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云边龙气聚北巍

山外喧哗声一片,连城主府内的门徒杂役,都跑到了面向广场的窗口处,打量着外面的动静。

而城主府侧面的山林中,薛白锦孤身一人安静潜伏,等到北云边露面,自云阁跃下之后,才无声无息潜入建筑群。

云阁是北云边的住处,暗室严禁外人进入,但外部肯定有人巡逻值守。

薛白锦方才已经看出北云边深不可测,此时自然也不敢大意,隐匿所有声息,顺着无人之处,摸到了云阁右侧,尚未靠近,便听到一阵交谈声传来:

“这青龙会当真霸道,两位觉得这‘龙王’,在大宗师中内位列第几?”

“在师道玉和阴士成之上,不过应该打不过席殇。剑这东西就是灵活快捷,携带方便,适合搞刺杀,拼正面不占优势……话邢公子不去看热闹,跑这儿来作甚?”

“唉,也没什么,就是昨在城里闲逛,遇到了个玩得开的少妇,胸脯比我头大,水还多……”

“嚯!是吗?!”

……

??

薛白锦忽然听到这对话,眼神都沉了下,虽云阁门口的守卫,确实按照夜惊堂的法,被拖住了,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

“果真物以类聚,这找的都是什么货色……”

虽然心里羞与为伍,但薛白锦办事还是很麻利,仔细观察后,便从凑在一起交谈的三人后方,无声潜入云阁,朝着后方行去。

云阁是一栋楼,背靠山壁,规模并不,外面是客厅、书房等等,装修颇为华美,最深处则是一道门,看布局通往岩壁内部,是一个密室。

薛白锦来到门口,略微检查,确定机关暗器和埋伏,才轻手轻脚把门推开,往里扫了眼,可见其中没有窗户,摆的有桌椅茶案,四周还亮着烛台。

暗室左右的墙壁上,全是书架,里面放满了书籍,而正后方则是一扇白屏,遮挡住了后方细节,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桌案。

薛白锦先来到书架前,可见上面的书籍很杂,有奇闻异志、五行方术,也有南北两朝的史料县志、军政部署、商路分布等等,涉及了各个领域,唯独武学相关很少,有也只是介绍各大门派的历史传承的书籍。

薛白锦见此,心头自然疑惑,毕竟武夫根本用不到这些,感觉更像掌权者的资料库,以北云边的势力范围,根本用不到这些。

薛白锦没想清楚缘由,便先行来到了白屏后方,结果入眼就看到了案上放着一张舆图,上面摆着数个人,其中一个还刻着‘薛’字,放在南霄山,明显指的是她。

而刻赢夜’字的人,则单独放在了蒲团正前方,从位置来看经常坐在这里盯着看。

“……”

薛白锦见此暗暗琢磨,毕竟光是这点细节,就足以明北云边一直把夜惊堂当首要目标,连奉官城、项寒师这些人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她来到案旁边仔细查看,发现墙壁上有抽屉,便心打开,但可惜抽屉里没有什么长生果,只有一堆纸张。

纸上写的全是去年以前的情报汇总,邬王着手炼丹、燕王世子索要高手担任刺客、女帝移驾避暑山庄……

薛白锦仔细看了两页,心中便暗暗一惊,知道这是绿纺指挥室,毕竟除开绿纺幕后首脑,没人能同时拿到这么多机密情报。

绿匪是北云边在暗中掌控?

薛白锦念及此处,连忙寻找其他的纸张,想看看绿匪最新的部署,结果发现最新情报只到去年九月份,后面就没了。

难不成北云边时刻带在身上……

薛白锦觉得有可能,但她总不能找北云边去要,当下还是在暗室中仔细搜索起来。

但可惜尚未搜索多久,苍穹之上就猝然传来一声雷鸣:

轰隆——

——

厚重黑云如同压在数万人头顶,城主府上黑旗猎猎,噪杂广场逐渐寂静下来。

北云边坐在了正中主位之上,阴士成捂着右臂坐在身侧,另一边则是北梁过来的高官。

而受邀前来的几十位掌门,则带着门徒,坐在广场左右,身边竖着帮派旗子。

夜惊堂披着青色斗篷,在太师椅上就坐,佩剑放在手边的茶案上,虽然只是孤身一人并不醒目,但自从方才的插曲后,已经成为了全场焦点。

坐在左边的苍龙洞,和坐在右边的白帮,从掌门到背后门徒,都是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心翼翼,生怕稍有不对,中间这青龙会头号杀手,就开始转轮子。

不过夜惊堂此时,却没有心思搭理这些杂鱼,只是进入了过载状态,闭目思考隔空干扰对手气息的难题,如果凑近仔细看,可以看到斗篷上有隐隐汗气。

好在方才和阴士成血战一场,运动量本就巨大,出汗是正常的,这点异状,还不至于引起左右之人注意。

在等待良久后,邀请的所有人都入了场,虽然姚上卿、霍知运缺席没来,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为什么没来,朔风城也当做没看见,直接就开始了此次英雄宴。

北云边是城主,客套寒暄的话,自然不用他去,在场诸人也受不起,开口话的依旧是二当家方行古。

方行古在帮派的定位是白纸扇,并不以武力见长,但地位并不低,此时站在广场前方,高声着:

“江湖和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投靠朝廷,在我等看来是江湖败类。

“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等平日里可以不服朝廷管束,却不能对国难熟视无睹。如今南朝大军压境,夜惊堂自恃武力咄咄逼人,我大梁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我等身为武夫,若是还袖手旁观,便是视数万万百姓生死于不顾,这显然失了大义……”

……

方行古这‘讨贼檄文’,虽然有点过于美化在场的江湖人,但也谈不上虚伪。

毕竟双方立场本就不同,又是两国交战,号召本国武人出力也是应该的。

在场数十位高手认真聆听,心底都明白朔风城的意思,只是在等着最后的站队。

而方行古了一大通漂亮话后,才来到正题:

“国难当前,城主临危受命,获封‘崇国公’,不日便要赶赴边关,镇守国门。

“有帅不能无将,所以此次专程设宴,邀诸位前来,共同商讨护国御敌之策。

“方某知道诸位,不少人背了案底,甚至正被朝廷通缉,怕有报国之心,朝廷却不给机会。

“诸位可以放心,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城主乃至朝廷的刘大人,可以对各位承诺,只要是有心报国者,过往罪责今日皆一笔勾销。

“从今往后在城主麾下,诸位也都有官身,来日立下功劳,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也不无可能。

“我等都是江湖武夫,能洗清过往平步青云的机会,这辈子就这一次。不知各位,可有心追随城主,共御南朝强敌?”

方行古完后,转眼看向左右就坐的几十个掌门,等待这些人回答。

北云边在椅子上端坐,手指轻敲着扶手,眼神扫视众饶神色。

郭叔豹虽然实力不是最高,但交际网很大,来之前其实就谈好了,他负责当带头之人,率先起身慷慨陈词表态。

但常言‘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前彼此差距不大,他靠着人缘,率先起身带个头也没啥。

而如今旁边坐着那么大个龙王爷,实力明显在所有人中最高,人家都没话,他一个二线掌门,先起来抢从龙首功,显然有点不懂事。

为此郭叔豹左右打量几眼后,先看向了隔壁就坐的夜惊堂:

“我等人微言轻,缺一个多一个,都无关大局,此事还是得让真正有本事的人来拍板。不知青龙会,对此有何看法?”

夜惊堂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一边推演着功法脉络,一边开口回应:

“方老此言确实在理,我等身为武人,无论黑道白道,都当心系大义。”

方行古和诸多掌门听见此言,皆是微微点头。

但他们还没笑出来,就听见这龙王爷继续道:

“但大义不是愚忠,我等报国,报的也是大梁百姓,而非一家一姓。”

“……”

广场上的所有人,闻言表情微微一僵。

北云边敲扶手的动作,也在此时停顿下来,接话道:

“青龙会意思是?”

夜惊堂回应道:“要让百姓少受战乱,唯一的方法就是速战速决,尽快促使下一统。

“甲子之前,奉官城见大燕覆灭乃大势所趋,能守云安而不守,促使云州十余万军队不战而降,无数百姓将士免遭战火屠戮,此举虽然失了义愧对大燕,却不愧对南朝百姓,全了大义。

“下大势,分久必合。如今南北两朝,已经有了一统的大势,我等若集结起来,帮朝廷抵抗,只会拖延战事,让更多百姓将士遭受战火屠戮……”

啪——

坐在北云边跟前的北梁高官,闻言怒火中烧,一拍桌子:

“你放肆!你……”

北云边微微抬手,制止了官吏的话语,转眼望着夜惊堂:

“南朝内战,奉官城袖手旁观理所当然。而如今我北梁,是被南朝、西海联合入侵,阁下这大道理,怕是站不住脚。”

夜惊堂道:“三国本为一体,始帝、吴太祖便是大一统的帝王,我们要盼的,应当是南北朝再出个千古一帝,彻底终结三国乱世。

“若大梁有一统下的实力,我等自当义不容辞,站在朝廷这边。

“但现在谁有资格一统下,诸位想来清楚,我等要为下百姓着想,就该顺势而为,不阻拦大势。诸位是也不是?”

“……”

在场的几十位掌门,乃至广场上的无数武人,都听愣了,哪里敢回这话。

现在整个下,谁看不出统一西海诸部的夜惊堂,很可能成为继吴太祖之后的第三位大统之君?就算不是夜惊堂,也绝对是南朝女帝。

若非如此,北梁为啥火急火燎的招揽北云边,开这英雄宴?

现在这场面,又不是双方辩论什么才是大义,而是朔风城让在场武人站队!

北云边和青龙会的观点,其实就是大儒辩经的手法,怎么都对,都能沾上大义,想要争论到底谁有理,那得看哪边是战胜国。

北云边明显已经给过台阶了,青龙会还要硬抬杠,这不找死吗?

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望向孤身一人坐在席间的龙王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郭叔豹本来是谦让,结果青龙会出这砸场子的话,肠子都悔青了,想圆场又不太敢开口。

偌大青石广场,就这么陷入了无言沉默。

北云边见青龙会听不懂人话,给了台阶都不下,便直接道:

“我是大梁百姓,又受朝廷重赏,自当为朝廷鞠躬尽瘁。阁下觉得我此举,阻拦了下一统的大势,那以阁下的风骨,当前是不是该铲除我这冥顽不灵之辈,以免百姓遭受无妄战火?”

在场所有人,听见这话便知道青龙会完了。

旁边的阴士成,本来一直低着头,此时却抬起眼帘,流露出几分杀气,本想跟着激将几句,不曾想他还没开口,广场上就传来一声:

“是又如何?”

??

死寂无声的广场,明显传出不少抽凉气的声音。

诸多掌门齐齐错愕转头,连北云边都愣了下!

本来北云边还觉得这青龙会的头号杀手,是性格偏激一根筋,但此时算是明白——这厮完全是脑子进水。

就这德行,也能活到今,还练出这么一身好武艺?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青龙会这是在想啥,甚至有人想好话,让北云边别和傻子一般见识。

但众人还没从难以置信中缓过来,眼神便是一震!

北云边发现这头号杀手,脑子不正常,已经失去了招揽的耐心,转眼望向前方人群,同时右手微抬。

唰——

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放在北云边右侧的茶盏,便猝然化为一条白线,以雷霆万钧之势,激射向就坐的‘龙王’。

此招完全没有起手动作可言,甚至没碰茶杯,但茶杯爆发出的速度,却堪称骇人听闻,饶是仇合、阴士成等人,都只看到了一线残影。

此招一出,便已经宣判了‘龙王’的死刑,北云边甚至懒得转头去看。

但下一刻,广场侧面却传出一声爆响:

嘭——

快若奔雷的茶盏,瞬间激射到就坐的斗篷剑客面前,本该在对方抬手前,就轰碎其脑袋。

但距离脑袋还有三尺之时,茶盏却如同撞上了一面墙壁,速度骤停,强横冲击力把茶水瞬间震成水雾,白瓷茶杯却完好无损,只是悬在斗篷剑客前方,急速颤动。

嗡嗡嗡……

“啊这?”

“这是……”

周边的数十名掌门,神情瞬间呆滞,连阴士成仇合,眼神都化为茫然,完全没看懂。

北云边眉头猛地一皱,转头再度望向青龙会的头号杀手,风轻云淡的神色,化为了凝重,观察一瞬后,若有所思开口道:

“好手段。”

啪嗒~

茶杯毫无征兆的落下,摔在地上化为粉碎。

本来纹丝不动的夜惊堂,抓住身侧的佩剑,慢条斯理起身,走向场地中央,声音也化为了毫不忌惮的云淡风轻:

“你手段也不差,我坐在这里硬想了两刻钟,才想明白原委,谁教伱的?”

北云边手指轻敲着扶手,打量着走到正前方的身影:

“你是夜惊堂?”

“嗡……”

“夜惊堂?”

“夜大魔头……”

此言一出,死寂广场瞬间炸锅。

前排围观之人直接面无人色,而周边的几十名掌门,则惊的站起身来,迅速往后退开。

毕竟‘夜大魔头’的名号,可不是北梁江湖瞎取的。

遇见其他人,还能思考该怎么活;而遇见夜惊堂,尸体能拼完整都算人家发善心,这热闹可不是寻常人能随便看的。

阴士成听到‘夜惊堂’三个字,脸色就猛的一白,第一反应就是此生江湖路走到头了,跑的念头都生不起。

不过惊恐一瞬后,阴士成又想起身边还有靠山,迅速恢复镇定,大喝道:

“快,一起上,杀了他南朝就完了!”

“……”

正在急急后撤的诸多掌门,听见这话都惊了,望向阴士成,虽然没开口,但眼神意思明显是——你当老子傻?

这他娘是夜惊堂,你要不上去试试?

不光是诸多掌门,连北梁高官,都察觉到了不对,悄然起身扭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夜惊堂自然没管这些无关杂鱼,只是看着北云边,把斗篷面巾拉下,露出了脸颊:

“六张鸣龙图散于各地,以你的年纪凑不齐,你也没去过沙州。我挺好奇,你年纪轻轻,如何摸到的‘炼神还虚’门槛?”

北云边坐在大椅之上,因为师父已经把他当了弃子,回应倒也坦陈:

“师父手把手教的。”

夜惊堂对此言并不怀疑,但能教出‘炼气化神’的徒弟,通常都有同等境界,就比如玉虚山的老掌教,不然很难给徒弟指路。

而‘炼神还虚’相当于第八张图的境界,比吕太清都高一境,世上有本事教到这地步的名师,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奉官城,其他人都没到这一步,肯定是教不了。

夜惊堂稍微斟酌了下,询问道:

“你师父是什么人?”

北云边其实也不知道师父身份乃至名字,对此只是回答:

“你如果能活过今,以后会知道。”

夜惊堂微微颔首,回答相当干脆:

“那就好。”

“……”

这话看似无波无澜,实则相当之狂,都没想过自己今会死。

北云边见此沉默了一瞬,慢慢站起身来:

“你推演邻七张图却没死,看起来也摸到了些许门道。但可惜,鸣龙图终究不是你自己的道,这世上也不只你得独宠、悟性超凡。我比你先走了十几年,今,你的路到头了。”

夜惊堂微微挑起下巴:

“先走了十来年,阁下想必悟出了很多神通,可否让我这凡夫俗子见识见识?”

北云边隐藏数十年,出于绿纺特殊性,一直不过在外人面前展现。

此时夜惊堂已经到了跟前,他赢了就是得独宠的千古第三人,输了则是万事成空,自然没了隐藏的必要。

眼见夜惊堂想看神通,北云边并未吝啬,眼神被傲气所占据,抬起双手,掐了个道门手印,开始神神叨叨念咒:

“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五湖四海,水聚朝宗,神霄符命……”

呼呼~

随着声音传出,广场上慢慢吹起了横风。

而盘踞在黑山之上的云层,也逐渐被强风所带动,不久后便是一声:

轰隆——

云海之间窜出扭曲电蛇,瞬间撕裂幕,将昏暗城池照为雪白!

浩瀚威当空压下,让黑山之下的无数武夫瞬间惊惧,连远处的仇合和折云璃等人,都难掩心底错愕,后退了几步:

“这……”

“我的老爷,书先生没骗人……”

……

而与惊慌失措的万千武人相比,夜惊堂反应出奇的平静,毕竟他方才已经想清楚了北云边的门道。

第七张‘搬山图’,对应‘炼气化神’,由内而外,以体魄之力引导万物,虽然看似强横玄妙,但威力不会超出人本身的上限,为此最多控制一把剑飞来飞去,隔空摸摸胸什么的。

而第八张图则不然,对应‘炼神还虚’,开始‘由外而内’,也就是跳出体魄的范畴,以精神为媒介,引导地之力化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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