚儿配不上打铁匠,那么,那么那个女人越发配不上!

媚儿当年其实是走运逃回了沈家村的,却不想爹爹娘亲带着磊哥儿搬离了沈家村,她逃回沈家村时,整个人已形同鬼魅,奄奄一息了,回来后才发现她们的屋子早已经被姑姑小沈氏一家霸占了。

小沈氏、杏姐儿被沈媚儿那模样吓了一大跳,原是慌慌张张准备去镇上寻沈家报信的,却不想才刚出门便被陈家生生拦住了。

那时,沈媚儿以为她终于逃出了魔窟,她泣不成声,形如疯癫了。

却不想,被那两家子烂了心肝的勾结在了一起,又连夜将她送回了那座地狱。

而那主事之人,正是那位心地善良,温厚勤快的陈翠翠。

噢,对了,后来她嫁给季家,季白隔年中了秀才,一家人身份地位顿时水涨船高,紧随着沈媚儿一道搬去了镇上,改名陈翠依。

季白改唤她:依依。

那个时候,沈媚儿以为她们两个只是不对付,她以为翠花对她只是不喜,却不知,她恨透了她,恨不得让她死。

媚儿不喜欢翠花,重活一世,她甚至有些怕她,她害怕极了那种看似温柔善良实则阴险残暴如恶魔般的人。

多少次梦中惊醒。

多少次惨叫出声。

沈媚儿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恶魔,怎么打败恶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还尚且稚嫩、力小的时候,努力远离恶魔。

然而,眼下,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打铁匠是她前世的丈夫,到底夫妻一场,她绝对不允许他娶那样的女人。

看着坡下那匹老马,想起前世种种,沈媚儿顿时双眼赤红了起来。

不多时,媚儿双手紧紧攥紧了双拳,只恶狠狠的瞪着那双殷红的眼,只一脸凶神恶煞、怒气冲冲的朝着坡下冲了去。

媚儿笔直冲向陈家。

此时的陈家人海涌动,一层围着一层,大半个村里的人全来了,只将整个陈家围得水泄不通。

陈家是外村搬到沈家村来的,是外姓人,势单力薄,又加上陈家穷酸,,刘氏吝啬彪悍,陈家并不得人心。

然而今日,陈家人山人海,远远的只见就连村子里的老弱妇孺们全来了。

远远的只听到村里的小孩们在蹦跶追赶喊着:“栓子,彪儿,快来,快来瞧,是打虎的英雄,生的好生威武,阿爷说就跟戏文里的猛虎将军似的!”

“好多人,将他围住了,俺挤不进去!”

“钻,往□□钻就是了!”

中间间或夹杂着婆子妇人的议论声,道:“嗯,瞧着是个威武厉害的,听说是刚打战场上回来的,难怪能徒手打死一只老虎,啧啧,这般厉害,得杀多少敌人才练得出来啊!”

“这般厉害,怕不是那军队里哪位叱诧风云的大将军罢!”

“切,大将军不在朝廷封大官,怎么会沦落到咱们这小地方来打虎来了,我说,定是走那狗屎运,遇着了那饿了一个冬天,奄奄一息的病猫虎了罢,也就是因为上报到了县衙,这才吹嘘得这般厉害!”

整个陈家门外,议论纷纷,热情高亢,并没有多少人留意沈媚儿的到来。

便是有人注意到了,亦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远远地看着她,主动打招呼的人并不多。

沈媚儿一贯骄纵蛮横,事儿又多,村子里的人多不想沾染上她。

不过,她往日里一露面,定然是妆扮美艳,艳压群芳,活脱脱一副公主小姐的架势,今儿个却是披头散发,冷眼瞅着,还有些许憔悴。

季陈沈三家之间似乎有些嫌隙。

年前,好像有人撞见季家那书生跟沈家那大小姐在村口的槐树下偷偷摸摸私会,此事,被不止一人撞见了,撞见的次数多了便慢慢在村子里传开了。

都到了婚嫁年纪,只要不出格,瞧着也算正常,且一个会念书写字,是正经的读书人,又生的面白唇红,一脸俊俏,一个生得貌赛西施,虽性子有些骄纵,可家底不错,郎才女貌,倒是令人津津乐道。

时间一久,村子里便开始传季沈两家要结亲了。

不想,此事没多久便传到了季家尤氏耳朵里,不想,尤氏竟无比激动,一贯清冷高傲的她,竟叉腰站在自家大门口,跟个泼妇似的,一声一声将村子里的那些个长舌妇骂了三日三夜不止,后又扬言道:“便是让自家儿子去庙里去当和尚,也不会去娶一个勾引男人,空有相貌的狐狸精,赔钱货色!”

此事一出没多久,季陈两家便走动了起来。

如今,陈家大姐儿翠花定亲得聘,沈媚儿冷不丁闯了过来,不免叫人觉得意味深长,又见她一副来势汹汹的架势,当即,一个个偷偷偷偷咬起了耳朵,道:来戏了,来好戏了!

沈媚儿瞧着这满地的热闹,听着这满地对那位“打虎英雄”的议论与称赞,不知怎么的,忽而令她神色恍惚,竟令她一时想起了前世她嫁给打铁匠的画面。

只觉得与眼前的景致一模一样,也是眼前这些人,也是眼前这般热闹,就连那些称赞和议论的话,竟全都一模一样。

看着看着,沈媚儿不知怎么的,双眼竟慢慢模糊了起来。

良久,她只咬了咬牙,紧紧咬着唇,高抬着下巴四下搜寻去,只见陈家前坪池子边处的人格外多,一层一层簇拥着,簇拥得像是个铜墙铁壁似的。

那里头,定是今日这前来提亲备受欢迎的“主人公”!

沈媚儿一时握紧了双拳便要往来冲,不想这时,那人群里头忽然有人温柔羞涩浅笑着挤了出来。

只见那人手中端着一个茶壶,身着一身大红褂子,将长长的头发高高绾起,头上绑着根红绳,又见她身形清瘦窈窕,相貌清秀婉约,不说多么美貌漂亮,可今日这般正经打扮一下,却也叫人忍不住连连称赞。

此人正是今日的寿星公,今日坐收聘礼的,亦是今日另外一号主人公之一的陈翠翠。

看到翠花冷不丁迎面而来,沈媚儿顿时双眼一缩,步子嗖地一停。

而翠花抬眼间看到沈媚儿的到来,顿时神色一怔,不多时,亦是缓缓停下了脚步,只直直盯着沈媚儿看着。

两人四目相对着。

沈媚儿将翠花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扫视了一圈,虽然早早便知道了,她心爱的这块料子会出现在对方身上,甚至,早在前世,沈媚儿便已经瞧见过了对方这副模样,可这会儿,再看,沈媚儿依然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往日里黑黑瘦瘦的,好生打扮一番,竟也像模像样。

沈媚儿在打量翠花时,陈翠翠亦是在打量着沈媚儿。

看到沈媚儿出现的第一眼,陈翠翠心里只有些慌,毕竟,沈媚儿是个无脑蛮横的,做起事来是不管不顾的,而今日,却是她的大日子。

不过,不消片刻后,陈翠翠脸上的担忧便顷刻间消失了。

她只淡淡的勾唇,主动朝着沈媚儿笑了笑。

这笑意,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落到了沈媚儿眼里,都是浓浓的挑衅及满满的得意。

沈媚儿只微微攥紧了垂落到了身侧的两只拳头。

只死死盯着陈翠翠。

这时,正好簇拥的人群冷不丁四下散开了,陈父陈老二笑着招呼人散开,只笑着喊话着:“莫要挤了,莫要挤了,莫要将英雄挤落到池塘里了!”

一时,人群哄笑着避开,散开了一条道来。

人群一散,边将簇拥在铜墙铁壁的东西及人显露了出来——

只见陈家的前坪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器具,两口亮堂的大锅,大锅足足两个井口大,打磨得锃亮闪光,一架崭新洋气的织布机,一架笨重威武的犁田铁器,余下还有大大小小的刀具、虎头、锄头之类的庄稼农具,只满满当当的摆放了大半个陈家前坪。

而这些东西上头,全都清一色的系着耀眼喜庆的红绸!

原来,这些全部都是聘礼!

而两口大锅之间,正杵着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

只见对方身形高大,八尺有余足足近九尺,他肩宽阔背,身形彪悍,瞧着便是个孔武有力之辈,矗立在人群中,像凶狠的猛兽般,将周围人衬托得宛若蝼蚁。

又见他剑眉星目,双眼锋利冷漠,隐隐瞧着,眉眼似乎有股杀气,相貌却是瞧不清的,只见从脸颊到下巴,密密麻麻全部被胡子遮住,那满脸的络腮胡衬托得整个人危险又吓人。

而这人,正是前世那个与沈媚儿同床共枕一年有余,最终,被沈媚儿狠心抛弃的前夫打铁匠薛平山。

冷不丁看到了前世那张熟悉的脸,沈媚儿当即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而对方,似乎亦正好走出人群,只走了两步,发现有人在看他,那双犀利精悍的眼眸只嗖地一下直直朝着不远处的沈媚儿扫来,随即,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沈媚儿脸上。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二人直直对视着。

一道目光犀利困惑。

一道目光僵硬发直。

怔了不知多久,直到落到沈媚儿身上的那道目光缓缓移开,不知为何,沈媚儿的心脏忽然开始阵阵紧缩着。

对方看她就跟看待陌生人似的。

他不记得她,他不认得她。

他将她彻底当作了陌生人。

前世,沈媚儿可以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却再也挥不动了,他再也不会听她的了。

他还```他还要娶那个讨人厌得翠花!

一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沈媚儿心里竟没由来的生起了阵阵委屈。

她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冷漠的打铁匠,又看了看这满地的聘礼,良久,沈媚儿双眼瞬间泛红了,下一瞬,只见沈媚儿紧紧握着双拳,发了疯似的忽而一把朝着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冲了过去,就像前世那般,她用力的举起双手,恶狠狠的朝着对方胸膛死命的推了一把。

对方依然稳健坚定的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沈媚儿更气了,她又推又拿拳头砸,一下一下砸在对方胸口,最终,砸得手都红了,对方依然岿然不动,沈媚儿顿时委屈得朝着对方大喊了一声:“你```你混蛋,呜呜——”

喊完,沈媚儿哇地一声,蹲在地上抱紧了双腿,伤心欲绝的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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